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整個南湖公社仿佛被一陣龍卷風刮過。


    風暴點自然是盧家灣生產大隊。


    但也隻是沸沸揚揚,並沒有引起爆炸性的效果。


    自從恢複高考的消息傳出去以後,不出陳凡所料,事態發展基本控製在本公社之內,而且絕大部分人都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


    原因非常簡單,關注高考的,無非就是有高中畢業班學生的家庭,以及曾經上過高中還沒有上班的人、當然必不可少的是外地知青,其中外地知青又是最關心的一批人。


    除了他們,其他人基本上都是當樂子看。


    以前的推薦他們夠不著,眼前的高考跟他們也不沾邊,要激動也是等自己家裏有孩子上高中以後的事,如此一來,心態自然不一樣。


    事不關己的高高掛起,性命攸關的就希望能夠通過這次大變革,改變自己的生活狀態。


    尤其是滯留在南湖公社的外地知青,紛紛將這個消息視為救命繩索。


    哪怕他們在這裏得不到更多的消息,但隻要確定恢複了高考,就足以讓他們心潮澎湃。


    尤其是當他們聽說“老大哥”安全和老婆都住進了盧家灣陳老師的房子裏,每天刻苦學習,幾乎所有人都坐不住。


    平時舍不得花一分錢,這時候卻瘋了似的往縣城、雲湖跑,到處找複習資料。


    可是數理化自學叢書本來就少,僅有的幾套,幾乎被陳凡搜刮了一半,剩下的也在前幾天被消息靈通人士買走。


    除了現行課本,如今市麵上就沒有其他任何複習資料!


    但是課本能頂什麽用啊?!


    語文、政治且不說,凡是跟數理化沾邊的,就課本上的知識點,哪怕全部都掌握了,去考試能及格嗎?


    還沒有十年前的學習資料管用呢!


    可是現在上哪裏找十年前的學習資料去?


    為了找一份複習資料,他們紛紛給家人、朋友寫信求助,同時也做了另一手準備。


    書店裏沒有複習資料,可是盧家灣有啊!


    於是一個個紛紛湧進盧家灣的公共圖書室,爭相抄寫數理化自學叢書。


    管他有用沒用,也不管能抄多少,都先抄了再說!


    還有一點很有意思。


    那就是公社幾乎沒有任何反應!


    這並不是說南湖公社反應遲鈍。後來的資料顯示,當媒體公布信息之後,除了很多地方會繼續關注出身卡資格,對於事件本身,絕大部分的公社都是這種放任的態度。


    不讚成、不反對、不主動幫忙、卻也不消極應付,幾乎跟渣男有得一拚。


    隻有極少數生產隊會幫助知青找學習資料,但也是以此為獎勵條件,激勵他們多幹活。


    盧家灣隻有一個外地知青,還被陳凡當小雞一樣護著,再說了,連學習資料都是他從地委買回來的,大隊部能說啥?


    何況盧家灣也不缺那點勞動力。


    反而楊書記他們開放了公共圖書,任由別隊的知青在裏麵抄書,隻要不把書帶出圖書室的門,他們同樣不管不問。


    倒是趁著這段時間,從公社和縣農技站請來幾位農技員,幫忙指導製作青儲飼料。


    與此同時,楊書記親自主持,又從各個小隊中選拔了20個人,作為這一批學員離開之後的替補人才,隻等原來的學員們考上大學,就讓他們都頂替上去。


    ……


    盧家灣大隊部,陳凡從公共圖書室前麵走過,順便看了一眼裏麵密密麻麻埋頭抄書的大齡青年,徑直進了大隊部辦公室。


    剛一進門,張文良就扔給他一支煙,感慨地說道,“本來安哥是過來蹲點的幹部,身負重任呐,結果現在一頭紮進你家裏不肯出來了,連嫂子也跟著一起,高考有那麽重要嗎?”


    陳凡走到他身邊坐下,叼著煙點燃,吐出一口煙霧,轉頭看著張隊長,“張伯,強烈建議您跟張叔商量一下,給三虎哥也報個名,等他考上大學,就知道高考有多重要了。”


    這話一出,辦公室裏頓時笑聲一片,唯有張文良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看著陳凡的眼神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了。


    有文化了不起啊?


    有文化就可以嘲笑人嗎?


    楊書記將煙鍋裏的煙灰磕掉,站起身說道,“人到齊了,你過去講幾句話。”


    陳凡苦著臉,“楊伯,這事兒不都說好了嗎,讓他們一個帶一個,就算真的在12月考試,那去學校報到至少也要等明年2月份,少說還有4、5個月的時間呢,怎麽著都能學會了。”


    楊書記卻不管他,徑直往外走,同時說道,“不用你帶,隻要你去講幾句話就行。”


    肖烈文也起身走過來,拍拍陳凡的肩膀,“這些年輕娃子就服你,你要不露個麵,他們還以為自己是被拉來湊數的。”


    陳凡無奈舉起手,“行,我去。”


    出辦公室左拐,幾步路之後,便拐進了大會議室改成的學習班教室。


    此時教室裏麵坐著21個人,除了挑選出來的20個,還有一個是張文良的另一個堂妹,比張翠娥還稍微大一些的張秀月。


    這個廣播員的崗位,看來是要被張家人壟斷了。


    盧家灣的幾個大姓,多少都沾親帶故,可是他們祖上都是雇農,自然沒有族譜之類的東西,所以“族人”雖多,可取名的時候卻沒有什麽輩分字號,都是想到什麽就起什麽名,外人聽了還以為他們之間隻是同姓而已。


    但是從血緣關係來說,張秀月還就是張翠娥的親堂姐,隻是成績比堂妹稍微差了幾分,便沒能抓住上次的機會,直到現在才替補上位。


    等楊書記一馬當先走進去,他們立刻正襟危坐,似乎剛才交頭接耳的人不是他們一樣。


    楊書記瞟了他們一樣,輕輕哼了一聲,“你們自己心裏清楚,要不是前麵一批人都要考大學,輪不到你們過來當替補。


    我不求伱們比他們強,但好歹要拿出態度來,看看你們剛才的樣子,老師不在就交頭接耳,簡直就是無組織無紀律,不想幹的現在就站出來,立馬給我滾蛋。”


    21個18歲左右的青年視線都不敢亂瞟,一個個渾身僵硬不敢動彈。


    他們這些人在各個小隊的同齡人裏麵,屬於不上不下的一批,學習成績不怎麽拔尖,卻也沒有太差,去年陳凡開獸醫班選拔人,他們也都參加了考試,還“名列前茅”。


    可是年齡擺在這兒,基礎也確實一言難盡,屬於再怎麽努力也很難考上大學、中專的那種。


    這次原來的人要參加高考,生產隊又不能缺少獸醫和未來村小的老師,便將他們替補上來,用老帶新的方式對他們進行培訓。


    什麽?


    原來的那批人全部都願意參加高考?


    這件事陳凡倒是忘了問他們自己的意見,楊書記他們更是沒這個意識,所以就默認了。


    關鍵是他們被趕去公共圖書室複習,也沒有一個人提出反對啊,肯定沒問題!


    楊書記站在前麵,審視地看了一圈眾人,見所有人都噤若寒蟬,才滿意地輕哼了一聲,轉頭看向陳凡,咧嘴笑道,“陳老師,講兩句。”


    既然來都來了,陳凡也不客氣,徑直走上台,看了看他們,說道,“你們能坐在這裏,就代表是有文化、有潛力的。”


    一句話的功夫,說得不少人竟然紅了眼眶。


    太難了!


    今天之前,他們在家裏已經被父母長輩埋怨了大半年,什麽“沒用”、“沒出息”、“蠢貨”、“隻吃飯不長腦子”……等等各種攻擊語言全往他們身上倒。


    不就是那次考試技不如人,沒能入選獸醫學習班麽。


    就連這次被選中,長輩的話也是“考不過就算了,要是連別人不要的東西都撿不起來,老子打死你……”


    想想都特凶殘的那種!


    直到今天,還是從陳老師的嘴裏,聽到讚揚自己的話。


    高山流水遇知音呐!


    陳凡見自己一句話,幾乎所有人都燃起了鬥誌,心裏不禁有些奇怪,我好像也沒說什麽啊?


    不過這個不是重點,他幹咳一聲,繼續說道,“但是,你們的任務也很重,被選中擔任獸醫的,每個人都要保證各個小隊的養殖安全,尤其是大隊的獸醫,更要時刻關注養殖場的狀況,不能出絲毫差錯。


    被選中做老師的,你們肩上的擔子也不輕,盧家灣要發展,肯定離不開懂文化知識的人,而你們就是培養人才的第一站,別看教的是小學,可卻是在打基礎,建過房子的人都知道,基礎不穩、房子建不高,所以你們也要全力以赴。……”


    正說得過癮,陳凡視線往外麵一瞟,就看見兩個身影躡手躡腳地靠近窗邊。


    他當即將手一揮,“就這樣,解散,現在你們找自己的師傅去。”


    傳幫帶而已,叫聲師傅就行,沒必要磕頭拜師那麽正式。


    說完之後,他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對著窗戶邊的兩人喊道,“郭老師、何老師,你們來啦。”


    來人正是郭老師和何老師,上次陳凡跟他們說盧家灣有24個能考上大學的學生,便想過來看看,直到今天才將工作交給臨時派到雲湖的同事,馬不停蹄趕到了盧家灣。


    見到陳凡,郭老師指了指正往外走的那些人,第一句話就是,“這些就是你說的那些學生?”


    陳凡立刻搖頭,“不是,他們是重新選上來,接替那些學生的。”


    這時楊書記他們都走了過來,“小陳,這兩位是?”


    陳凡趕緊給他們介紹,“書記,這位是郭老師,這位是何老師,他們就是江南大學駐雲湖函授點的老師。”


    聽到是江南大學的老師,楊書記頓時臉色大變,比見到錢書記還殷勤,當即伸出雙手握手,“郭老師好、何老師好!”


    在陳凡的介紹聲中,其他幾人也都紛紛上前握手,仿佛握一下手,就能沾光似的。


    這可是大學老師啊,若是哪個生產隊能出一個大學生,都能披紅掛彩慶祝三天三夜,何況是大學老師?


    那不得是文曲星下凡!


    郭老師和何老師麵對他們的熱情,也有些誠惶誠恐。


    如果是在十幾年前,用這種態度跟他們打交道的人可謂是數不勝數,可是這些年嘛。


    不提也罷。


    如今盧家灣大隊的領導們,讓他們兩位仿佛找到了當年的感覺。


    一陣寒暄過後,郭老師便開門見山地說道,“實不相瞞,我們是聽小陳說,你們大隊有不少考大學的好苗子,所以就特意過來看看。”


    何老師也笑著說道,“現在許多地方都不太重視文化教育,你們生產隊卻有這麽多好學的同學,非常難得啊。”


    這時候他們還沒提出讓這些學生報考江南大學的事情。


    萬一考察過後,這些人不符合江南大學的錄取要求呢?


    穩妥起見,還是等見完了人再說。


    而這件事之前陳凡也早就跟楊書記他們通報過,此時聽到兩位老師的話,楊書記毫不遲疑地說道,“他們都在圖書室複習,我帶你們過去。”


    說著就在前麵帶路,同時滿臉自豪地說道,“我們這個圖書室,可不像其他生產隊就弄個小房間、擺上兩個書櫃,就當是圖書室了。


    5月份的時候,小陳從地委買回來幾千本舊書,將其中上千本書,都捐給了隊裏,恰好那時候我們在建養殖場,就在緊挨著生產隊的樹林子旁邊,起了一間教室,把所有書都放在那裏麵,作為大隊的圖書室。


    現在他們都在圖書室複習,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十幾個外地知青,都是早年來南湖插隊,沒能回去的,這次聽說要恢複高考,也都全部跑過來借資料複習。”


    郭老師跟在他身邊,一邊聽著一邊點頭,等他說道,先沉吟兩秒,隨後小聲說道,“楊書記,我有個小小的請求。”


    楊書記不假思索地說道,“你說。”


    郭老師,“就是待會兒你先不要透露我和何老師的身份,這次我們也是過來調查一下各地的學生情況,若是讓人知道我們是大學老師,恐怕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他們是衝著那些年紀不大、學習成績又好的學生來的,而老知青的情況他們也有所耳聞,雖然從個人的立場,對他們的遭遇表示同情,可事關招生大計,他可不想弄出什麽意外。


    萬一要是這些人找他們求情,不管是求資料還是別的什麽,不都是徒增麻煩麽。


    楊書記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當即點頭說道,“沒問題、沒問題。”


    郭老師嗬嗬笑了笑,一路出院子往外走,不一會兒便走到一間跟牲口棚差不多,卻比牲口棚大幾倍的土牆磚瓦頂的大屋子前。


    那時候陳凡還沒教他們燒磚瓦,包括養殖場的房子在內,全都是土牆屋,不過用的倒是磚瓦頂,已經算不錯了。


    郭老師先沒有進門,而是湊到窗戶前往裏看。


    圖書室裏麵,靠牆的地方擺著十幾組書櫃,裏麵滿滿當當的全是書。


    中間則是一張張長條桌,格局與大學圖書館有點類似,就是樸實許多。


    此時幾乎所有位置上都有人。


    其中剛才在學習室見過的那些人也都在裏麵,他們分別坐在另一批人身邊,專注地學著什麽。


    陳凡走到郭老師身邊,小聲說道,“之前我說過,我們隊裏的那些學生,基本上都是獸醫和為學校準備的老師,為了生產隊的發展,他們已經苦學了將近一年。


    所以我才說,隻要他們參加高考,將很有希望考上一流大學。


    可是他們這一走,生產隊裏的人才就全空了,為了補上缺口、不影響生產隊的發展,我們又找了21個人,就是你剛才在學習室看到的那批。


    他們現在就跟在‘老人’旁邊,一對一的學本事,希望能夠替補上。”


    說完之後,又看了看坐在邊角的十幾個年紀偏大的人,“那些就是老知青了,後來沒有回城的機會,大多就在南湖安家落戶,這次聽說要恢複高考,也想搏一把。”


    郭老師輕輕點頭,目光卻緊盯著盧家灣的那40個人,等他數清楚,不禁說道,“21個新人、24個老人,可我隻見到40個人啊,還有5個人呢?”


    陳凡當即咧嘴笑道,“那5個我早就說過了,你們不要打她們的主意,我要安排到別的學校去的。”


    這時何老師在一旁說道,“除了清北,還有哪幾所學校比江南大學更好?”


    郭老師也輕聲笑道,“小陳呐,這個就是你的不對了,怎麽說江南大學也是我們本省的學校,他們要是去了江南大學,還能虧了他們不成?”


    何老師立刻補充,“再說了,以咱們的關係,他們要是真進了江南大學,我們肯定會特別關照的啊!”


    陳凡越是藏著掖著,他們就越是有興趣。


    別的不說,單單這個滿是書香的圖書室,就足以讓他們對陳凡說的這批人有了八成的信心,理所當然,最好的5個人肯定是首選!


    陳凡卻搖頭笑道,“其中4個,我打算讓她們都報清北,至於最後一個。”


    頓了一下,他臉上的笑容消失,輕聲說道,“她的情況有點複雜,可能離得遠一點讀書會比較好。”


    聽到這話,郭老師和何老師麵麵相覷,不做聲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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