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醫院裏。


    幾位老醫師正在病床旁討論。


    胡克成,“西醫角度已經做了全麵檢查,除了白細胞偏高,其他方麵沒什麽問題,呼吸道也沒有出現嚴重炎症跡象,我們已經用了消炎藥和退燒藥,目前體溫已經控製住,但為什麽昏迷不醒,還沒有準確的結論。”


    他轉頭看向一位六十多歲的老者,“這種病症之前我也見過不少,大多跟精神鬱結和心力交瘁有關。老秦,你怎麽看?”


    秦忠賢老神在在地放下幾張檢查單,說道,“我的判斷跟你差不多,她現在的問題是不在發燒,也不在昏迷,而是長期以來的心情鬱結,嚴重影響到身體健康。就水土不服那點小毛病,反而不值一提,最多隻是誘因。”


    旁邊琢磨了好一會兒脈象的方元壽抬起頭,眉頭微微皺起,歎了口氣說道,“心緒影響身體的案例很常見,但是像今年這樣,如此頻繁、又如此嚴重的,卻實在不多見。”


    “哼哼。”


    薛玉雄冷哼了一聲,“像前些年那樣搞法,就算是老醫師也受不了,何況普通人。”


    隨後看了看臉色蒼白的薑甜甜,轉頭看向胡克成,“這才第一天而已,又不是連睡幾天不醒,你也是懂中醫的,怎麽這麽早就慌忙火急的叫我們過來?”


    他說著打了個手勢,“還是我們一起?”


    本來隻是一個普通的學生生病,而且是第一天,昏睡兩三天的也不罕見,完全不需要這麽多老專家一起過來診斷。


    沒見旁邊那麽多跟著的學生都一個個噤若寒蟬,嚇得不敢吱聲了麽。


    平時跟著師父巡房的時候,哪個不是窮根究底地提問題,今天幾個大佬一起過來,反倒沒人敢動了。


    胡克成兩手插進白大褂的口袋裏,苦著臉說道,“今天上午還好好的,等到下午的時候,一連好幾個電話打到我辦公室,都是中文係的老教授。”


    隨即轉頭看向病床上的薑甜甜,“據他們說,昨天下午巴金特意給他們打電話,請他們多關注一下這位女同學,沒想到今天就進了醫院。”


    他說著兩手一攤,對著薛玉雄很無辜地聳聳肩,“你讓我怎麽辦?”


    那表情好像在說,鄙人肩膀單薄扛不住,隻能拉你們來扛雷了,最起碼要表現一下態度吧。


    聽到這話,薛玉雄臉色頓時好了許多。


    若是換個人,他肯定第一時間甩臉子。


    但對巴老他還是很佩服的。


    同時心裏也不禁有些好奇,這位小同學究竟是什麽身份,竟然讓巴老特意打電話過來?


    要知道巴老可不是隨隨便便就幫人打招呼的人!


    就在這時,病房門口閃過一個人影。


    幾人抬頭望去,隻見一個個頭高高的小年輕滿臉嚴肅地跑進來,隻是瞟了他們一眼,就衝到病床前。


    陳凡左手撥開薑甜甜的眼睛皮,看了一下瞳孔,再放到鼻子前探了一下呼吸節奏,右手早已搭在她的手腕上。


    隨後又仔細檢查手指尖的血色,以及皮膚的顏色和紋理。


    過了大約一分鍾,他終於長長地鬆了口氣。


    胡克成眉頭緊皺,滿臉不爽地盯著他,正準備問他是誰。


    而且這一套操作,明顯是在檢查,咋地,瞧不起俺們大學的醫師水平?


    在他身後已經有幾個學生蠢蠢欲動,隻等老師一呼,便隨時準備動手。


    這時向來高傲的薛玉雄見他檢查完,竟然微微彎腰、對著那年輕人輕聲說道,“小陳大夫?”


    陳凡聞言愣了愣,轉頭看看他,再看看旁邊站著的幾人,終於反應過來,趕緊上前伸出右手,“薛大夫好。”


    握完之後又找另外兩位握手,“秦大夫、方大夫,你們好、你們好。”


    同時心裏也在驚訝,沒想到薑甜甜生個病,竟然把這幾位權威中醫都請過來了。


    之前在衛生局舉辦的交流會上,就有他們三位,而且醫術非常高,都快趕上他了。


    要知道他學醫可是葷素不忌,從傷寒到千金、從溫補到攻邪,中醫八大派他都有極深的造詣。


    這麽說吧,隻要是書店裏有的醫書,都化作他醫術技能的經驗值,連民間偏方都不例外。


    而從50年代到70年代,有幾十萬驗方、偏方等醫書被全國各地的從醫人員上交,基本囊括了各門各派的秘傳醫典、乃至於巫婆神漢的單方,這些驗方並沒有被埋沒,而是經過整理,分別被出版發行。


    (70年出版的《常見病驗方研究參考資料》)


    哪怕在前些年的時候,這些醫書也都可以擺在書店裏售賣,憑赤腳醫生證、醫師資格證就可以購買,基本沒有受到多大影響,後來自然成了陳凡的經驗值。


    甚至還能糾錯。


    而幾位老醫師的醫術竟然隻比他稍低一點點,可見他們本事之高。


    寒暄過後,薛玉雄正要發問,這時胡克成好奇地問道,“老薛,這位是?”


    薛玉雄拍拍腦袋,拉著陳凡走過去,笑著介紹,“這位是我們校醫院內科主任胡克成教授。”


    然後介紹陳凡,“這位就是去年發明了‘雲湖急救法’的陳凡、陳大夫。”


    這話一出,胡克成頓時愣住,滿臉驚訝地看著陳凡,竟然這麽年輕?


    他驚訝的,不僅僅是這個年輕人發明了雲湖急救法,畢竟這東西如果靈光一閃,有時候哪怕一個小學徒也能琢磨出來。


    更因為薛玉雄稱呼他為“大夫”。


    按照中醫的規矩,隻有出師、並具備獨立行醫資格的醫師,才可以稱之為大夫,那是古代對醫生的尊稱,也是行業內地位的體現。


    而以薛玉雄的傲氣,卻如此稱呼陳凡,足以證明陳凡的醫術得到了他的認可。


    連胡克成都如此,角落裏站著的一群小嘍囉更不用說。


    也就是現在沒有手機,要不然肯定先拍個照發朋友圈。


    這可是去年衛生係統最紅的陳凡呐,還這麽帥!


    又是一番寒暄過後,陳凡終究心有掛礙,對著薛玉雄問道,“她一直沒有醒?”


    薛玉雄立刻跟他說了他們合診的情況,最後說道,“根據我們的推斷,這位同學的情況很複雜,身體各方麵都有些慢性病,卻談不上悲觀。”


    他對著陳凡笑了笑,“若是其他人,我的建議是至少留院觀察7天,將一些急症治療好之後,再開幾服藥回去慢慢調理,並且每個月都要回來複診一次。”


    說完指了指陳凡,“既然有你在,那就不用這麽麻煩了,待會兒等她醒了,伱直接帶她回去就行。學校這邊我們會開證明,等她條件成熟,再回來上課。”


    話音落下,他臉上閃過一絲好奇,“聽說昨天巴金先生特意打電話……”


    話說到一半便打住,然後目不轉睛地盯著陳凡。


    陳凡笑了笑,看了幾位老醫師一眼,故作慚愧地說道,“是我拜托的巴老。”


    胡克成也很好奇,“那你跟巴老是……?”


    陳凡轉過身,笑得很靦腆,“我就是給巴老投過幾篇文章,僥幸得到巴老的賞識。”


    賞識就幫你打招呼?


    幾位老醫師明顯不信。


    這時角落裏一個學生突然驚呼,“你就是晨東?”


    今天的文匯報上,巴老將晨東誇上了天,還說是最優秀的青年作家之一,此時看見陳凡,再想想巴老竟然親自幫他打招呼,很容易就能將兩者聯係起來。


    陳凡扭頭看向他,笑著輕輕點頭,“那是我的筆名。”


    然後旁邊又有一個女生怯生生地舉起手,“你叫陳凡,是《江南文藝》那個陳凡嗎?”


    陳凡驚訝地看了看她,“嗯,是我。”


    《江南文藝》在上海賣這麽好嗎?胡老師知道,這裏也有人知道?


    好嘛,等搞清楚陳凡的作家身份,知道他寫了那些文章,病房裏又是鬧哄哄一片。


    原來陳凡就是晨東?!


    今天的文匯報還刊登了巴金的評論文章,《擺渡人》爆火啊,沒想到他們竟然看到了晨東本人!


    直到薛玉雄嗬斥了幾句,那些年輕學生才滿臉興奮地安靜下來。


    隻不過一個個都在心裏憋著,待會兒等下課就去找人分享,這麽大的八卦,不說出去能憋死!


    薛玉雄幹咳一聲,轉頭看看秦忠賢和方元壽,“針灸我還差了點意思,你們誰來?”


    隨即對著陳凡笑道,“他們兩個都師承用針名家,這方麵確實比我強。你這個朋友如果不用針喚醒,估計得等到明天才能醒過來。”


    旁邊兩位老醫師都額頭微抬,麵露得意之色,小眼神還看著陳凡。似乎在說,小夥子,上次我們要收你、你沒答應,這次還不趕緊拜師?!


    隨即便各自去掏針灸包,打算給他露一手。


    卻沒想到,陳凡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根針,刷地一下紮在薑甜甜眉心。


    兩位老先生頓時嚇了一跳,好家夥,他們隻見過有人擒拿打穴的時候這麽幹脆利落,啥時候針灸也這麽快了?


    陳凡捏著針頭輕輕運勁,抬起頭對著三位老醫師笑道,“這點小事就不麻煩你們了,我自己就行。”


    說話的功夫,他手指輕抬,便取了針。


    病床上,薑甜甜幽幽呼出一口長氣,終於睜開眼睛。


    等眼睛適應病房裏的燈光,她才看清周圍,竟然圍了好多人。


    看到這一幕,她不禁有些害怕,再一轉頭,便看見陳凡那張臉,還沒等腦子反應過來,就一把抓住他的手,“小凡。”


    陳凡反手握住她的手,輕聲說道,“你早上發高燒昏迷了,是你宿舍的同學送你來醫院。”


    隨即看了一圈周圍的幾人,又對著她笑道,“這幾位都是專家教授,特意過來給你看病的。”


    薑甜甜暈暈乎乎的對著幾位點頭致謝,“謝謝。”


    下一秒,她心裏猛地一驚,轉頭看著陳凡,眼裏滿是驚恐,“小、小凡,我、我怎麽了?”


    這麽多專家教授過來給我看病?


    那得是什麽絕症啊?!


    陳凡還不知道她在自己嚇自己,隻當是腦子還沒清醒,便安慰道,“放心,不是什麽大病,待會兒我帶你回去調理幾天,把身體養好就沒事了。”


    薑甜甜怔怔地看著他,“真的?”


    陳凡握著她有些冰冷的手,笑道,“我的話你也不信?”


    看著那雙深邃的眼神,薑甜甜總算感覺身體漸漸回暖,她輕輕展顏一笑,“我信。”


    旁邊站著的四位老大夫麵麵相覷,這關係,真是朋友?


    難怪會請巴老打招呼,說是朋友,誰信呐?


    後麵一群學生也都心情複雜地看著他們。


    男生:這麽漂亮的女同學,也隻有能文能醫的陳同誌配得上吧?


    女生:為什麽躺在床上的不是我?


    這時陳凡直起腰來,對著胡克成說道,“胡教授,麻煩您幫我請兩位女同學,把我姐扶下去。”


    胡克成當即點了點頭,“行,沒問題。”


    隨即一愣,姐?不是朋友?


    旁邊幾人也用審視的目光在兩人臉上掃過,幾秒後,心裏都有了斷論。


    現在的年輕人真會玩,姐都喊上了,不過別說,倒是省了一些麻煩。


    後麵的年輕同學們更是記在心裏,大呼學到了!


    在兩位體態微胖的女同學攙扶下,薑甜甜坐上邊三輪的侉子裏。


    陳凡怕她受風,找醫院借了一床被子給她蓋上,又請一位女同學去她宿舍取來帽子和圍巾,全副武裝之後,再將新裝上的鬥篷拉開,把她罩在裏麵。


    薛玉雄又拎來好大一捆中藥包遞給他,另外還有一隻藥罐。。


    這些都是陳凡自己開的方子,他們看過之後,在醫院抓的藥。


    忙活了半天,才跟胡教授四人一一作別,開著摩托車離開。


    看著摩托車遠去,胡克成轉頭看向秦忠賢和方元壽,“他那手針灸,是個什麽名堂?”


    秦忠賢頭都不回,依然看著陳凡消失的方向,頓了兩三秒,才輕聲說道,“又快又準,我不如他。”


    方元壽兩條眉毛纏在一起,等秦忠賢說完之後,又過了好幾秒,才幽幽歎了口氣,搖搖頭說道,“被騙了、被騙了啊。”


    胡克成滿臉不解,怎麽就被騙了?


    薛玉雄掏出一包最便宜、比大生產和經濟煙還便宜、隻要6分5一包的福牌香煙,抽出一根叼在嘴裏,麵無表情地說道,“上次在衛生局跟他交流,我們覺得他有主治醫師的水平,想讓他讀大學、收他當徒弟。”


    在農場勞動的時候,沒有錢買煙,後來因為幫農民看病,他們就湊錢買這種煙給他,沒想到還抽上了癮,現在給他抽中華都不習慣。


    胡克成頓時明白了他的話,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然後今天發現,陳大夫的醫術還在你們之上?”


    他突然有點想笑,同時又有點想哭。


    一邊是五十好幾的人,一邊是二十來歲的小青年,醫術在他們之上?


    薛玉雄吐出一口煙霧,轉頭看著他,“至少針灸在我們之上。”


    頓了一下,又說道,“方子開得也妙。”


    方元壽嘟囔著說道,“不如人就是不如人,沒什麽可掩飾的。”


    秦忠賢哼哼兩聲,“中醫從診脈到開藥、最後才學針灸,連針灸都比我們兩個老家夥強,你指望他診脈和藥方不如?tui,開玩笑也不是這麽個開法兒!”


    陳凡可不知道自己露的一小手,把幾位老大夫都給鎮住,此時他一邊不時和薑甜甜聊天,就怕她又睡過去,一邊開足馬力趕路。


    和來的時候一樣,車子在馬路上飛馳,15公裏的距離,10分鍾就給跑完了。


    打開鐵柵門,將車子開進去,薑麗麗聽到動靜出來,正好看見陳凡收攏鬥篷,姐姐正臉色蒼白地躺在裏麵。


    她趕緊跑過來,聲音帶著幾分哭腔,“姐,怎麽啦?”


    陳凡拉著她,趕緊說道,“沒事沒事,就是一點小感冒,回來調養幾天就好。”


    薑麗麗抬起頭看著他,“真的?”


    陳凡摸摸她的腦袋,笑道,“你們兩姐妹啊,講話都一個樣。”


    薑甜甜窩在挎鬥裏,根本沒有力氣自己站起來,她聽到陳凡的話,便笑著說道,“我們是親姐妹嘛,心有靈犀的。”


    陳凡揭開被子,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出來,直接往裏走,“麗麗,你在前麵,待會兒給她擦擦身子,換那身絲綢睡衣,我要給她治療。”


    薑麗麗在前麵小跑著上樓,薑甜甜被抱在懷裏,臉上湧起幾分血色,紮著腦袋不敢吭聲。


    直到陳凡將她放在床上,出去之後,才長長鬆了口氣。


    薑麗麗趕緊忙活起來,給她端來熱水擦洗,又換好睡衣,扶著她躺下、蓋好被子,才端著水出去。


    喘了口氣,薑麗麗跑到樓下,此時陳凡正在廚房煮藥。


    薑麗麗走過去,挨著他蹲下來,小聲問道,“小凡,我姐真沒事?”


    陳凡笑了笑,將薛大夫他們的診斷,還有自己的判斷都說了一遍,最後說道,“這種情況並不罕見,最主要的還是要調解好心情,不至於心情鬱結。”


    他說著奇怪地嘀咕,“現在你父母沒事、你們兩個也都上了大學,還有什麽事讓她心裏看不開、總是鬱鬱不樂呢?”


    薑麗麗眉頭緊皺,滿臉迷茫,想了一會兒說道,“我不知道啊。”


    陳凡想了片刻,最後咂咂嘴,轉頭看著她,“你姐……她心裏應該有個人。”


    薑麗麗嗮然一笑,當即搖頭,“不可能,她就沒談過對象,原來那個準備結婚的連手都沒牽過,絕對不可能惦記他。”


    陳凡眉頭微皺,“正所謂情深不壽,不是家事,也不是事業,除了情傷,我實在想不到別的。”


    薑麗麗正要說話,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怔怔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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