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太陽至聖漸漸的往西移去,到了午時,三百秀才也都魚貫而入。

    春風柔和,新晉秀才們的衣闕翩翩,臉上或多或少的都洋溢著些笑容。

    帶著頭的,則是縣丞,主簿以及居住在戶縣的幾位舉人,而旁邊,則是縣衙數以千計的衙役,胥吏,浩浩蕩蕩數千人,組成了小小的儀仗。

    數千人在聖人像前各就其位,站得分毫不亂。胥吏衙役把秀才夾在中間,隱約有保護之意。

    前幾日這些學生們過了縣試,成了秀才,就有資格穿上青衫,即所謂蒙蒙綠水,褭褭青衫。

    而蘇軾身上所穿也不知道從何時換下了銀袍方巾,而是換上了以鐵為內框,上方綴有兩枚珍珠,凸起仿佛尖角的方形冠冕——獬豸冠,也稱法冠。

    獬豸是傳說中跟隨在上古刑官皋陶亞聖身邊,能辨是非曲直,能識善惡忠奸的神獸,力敵半聖。皋陶在刑獄中被供奉,而獬豸的圖案也是貼在監獄大門上的。自孔聖人開文道以來,獬豸都是刑法的代表,獬豸冠也就成了言官、諫官、刑法官們的裝束。

    張浩坐在椅子上向後挪了挪,靠在棉墊上,原本有些乏力的身軀不由發出一聲舒服的歎息。隨後探過腦袋,對著蘇軾笑道:“師父原來是個禦史啊。”

    蘇軾就如同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般,臉色變得極為的不好看,板著臉說道:“就算是禦史也是你師父。”

    張浩無言以對,隻能沉默。

    蘇軾覺得這話說的還不夠用威懾力,於是又從衣袖中掏出一塊用龍象牙做成的玉色笏板,習慣性去捋了下腮前胡須,隨後拿著笏板在張浩的麵前搖了搖。很認真地說道:“不管你願不願意,這笏板將來你是定然要拿上的。”

    張浩盯著笏板,眼睛被正午太陽的刺的微微眯起,眼角似有微光,打破了沉默之後說道:“師父我錯了。”

    玉色笏板是禦史們的專利,而自從拿起笏板的那一刻開始,就開始變的孤獨。

    因為誰都知道禦史都是會咬人的狗。

    聽了張浩的道歉,蘇軾兩道蹙起的濃眉緩緩的放了下來,諒解道:“放你小子一馬。”

    數聲淨鞭響過,聖人像前鼓樂合鳴,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原本在插科打諢的師徒二人神色刹那間變得肅穆莊嚴,猶如變魔術一般。

    章宜從椅子上直直站起,宣布大禮拜開始,像前數千學生衙役和胥吏以及達官顯貴齊刷刷的站直了身子,就如同看起來最精良的軍隊一般。

    隨著章宜踏上,蹄聲、腳步聲和鼓樂聲便響了起來。

    兩匹駿馬昂首踏步拖著用紅布包起來的一車東西的走在了數千人的最前邊,而習過六藝中的樂的學生們紛紛從隊伍裏站了出來,拿起樂器,頓時笙簫聲不絕於耳。

    隨後就是浩浩蕩蕩的數千人,邁著整齊的步伐向前進。

    而貢台之上,孔聖人長的有幾分委婉的臉依舊是莊嚴肅穆的直視著遠方。

    春天的太陽不算毒辣,可是在晴空上幹等了一上午,張浩還是覺得有些熱了,拿衣袖隨手擦了擦額頭滲出的汗水,而側目一看,章宜已經是滿頭大汗了。

    張浩在心中苦笑一聲,搖了搖頭,又正視著前方的秀才們,根據禮儀,這一年一次的大禮拜怕是還要好幾個時辰才行,這下可有的熬了。

    就在此時,章宜和張浩突然感覺降了幾分溫度,甚是涼爽,隨後兩人都頜首看了一眼蘇軾,表示感謝。

    等兩架馬車慢慢的來到了聖人像之前後,章宜接過一側衙役奉上來的絲巾擦了擦手,下台去。

    他慢慢的把紅布揭開,整個聖人像麵前就頓時彌漫著芬芳的肉香,紅布下麵正是祭祀用的已經烤的噴香的九頭羊。

    九羊諧音九陽,有九九消寒,春回啟泰之意,若是在開封府皇帝祭天是須新鮮的宰殺祭祀,但隻是在小小的戶縣也就無須如此拖遝。

    章宜動用了文力,將九頭羊從馬架上搬運到貢台之上,點燃積柴,隨後號召台下書生下跪拜天地君師。

    孔聖人與天同級。方才章宜點火不到片刻,煙火便高高地升騰於天,讓聖人和天兩者都嗅到氣味。

    這就是所謂的燔燎,《禮記·郊特性》曾言:取膟膋燔燎升首,報陽也,陽,天也。這是取陰陽對等之意。

    而地屬陰。孔聖人曾言:魂氣歸於天,刑魄歸於地。“祭黍稷加肺,祭齊加明水。”戶縣條件有限,不可能如此闊綽,祭地隻能作罷。

    接下來就是拜君。

    孔傳曰:‘重即羲,黎即和。堯命羲和世掌天地四時之官,使人神不擾,各得其序,是謂絕地天通。’

    帝堯任命羲、和世代執掌天地四時之官,使人間與神明互不幹擾,各守其序。自堯之後,天神無有降地,地隻不至於天,明不相幹,至中唯有人皇。

    前有三皇,後有五帝。當始皇將皇、帝的稱號融二者為一,理論上,其在人間的地位,就是唯一能夠溝通天地的神明,亦是使人間不受天地幹擾的至尊。

    這是自三皇五帝時期流傳來下的聖言,三皇五帝合一足以與孔聖人抗衡,故曆朝曆代的皇帝就算沒有考過什麽出身,隻要名正言順的登上皇位開始,就至少有著半聖的文力。

    待眾人三拜之後,章宜的臉上洋溢著些許笑容,原本這幾天積留下來的懈怠和疲憊從章宜的臉上頓時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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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拜的最後一部便是拜師,這些時日來,自家在縣學上教學圖的是啥?不就是今日在這些精英學子麵前漲把臉?拜了之後,這些學生今後無論如何飛黃騰達,說出去都是自己章宜的學生。

    隨著數百學生的三叩首,章宜的臉上就如同笑開了花,而原本看著章宜頗為不順眼的蘇軾此時都有幾分羨慕和讚賞之意。

    聖人之所以是聖人,是因為有開教化之功德。開萬民之教化,其文力不亞於聖人。

    孔聖人曾言:“敬鬼神而遠之。”故大宋無鬼神一說,道佛二教一直在大宋伸展不開,但禮天地、敬祖先,就是大宋文人的信仰,隻禮天地,敬祖先,這是從骨子裏的驕傲。

    天色突然一暗。

    蘇軾抬頭望向天空,五枚杏花瓣隨風飛舞,在肅穆的祭祀樂中飄搖的格外動人,漸漸的墜落在聖人像的肩膀上,瞬時化成了灰燼。

    此時正是正午時分,陽氣正旺,能擁有把天氣從陽到陰的力量,除了頭頂的昊天就隻有麵前的聖人。

    杏花的灰燼落下,孔聖人像不知從何時已經發出了淡淡金光,原本有些醜陋的臉龐突然變的莊重。

    金光愈發濃厚,無數道金的光線,從聖人像的眼中噴薄而出,如一輪太陽躍出雲海,又像是暮中正在燃燒的雲彩。

    金光線纏繞住了台下眾人,張浩也不例外。

    這些金線有粗細之分,粗如水桶,細如蠶絲,而張浩身上就如同亭柱一般金光發亮。張浩在金光中張開了手臂,隻能感覺到渾身暖洋洋的,全身上下如同泡在了瓊漿玉液中一般,無比舒暢。

    就在張浩閉上了雙眼,享受這快感之時,耳畔忽然傳來了一個人的聲音。

    “這隻是夢。”

    “我說過了,這隻是夢!”

    似有一個人用歎息的口吻在張浩耳邊說道。

    張浩的心裏如同晴天霹靂般炸響,緩緩的伸回了雙手。

    “這隻是一場夢!”

    他突然想起了夢裏的無邊金光海,和此時的金光如出一轍,忽然間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在他此時的腦海裏中,無邊金光似錦海洋一樣將要占領整片蒼穹,在那聲聲響傳來之後,又似乎出現了一個黑洞,將所有的金光都吸入了洞中之後,黑洞呈現一抹亮金之色。

    ……

    ……

    章宜盯著張浩遠比其他新晉秀才們要粗上幾十倍的金光,微微的眯起了眼睛對著一旁的蘇軾道:“蘇大學士,張兄台的文力怕是已經到了二甲了吧?“

    蘇軾抬著的頭微微的點了一下,不想讓章宜看見他眼神之中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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