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出行共有十八人,曹植認識的唯有幾名文士,譬如荀瑋、繁欽、路粹,其餘十三人皆是曹丕好友。此刻眾人稱兄道弟,似乎沒什麽距離。


    馬車行了一個時辰,終於到達目的地。此地雖無崇山峻嶺,卻有清潭涼亭,甚合眾人新意。


    休息片刻,便有人提議“流觴曲水”,得到眾人讚同。


    所謂曲水流觴,乃時下流傳的一種遊戲。三月舉行祓禊儀式後,大家可坐在河邊。一人在上流放置酒杯,酒杯順流而下,停在誰的麵前,誰便要吟詩一首或作賦一篇。若兩者都寫不出來,得罰喝一杯酒。


    微風徐來,波麵微蕩。河岸上來不及枯萎的桃花灑在潭麵上,風景十分清麗。


    酒杯先停在一個青衣青年邊上,曹植認得那人是荀瑋。他彎腰從水中拿起酒杯,沉吟片刻寫下一首七言詩。大多人拍手叫好,還有人特意記錄了下來。


    如此幾次,有人出口成章,也有人憋了半天憋不出一個字。然後這些人便在眾人興奮起哄聲裏,被灌上一大杯酒。


    曹植躲在人群後麵。


    此地遠離騷亂,心中十分寧靜。他便仰躺著遙望旭日蒼穹,漫不經心想著從前的事。


    最近他記起了不少東西,譬如從前生活在哪裏,又是何身份。隻是那些都已成回不去的過去,多想也無意義。


    重要的還是眼前啊。


    隻是腦中對現今模模糊糊,也不知道何時能弄明白究竟記得什麽。


    他叼著根小草,有一晃沒一晃地悠閑翹著二郎腿,嗅著空氣裏花草芳香。今日陽光明媚,曬在身上暖洋洋的,整個人都昏昏欲睡。


    感覺到有人在拍自己,曹植才睜開眼。然後他便見,酒杯已停在了自己麵前。


    “……呃?”


    曹植的唇角抽了抽,顯然對於這個結果有些鬱悶。他想了片刻,奈何關鍵時刻腦中居然一片空白,唯能豪爽的喝了口酒。


    酒方入喉,便覺一陣辛辣直衝鼻頭。曹植忍不住嗆了出來,驚得曹丕拍了拍自家小弟的肩膀,滿麵擔心:“還好吧?”


    曹植揮了揮手,待好了一些了,才抬起頭吐了吐舌:“沒事,第一次喝酒有點不習慣。”


    似乎是嗆著的緣故,十歲小少年精致的臉龐透著些許粉色,眼中也蒙了一層水汽,看起來格外可憐。


    曹丕忍不住屈指彈了彈他的額頭,見他怒瞪過來,彎眼笑了起來。


    遊戲還在繼續。


    待口中酒味消散了,曹植便想繼續躺下。


    然後,他又發現,身邊停了個酒杯。


    “……”


    默然無語地喝下第二杯酒,他躺下沒多久,身邊又停了第三杯。


    ——臥槽開掛了吧!


    他心中蹦出這麽一句話,瞠目結舌地看酒杯接二連三停在自己麵前。他晃了晃腦袋,隻覺得頭暈的更厲害了。


    第五杯酒停在曹植麵前的時候,曹植握著酒杯的手抖了抖,半杯酒水打濕衣襟。


    曹丕見之,摸著他有些燙的臉,對周遭起哄的人道:“四弟喝醉了,我帶他去邊上休息會,你們繼續。”


    “唉,這可不行!”周圍已有人起哄了:“喝酒喝酒,四公子快喝!願賭服輸啊,曹丕兄你可要按規矩行事,喝完這杯我們就放過曹植小弟!”


    曹丕唯有苦笑。


    事實上曹植雖寫不出詩,但先前喝酒卻沒有半點推辭。大家就喜歡如此爽快人,此番起哄也大多充滿了善意。


    勸酒聲此起彼伏,吵得曹植忍不住皺了眉。


    他怔怔握著酒杯,瞧著其中通透的液體,忽然跳了起來,一手叉腰道:“哪個說我不會吟詩?看我給你們吟一手好濕!”


    靜。


    曹丕瞧著自家弟弟酡紅的小臉,如此奔放的動作,無奈撫了撫額:“四弟真的喝醉了。”


    路粹微笑道:“既然曹小弟已有靈感,我們不如先聽一聽。”


    路粹所言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讚同,雖然曹植不過十歲兒童,但眾所周知曹公與曹丕皆是文采斐然,想來曹植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曹植走了一步。


    他身形晃晃悠悠,似乎隨時都能摔倒:“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


    十四字落,便贏得眾人叫好聲。


    曹植又走了一步。他靜靜凝視手中酒杯,似乎完全不了解為何手中有這麽一個東西。腦海中靈光一閃,他又接下去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眾人麵麵相覷,完全不知為何前兩句如此豪放,為何接下來竟急轉而下了。


    曹植又走了一步,認認真真道:“病中垂死驚坐起,笑問客從何處來……”


    靜。


    笑已僵在唇角,如此轉折震懾多人。


    “人生在世不稱意……嘿嘿!不如自掛……東南枝!”


    死一樣寂靜。


    清風拂過,落葉隨風打了個擺落入清河中,原先熱鬧欣喜的場麵居然也帶了不可名狀的蕭瑟。


    “曹小弟此詩很有創意啊!”


    “是啊是啊!”


    “每一句堪稱妙語,隻是這句與句搭配似乎……”


    不知是誰帶的頭,人群裏居然爆發出一陣讚歎聲。曹丕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家醉酒的小弟,哭笑不得。


    曹植聞言,眯眼踉蹌著給眾人打了個千,開始胡言亂語起來:“感謝各位對我的稱讚!呃,在此我要感謝我的父母,是他們讓我渡過了無數個……呃……苦逼的春夏秋冬,受盡了天朝讓人蛋碎的教育!然後我要感謝我的二哥……呃……”


    “……”


    靜。


    比死還要寂靜。


    良久,才有人回過頭,輕咳了一聲。見所有人目光呆呆地黏在自己身上,壓力之大讓他險些忘了想說什麽:“咳咳,那個……曹植小弟既然醉了……我們繼續?”


    “繼續啊繼續!”


    “嗬嗬,曹丕兄你還玩麽?”


    曹丕以袖掩麵,恨不得抱著人就地消失:“我忽然有些不舒服,你們玩吧,嗬嗬……”


    “……嗬嗬,我們能了解。”


    “嗬嗬!”


    曹植是在一陣難以忍受的頭痛裏醒來的。


    這感覺仿佛回到三年前他第一次醒來的時候——彼時他便是如此睜開眼,然後忘了所有一切。


    他下意識繃直了身體。


    ——我是誰?這是哪?我又失憶了麽?


    他腦海裏迅速蹦出三個問題,但下一瞬得出了肯定答案,他微鬆了口氣。


    然後,他才看到了床邊的曹丕。


    他並不覺得驚訝,因為每當他受傷醒來,身邊總有各種各樣的人守著。


    他已習慣了。


    人若無法改變,總得要去習慣。


    曹丕在發呆。直到曹植扯了扯他的衣袖,才將人從沉思中驚醒。他微揚眉,不解道:“二哥,你怎麽了?”


    曹丕回了神,喂自家弟弟喝下一杯醒酒茶,才道:“你先吃點東西。”


    曹植乖乖吃了一直熱著的飯。他已想起自己喝醉的事情了,看門外已是天黑,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他吃完了,侍女們將碗筷收拾幹淨,曹丕才道:“二哥有事同你說。”


    小少年乖乖靠著軟枕,安安靜靜凝視曹丕。昏暗燈火裏,曹丕居然覺得這目光有些滲人,惹得他說不出的煩悶。


    他踟躇良久,見小孩愈發疑惑,小心翼翼問到:“你最近有什麽煩心事兒?”


    嗯?


    曹植忍不住皺了眉,認真思索片刻才搖了搖頭:“沒有啊。”


    “那,是遇到什麽難題了麽?”


    曹植的眉頭擰地更糾結了。


    雖然二哥一向待他極好,但是這種知心哥哥的架勢——又是怎麽回事?


    曹植摸不清自家二哥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隻能答道:“我能遇到什麽難題啊。”


    “那……”


    “二哥,你究竟想問什麽啊?”


    “你既無憂愁,亦無無法解決的事,”曹丕斟酌了下措辭,他也覺得有必要問問清楚,“為何你竟有輕生之意?”


    曹丕的表情十分古怪,但此言一出,曹植的表情居然比他更古怪。


    ——輕生?他怎會輕生,難道他的目標不是活下去麽?


    曹植閉了閉眼:“二哥,這之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曹丕皺眉:“ 若你當真沒有輕生之意,為何要作那首詩呢?”說罷,便輕聲念出先前曹植與潭邊所作的詩。


    “抽刀斷水,舉杯澆愁,”曹丕說著,語氣更重,“你不乘意什麽,居然還要自掛東南枝?”


    “……”


    曹植聞之,忍不住抹了把汗,半晌幹笑道:“其實吧,二哥。我說這詩不是我寫的,你信不?”


    曹丕深吸一口氣:“胡鬧!這亂七八糟的東西又是誰寫的?”


    曹植想了半天,隻覺頭痛欲略了。半晌,腦中忽然蹦出了一個名字:“李白?”


    “那是何人?”


    曹植眨了眨眼睛,眼神單純且天真。見自家二哥似乎當真要追根究底,才抬首凝望屋頂,輕輕道:“大概是一個,酒鬼吧……”


    作者有話要說:  修完了。


    這是很難寫的一章=a=,由此開啟小鬼吟詩作賦事業以及副本= =。。。


    其實還沒修好,但是中國好聲音開始了,我要滾走了……啊……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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