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同袁紹相爭,眾人是帶了破釜沉舟之心,那麽這一次親征劉備,可以算得上十分輕鬆了。


    此時劉備正屯兵汝南,聞曹操率兩萬大軍前來,不戰而奔荊州。如今大勢,袁紹式微,江東內亂不歇。劉表此人心性多疑,是以曹袁相爭不願出兵,唯據荊州愛民養士,從容自保。


    劉備既然前來投靠,劉表便令劉備屯駐新野,以防曹操。


    如今袁紹大敗,但營中依然聚攏了幾萬兵馬,因此曹操此行是為震懾,他決不可能於此時與劉表開戰。


    曹操走後,偌大府邸又陷入溫和與沉寂。這一月曹植時常偶遇的幾位夫人們大多蝸居於自家小院,鮮少出來了;與自己並不親厚的兄弟們亦各自讀書了,再無需刻意假裝。


    曹植繼續日複一日念書練劍。


    自古以來,劍乃短兵之祖,兵中聖品。劍以道藝精深,遂入玄傳奇。兼攜之輕便,佩之神采,用之迅捷。故曆朝王公帝侯、文士俠客、商賈庶民,莫不以持之為榮。


    曹植練習拔劍、收劍兩年有餘,幾乎已將出劍速度練至極致,甚至劍出鞘入鞘都能默然無聲。且他持劍之平穩,反應之迅捷也是少有。


    但他畢竟年紀尚幼,他與王奇對練,到底隻能守而無法攻。


    王奇出劍速度很快,曹植時常無法反應格擋。他便目不轉睛盯著王奇出劍之手,捕捉出手痕跡。


    此刻王奇這一劍趨勢,其實是往右的。然王奇居然打破沉默,疾聲道:“右肩。”


    曹植乍聞此言,陡然退出聚精會神之境,轉而一驚。他下意識愣了愣,眼睜睜瞧著劍循著原先軌跡打在右肩上,耳畔也聽得啪的一聲,而後便感覺一陣刺痛。


    王奇冷笑道:“我告訴你了。”


    曹植唯能揉著肩膀苦笑。


    沒錯,王奇是告訴他了。也正是這出其不意的一聲驚呼,使得自己忘了反應。


    對練自然還需繼續,王奇一劍刺來,又道:“頭。”


    曹植舉劍格擋,生生瞧著劍偏離原先軌跡,擊中大腿。


    “……”


    王奇再道:“頭。”


    曹植怒極,掃腿欲絆王奇,怎知王奇居然似知曉他動作立步一擋,反而曹植自己腦門再被木板啪得擊中,留下一個不深不淺的印子。


    這一下打的可真疼了。曹植退後幾步,捂著腦袋,可憐兮兮凝視自家算是無恥的老師。


    王奇淡定直麵這等眼神,鎮定自若道:“與人對戰,切忌輕信他人。”


    王奇說完這一句話,命曹植繼續練劍,自己則拿起酒葫蘆,悠悠閑閑得喝了起來。


    曹植在一旁揮劍刺劍,瞧著自家老師愜意模樣,忍不住提醒道:“老師,你今天已經喝掉一葫蘆了。”


    王奇喝了一口,閉眼品味良久,才有心思應付曹植:“我不能再喝一葫蘆?”


    “可是你今天喝了,明天就沒了。”


    “你去給我買。”


    曹植動作頓了頓,垂下腦袋傷心道:“學生沒錢了……”


    “哪去了?”


    “……”說起這事,曹植又是兩行淚。“被一個壞蛋騙走了。”


    王奇抱胸嗤笑一聲:“男子漢大丈夫,哭哭啼啼像個什麽話。如若被騙,便去騙回來。”


    這話說的輕巧,曹植抽著嘴角——若他能從郭奉孝手中騙出一年酒的,早無需如此學習了。


    他便不再說話了,認真練劍。


    王奇喝完了酒,將酒葫蘆別回腰間。他瞧著曹植稚嫩而堅定的小臉,想到初見他的那一夜,這個養尊處優的孩子居然能用凍僵的手攀著夜香車底軸來回出城,便斂下眼皮,似漫不經心道:“小鬼,我總覺得你不是個十歲小鬼。”


    曹植心跳幾乎漏了一拍:“先生何出此言?”


    “普通小孩在你這個年紀,應當是在抓雞摸魚上山下水野得痛快,”王奇淡道:“而你居然耐得住寂寞整日讀書練劍——如此年少老成。和你這死小孩呆一起,實在太悶了。”


    曹植沉默片刻,才幽幽道:“所以,這就是你們老欺負我的最終原因麽?”


    “嗬嗬,”王奇起身,走到他身邊,笑容可掬地彎腰摸了摸他的頭,“你知道的太多了。”


    “……”


    王奇這一番話,曹植雖表現的毫不在意,心中卻頗不安寧。


    他雖有了前世記憶,但殘缺不齊,有或沒有也差不了多少。他發現自己遇事總是很冷靜,有時更以著這一份冷靜做出多種假裝,以至於母親卞氏都從不懷疑他自那次墜馬之後習性改變的原由。


    冷靜雖好,卻也是一種怪異。也許正是這一種怪異,使得楊修與郭嘉注意到了他。


    建安年初曹昂戰死,二哥曹丕自然是有了爭奪世子之心。以父親曹操如今地位,世子間的爭奪之激烈,怕是不會亞於皇子爭奪帝位。而他失去之前所有記憶,自然是先隱匿起來,默默觀察。


    他不動聲色親近曹丕,也正是為此。


    如今曹衝鋒芒畢露,曹丕應是對其提高警惕,為展現兄友弟恭,則繼續對自己好。那麽這時候的自己,又應該如何做呢?


    是展露些許不同,還是繼續旁觀風雲?


    曹植自然選擇徐徐而圖。


    ——誰都不能保證他在將來能記起什麽,誰也不能保證曹衝能被繼續寵愛多久。既是如此,又為何如此心急呢。


    那麽,他又是否應該培養一門額外的興趣——給他人瞧瞧呢?


    他思索片刻,人已至鬧市。街道上正有幾個小孩為了隻竹蜻蜓追打笑鬧,甚是天真。


    曹植眉頭皺了起來。


    曹丕練完劍,漫步走回小院時,忽見路旁樹叢聳動,莎莎聲中仿佛藏著什麽大東西。


    他引劍而指,冷聲道:“誰?給本公子出來!”


    樹叢一僵。曹丕見得一隻小手從中伸了出來,而後又露出曹植淩亂的腦袋。


    “……”曹丕默默收回劍,“四弟這是在做什麽?”


    曹植微紅的臉上浮上些許赧然道:“我、我在捉蛐蛐……”


    曹丕麵上有些古怪:“……捉蛐蛐?”


    曹植撤掉眼前掛著的一根藤木:“嗯,我要去鬥蛐蛐。”


    曹丕嘴角一抽:“找誰鬥?”


    曹植思索良久。他忽然想到那個一襲淡紫長衫的清傲男子,繼續裝著這個年紀的孩子應有的天真:“一個叫司馬懿的大哥哥。”


    距曹植遇見司馬懿已有二十日了。這二十日他時常會想起初見那人,以及潛意識的“大贏家”究竟是何意思。


    隻是一如既往,百思不得其解。


    曹丕默默看了他良久,才緩緩道:“你說的司馬懿,不會是司馬大人的弟弟……吧?”


    曹植點頭,麵色嚴肅得可愛。


    曹丕深吸一口氣,而後緩緩吐出。他眉頭已高高挑起:“司馬懿……他鬥蛐蛐?”


    司馬懿之名,曹丕有所耳聞。曹操未離去時曾命司馬懿前來許昌任職,曹丕亦是知曉。可惜當時他得了風痹,隻好遺憾罷休。如今聽曹植所言,難道他們見過?


    曹植眨了眨眼,而後彎眼笑了起來,表情單純無懈可擊:“對呀,那日植在校場練劍,他和司馬大人來巡查。那個司馬懿還和我聊了會蛐蛐呢。”


    曹丕麵色愈發精彩了起來。


    ——傳聞中高風亮節的司馬懿居然會同一個十歲小孩談論如何鬥蛐蛐?他為何會同一個十歲小孩聊鬥蛐蛐?


    ……不對,司馬懿居然喜歡鬥蛐蛐?!


    秋風蕭瑟,曹丕一時隻覺什麽東西碎了,於風中消散。


    他怔愣了許久,回神隻見小少年正撅著屁股仔細趴拉樹叢,忍不住撫額道:“時近十月,蛐蛐皆已消亡了。你若是想,得等到明年四五月了。”


    “呃?”曹植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麵上神色有些呆滯。


    “原來如今竟沒了蛐蛐麽,白白忙了一下午……”許久,曹植才悵然長歎一聲,似為大好機會就此溜走而鬱悶,後似又想到了什麽,多加了一句,“二哥果然博學多才。”


    曹丕皺了皺眉。


    他伸手摘取小少年頭頂樹葉,鄭重道:“我知你素來沉穩,難有孩童心性。但以我們這般身份,萬萬不可玩物喪誌。”


    曹植扭捏良久,頷首應下。


    曹丕心中一動,莫非這事還有什麽隱情?“你同二哥說說,你為何突然想鬥蛐蛐了。”


    然後他才聽到曹植小聲說:“我聽說,鬥蛐蛐能賺錢……”


    曹丕眉梢微揚:“你要錢?不是每月都有麽?”


    小少年垂頭喪氣:“王奇老師最近沒酒喝了,我要給他買些酒……”


    王奇嗜酒,曹丕也當然知曉。聞此言,緩緩笑了起來。


    他家四弟,果然還隻是那個又乖巧,又可愛的小孩子。


    他溫和道:“其實,我倒是有些閑錢。”


    曹植雙眼一亮,閃閃凝視自家二哥:“二哥可以借我錢麽?”


    “可以是可以。”曹丕覺得這目光都快要閃瞎自己的眼了。他微眯了眯眼,緩緩說道,“但是二哥的錢,你若想要,也得有一個條件。”


    作者有話要說:  曹小植是高級螞蟻黑,鑒定完畢=a=~


    草2皮:“仲達,我聽說你喜歡鬥蛐蛐……”


    死螞蟻:“臥槽那個2b敗壞老基名聲?!天命嗬哈哈哈哈!!”


    ……於是曹小植被雷劈死了。


    本文完了。


    然後……


    作者被弄死了……


    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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