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誰借呢?


    ——如今年代,除皇帝以外最有錢的顯然是諸侯,而後便應是一些商人,士族……曹植所需本錢於一般人而言高山仰止,但於士族中人,抑不過九牛一毛。


    許昌之中士大多甚多,比如荀彧、楊修、孔融……


    而這些人裏,與曹植關係最近的自然也是楊修了。


    楊修出自弘農楊家,追究至祖上楊敞,乃昭帝時期宰相,食邑於汝南。雖已過去兩百餘年,但楊氏一族人才濟濟,並不曾湮滅於曆史洪流。


    楊修之父楊彪如今在汝南便有一處土地,約有五百畝。隻是楊彪向來公正無私,甚至心懷“達者兼濟天下”之心,是以這些年積攢的大部分錢財都被拿出來救濟朝廷以及百姓。


    “你要向為師借錢、或者糧?”


    書房之中,楊修瞧著眼前這個期期艾艾的小孩子,挑了挑眉。


    他麵目並不英俊,卻有一雙深邃莫測的雙眸。大約是從小詩書熏陶,他舉止之中自然而然透出些許清傲淡然,縱是一眼便叫人過目難忘。


    “作何用處呢?”


    曹植見著他這般戲謔模樣,忍著頭皮發麻的感覺道:“……我想經商。”


    ——經商?


    楊修微微睜大眼。


    這年頭,世人打破了腦袋欲擠入士大夫行列。曹植居然背道而馳,想要當個商人?


    楊修笑出了聲。


    瞧瞧他教的弟子,倒果真是不凡。


    楊修這般想著,心中已是驚怒交加,麵上卻絲毫不顯。他隻淡淡飲了口茶,淡淡道:“你是曹公之子,自然能用這名頭來招募些商賈客卿。有了他們,還缺什麽錢?”


    “……先生您別鬧了。”曹植嘴角抽搐。


    這個辦法簡單方便的要死,也確實會要了曹植的命——敢在曹操眼皮底下招兵買馬,不是嫌命活得太長麽。


    當然楊修也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他不置可否飲口茶,斂容再道:“你突然同為師說想要經商,為師倒是十分好奇。為師雖不了解商機,但所讀書中也有說到過。你便同為師來說說看,你打算如何經商。”


    曹植聞之行了個禮,似組織語言,半晌才道:“學生雖然不太懂打仗,但在先生教導之下,也有些明白戰時物資的重要性……”


    他說了這一句話,便見得楊修全然是一副嗤之以鼻模樣。便按耐不住心虛幹咳一聲,才繼續開口。


    “學生認為,戰時物資中最為重要的必然是糧草,而軍隊的糧草又來自何處呢?自然是朝廷給的。那麽朝廷的糧草又來自何處呢?自然是老百姓身上了。”


    “眾所周知今年許昌方從缺糧打擊之中緩緩恢複。然今時冬日,百姓們存糧必不足支撐。許昌百廢待興,短時間內糧價亦不可能恢複至以往。是以四月時才有商賈們爭先恐後囤積糧食,為的正是十一月後百姓皆缺糧了,他們便可坐地起價販賣糧食。”


    “我倒是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楊修聽到這裏,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你莫不是想從富庶之地買些糧食回來,再賣到許昌?你自己之前也說糧草根源來自百姓。所以朝廷不會缺糧,有錢之人也不會缺糧,缺糧的隻是百姓。事實上百姓早把錢財換成了糧食,就算家中餘糧不夠,又哪來錢購買你的糧食?”


    而曹植的糧食若賣不出去,豈不是也要虧本了麽。


    楊修問的漫不經心,但這個問題,卻正巧扼住曹植想法最為關鍵的地方。


    曹植聞之非但不苦惱,反而胸有成竹:“先生說的不錯,一旦百姓們手中無錢,那麽商人們囤積的糧食便賣不出去。一旦賣不出去,便需降價。但降的不隻是糧食的價格,而是所有東西。商人們最終不但賺不了,還要賠。如此,學生便想著,可以反其道而行!”


    “哦?”


    曹植微微一笑:“許昌這些年因糧價之高,其餘物資盡賤。倘若學生將商賈們囤積的其餘東西買回來,再押送到其餘諸侯所占之地販賣,又將如何呢。”


    楊修皺眉道:“暫且不論是否能有收益。沿途路程遙遠,如今這世道更有流民、盜匪四竄,你又將如何解決。”


    “是以學生認為,商隊不走官道反行走水路。水上雖有流寇,卻比陸中少。而孫權如今專於收複江東,也必不會多花心思在商隊上。”


    楊修思索片刻,良久再道:“你想同他們交易什麽呢?”


    “亂世中,除了糧草意外,還有一樣東西,是必不可少的。”


    楊修淡道:“你是說藥材?”


    “當一個地方不缺糧食,依附打仗而生的,亦正是疾病。八月時學生聽聞長江泛濫,致使廬江處百姓流離失所,疫病叢生。孫權雖有救助,卻是力不從心。而我許昌禹州中幾乎各家各戶都種的那些尋常藥材,想來如今於荊州而言,卻是必不可少的東西。為何不將這些藥材售予江東呢?”


    “而在江東之地,學生並不需要換糧食,則可換成其餘東西。江東之地富饒,我北方精貴的東西,他們那邊反而是尋常至極。比如——江中水產,胭脂水粉之類。”


    常言道物以稀為貴。這些東西在江東價格並不高,但運至許昌卻能賺上一大筆錢的。


    楊修聽到這裏,攏眉微微歎了口氣。


    曹植心中一緊。


    他能明白楊修的意思——他從前不願顯山露水,哪怕荀彧與曹操考校亦是時常回答“先生說”,如今卻為如何經商絞盡腦汁。


    在楊修這般讀書人看來,實屬過於市儈,本末倒置矣。


    他見楊修將茶水飲盡,麵無表情把玩茶杯:“莫非你打算今後皆要經商?”


    他並不看曹植,語氣也有些冷。顯然曹植若當真打算一輩子經商,他非但不會借錢,更要惱羞成怒拂袖而去了。


    曹植自然也了解楊修想法。他垂首斂眸,輕聲道:“不。正如學生所言,學生鑽了江東先前疫病的空檔,且如今許昌百廢俱興,待父親一統北方……也許還用不了這麽久。等明年三四月許昌糧食豐收,必不如今缺糧。屆時除糧食之外,其餘物價皆會上漲。學生這個法子雖依然可行,卻失了如今效益了。”


    楊修終於說到了最後一個問題:“護送之人呢?”


    曹植似連這點都已想好對策:“學生的另一位老師一定有辦法。”


    楊修問完這一句話,便握著茶杯閉口不語了。


    房中唯有沉默。


    誠如楊修所言,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以楊修心性,必不屑於如此買賣。


    曹植頓了許久,終是無奈誠懇道:“學生知道先生心中必是不願。但學生如今除了先生所教之外,本是一無所有。”


    “學生記得先生曾說,希望學生去爭世子之位。但論正統,將來繼承之人毫無疑問唯有二哥最為名正言順;論父親寵愛,誰也比不過倉舒。也許將來我們麵臨的正是如今袁尚與袁譚所麵臨的。而若將來我依舊一無所有,又談何搶奪那個位置?”


    楊修指尖一頓。


    他轉眸凝視自己修長、溫潤如玉的手指。這雙手幾乎是他渾身上下最好看的地方,眸中光芒躍動,瞬息明滅。


    “學生這一次經商,其實隻是第一步。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古人誠不我欺。無可忽視的是,可以買到許多東西。而學生若想要那個位置,必不可缺人、缺錢。”


    許久,忽然微微笑了起來。


    “恭喜你,我的學生。”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這般說,“你成功說服我了。”


    曹植閉眸,長出一口氣。


    九月午後,陽光還有些熱度。曹植練完劍,與王奇閑聊到了錢財之事。


    曹植便將他的打算同王奇細細說了。


    王奇瞥了他一眼,喝了口酒才緩緩道:“你若要找些護衛,我倒還認得一些人……不過你也別報太多希望,我還不確定他們是不是活著。”


    曹植睜大眼,滿臉純真模樣:“先生您願幫學生?”


    王奇“呸”了聲,用力彈了彈他的額頭:“你這小滑頭,把這事同我講不就是誑我給你護送貨物麽?我要是連這點都看不出來,還能當你老師?”


    曹植一手捂著額頭,定定凝視王奇的雙目中盡是崇拜:“老師您簡直太英明了!”


    王奇瞧著他這幅膩死人不償命的模樣,嘴角抽了抽:“行了行了,看在你是老子徒弟麵上,就幫你這一次吧。不過事先說好,雖然是自家人辦事,還得算清賬的。”


    曹植嘴角幾乎彎到了最大:“這是當然!學生這一次行動不正是為了您的酒錢麽?”


    王奇哈哈大笑起來。他輕輕拍著曹植的肩膀,眼中忽然流出了淚水。


    曹植嚇了一跳,幾乎手忙腳亂:“老師?您怎麽了,沙子入眼了麽?我給您吹吹……呃,您別光哭不說話——啊!”


    他的話最終被王奇一掌打斷了。這個粗狂的大漢重重在曹植頭上敲了個暴栗,佯怒道:“你還不去看看裏頭那個小鬼是死是活?”


    曹植揉著腦袋兩行寬麵淚,抽抽鼻子幽怨瞪了王奇一眼轉身進了裏屋。


    王奇看著他的背影,猛然喝了口酒。他終究忍不住喃喃道:“我兒若還活著……是不是,也會賺錢給我買酒喝了?”


    建安七年十月,曹植從楊修汝南別莊處借得糧食百餘石,自禹州以高價兌換成藥材。十一月,雇船售往江東。


    而此時曹操已克黎陽,使譚、尚二人固守內城,莫敢出城迎戰。


    亦正在此時,曹操收到來自荀彧的一封信。


    作者有話要說:  曹小植快雄起來=a=,大家都認為你太挫了!


    對了有關錢財,東漢末年董卓亂世後,經濟流通基本是呈現以物換物的形態。而我這裏設定是許昌在天子以及曹操統轄之下略恢複先前貨幣製度,所以糧食買賣都用錢來算,但出了許昌曹操就管不到那麽多了,還需要以後來製定方案。


    話說這是古代的圖


    表示劉璋占地麵積果然很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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