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九年八月,曹操攻陷鄴城。


    當是時,鄴為冀州州城,所轄各州中戶口與財賦都居首位,地位堪比許昌。是以曹操攻下鄴城,等於攻下大半翼州。


    先前帝王命曹操領翼州牧,曹操婉拒。這當然隻是曹操作態罷了。待到帝王第二次詔令,也便半推半就地接受了。


    不久,曹操回兗州。


    彼時已是十月了,許昌天氣急速轉寒了。


    曹植還在上課。


    他上課大多專一且認真,鮮少有走神的時候。然自從前些日子他嚐試放空自己來恢複記憶,總是控製不住自己走神。


    “對於曹公命荀令君前往兗州一事,為師更想知道你作何觀?”


    楊修這般詢問時,正值曹植神思迷惘之際。他尚在思考時不時冒出的那句詩含義,誰想煎誰抑或誰煎了誰。良久尋思無果,又想到了司馬懿之於晉的大贏家,很快過濾至郭嘉的天妒。


    畢竟眾所周知,天妒後麵時常會跟著紅抑或英才兩字,豈非正是形容人英年早逝麽?


    是以,郭先生會死麽?


    曹植微眯著眼,一時說不出心中什麽感受。


    尚未等他來回體會、搞清楚心中這些微妙感覺,便感覺頭頂一陣鈍痛,似被什麽東西砸個正著。


    曹植幡然清醒。


    他豁然抬頭,見自家老師正盤坐於案幾前冷冷瞧著自己,心中已有了不詳預感。而後他緩緩轉頭,見不遠處洛平已撿起了地上竹卷。


    顯而易見了,砸了自己的東西便是這個。


    曹植心中無奈,麵上則露出一個訕笑。他起身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再老老實實道:“學生錯了,請先生責罰。”


    楊修見曹植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以手支下顎,似笑非笑道:“你錯在何處啊?”


    這種動作,這種神態都幾乎成為楊修的招牌了。隻是每當瞧見這般神色,曹植總要愈發無奈。


    尤其是最近。


    事實上自幾月前釀酒一事,楊修待他一直陰陽怪氣。今日這態度,已算地上溫和了。


    他微垂著頭,聲音略有氣無力:“學生不該在上課走神,請先生責罰。”


    楊修彈了彈指尖,譏誚道:“就這樣?”


    嗯?


    曹植怔愣片刻,隻無辜眨了眨眼。


    楊修淡道:“你上課走神在先,躲不過為師丟來的竹簡在後。你辜負的,豈非是為師與你的武學師傅?”


    曹植眼角抽了抽。


    而後,他的唇角微上揚,露出一個傻笑。


    瞧著他這般裝模作樣,楊修忍不住嗤笑道:“你從前老裝可愛,隻可惜越裝便越不可愛。”


    “……”


    曹植垂著腦袋,終於不說話了。


    他正努力令自己的視線集中在書本上,而非抬起來噴楊修一臉!


    他本不應說話的。因為楊修心情不好時,他說任何話皆是錯誤。


    豈知楊修見他此番低眉順眼,心情越發不悅。


    楊修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譏誚的笑容:“現在,我的乖學生可否告訴為師,被拋棄的滋味,又是如何?”


    他先前還在詢問曹操命荀彧前往兗州之事,此刻卻直接諷刺曹植是被拋棄之人了。


    荀彧之事,曹植自然也揣摩過曹操用意。畢竟這麽多年荀彧作為曹營後方總管,在戰爭中從來駐守後方。此行看似簡單,然若結合曹操野心略一思索,其中利害關係一目了然。


    首先,兗州離鄴城很近。待曹操攻入平原,平定各縣,荀彧便需隨曹操回鄴。


    ——而這意味著什麽呢?


    荀彧前往鄴城,必是不再回許昌。許昌雖是曹操最先據點,論地位卻始終不如翼州鄴城。是以,曹操這是在打算將政治中心轉移入鄴了。


    既要入鄴,最終決計是要放棄劉協。然而短期之內是不可能的,是以許昌曹府決不會遷走,除了身處鄴城的曹丕……


    抑或著曹操是要將他們置於此地,以牽製劉協。


    是以楊修說,他們被拋棄了。


    然而曹操當真會拋棄他們麽?


    顯然不會。


    且不說家人皆在許昌,雖然前不久他知曉曹衝早夭,至少如今他還活得很好,關於繼承人曹操自然未曾下定決心。是以說句簡單的,隻要曹衝還在許昌,曹操便一日不會放棄。


    這些東西,稍作思考便能想到。是以楊修最終目的,也僅是要嚇嚇他罷了。


    曹植十分無奈。


    他到底是應鄙視楊修惡劣的騙局呢,還是假裝自己當真被嚇到了?


    他最終乖乖道了歉:“先生,學生錯了。”


    楊修眼中有些驚異。


    他挑了挑眉,冷笑道:“你又何錯之有?”


    曹植歎了口氣:“學生知道先生是為學生好,哪怕先前學生釀酒胡鬧,其實也隻是怒學生而不爭。”


    他頓了頓,豁然抬眼凝視楊修,眼中真誠滿到幾近溢出:“學生反複思索過,先生說的沒錯。這些都是旁門左道,哪怕能討好父親,也絕不能令父親看重學生,欣賞學生。是以學生一定不再走神了,努力跟隨先生學習,將來好為父親獻計獻策!”


    屋內一時沉默。


    楊修狹長的雙眼已微眯了起來,他凝視著曹植,麵上瞧不出任何端倪。


    他最擅於看破人心,唯有眼前這個學生,卻始終看不穿誠抑或者假。這些年想出下來,他知曉任何人對曹植的印象皆不過是中規中矩,且品行溫和。楊修心中不以為然,卻也不得不承認除了這些,他看不出曹植深藏在心中的真實性情。


    唯有感覺到,曹植的感情、所有說過的話,全部半真半假。


    此刻瞧著他如此真誠,楊修到底還是輕扯了嘴角,從齒縫中漏出了兩個字。


    “嗬嗬。”


    而後他便見得曹植微眯了雙眼,緩緩微笑了起來。


    日子依然平靜如水,唯一與從前不同的,大概也是王奇身邊多了個阿敏。


    時至今日,王奇並未再提收養阿敏之事,阿敏也權作未曾發生,寄住於王奇家中。先前王奇遣散小屋中五名奴仆,隻剩一個老管家。而此時家中挑水劈柴的活,阿敏也全包了。


    練劍閑暇時,王奇也說到過疑人不用的話語。他認為阿敏的存在毫無意義,不如早早丟棄,免得將來陡生變故。


    曹植微笑:“老師過慮了。”


    王奇斜睨了他一眼。此時他正喝著曹植釀的酒,見他胸有成竹,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腦門:“笑地一臉奸詐,又想算計誰呢?”


    曹植抱著腦袋,無奈道:“如學生這般純良,豈能算計人呢?”


    王奇嗤笑一聲。


    “學生之所以說老師過慮了,是因為阿敏是個很聰明的人。也正因為他聰明,所以短期內,他非但不會對學生做什麽,還會將全部聰明智慧展現給學生看。”


    “什麽意思?”


    “學生的意思就是,阿敏就好比一匹烈馬。學生給他安上馬鞍,打上馬蹄。然最終能不能用他馳騁沙場,卻要看將來若學生有無價值。若有,他便會跟隨學生;若沒有,他拍拍屁股走人也不過如此。”


    王奇又喝了口酒。


    他眯著眼仰望天空,優哉遊哉道:“那你可得小心將來某日他脫了韁,摔了你。”


    曹植斂眸,微笑起來:“這是一匹好馬啊。若能為我所用,自然是皆大歡喜。若是不能……花些心思除了便是。”


    王奇吐出一口酒氣:“你這麽說,是有辦法收複他了?”


    “每個人都有缺點,利用缺點行事,就簡單多了。”


    “哦?老子拭目以待。”


    “……咳。話說起來,老師覺得學生釀的酒好喝麽?”


    “還成,比老子先前喝的有勁多了!”說到酒,王奇半眯著眼享受。他忽然直起身子,警惕地抱著酒葫蘆凝視曹植,“怎麽,你不會是想拿回去吧?”


    曹植哭笑不得。


    王奇狐疑地看著他,見他並無此意,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話說,徒兒啊。”


    “……”曹植渾身抖了抖。


    “咱打個商量。剩下那幾壇子酒,都給老師怎樣?”


    曹植嘴角抽了抽。


    王奇這般表情,想來酒是極好的。若曹操久不歸來,這些酒贈與王奇也不算什麽。


    隻可惜他的算盤注定要落空了。


    建安九年十二月,曹操入平原,略定諸縣。


    事實上,在曹操圍鄴時,袁譚乘機攻取甘陵、安平、勃海、河間各地。待袁尚敗,袁譚合並袁尚的士眾,野心亦漸漸大了起來。


    曹操先責袁譚負約背信,後遣袁譚之女回袁家,再進兵。袁譚恐懼,退守南皮。


    建安十年正月,曹操擊殺袁譚於南皮。


    而此時,袁熙部將焦觸攻下幽州,率眾投降於曹操。袁熙、袁尚則投奔遼西烏桓。


    至此,翼州平定。


    這一仗勝利後,曹操果然沒有再回許昌,而是引軍歸了鄴城。


    此時劉表、孫權皆已表明不受帝王製約。如今曹操攻下翼州,但凡他征遼西烏桓,便可一統北方。而待到那一日,帝王豈非成了純粹的雞肋?


    屆時曹操又將如何待他呢?是繼續借帝王之名總攬大權,抑或直接廢帝自立為王?


    朝廷上下緊張之餘,哀歎聲漸漸多了起來。然作為權利中心的帝王,卻仍舊一無所謂靠著他的軟塌,抱著美人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


    曹府也還是一如既往的森冷莊嚴,仿佛朝野上下緊張,與之丁點關係都沒有。


    也確實沒有任何關係。


    一月末,許昌已迎來了春季的第一抹綠色。


    曹丕便在這個風光明媚的日子裏,上稟曹操一件事。


    ——迎娶甄姬。


    作者有話要說:榜單還差5000字,來不及了orz=a=我努力的碼碼碼……傳說下了首頁我就得上活力榜了= =給跪下了


    下一章讓嘉嘉出來賣個萌=a=,這真是蛋疼的十一啊。。。


    有關前幾章節奏的問題,其實31,32應該合並在一起成3000+的= =不過這是v章,改的話各種麻煩,於是就醬紫吧orz


    此時局勢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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