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琰一案以曹操震怒為開頭,以曹植勸說為結束。從最開始不置一詞將之打入大牢,到後來隨意將人放了恢複原職,幾乎所有人都有一種雲裏霧裏的恍然感。


    ——曹公這是閑的蛋疼玩人呐?


    當然這隻是普通大眾的觀點,但凡任一明智之人已都能看穿,這些年曹操對待舊部愈發冷漠起來,典型代表正如荀彧。也許曹操心性本便如此,又或者,他們在曹操心中的價值地位已不若從前般舉足輕重。


    不管是哪種,都足夠叫他們緊張了。


    至於對策?嗬嗬,夾緊尾巴做人吧。


    而這其中自然也有人得到消息,崔琰平安無事乃是曹植功勞。經過深思熟慮,對曹植示好之人絡繹不絕。


    反正世子尚未確定,兩邊稍稍討好又不虧。等到將來曹公確定世子了,屆時再一心一意不正好嗎。


    至於那日父子兩談話內容,除了郭嘉已再無第三人知曉。曹植這些日子所作所為亦沒有任何變化,一如既往該幹啥幹啥。


    七月,氣候漸由熱轉涼。


    這個時候,一種名為“五石散”的東西悄然在鄴縣流傳了開來。無數文士一邊飲酒一邊服用這東西,而後撕扯衣物袒胸於林中奔走,抑或高歌,抑或寫詩做賦。非但不以為傷風敗俗,反而自命風流。


    所謂“五石散”,其實是神醫張仲景記錄的一種對傷寒病人有補益的藥物。服用此藥後渾身燥熱難忍,必須以冷食、冷浴來散熱,文士們才會有如此舉動。


    因為是用來治療傷寒的,是以眾人皆以為對身體沒有壞處,據說還有壯陽延年益壽等補益,便有許多人贈予曹植好幾份五石散以作討好,並將效果誇得上天下地飄飄欲仙。曹植聞之,非但沒有絲毫好奇之心,反而略感頭疼。


    這種形容,和後世的吸/毒有區別嗎?


    不知道這東西會不會上癮,反正曹植是死也不會去碰這東西。


    他先將五石散交由華佗,待其研究完藥性,得出適量服用確可有壯陽、延年益壽、抵抗風寒等效果,然若是食用多了重者中毒身亡,輕者則會格外暴躁,無法克製自身口出狂言,甚至做出赤膊跣奔等放浪形骸的荒誕舉動。


    這個東西是怎麽蔓延開來的,曹植並不清楚。他隻知道其中一個始作俑者,正是他的一位姐夫,何晏。


    於是曹植先寫了一篇文章道明五石散用處與危害,而後下令除風寒等大夫規定用藥,鄴城禁之隨意服用。如有違者,丟入大牢拘留反省十日。


    此事由此鬧大。


    有文人剛染上這個毛病,正在興頭上,聽聞曹植下了如此一道命令當下猶如晴天霹靂。他們認為服用五石散後出口成章文思泉湧,後遺暴躁也不過藥力散發的那一段時間,而所謂的荒誕,隻要服用者在家中不被人瞧見不就行了麽。曹植禁之非但毫無意義,反而可能給大漢曆史文化帶來極大損失。


    有人還列出平素文章與服用五石散後的文章對比,顯而易見後者更具才氣,以此證明五石散當真有用。


    最終驚動了曹操。


    盡管司馬懿等人也認為五石散不是個好東西,但曹丕依然堅定地站在了眾文士的立場,要求曹植廢除這一禁令。而曹操也認為既能延年益壽,那便愈發不必禁止了。曹植據理力爭之後,終是因為沒有“服用過多容易暴斃”的證據,迫於無奈放鬆了禁令,規定每人每月服用不得超過五次。


    但追求長生乃是天性,縱使短期內看不出來,壯陽亦是不錯效果,是以文士們暗中偷服屢禁不止。


    且因此事,大多曹植一派的文士有些動搖起來。少數人覺得曹植辦事略顯武斷,是否值得繼續跟隨,這是個大問題。


    時光轉過這個蛋疼的秋季,建安二十一年冬十月,曹操領兵南征孫權。


    曹彰請戰後為曹操駁回。其後,命曹植為驃騎將軍,領兵五千為先鋒。


    無人反對。


    這也算是曹操的一個愛好了,很多年前他就喜歡領著自家孩子上戰場,從曹昂開始到後來曹丕曹彰也上過好幾次戰場了,更別論曹彰與曹丕還親自領兵攻打過烏桓。隻有曹植除了那年偷偷跑去赤壁,還真沒能光明正大隨曹操出征過。


    是以眾人紛紛覺得不過如此,縱然曹植領兵五千的起點是低了點,也頂多覺得曹植的軍事能力有待觀察不得曹操信任,沒有人覺察出任何不妥。


    但倘若郭嘉並沒有分析錯誤,那麽此次曹植在戰場上所作所為,將直接決定他在曹操心中的地位是否能再進一步。


    戰場,未來。


    很多年前曹植不喜歡戰場。概因來自後世和平時代,是以哪怕心知肚明腐朽隻能被暴力所改變與打破,他也不願直麵戰場。


    因為除了破除腐朽,戰場更意味著死亡與絕望。


    至於轉折點,卻是建安十三年的赤壁之戰。彼時他不放心郭嘉隻身前往戰場阻止曹操,便陪著他至於赤壁,然後見證了這場算得上震古爍今的大戰——孫劉聯軍火燒赤壁,此後孫權盤踞江東劉備占領蜀中,隻此一戰粉碎曹操一統天下的野望!


    那場戰爭啊……


    直至今日,曹植閉上眼,眼前都還能清晰記得當日身邊之人臉上慌亂恐懼的表情,還能感覺到整個人都飄蕩在水上忽起忽落,耳畔也還有水聲馬鳴,甚至由遠及近的軍號以及身旁人的驚呼哭喊。


    這才是戰爭。


    隻有親眼見過這種壯烈震撼,見過哪怕滿眼都無法望盡的鮮血,方才能體會什麽叫戰爭。


    他依然厭惡戰爭,卻也無比渴望——有朝一日能親手了結戰爭!


    這是一種令渾身血液沸騰到近乎衝破血管的衝動,再無法被理性所壓製。它從那一日開始深埋心底,漸漸漸漸生根發芽,至於今日終於茁壯成長為無法撼動的大樹。


    曹植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激蕩。


    赤壁之上,他沒能舉刀斬殺敵人。那麽,就從此次南征開始。


    開始真正進入亂世罷!


    此行曹操領兵親征,不知為何竟命司馬懿隨軍反而留郭嘉於鄴。當然這也並不算什麽,畢竟郭嘉這些年身體不算好,而且對於郭嘉而言,這種運籌帷幄間決勝千裏之外的手法操作起來毫無壓力。他早已同曹操與一眾謀士商議,得出此戰一定會贏的結論。


    這又意味著短暫分別。是以臨行前,曹植有些微的緊張。


    畢竟這是他的第一個機會,倘若錯過這個機會,也不知曹操會不會再給第二個,抑或不知多久才有第二個機會。


    大約是看穿了曹植的緊張,也漸漸欣賞夠了他的表情,臨行前郭嘉才對曹植道:“其實此行你不必期待太多。”


    曹植微怔:“為何?”


    郭嘉輕笑:“子建,你單因昔日我一句話,想借此更進一步,但你有沒有想過,古往今來任何一次漂亮的大勝,都需要三樣東西——天時、地利、人和。”


    曹植讚同。


    “去年十一月孫權趁主公大病親征,主公並未出馬,隻憑借張遼於禁等將軍與一個錦囊妙計輕易攔截孫權,甚至叫他損兵折將而歸。現在,主公病好了,親自領精兵南征孫權,你以為有主公的軍隊和沒有主公的軍隊,哪一個更強?”


    “自然是現在。”


    郭嘉頷首,又道:“當年赤壁之戰我軍大敗,一則因士兵生病軍心低落,二則因孫劉聯軍趁風生火。但現下,孫劉二人漸生齟齬嫌隙,劉備又專注蜀中,縱使孫權求援劉備亦不可能派兵前去。”


    “不錯,從這兩點來看,主公必勝無疑。”


    “是以我若是孫權,便絕不會迎戰。”


    也就是說,曹操的此次出征,極有可能隻是徒勞。說不定二十萬大軍隻能在江東城前蹲上幾個月,等孫權受不了或曹操受不了,則議和或引兵還。


    無法突破那一道城門,一切皆是空談。


    曹植聞之,久久不語。許久方才微歎了口氣,失落道:“先生說得對……我太著急了。”


    但許是這些日子被打擊的有些習慣了,他很快又振作起來了:“還好有先生在身邊,否則屆時落差太大,我倒真可能做出什麽錯誤的事情來。”


    郭嘉抬手拍了拍曹植肩膀,微笑道:“你也可以想到的。”


    “這世間萬物皆有行跡,如我所說,看天看地看人。同一件事情不同時間不同地點經由不同的人去做,就有不同的結果。所以計劃一件事前,倘若能把一切都算計進去,那便是最好。算得多了,你就能得到一個規律。套用進去,便可看到某個未來。”


    曹植將這句話在腦子裏轉了一圈,然後問:“有時候想太多了,先生會覺得腦門疼嗎?”


    郭嘉抬眸,緩緩道:“會啊。”


    曹植眨了眨眼:“啊……那先生現在覺得疼嗎?”


    郭嘉也眨了眨眼:“你說呢?”


    建安二十一年十月,曹操發兵南征孫權。次年正月,軍至居巢。二月,向濡須口發動進攻。三月,孫權遣使求和。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歲意惜華親的地雷=3333=~~~~


    順便想太多了腦門會疼。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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