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東方吐露,雄雞打鳴,年富才回到府中,一回來就見年諍匆匆忙忙迎上來,“少爺您可回來了。”年富心裏頭“咯噔”了一下,急切道,“可是老祖宗——”年諍連忙擺手,“不是老祖宗,是大少爺!”年富蹙眉,“他能出什麽事?”年諍道,“老祖宗吩咐,斌少爺雖在府中養病,一切用度與府中少爺規製一般無二,對於外界消息,老祖宗也不讓瞞著。”年富了然,“他可是找我?”


    年諍無奈點頭,“自從搬進秋離院,斌少爺便很少開口,更是誰也不見。昨日在院中彈了一宿的琴,今日聽那房中隱隱有咳嗽聲,想來是病了。”年富皺眉,“可找大夫瞧過了?”年諍無力垂首,“找是找了,可都被拒之門外。”年富沒法,“那去看看吧。”秋離院門口,三位須發皆白老者肩背藥箱,守立一旁,見年諍走來,趕忙迎了上去,“這公子不開門,咱們也沒辦法。”


    中醫講究望聞問切,“懸絲診脈”的古法今人也隻能在一些傳奇誌怪的小說裏瞧見,而且病患大多是待字閨房的大家閨秀,可這一次出診的是位少爺,諸多毛病真是比那些嬌貴的小姐還麻煩,能不讓這三位年過花甲,在這京城中也稱得上是一方神醫泰鬥的老者吹眉瞪眼。年諍拱手賠罪,“這位是府上大少爺,煩請三位老神醫稍安勿躁。”


    三位老者抬眼朝年富望去,但見這位“大少爺”不過雙十年華,相貌俊美絕倫,氣質更是飄逸不凡,隻淡笑著微微頷首,便令見慣達官貴人的三位醫者心生向往,其渲染魅力及天生領袖氣度渾然天成。這是一位天生的皇親貴胄,其骨子裏是傲慢的,盡管他臉上的笑容是如此的春風化雨,仿佛萬物眾生在他眼中都是平等的。


    年富走上前叩門,“篤篤篤。”連敲三聲,不急不緩,過了大約半盞茶的功夫,裏間傳來一聲輕弱應答,“進來——”緊隨而來的是劇烈的咳嗽與喘息聲。年富推門而入,在那扇珠簾之後,隔著紗幔依稀可見半倚靠在床榻之上的人白衣勝雪,嬌顏皓月,烏發如瀑,體態纖娜,宛若瑤池仙人。年富站立在紗幔之後,語氣柔和道,“大哥找小弟有事?”待呼吸平靜,年斌淡然說道,“請你來,是要你幫我一個忙。”年富道,“大哥但說無妨,何須一個‘請’字。”


    “今時不同往日,知好歹,懂進退,才能繼續活下去。”年斌的話綿裏藏針,年富又豈會聽不出,“倘若住在這秋離院裏的是半年前的年富,大哥猜猜那該又是怎生的一番境遇?”紗幔之後良久未答,年富自嘲,“恐怕不會比一位囚禁的犯人好到哪裏,可見人跟人之間還是不同的。”年斌該慶幸,他曾經是老祖宗最喜愛的孫子。紗幔之後依然是長久的沉默,年富無奈,跟一個心思細膩,又極度敏感的人交談還真是耗費心神,於是繼續說道,“不知大哥要交托小弟何事?”


    年斌道,“將桌案上的那封信箋送到北城外驛站即可。”年富環顧四周,在窗欞下的書案上果然發現了一封火枷封存好的信箋,其上並無署名,也無落款。年富問,“交給誰?”年斌答,“庸德!”年富頷首,隨即將信箋納入懷中,“有病便要看大夫——”年富話未說完,紗幔之後的年斌折身向裏側,這是下了逐客令了。年富歎息搖頭,臨出廂房門時,幽幽道,“至少不要讓白發人送黑發人。”話音剛落,裏間傳來年斌急促的咳嗽聲。


    望著三位老神醫進入廂房未被哄出來,年富這才折身回到竹韻齋。年祿毛手毛腳的斟茶倒水,好一番忙活,卻見年富坐在書案前,望著手中信箋默默愣神,年祿小心翼翼湊近跟前道,“少爺可是要送信?”年富點頭,“要送到城北驛站。”年祿興致勃勃道,“那派奴才去!”年富抬起頭見那年祿一臉脫離苦海的興奮,“不喜歡現在的差事?”年祿連忙搖頭,“喜歡。”年富笑罵,“口是心非,喜歡還愁眉苦臉。”年祿低下頭去,沒人能在年富的目光注視下還能坦然麵對。


    年祿猶豫片刻,怯怯問道,“少爺,綠萼姑娘什麽時候能回來?”年富一愣,隨即淡笑道,“想通了自然回來。”年祿急了,“可要是永遠也想不通怎麽辦?”年富平靜道,“那就永遠不用回來了。”年祿感覺到一股冷意欺身,不敢再多言,垂首伺立一旁。年富最終還是選擇將那封封有火枷的信箋燒了,因為在這裏誰也不可能改變一位意誌堅定之帝皇的決定,他也不能!


    隆科多在貶謫杭州知府的路上,逗留江蘇儀征,一連三日未有動靜。這一日清晨,納蘭氏來到年富的書房,笑意盈盈的望著年富,隻瞧得年富一個“靜”字再也寫不下去。年富道,“娘娘可好?”前一日年貴妃夜間夢魘,胎心不穩,皇上特詔一品誥命夫人納蘭氏前去翊坤宮謁見。一番心得體會交流下來,年妃身心俱泰,納蘭氏也得了皇上不少的賞賜,可謂滿載而歸。如今忙著應付登門拜訪的納蘭氏一族已是疲於奔命,今番突然到這書房來什麽話也不說,隻是一味的瞧著,令年富心頭發怵。


    “一切安好。”納蘭氏的目光驕傲又滿足的落在眼前長身玉立的年富身上,年富無奈,“娘親可是有話對富兒講?”納蘭氏欣喜點頭,“前日娘娘問起富兒的生辰,說是有位姑娘正值芳華之齡,文采風流,品性淑雅,與我家富兒當真郎才女貌,門當戶對。”年富道,“娘娘說的是京城哪家姑娘?”納蘭氏搖頭,“非是京城達官顯貴之女。”年富凝神沉吟片刻道,“莫非是山東曲阜孔氏一族?”納蘭氏驚愕,“富兒怎會知道?”年富笑答,“猜的。”納蘭氏滿麵春風,“正是山東曲阜孔老夫子第六十三代玄孫,當今孔家族長之女,年方二八,自幼承襲庭訓。。。。。。”


    無疑能娶到山東曲阜孔族之女,對現階段的年富而言是最完美的政治婚姻,他將給進入仕途的年富贏得全天下讀書人的好感。隻是雍正會同意嗎?年富蘸上墨,提筆在雪白的宣紙上留下一個飄逸恬然的“靜”字。納蘭氏正興奮說著籌劃事宜,從上門求親,到三牲六禮,八字名帖,無一不周全。早已配合默契的年祿匆匆來報,“張玉公子有事要與少爺相談。”納蘭氏見狀起身要走,臨走還不忘叮嚀一句,“早去早回,切莫令老祖宗擔心。”年富躬身答應。


    待納蘭氏出了竹韻齋,年祿道,“的確是張玉公子約少爺月鬆苑一敘。”年富點了點頭道,“備車!”來到月鬆苑時,張玉在座,梨枝彈琴,年富開門見山,“莫非孔集兄要回京城了?”張玉搖頭,“怕是要等到來年開春才能回來了。”年富略顯失望。張玉突然壓低聲音道,“你可知隆科多逗留江蘇儀征驛館之事?”年富點頭,“滿朝文武不知道的,恐怕不多。”張玉沉眉,“今日晌午皇上下了一道意旨至兵部,恐怕過不了幾天就能到江蘇儀征。”年富眼皮一陣急跳,“莫非——”張玉點頭,神情凝重,低聲念誦,“。。。。。。爾自盡後,稍有含冤之意,則佛書所謂永墮地獄者,雖萬劫不能消汝罪孽也!”年富沉聲,“此乃死詔!”


    “若然當初在城北驛館聽了那庸德之言:趕赴杭州就職,上書叩謝,自省己罪,隆科多此行恐能逃出生天,隻可惜——”張玉搖頭,也不知是同情那德才兼備的庸德從此仕途無望,還是曾經顯赫一時的佟佳氏一族從此窮途沒落。年富歎息,“隆科多逗留儀征驛館,不外乎是對聖上尚存一絲希冀,總以為以他之功勳地位,皇上非會如此重罰於他,卻不想落得如今這番田地。”隆科多的下場令二人唏噓不已,酒過三巡,年富突兀道,“老太太恐怕難以支撐到年後去。”張玉蹙眉,隨即冷下臉來,“試問這天下,誰人不死!”


    年富知趣,隨即話鋒一轉,談到了最近皇上對戶部及吏部連下的幾道聖旨,已顯勵精圖治,百廢待興之象。勾起了興致,張玉滔滔不絕,逐條闡述胸中溝壑,年富頻頻頓首,望著眼前神采飛揚之人,若不是性格太過堅毅耿直,此人前途定然無可限量。卻在此時年祿匆匆來報,“胡姑老爺來了!”年富神情一愣,“哪個胡姑老爺?”年祿急得直擾頭,“便是四川巡撫的那位胡姑老爺,瞧著臉色似有急事,而老管家此刻正到處找少爺您呢!”


    年富豁然站起身,“莫不是蔡琰的案子又有變數!”年祿訥訥的望著年富,雖不知那蔡琰是何許人,卻也明白此人幹係重大。張玉神情凝重,“你還是先回府上看看吧。”年富拱手告辭,臨走關照梨枝好好照應著。年諍老遠望見年富的馬車,便疾步趕了上去,年富跳下車,“可是蔡琰的案子又被發回重審了?”年諍一愣,目光望向一旁訥訥趕馬的年祿,隨即點頭,“人已經到了京師大獄,四川那邊早就有典獄使暗訪,而我們還一直被蒙在鼓裏。”年富臉色陰暗,“小人可以使之,卻永遠信不得!”年諍目光一閃,嘴角含諷,“趙之垣三姓家奴爾,之所以還能混跡官場,無非錢財能使鬼推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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