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知不覺走到了傍晚,婢女掌燈魚貫而入,放下膳食隨即又翩然離去。菜式很簡樸,有酒也有肉,年富一向不是很挑剔的人。而年季隻要有酒,就是不給飯吃依然陶然自得,隻有年祿一臉的憤懣不平。


    晚飯過後,年富與年季繼續翻看卷宗。乘著夜色正濃,年祿輕手輕腳摸出了正堂的大門。待年祿鬼鬼祟祟的身影消失在黑暗深處,年季突然抬起頭笑道,“你這是想讓李又玠大人陪我們一起熬夜嗎?”年富無所謂的挑眉,“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年季又道,“聽說這位李又玠大人共有六位夫人,而且個個出落得如花似玉。”年富點頭,“十多年前的確有這樣的傳聞。”年季突然失去了繼續八卦李又玠及其風流韻事的興趣,因為十幾年前不論那幾位夫人如何的沉魚落雁國色天香,到如今恐怕早已是昨日黃花了。


    “嗬欠!”年富揉了揉發癢的鼻翼,“起風了。”年季拿起燈罩罩住晃動的燭火,“恐怕是要下雨了。”年富起身走到窗前,隻見屋外狂風肆虐,落葉紛飛,忍不住又打了個“噴嚏”。忽見假山樹叢深處有一抹比這夜色更加深沉的“漆黑”筆筆直直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年富的嘴角露出一絲沁入心脾的笑意,隨即步履輕快的走近書案旁,繼續與厚厚一摞的卷宗做著不懈的奮鬥。年季麵色古怪的伸長脖子朝外探看,目力所及之處風疾草木吹。心下狐疑,方才年富到底看到了什麽。


    直到年富將燒長的蠟燭燈芯剪掉三次,正堂的大門被悄然推開。燭火一陣跳動之後,年富感到一股切膚入骨的寒意席遍全身。年富沒有抬頭,徑直問道,“事情都辦妥了?”年祿帶著一臉興奮尚未褪去的潮紅,激動道,“少爺放心,都辦妥了。隻是路上遇到了一點麻煩。”年富眉頭微蹙,“他受傷了?”年祿一愣,隨即點頭,“應該是傷在腿上。”年富恍然,“難怪了。”一旁的年季雖不問,卻大約也能猜到受傷的人正是那個隻聞其名,卻從未見其人的隱七,而年富方才在黑暗之中瞧見的也必定是此人。瞧著年富的神情,年季對那個神秘的隱七主人感到從未有過的好奇。年季道,“僅憑江寧城外澧水鄉顧家大嫂的證言證詞恐怕很難撼動今時今日鈕祜祿陸川的地位。”年富淡笑,“你不覺得鴻善醫館內的那名少女很古怪嗎?”


    年季略一思索道,“恐怕與那陸川有切齒之仇。”年富點頭,“如此倒行逆施之人行事更是專橫跋扈,無所顧忌,要想抓住這種人的把柄簡直易如反掌。”年季笑道,“你定是抓住他一個很大的把柄。”年富回頭望向年季,目光柔和,“奪人發妻,逼人至死,草菅人命,貪贓枉法這些夠不夠那陸川死上一次?”年季癟嘴點頭,“搓搓有餘,隻是這人證物證齊全?”年富淡然搖頭,“人證現在李又玠大人已經看到了,至於物證——”見年富臉上的笑容邪魅似鬼,年季的目光轉向年祿。年祿無辜攤手,“是隱七從那陸川身上偷下隨身玉佩,隨後投入那戶被奪發妻,招致滿門被殺,縱火焚燒的張家府院內。”年季朝著年富比去了大拇指,“還是你狠!”年富微笑頷首,“多謝誇獎。”


    年祿換下濕漉漉的衣裳,突然想到了什麽,神秘兮兮道,“少爺你猜剛才我在院門外見到了誰?”年富略一沉吟,“不會是秦淮名妓幽芙姑娘吧?”年祿神情一怔,興奮道,“正是幽芙姑娘,身邊還跟著那個潑辣的秋思小丫頭!”年季臉上的笑容頗有些少兒不宜,“你以為那幽芙姑娘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年祿嗬嗬賊笑,“那還用說,李又玠大人是個男人,聽說還是個相當理解女人的風流男人。”年季望向沉吟不語的年富,“你也認為在這風雨交加的夜晚,那秦淮名妓夜訪總督府隻是為了與一位年過五旬的糟老頭子春風一度?”年富緊了緊衣領口,幽幽道,“是或不是,明日一早自會分曉。”


    坐在正堂內看了整整一夜的卷宗,直至東方吐露,晨曦輻照,年富感覺渾身上下一陣陣發著虛寒。用過早膳,一位管家模樣的老者來報,“老爺有請。”於是年富一行穿過長亭雨軒,趟過小橋流水,鑽過假山石窟,終於來到一處清雅幽靜之所。隻見那門房匾額上寫著“靜思齋”三個筆力蒼勁的大字。年季幽幽歎息,“當今聖上惜字如金,朝中權貴罕有能珍藏其禦筆手書者,沒想到這位李又玠大人卻可以拿來做門房匾額,還真不是一般的大氣滂沱。”


    年富拾階而上,在靜思齋的大門緩緩打開之時,年富微蹙的眉頭漸漸舒展。一副“猛虎下山圖”直撲麵門而來,殺氣淩厲,令人乍然瞠目。年富在稍稍一愣神之後,隨即便看到坐在正堂之上的中年男子,隻是昨日的一襲青衫變成了頂戴花翎,蟒袍補服,神情威凜。年富疾步上前,躬身施禮,“下官年富見過李大人。”


    李又玠似笑非笑道,“你似乎一點都不驚訝。”年富垂首立於一側,神情淡然卻不失恭敬,“半個時辰之前,大人若是突然出現在下官麵前,下官定然吃驚不小。”李又玠俯身,精目微斂,“噢?難道是我府上的管家泄露了藏機?”話音剛落,方才引路的老者“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下人該死,壞了老爺的大事。”


    李又玠無所謂的擺了擺手,“起來吧,這裏沒你什麽事,下去吧。”老管家帶著一臉的愧疚自責,躬身退去。李又玠慵懶的倚靠在太師椅上,抿了口茶方抬手隨意一指。年富躬身再拜,“多謝大人。”也不矯情,找了一處沐浴陽光的座位從容坐下。


    年富此舉令李又玠頗覺眼前的年輕人與眾不同,於是開門見山道,“你為什麽選擇坐在那裏?”年富一愣,著實沒有想到李又玠會問出如此出乎意料的問題,隨即回答,“因為這裏有陽光。”李又玠笑道,“本官在這座禦賜靜思齋內接待過形形j□j的人,上至達官顯貴,下至黎明百姓。他們或選擇坐於本官下首首位,或末位,亦或者中間位置,卻很少有人會選擇右手一側,你猜這是為什麽?”


    年富凝神略作沉吟道,“選擇坐於首位者想來都是門庭顯赫之人,至於末位自然是與大人身份懸殊者,選擇中間位置心中必定無所求。至於選擇坐於右側,自古以來以左為尊,故而下官猜想是訪客之人對大人的尊敬。”李又玠淡笑,一雙精目直刺年富心底,“而你卻選擇坐於本官的左手一側。”聲音低沉陰冷,竟似金石擲於地,瞬間令現場氣氛驟然緊繃。


    立於門外等候的年季心神一凜,暗暗替年富捏了把冷汗。隻聽年富從容對答,“下官將自己置於陽光之下,意在向大人表明下官無蠅營狗苟之行,無藏汙納垢之心,此行必將稽查奸偽,盡除浮薄器陵之習,歸於謹厚。如實上達詳情,絕不因個人喜好隨意添加,此心天地可證,日月可昭!”


    李又玠滿意而笑,扯著粗硬的嗓門喊道,“丫鬟,換好茶!”話音剛落,四位相貌姣好的女子端著熱茶香茗魚貫而入,細看之下發現這四名女子或清麗脫俗似幽蘭,或冷豔白皙似雪梅,或窈窕俊秀似鳳竹,或溫婉柔情似雛菊,姿容之絕色,令人神魂顛倒。從皓腕纖指中接過香茶,年富目不斜視道了聲,“謝謝。”眼角的餘光看到李又玠幽冷狡黠的目光之中閃過一絲讚許。


    “常言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同是查嗣庭的同鄉,對於陳佑銘此人,小年大人有何看法?”門外的年季恨恨的咒罵一聲,“老狐狸!”而身在局中的年富淡然一笑,“浙江桐鄉山清水秀,人傑地靈,自古以來不乏賢士名流。陳佑銘,字肅然,康熙四十五年生人,自幼承庭訓,博聞強記,年方十六便已名動鄉裏。一首七絕同裏春羨煞同齡人:壁柳黃鶯啼早春,古橋淨水醉紅塵。晚來誰處漁家曲,翠色青煙一徑深。”


    剛一念罷,年富聽得隔壁廂房內傳來衣袂碰擦之聲,待細聽之下聲音全無。年富略作思索,心中了然:恐怕隔著這扇門的背後另有玄機。李又玠似乎來了興致,繼續問道,“小年大人可知皇甫淵其人?”門外的年季在老管家惡狠狠的眼神瞪視下將李衛祖上十八代全都“善意”的問候了一遍。


    年富摸了摸發癢的鼻翼,感覺噴出的氣息燙手的炙熱,朗聲說道,“皇甫淵,字承德,本出身官宦世家,奈何母親身份低微,在其十三歲時被長婦逐出門牆。”年富在此處頓了頓,果聞隔壁廂房內傳來異樣的喘息之聲。年富嘴角帶著一絲玩味,繼續說道,“幼時的苦難經曆造就了皇甫淵如今高傲冷漠的個性,然而其人文思敏捷,策論嚴謹,獨步士林,在江南四大青年俊才之中可居首位!”


    作者有話要說:以後隻寫架空曆史,不寫同名人物了,傷自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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