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殿,眾人主動退避,隻留聖巫親自服侍宮主。睍蓴璩曉


    穆君逸在主位入座,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聖巫專門為他調製的藥茶,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開門見山,直抒其意:“請聖巫準備追魂術,追查紅曦的下落。”


    聞言,聖巫端著瓷壺的手驀地一抖,險些將茶壺摔在地上。


    她矍鑠的雙目緊鎖著穆君逸毫無血色的臉龐,憂心忡忡地勸道:“主上,萬萬不可啊!施展追魂術即便是身強力壯者尚且要被剝一層皮,元氣大損,以您現在的狀況,根本……”


    穆君逸輕輕揮手,攔下聖巫的勸說:“本尊無礙,準備便是。榛”


    他向來不打沒把握的仗,這個決定的風險有多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既然敢冒險,他自然有所準備。


    同樣,這些事,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或報備。


    聖巫不知穆君逸心中算計,考慮到風險實在太大,不由緊蹙眉頭,極力勸阻:“主上,這也許正是敵人的奸計,我們應該從長計議!裔”


    “時間已刻不容緩,倘若歹人對她意圖不軌,後果將不堪設想,聖巫又怎會不知其中利害?”


    一句並不犀利的質問,令聖巫啞口無言。


    話雖如此,倘若失去穆君逸這根頂梁柱,所有的努力和籌劃豈不付之東流!


    聖巫仰望身邊的男人,此時他沉靜的表情雖完美地掩蓋掉所有情緒,但從他深不可測的雙眼裏,她仍能撲捉到一抹焦灼的猩紅。


    聖巫看在眼裏,心中一沉,勸諫脫口而出:“主上這般不顧安危,真的隻是出於大局考慮麽?主上,您切不可忘記您與她的身份,切不可用情太深哪!虎與羊是注定沒有結果的!”


    聖巫口中殘忍事實如千金大錘,給穆君逸迎頭一擊,紫袍衣袖下的雙拳倏地攥緊,表麵上仍是波瀾不驚,內心已是驚濤駭浪。


    回想著和紅曦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捫心自問,他對紅曦究竟抱著怎樣的心態?!


    依然是純粹的利益關係?!


    還是真如聖巫所言,他忘了彼此的身份和目的?!


    若是從前,答案根本無需費神,他不會為任何人浪費感情,更不會對自己處心積慮得到的棋子動情。


    但此時此刻,嗓子如魚刺哽喉,竟讓他說不出一個反駁的字。


    如果沒有在意,為何做事從不在意別人眼光的他,在麵對她的質問時,會有毫不猶豫地解釋,而在得到她毫不保留的信任時,又是那般的愉悅開懷?!


    如果沒有用情,為何在她問他穆夫人是不是發自真心時,他不予否定?!


    為何看到她得不到答案的失魂落魄和強顏歡笑時,他於心不忍?!


    明知不可為,還是給了她希望!


    在發現她被人擄走時,他更是急迫到不擇手段,不惜裝瘋賣傻,惹怒皇上將他打成重傷,從而金蟬脫殼出來找她。


    這些,隻是擔心她的閃失會影響到計劃和大局這樣簡單麽?!


    隻是為了誘惑她、拉攏她為己所用這樣純粹麽?!


    不管他抱有何種心情,不得不承認,事態確實偏離了初衷。


    可即便如此又如何?


    亂了就把它理清,反了就把它撥正,任何偏差都將到此為止!


    不經意動蕩過的心再次封印,再次變得堅不可摧,穆君逸微微揚起如刀削斧砍般剛毅的下頜,徐緩的聲音字句斬釘截鐵:“什麽都不會改變。”


    不會麽?


    不盡然吧!


    聖巫緊鎖眉頭,仰望著身邊如神祗般睥睨傲世的男人,看著他眼中堅毅奪目的光芒,她心中的擔憂並非因此而減少。


    世間萬物皆可操控,唯獨人的感情無法駕馭。


    溫柔鄉,英雄塚。


    從古到今,有多少曠世豪傑折腰在兒女情長之中。


    倘若沒有得到神物,沒有證實傳說屬實,她不會幹涉他喜歡誰。


    但今時已不同往日,他們就像一個終於得到糖果的孩童,嚐過甜頭便不能放棄,任何阻礙他們的變數必須扼殺在搖籃中!


    盡管聖巫眼中瘋狂的執念轉瞬即逝,仍被觀察敏銳的穆君逸捕捉到。


    瞬時,他墨黑的瞳孔微微縮緊,靜如止水的表情愈發淡靜,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似有若無,就像那把風輕雲淡的嗓音,毫無淩厲,更無半點威震力,卻一字不漏地落在人的心上:“本尊說過,不會讓任何人影響大局,同樣,本尊也不允許任何人擅作主張,記住,是任何人!”


    輕描淡寫的言語不帶一字狠戾,聽者已是心頭劇顫,聖巫深色的眼瞳如注水般,眸光劇烈閃爍。


    恢宏的地下宮殿,氣溫並未因深處地下而寒涼濕冷,相反,這裏幹燥涼爽,四季如春,過堂風一吹,渾身愜意舒暢。


    然而這一次,清風拂過身體,她竟覺通體冰涼。


    聖巫非常清楚,穆君逸的警告絕非危言聳聽。


    他言出必行,從不給人僥幸反抗的機會,敢違逆他,做出逾權越俎的事,下場隻有死路一條。


    即使她是巫族至高無上的聖巫,也不會例外。


    他的人生不需要任何人指點,他的決定更不允許任何人質疑。


    這就是至高無上的男人,這就是唯我獨尊的男人。


    當初正是他殺伐果決的作風、披荊斬棘的魄力與堅毅狠絕的性格,深深地吸引著她、誘.惑著她,在她幹涸枯燥的人生信念中被注入了前所未有的期冀與渴望。


    到今時今日,她依然相信,他能為她帶來想要的一切。


    聖巫穩了穩神,不管心中如何狂風駭浪,態度仍是一如既往的謙遜恭謹。


    隻是那蒼老的聲音,無論怎樣壓抑,仍透著明顯的僵硬:“老身遵命。”


    殺人不過頭點地,得到她鄭重的承諾,穆君逸散發出的威嚴氣勢不再咄咄逼人,冷漠的態度也略有緩和,吩咐道:“準備吧!”


    “請主上隨我來!”


    聖巫恭敬邀請,引領穆君逸前往星宿神壇。


    …………


    星宿神壇並不宏大。


    頭頂蒼穹是一片虛幻的深藍星空,上麵二十八星宿圖與地麵上符咒刻畫的星宿陣法相輝映,整座空間星光璀璨,流光溢彩,身在其中仿佛置身浩瀚宇宙,給人無窮無盡的神秘感。


    來到神壇前,穆君逸將一枚玉石珠交到聖巫的手上。


    這正是他和紅曦從山大王家祖墳裏扒出來的珠子,看似樸實無華的東西,乃是傳說中的上古十二神物之一的“玄武神眼”。


    盡管之前已經知曉主上拿到了神物,這卻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它的真實,聖巫蒼老枯槁的手掌驀地收緊,死攥著“玄武神眼”,隱隱顫抖的身體泄露著她此刻心情的激蕩與興奮。


    傳說是真實的!


    神物是存在的!


    若說之前她對紅曦的作用保留質疑,此時此刻,她徹底認識到了紅曦的重要性。


    隻要有紅曦在,實現理想之期,便指日可待!


    一念至此,聖巫的神情愈發莊嚴而肅穆,步上祭台,開始以巫術操縱神物來施展追魂術。


    …………


    “玄武神眼”是最具靈性的神物,它不僅可以陰陽調和、定神安魂,更是靈魂的媒介。


    它可以追尋到人的靈魂,上天入地,天涯海角,不受空間的局限。


    但,前提是,必須用被追尋者的精血為引。


    幸運的是,經過那晚在客棧穆君逸通過“玄武神眼”為紅曦渡氣換血,這裏已存有他二人的精氣元神,否則以穆君逸此時的身體狀況,手眼通天的他也無計可施。


    也正是因神珠中蘊含著他二人的精魄,他同樣算神珠的飼養者,如此一來,神珠反噬的傷害力便會大大降低,這也是他鬥膽在重傷之下施展追魂的緣由。


    …………


    低緩的咒語在靜謐的殿內緩緩飄起,每誦出一個字音升騰起一縷金光,宛如一尾尾八卦陰陽魚在空中圍繞、盤旋,衍生出一股無形無質的力量將神珠從青銅器中冉冉托起。


    刹那,神珠如璀璨耀陽迸射出萬千光華,將整座星宿神壇籠罩在一片如夢似幻的神光之中。


    穆君逸盤膝坐在星宿陣法之中,雙手朝上放置兩膝,十根指尖在巫術的牽引下發出“噗噗”的破裂聲,十道鮮血如被牽扯的細線,被源源不絕地注入懸浮在祭台上的神珠內。


    一瞬,生命之源猶如開閘的水壩,順著十根手指瘋狂外泄……


    他因重傷而蒼白的臉色頃刻變得灰敗,失血過多的休克感一波緊接著一波侵襲著他的神智,他隻能死死咬住舌根來保持清醒。


    通過玄武神眼的靈性與咒語的威力,終於,在黑暗徹底襲來的一瞬,他用強烈的意念召喚:“紅曦……紅曦……紅曦……”


    …………


    “誰?誰在叫我?!”


    陷入黑暗中的紅曦忽聽有道聲音遠遠傳來,縹緲輕柔,似從心底發出,又似來自遙遠亙古,悠遠綿長的男聲有著一股令她心悸的熟悉感。


    紅曦渾噩的腦漿浮現出一道俊逸的人影……


    可惜來去太快,她來不及捕捉,那人已如鏡花水月轉瞬即逝,懊惱焦急得她險些抓狂,被封在黑暗中的意識強烈反抗,不斷地掙紮著束縛,努力地朝聲音的源頭靠近。


    正當她在黑暗中掙紮時,閉塞的聽覺裏忽有低低的交談聲響起。


    紅曦腦筋一滯,盡管意識依然混亂,卻下意識地靜下心來仔細聆聽。


    “爺,我們這樣做是不是太貿然了?萬一被穆君逸知道是我們做的,奴家這些年的努力可就全白費了!”


    女子嬌媚的聲音含嗔帶憂,聽在紅曦的耳中竟不覺陌生,似乎在哪裏聽過。


    惱火的是,她榆木疙瘩一樣*的腦子愣是想不起在那裏聽過,想不起這聲音的主人是誰。


    這時,聽女人的焦慮,一道男聲不以為然地回道:“怕什麽,她們全部中了幻毒,不死也沒有記憶,而這個女人,馬上就會成為一具屍體。死人,永遠是最安全的。”


    男人低沉的嗓音透著一股子狠辣,若沒有接下來輕浮、猥瑣的言語,在人的腦海中當真是一個陰鷙冷酷,霸氣側漏的狠角兒形象:


    “話說,這樣花容月貌的女人就這樣死去,著實可惜了!也怪她時運不濟,跟誰攪合不好,偏偏選擇穆君逸那個短命鬼。穆君逸不是袒護她麽,咱們偏要毀了她!你說,咱們送他一具殘花敗柳的屍體如何?……這主意好,風光無限的太子殿下大婚當日太子妃與人苟且,哈哈哈,想一想都覺得他娘的解恨!”


    聽著男人咬牙切齒的誑言浪.語,女子的聲音隱隱打顫:“爺,不可……”


    男人似乎被女人畏首畏尾的阻攔惹惱,陰惻惻地笑道:“有何不可?我的女人他穆君逸霸占著不放,他的女人我就碰不得?!”


    聽男人酸溜溜的語氣,似在為自己爭風吃醋心有不甘,女人的態度也軟成一灘軟泥,嬌羞的妥協道:“好吧,全憑爺做主!”


    “哈哈哈,這才是我的乖寶貝!”男人滿意地放.浪大笑。


    紅曦在藥物的控製下睜不開眼,仍被這對狗男女氣得三屍神暴跳。


    這女人是誰,膽子比狗還肥,把穆君逸當綠毛龜,她就怕死無葬身之地?


    還有那個不要臉的男人,自己女人留不住,沒種找穆君逸正大光明的挑戰,拿她當炮灰,真是卑鄙無恥沒下限。


    最該死的是那個罪魁禍首的穆君逸,憑什麽他風流,她買單?


    別讓她逮著機會,否則,她會拿把殺豬刀把他們一個一個大卸八塊!


    正在紅曦心神憤慨之際,忽覺一抹冰涼的觸感撫上她的臉龐。


    緊接著,耳邊是女人泄恨似的囂張低喃:“紅曦,如果覺得死的冤枉就去找穆君逸報仇吧,怪就怪他把你帶回來,攔了我的路。”


    “其實我真的很好奇,像你這種野女人到底使了什麽狐媚子功夫把他迷得神魂顛倒,讓他將太子妃這麽尊貴顯赫的位置給你?”


    “你也別得意,你真以為他是愛上你了?別搞笑了!雖然你聽不見,但看在你即將死去的份上,我發發善心告訴你吧,他娶你隻是為了報複女紅妝的紅杏出牆!”


    “如果了解他,你就會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男人,那是寧可他負全天下,也絕不允許別人負他的人!”


    “怎麽樣,很霸氣、很迷人吧!這樣的男人怎能不令天下所有女人為之傾心呢。不過沒關係,我會將所有迷惑他的女人全部消滅幹淨!因為,他是我的……”


    “你和她嘀咕什麽呢?”


    橫空傳來男人多疑的質問聲中止了女人猙獰、狠毒的嫉妒。


    女子趕緊收拾好情緒,妖嬈地轉身,千嬌百媚地對那邊眉頭緊皺、滿麵狐疑的男人嗲聲嗲氣地說道:“沒有啦,奴家在想是不是該把她喚醒,挺屍一樣的女人爺玩著也無趣不是!”


    “……”


    這話讓男人有一瞬間的心動,但很快又被他果斷地否決了:“安全起見,還是不必了,她是死人,還是活人,對爺來說沒差別,爺要的隻是穆君逸顏麵掃地、身敗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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