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地三寸的竹筷像根釘子一樣刺在紅葉的眼睛裏,沒人發現他的呼吸心跳在逐步加快,連雙手都帶著奇怪的顫抖。


    圍觀的路人竟都當他是怕了,連聲催他危險快回來,有幾個吃過金府大頭憋的閑人不由嘲笑起來,被寶蘭狠狠瞪了回去。


    在眾人的質疑聲裏,金紅葉俯身將雙指一勾,輕鬆拔出了那支筷子。


    “老板,你家筷子質量還不錯,”細碎的劉海遮住了他的眼睛,“就是不知能不能受住我這一下。”


    話音剛落,空中赫然一陣破空之聲,接連三聲木頭釘入柱子的聲音,最後自二樓傳出一聲慘叫,一個人影從二樓不知何處摔在了大廳裏,抱著小腿哇哇大叫。


    這一手看懵了外頭所有人,金紅葉細皮嫩肉,圓溜溜的大眼睛,不笑自揚的唇角,怎麽看都是個稚氣未脫的孩童,想不到金府這個遊手好閑的小書童竟還有如此老辣的功夫,出手間竟將一根筷子折作了四段!


    “哪來的閑人,連小爺的人都敢傷!”


    隻聽樓內傳來一聲斥喝,一道黑影疾如閃電襲向金紅葉,磅礴的內息引動周圍氣流,紅葉尚未看清來人便心道不好,一個閃身躲開這當頭一擊,腳下一旋飛掠而出,待來人追上的空檔,長袖一甩脫下華袍扔向黑影。


    黑影見有東西罩來,手中長棍一轉便將來物攪了個粉碎,漫天碎片裏,但見金紅葉一襲金衫穿空而來,手中長劍似一道光直刺黑影麵門!


    黑影眼前剛可以視物便見寒芒刺來,仰麵一閃,手上同時提棍朝紅葉腳踝掃去,紅葉勢在上身,足下有破綻,隻得收劍收身,順長棍之勢躲向一側。黑影眼見他露出的破綻越來越多,手中攻勢更猛,頃刻間已打出數十招,紅葉占了被動,隻得招招擋下,才免於處於更劣局勢。


    如此老練的手法,金紅葉不由動容,雖然這黑影遮了麵容,又故意壓低了嗓子,但看身形和腳碼必然是個和自己差不了幾歲的少年,為何他手上的功夫能精妙到如此地步?


    想他紅葉入金府前也是界山老道的得意弟子,可謂天賦異稟,百世難遇,雖少於人動手,但武功決不在那些老油條之下,可現在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也的確是他,差異究竟在哪?


    “跟人打架,你居然心不在焉?”黑影忽然開口,紅葉這才驚覺自己與敵人過招時竟然走神了,額頭瞬間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來。


    見他終於回神了,黑影索然無味的收了棍子:“還以為遇上難得的隱市高手了,原來也是個養尊處優的三腳貓,沒趣。”


    金紅葉終於得以喘息,抬手抹去汗珠後才看到二人不知何時竟戰上了鴿子樓的房頂,底下圍觀的人早已看不清五官,更聽不出他們在叫喚什麽。


    “你跟我應該一般大吧?你摘下麵罩來,我們交個朋友怎麽樣?”金紅葉收起紅葉劍,露出一個自認為很無害的笑。


    “你這個笑一點都不好看。”看不出黑影表情,但能看出他重重皺了皺眉頭,但即使他語氣和眼神是滿滿的嫌棄,卻也主動摘下了頭上的麵罩。


    金紅葉當場愣住了,他不僅是個少年郎,還是個很好看的少年郎。


    劍眉長入鬢,黑眸利如刃,膚色有著不尋常的白,雖年紀尚小,卻也能看出深刻的五官輪廓,加之高束在頭上的金色長發,難怪他會帶著麵罩,原來他不是中原人。


    “在下,金紅葉,燕州金府金不聞公子的小廝兼書童。”紅葉有模有樣的抱拳一禮。


    “小乞丐。”少年也豪氣的朝紅葉抱拳一禮。


    “那你的真名呢?”


    “你們中原人很囉嗦啊,我就叫小乞丐。”


    紅葉一臉茫然的抓抓耳朵:“人總得有名字吧,不然你現在是小乞丐,那你長大了呢?”


    少年笑道:“是大乞丐。”


    “那你老了呢?”


    “老乞丐!”


    “……”紅葉無法反駁,可總覺得哪裏怪怪的,“但是那麽多叫小乞丐的……”


    “世上人有千千萬,重名不稀奇啊!”


    “可你也不像乞丐啊?”


    “你也不像書童啊。”小乞丐回答的很認真,倒讓紅葉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太偏執了。


    “額算了,從今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小乞丐你是一個人來的麽?到燕州有何事?怎麽還把鴿子樓砸了?”


    提起這茬,小乞丐劍眉倒豎,氣的咬牙跺腳,全然沒了之前世外高人的氣場。


    “我來鴿子樓是為了買消息的,誰知道那掌櫃的偏偏不給麵子,出多少錢他都不肯說,我隻好出此下策。”


    金紅葉翻了個白眼,想起殷老板那奸詐的樣子,大概能還原當時的場景了。


    “我們下去慢慢說!”說著牽起小乞丐的手,腳上利索一踏飛身而下。


    進屋後,紅葉給殷老板鬆綁,小乞丐給腿上受傷的手下止血上藥,寶蘭這才看出紅葉帶下來的少年居然不是中原人,一頭金發看著格外柔美,像個女孩子。


    殷老板一被放下來,就開始哭訴告狀:“這個人啊!真是野蠻,一點都不懂鴿子樓的規矩,打了我樓裏的人,還把賭坊的人也打了,真是野蠻之極!野蠻啊!”


    金紅葉連忙賠笑,找了個話題便岔了過去:“我就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不知道就別裝,你不聽我的,不過到底是什麽事居然連江湖事無一不曉的殷老板也不知道?”


    殷老板吹著胡子,狠狠瞪了小乞丐一眼:“他問的是武林四賢裏宋賢者的下落,我上哪知道去,真當我是百曉生了。”


    金紅葉隻覺得腦袋“嗡”的一聲,倏然轉頭看向小乞丐,小乞丐也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仔細斟酌了一下用詞,紅葉小心問道:“乞丐兄弟,你找的宋賢者可是宋澧?”


    “正是。”小乞丐道。


    “你找他有事?”


    “沒事啊,我隻是想知道他在哪。”


    紅葉聽罷長舒一口氣,這個小乞丐又神秘又厲害,害他還以為他是什麽高人,原來隻是宋澧的崇拜者,誰知小乞丐下句話又是給了他當頭一棒。


    “他傷的那麽重,還有人趁我不在將他帶走,我是一定要找到他的。”


    金紅葉感覺腦子不太夠用了:“那你是他什麽人?”


    “我師父與他師兄是摯交,他算是我師叔吧。”


    在場所有人聽罷都是身子一顫,著實難以相信眼前這個異域少年與中原大賢之聖竟有如此淵源。


    忽然紅葉就覺得自己輸的不僅理所因當,還很有麵子,他可是跟宋賢者的師侄交過手的人!


    當即,紅葉將自己帶來的消息和盤托出,還強調了是從虛重的兩位徒弟那親耳聽到的,誰知小乞丐聽罷拍案而起,臉色漲的通紅,連下巴都在微微顫抖。


    “一派胡言,你們收了虛重公子多少好處,這般造謠於我師叔!”


    紅葉以為他是不願接受事實,正想安撫,誰知小乞丐又給了他當頭一棒。


    “當日我就在翠屏山崖下!明明是師叔在暗處見情勢不妙,想助虛重公子一臂之力,誰知虛重聯合魔教做了出好戲,趁我師叔與武邪王纏鬥之時,出手重傷了師叔,還是我將師叔帶回藥廬的!”


    紅葉這次真的震驚了,驚在原地說不出一句話來,也思考不動任何事了。


    畫舫笙歌起,雲開見月明。


    此時此刻,遙遠的明月天外,張燈結彩,燈火通明,明月天內,高朋滿座,貴客雲集。


    今日是武林第一銷金窟明月天一年一次的拍賣會,所到之人有江湖中的俠客,有富賈家的紈絝,上至皇親國戚武林至尊,下至平頭百姓乞丐苦力,明月天一視同仁,不偏不向,拍賣的規矩照舊是由明月天定,但今天明月天的紫色請柬上卻隻有一句話。


    “買賣不談錢,談錢不買賣?小姐,這話什麽意思?”


    二樓雅間內,竹簾微動,小丫鬟端茶進來,順便取來了請柬和麵紗。


    軟塌上歇息的美人身段婀娜,七彩紗裙逶地,發髻上豔紅的海棠花隱隱散發誘人奇香,但見她絹扇輕搖,輕輕睜開了一雙狹長高挑的眸子。


    “意思就是說,今日我們用三輛馬車才帶來的金銀財寶,一分也用不上了。”


    “啊?”眠玉手一抖差點將茶壺丟了,“拍賣不用錢?那用什麽?”


    “眠玉,有客人來了呢,還不去備茶。”說著,美人懶懶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又重新躺了回去。


    話音剛落地,一個身影無聲無息站到了榻前,一襲烏黑鬥篷,肩頭站了隻渾身漆黑的烏鴉,兜帽裏隱約露出一雙烏黑發亮的眼睛,比烏鴉的黑,比烏鴉還亮。


    “極樂門七姑娘?久見了。”黑鬥篷的聲音和人一樣沉悶。


    七星海棠眼皮也沒抬一下:“原來是摩崖窟的神鴉君啊,我說呢,屋裏怎麽突然一股海鮮味兒。”


    君神鴉十分陰森的“咯咯”一笑:“那真是巧了,小生也是聞到味道才知道七姑娘也來了。”


    七星海棠深知,他說的味道必然不會是她身上的海棠寄魂香,於是狠狠的白了他一眼道:“有話就說,說完就走,我最近嬌嫩的很,半點沾不得畜生的絨毛,尤其是鳥。”


    君神鴉嘿嘿笑著,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來:“這是摩崖師尊讓我給你帶來的,你自己看吧。”


    玉指一勾,信封像被線牽引一般,緩緩落進了七星海棠手裏,閱罷信件後,她的臉色猶如大雨淋了妝,五顏六色,好不漂亮。


    “你們這是用回顏丹在威脅我,退出這次拍賣?”她手指尖都在顫抖。


    “小生更正一下,不是威脅,是協商。如果七姑娘同意,那我們的交易成立,如果七姑娘不同意,那我們的交易就不成立,何來威脅一說?”


    七星海棠猶豫了,回顏丹可是她苦苦找了二十多年的西域至寶,能返老還童,延年益壽,她根本拒絕不了這種誘惑,可這次拍賣會主人讓她勢在必得……


    到底拍賣的是個什麽東西啊?!


    七星海棠內息一起,霎時將信紙燒了個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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