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被迷蒙霧靄籠罩,星河塔外流光一轉,一道挺拔的藏青色身影踏入了大殿,邵奴兒嬌小的身影緊隨其後。


    柳十四和七星海棠一齊回頭看向姍姍來遲的諸葛昔荒。


    七星海棠柳眉一挑,調侃道:“素聞諸葛大哥縮地之術卓絕非凡……”


    “將吾急召,所謂何事?”諸葛昔荒側頭忽略掉七星海棠,朝毒囂子道。


    “問門主。”毒囂子頭也不抬道。


    話音剛落,殿中石壁轟然大開,內中幽暗無光,隱約可見一道黑色身影影端坐榻上,銀色頭冠忽閃似星。


    “毒囂子。”黑影聲音高挑卻又極其嘶啞,像個苟延殘喘之際又回光返照的老者,“你的事辦的如何?”


    “屬下趕到時,武邪王已死,宋澧和一雲子不見蹤影,虛重身負重傷。屬下與他周旋到對岸的人安全離開才抽身回返。”


    “伏魔之箭呢?”


    “對岸一共射出的九百魔箭,屬下以覷天崖的落葉作掩護,已盡數銷毀。”


    “嗯,做得好。”黑影滿意的讚了一聲,又道,“七星海棠,你呢?”


    七星海棠立刻上前來,講鳳池嬌說的話一字不落複述了一遍。


    “屬下覺得,還是即刻封鎖東海岸比較安全,東海人口並不複雜,找到那個女人也是早晚的事。”


    “不必,此事本座自有論斷。柳十四,你呢?”


    柳十四眉眼微斂,低聲道:“屬下的占卜之術遇到了瓶頸,正在想辦法突破,隻要突破成功,就能以魔君為本源,卜出其魂魄所在方位。”


    “真是個好消息,那要如何突破?”


    “尚不得知,屬下也在摸索。”


    “好,有任何需要,隨時來找我。那諸葛昔荒,你可有收獲?”


    諸葛昔荒正在閉目養神,被問及時,忽然睜開了眼睛。


    “吾有。”


    “什麽收獲?”


    “斬夜尚力,夜人善技,斬夜專克夜人。”


    黑影陷入了沉沉的沉默,片刻後才開口道:“本座對斬夜劍無興趣。”


    諸葛昔荒眼眸一閉:“那就沒有了。”


    黑影“嗯”了一聲:“夜小樓人呢?”


    “被界山神棍一念生帶走了。”


    黑影沉吟一聲,道:“昔荒留下,其他人散去。”


    毒囂子轉身離開,七星海棠似乎還想說什麽,卻被柳十四牽了出來。


    “我不明白,同樣為極樂門出生入死,有什麽是我們不能聽的?”剛一出門,七星海棠便甩開了柳十四,不滿全寫在了臉上。


    “咳,恐怕出生入死的隻有我們而已。”柳十四道。


    毒囂子似乎對他有點興趣,轉身問道:“他是何人?”


    柳十四搖頭:“晚輩不知,但看卦象,此人煞命,絕非善類……”


    他們的話諸葛昔荒都聽在耳裏,卻是毫不在意。


    “門主,還有何事?”


    壁中黑影緩緩開口道:“昔荒,你曾說,魔君魂魄定在虛重和宋澧其中一人身上,但輪轉之眼所見卻是一名女子取走魂魄。且,伏魔箭專門追蹤魔人,九百支伏魔箭緣何沒有一支追蹤而去?”


    諸葛昔荒眉頭微蹙:“門主懷疑吾?”


    “非也,隻是與你商討策略。”


    “極樂門的事,自然全由門主定奪。”


    “本座相信你,才願意派出一員大將和三百教眾前去幹涉虛重和文武邪王的決鬥,並對全軍覆沒之慘狀毫不追究,你又何必對本座如此不信任?”


    “吾沒有,”諸葛昔荒轉過頭,寬大的鬥笠遮住了他的麵容,“人的眼睛所看到的,隻是別人想讓你看到的,門主安心吧。”


    “請給本座一個安心的理由。”


    諸葛昔荒冷聲道:“伏魔之矢一共射出九百零二支,失蹤的兩支已進入了二人體內,隻待月明至陰之夜,必有所獲。”


    “但願如你所言一樣順利。”黑影說罷長袖一擺,黝黑的石壁重新合攏,大殿內又是一片幽暗沉靜。


    與沒有白天隻有黑夜的星河塔相比,東海漁村此時還是熹微朦朧的清晨,海風涼爽吹入村中,家家戶戶已經起灶煮飯了。


    村南頭一間草房前,站了一個一籌莫展的人。


    “又是怎樣了?”


    老乞丐搖搖晃晃摘黃瓜回來,就看見小丫頭一臉要哭的表情站在屋門口,緊閉的草屋門前扔了摔了一隻破碗和一碗撒掉的饅頭菜粥。


    “哦喲,又丟出來,真當老乞丐的飯菜是天上掉下來的哦。”


    小乞丐強忍著淚眼撲進老乞丐懷裏:“他的飯,你的飯,我的飯,現在都沒了,全砸了……”


    老乞丐撫著她毛糙的卷發道:“乞丐就是有一頓吃一頓,沒一頓就餓肚子,乖丫頭,這還有幾根黃瓜夠你吃,等下我們去鎮上,就有酒有肉咯。”


    小乞丐眼眶紅紅的看了眼黃瓜,看了眼老乞丐,眼神有一絲質疑,老乞丐立刻解釋道:“哦喲,這可是上次我們一起種的黃瓜啊,不是我偷摘別人家的。”


    “那我把黃瓜拍拍去,饅頭撿起來也還能吃,就是沒有粥了,等下用清水把鍋子涮涮,稀了點也總要比白水強。”


    “我的丫頭就是又乖又機靈,快去吧,多放一碗的水,他等下也會出來。”


    小乞丐撇撇嘴,還是聽話的去了。


    老乞丐踢開破碗稻草,推門而入,屋裏僅有的幾樣擺件都砸在了地上,牆角的炕上盤坐著一道白色身影,一頭雪白的發披散在肩上,原本秀氣細膩的麵容因為胡渣和憔悴的氣色,平白蒼老了十幾歲。


    老乞丐一樣一樣將東西擺回原位,口中嘟囔道:“哦喲……幸好老乞丐的東西都不怕摔,不然你可就砸了老乞丐所有的家當咯。”


    “你、很、吵。”白發人一字一頓道。


    老乞丐大聲哼了一聲:“你倒是不吵,你摔的蠻爽。”


    白發人終於睜開了眼睛,枯槁的神色裏,似乎連眼睛都很幹枯。


    “雖然你救了我,但我依然恨你,你當初就應該讓我死在海裏。”


    “別別別,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但見死不救的老乞丐可是要折壽折福損陰德,下輩子投胎做畜生的。”


    白發人冷笑一聲,“食不果腹的底層之人還信果報,真是可笑。不過若老天真有眼,你怕是會死的更慘,因為你救的是個十惡不赦的人。”


    “所以這個人他武功全廢一夜白頭了不是麽?”老乞丐笑道。


    白發人沉默了。


    “天道自有輪回,是苦是樂全在人心,老乞丐雖是乞丐,但不受俗世束縛,但老乞丐不用擔心麵子,因為沒有,老乞丐也不用擔心沒錢,也因為沒有,老乞丐無憂無慮的走一條大道,占一整張桌子,睡雙人榻那麽大的空地,誰還敢說老乞丐沒福氣?”


    “苦中作樂。”白發人冷哼道。


    “這叫境隨心轉。”老乞丐笑眯眯道。


    白發人又沉默了,眼睛一閉,氣息撫平,繼續打坐。


    老乞丐聳聳肩膀搖搖頭,轉身正欲離開,身後之人卻忽然開口了。


    “我,叫一雲子。不過這個名字可能會給你們帶來麻煩,你就隨便稱呼吧。”


    “那感情好,丫頭片子用的是我女兒的名字,你就用我兒子的名字吧。”


    白發人眸子微睜:“那敢問令郎如何稱呼?”


    “他叫狗蛋。”


    “……”


    “開個玩笑啦,我兒大名玉北沉,你小妹就叫玉輕安,是不是很好聽,是不是感覺當爹的我一肚子墨汁!”


    一雲子麵不改色道:“是啊,一肚子黑水。”


    “……”


    果然,小乞丐剛煮好了飯,就看見老乞丐和白發人一前一後出了草屋,小乞丐既難過,又開心,難過是因為那三碗被他摔出來的飯,開心是因為他終於不會再摔飯了。


    一雲子看著稀的像水一樣的粥,眉頭一蹙:“你們隻吃這些?”


    小乞丐撇嘴道:“我們本來是可以吃到更好的粥的。”


    老乞丐幹脆利落一個巴掌拍在了後腦勺上,駭得小乞丐一溜煙跑去端黃瓜了。


    “她就是小妹玉輕安?”


    一雲子望著遠處灰撲撲的身影,十歲出頭的年紀,在城裏正是小女孩開始注重外表的時候,她卻是一身油膩髒雜的布袍,頭發毛糙雜亂,滿臉汙垢,比起同齡人還要消瘦一大圈。


    “是啊,手腳利索又聽話,很乖巧的,”老乞丐抖著腿道,“就是有點傻,不然以後還能給她找個好人家。”


    一雲子疑惑:“哪傻?看不出來啊。”


    “死心塌地跟著我這個一無所有的老乞丐,你說是不是傻?”


    一雲子無奈的搖搖頭。


    簡單吃過早飯,老乞丐又重新給一雲子把了脈。


    “你現在經脈脆弱,真氣全無,是真正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要不要考慮裝成殘廢人?這樣我們要飯能翻好幾翻。”


    小乞丐撲哧一聲笑出了聲來。


    一雲子冷漠的抽回手道:“不必,我自有打算,隻是勞煩今日去海草鎮時,帶上我,如果順利,以後你們倆就由我養。”


    一老一小兩個乞丐頓時大眼瞪小眼,麵麵相覷一臉懵相。


    晨光燦燦,鍾鼓雞鳴,位於棲山腳下的千秋藥廬內中草藥的苦味經久不退。


    一道紫色身影穿過門口藥田,款款進入廬內,高束的黑發顯得神采飛揚,眉長入鬢顯得精神之極。


    “一念生,八個時辰裏你都來第四次了,”背後忽然傳出一個年輕的聲音,“你很怕我會治死他麽?”


    一個提著竹籃的青衫公子也進了藥廬,寬大的衣袍簡單束著,長長的頭發也簡單盤著,眉目如畫,麵相儒雅,十指纖細修長,看見他便如沐春風,自心頭飄過一陣暖流。


    一念生側身為他讓出通道,道:“非也,妙醫我如何會信不過?隻是來看看妙醫需不需要幫忙而已。”


    “需要,當然需要,”屾太極一邊將草藥分類一邊道,“我這裏沒下人,夜小樓需要淨身泡藥浴了,我騰不開手幫他擦身,既然道長來了,那就有勞道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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