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語部,獨自走在傍晚的大道上。


    他名叫翠鳥。不過會叫他這名字的,全世界隻有一個。沒錯……那就是翠鳥自己。


    他的麵具是廉價的石膏做成的。而且還為了讓這看起來像翠鳥,塗上了厚厚的青與綠的顏料。但這反而讓麵具更難看,更看不出是翠鳥了。所以人們都稱這語部為,『偽翠鳥』。


    翠鳥,獨自走在讓人凍僵般的寒風中。他很倒黴,今天是一年中日頭最短的一天。從錫恩島第二蒸汽塔出發時還是上午,可路上太陽就開始西斜,等到達都城亞雷夫時天就已經全黑了。


    傳說中,吃人的魔物會在冬至之夜出來遊蕩。所以即使是再勤勞的人,在這冬至之日也都會日落即熄燈閉戶。都城亞雷夫也不例外,街上完全沒有人影,旅館全部都已關門了。雖然這麽說,不過翠鳥別說住宿,就連吃完飯的錢都沒有。他的錢都用來付錫恩渡船的船資了。


    翠鳥不由咒罵起自己。為什麽會忘記今天晚上就是冬至之夜了啊。雖說從沒親眼見過真正的魔物,可自己知道好幾個有那怪物出沒的故事。如果在這種夜晚露宿,肯定會被那魔物吃掉的。本該講故事的語部被吃進肚子,那太不成話了。


    為難的他,走投無路的拖著饑寒交迫的身子,投奔向島主官邸。如果這裏是第三輪界,島主是會款待語部的。即使是還不能講出太多故事的年輕語部,也能得到一餐一宿的保障。不過,錫恩是第二輪界的島,與翠鳥此前一直行走的第三輪界很不同。比起第三輪界,第二輪界物資繁多,人們的生活也更富裕。所以居民們的眼光變得很挑剔,要是講得不好,別說給錢,說不定還會拳腳相加……這都是自己聽說的。


    翠鳥看了看自己。幹瘦的四肢。穿舊的破衣服。要是沒有語部的麵具,活脫一個挨餓的窮人。這且不說,第二輪界的人還都瞧不起第三輪界的居民,鄙視的稱他們為『鄉巴佬』。說不定,錫恩島主不會同意一個隻能說閑話的第三輪界語部借宿一宿的吧。


    心中不住煩惱著這些的翠鳥,來到了島主的官邸。他站在門前,向內望去。官邸的窗戶很暗,門也緊閉著。但想著不能就這麽放棄的翠鳥,向宅子裏叫道


    「我是名語部。請行行好讓我借宿一宿吧」


    官邸中,沒有人回答。翠鳥再次,這次稍稍加大聲音叫道


    「對不起。請問有人在嗎」


    漆黑的官邸窗戶此時點亮了起來。他想著堅持到底的高聲叫道


    「我叫翠鳥。今天實在是找不到住宿的地方了。我隻求不用露宿。可以收留我一晚嗎」


    門,打開了。一名黑衣女子手提油燈出現在宅中,向大門走來。


    不過,女人沒有開門,隻是在門口一個深躬道


    「非常抱歉。因為今天是冬至,所以禁止在官邸內招待客人」


    「不進去也沒關係。隻要能讓我避避風,不管是馬廄還是屋簷都可以的」翠鳥哀求道。「在這種夜晚露宿在外麵會凍死的。求您行行好救救我吧」


    黑衣女子為難的望了望周圍。不,那與其說是為難,不如說是畏懼著什麽。


    「求求您了」


    翠鳥要再懇求時,女子抬起手製止了他。


    「好吧」


    女子微點下頭,用掛在頸上的鑰匙打開了門。害怕女子改主意的翠鳥,立刻飛快的走了進去。而女子在他身後把門又鎖好了。


    「請跟我來」


    女人頭前走去。她領翠鳥穿過官邸內的走廊,來到了中庭。


    「啊……!」


    見到中庭內景象的翠鳥,不由驚叫了出來。庭院中央點著巨大的篝火。如小山般堆在祭壇上的柴禾熊熊燃燒著,讓整個中庭都因此亮如白晝,非常的溫暖。


    「那邊有個柴房」


    女子說著指向了庭院的一角。如她所說,那裏有座小土坯房。


    「今晚請在那裏休息。雖然現在無法為您準備晚餐,不過明天,我會在黎明時為您送來早餐」


    饑餓難耐的翠鳥聽到這話非常失望。不過心想總比頂嘴被踢出去的好,還是忍耐了下來。


    「非常感謝。非常感謝。已經足夠了」


    「請稍等一下」女人說過,返身回到官邸中,很快拿了塊拉比休羊羊毛織的毛毯走了回來。


    「請用」女人將那遞給了翠鳥。「還有,請您答應我。不管夜裏出現任何聲音您都不能偷看外麵。更不可以外出」


    這是什麽意思?翠鳥很不解,不過還是不想惹女子不高興的聽話點了點頭。


    「好的」


    女子見翠鳥答應,便急急道過晚安回宅中去了。留在中庭的翠鳥按女子說的走進了柴房。大概是所有木柴都用在祭壇上了吧。這裏很空,有足夠躺下休息的空間。翠鳥裹上毛毯躺在地上,在長途旅行積攢的疲勞下,很快沉沉的睡去了。


    從腳心直湧而上的寒氣,讓翠鳥醒了過來。他蜷著身子,想再睡去,可難耐的饑餓讓他怎麽也睡不著。


    就在這時,一股非常誘人的香味飄進了柴房。那是肉在烘烤時所特有的,勾人食欲的香氣。咕嚕……翠鳥的肚子不由叫了起來。他不禁舌下生津,不管咽下多少次都無法消解。


    終於按耐不住的翠鳥站了起來,將房門推開了一道縫。瞬間,各種香氣衝進了他的鼻。烤肉的香氣。熟透的傑諾果的甜香。熱氣騰騰的蒸糖薯的香氣。剛烤出的全麥麵包與溶化的黃油的香氣。


    無意識的,翠鳥將門再微微推開了一些,伸頭從門縫向外望去。火似要炙烤夜空般熊熊燃燒著。那前麵此時擺上了一張巨大的餐桌,罕見的美食堆得都要從上麵溢出來了。他不由自主的想開門衝出去。不過,總算在最後關頭控製住了自己。這是回想起了自己對女子的承諾。


    「不管夜裏出現任何聲音您都不能偷看外麵。更不可以外出」


    翠鳥認為女子對自己那麽說的意思就是指眼前的情景。這應該是身份非常高貴的人要在這裏開始秘密宴會了吧?在今天這樣的冬至之夜,人們都會因懼怕魔物而早早入眠。所以現在,正是舉行秘密宴會的絕好機會。


    「等等啊……如果是這樣的話」


    翠鳥抱起胳膊尋思起來。


    就是說,隻要不打擾他們就可以了嗎?那麽隻要在宴會開始前出去一會兒,稍微拿點吃的不是也應該會得到原諒的嗎?翠鳥的肚子,此時就像在說沒錯沒錯一樣的叫了起來。他已經再也忍不下去了。翠鳥輕推開門,躡手躡腳的走到了外麵。


    院裏空無一人。隻有驅趕黑暗的祭壇之火,和那奢華的食物在等待著賓客。翠鳥小心著四周,向餐桌跑去。抓起盤中小山般的烤肉串,大嚼了起來。濃鬱的肉汁在口中擴散。自己從沒吃過這種入口即化的肉。隻是這一口,就讓他忘記了自己的初衷,隻是一心吃著肉,大口喝起凱納酒。咬著整個甜酸的傑諾果,嘴裏塞滿塗著黃油的麵包,盡情的嚼著熱乎乎的甜甜糖薯。


    過了好一會兒,終於再也吃不下的翠鳥非常滿足的舒了口氣。好飽啊。自己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吃下這麽多美味。可說是死而無憾了。


    這麽想著的翠鳥——忽然,清醒了過來。他立刻恐懼的慌忙看向四周。中庭裏隻有自己一個人。宅邸的窗戶依舊漆黑,完全是一片寂靜。桌上的美食即使經過自己這般掃蕩也絲毫沒見減少。這樣應該沒問題吧?翠鳥不由鬆了口氣。


    「吃飽了嗎?」


    一個突然從背後響起的聲音,讓翠鳥立時嚇得蹦了起來。他趕忙跪在地上不住叩頭道


    「對不起。我實在是太餓,終於忍不住才——」


    「不用介意。反正我不會吃」


    「——哈?」


    翠鳥戰戰兢兢的抬起頭。隻見一個身穿黑衣的年輕人站在自己麵前。年輕人個子不高,像翠鳥一樣消瘦。而那頭齊肩的順直黑發,和雪白俊秀的容貌,讓人分辨不出男女。


    年輕人對翠鳥輕笑了下,道


    「再說,比起餓著肚子的你,還是吃飽的你更好吃呢」


    激靈……翠鳥頓時僵住了。這是魔物。是吃人的魔物!


    「等……等等!」翠鳥急中生智的說。「我是語部。要是把我吃掉,那隻有我知道的故事就減少了啊。這是絕不可以的。所以……行行好饒了我吧」


    「你是,語部?」魔物的眼大張了起來。「可你沒戴麵具啊?」


    翠鳥聞言連忙摸了摸自己的臉。對了。自己在睡覺時把麵具摘下來,醒過來就這樣跑到外麵了。他慌忙摸索著懷中,取出了翠鳥的麵具。


    「你,你看……!這就是了!」


    魔物見翠鳥戴上麵具,愉快的笑了。


    「真是個奇異的麵具啊?」


    「我名叫翠鳥。如你所見是語部。這下你信了吧?」


    「可是……我已經餓得受不了了啊。今天是冬至吧?在冬至之夜,我無論如何都忍不住想吃人的」


    魔物說著,露出了衷心難過的表情。翠鳥很清楚饑餓難忍的痛苦。一直挨餓的他,甚至覺得眼前的魔物有些可憐。可,現在不是同情他的時候。因為要被吃掉的是自己啊。


    「請您一定高抬貴手,看在這語部麵具的份兒上饒過我吧」


    「這個嘛」魔物為難的皺起了眉。「我很喜歡聽故事。隻有在聽故事的時候能忘記饑餓。我的確很餓了,不過要是隻有你知道的故事會消失,果然還是很可惜啊」


    「是吧?你也這麽想吧?」翠鳥不由得探身向前。一種說不定會就此得救的淡淡希望,讓他的腦急速運轉起來。


    「我會把我知道的故事全部講給你。所以請用這作為交換,饒我一命吧」


    魔物一臉複雜的思考了一會兒,最後,那蒼白的臉一下明亮起來道


    「對了!隻要你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故事都講給我就行了。這樣就算你消失了也沒關係」


    「等等啊!我再怎麽也是語部的一員。需要一整夜才能講完的故事可有不少啊!」


    「是嗎?那這樣好了」魔物就地坐了下來。「你從現在開始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故事都告訴我。在你講故事期間,我就算肚子再餓也不會吃你。我很怕陽光,黎明以後就不得不回家去。所以你要是能一直講到黎明的話,就不用被吃掉了啊?」


    現在要是不答應隻會被吃掉。既然如此,就隻能將自己記憶中的故事全講出來了。不過,雖然自己剛才那麽說,但翠鳥在語部中並不算記憶力好的。而且從沒一次將自己知道的故事都講出來過。所以他,不知道能不能堅持到黎明。


    但,現在隻能賭一下了。


    「好吧」翠鳥起身,盤腿坐到地上。「我把自己知道的一切故事都告訴你。你可要遵守約定啊?」


    魔物聽到這,高興的點了點頭。


    漫長之夜開始了。


    翠鳥先講了吞鍋女的故事。聽到肚子餓的實在不行連鍋都吃下去的女人,和吃下磁鐵的男人粘在一起再也分不開的時候,魔物高興的笑了起來。接下來,是在凱修島西側出現的夢幻之城的故事。倒著出現在海上的那座城市,不知為何與王都艾爾蘭德一模一樣,傳說那即是艾爾蘭德過去,也是未來的樣子。之後是發生在兩座不和的島——阿莫伊與南夏之間的悲劇。阿莫伊島主的公子尤西德與南夏島主的千金亞裏亞之間不被認可的戀。被追逐的兩人最後攜手跳進了大海。再來是隻用三天就吃盡雷西科姆黃棉田的害蟲的故事。接著是居住在塔倫密林深處的可怕魔女的故事。


    魔物不管什麽故事都聚精會神的聽著。為不平握起憤怒之拳,為可笑故事高聲大笑。為冒險故事送上喝彩,為悲傷的故事流下眼淚。看他這樣,翠鳥想。自己從沒遇到過會如此熱衷於自己故事的人。直到現在,自己都沒感到過為別人講故事會是如此快樂。所以他,忘記了講完一切就會被眼前的魔物吃掉,不停講述著自己的故事。


    在講完貪吃的安吉島島主吃下官邸房梁上長的蘑菇,很快就死掉了的故事後,翠鳥呼的舒了口氣。


    「那蘑菇名為姆吉卡,是連平民家的孩子都知道的毒蘑菇。這就是貪吃不會有好下場的教訓啊」


    翠鳥說著苦笑了起來。自己這個因為貪吃現在麵臨生命危險的人,真沒資格去笑安吉島島主啊。


    「我也吃過那毒蘑菇呢」魔物說。


    「呃?」翠鳥忘記自己安危的探身過去。「你吃了沒事嗎?」


    「痛苦得翻滾了兩三天,沒有死」魔物有些淒涼的笑了。「魔物是死不了的。而且壽命比人要漫長得多。孤零零一個人被關在沒有陽光的地下室內,話也不說飯也不吃,隻是注視著黑暗,度過讓人恍惚的漫長時間。但……那算是活著嗎?不是和死一樣嗎?」


    翠鳥沒有說話。他無法給年輕人任何回答。


    「啊……不好」魔物突然按住了肚子。「呐,快點講下一個故事啊」


    黎明,沒有絲毫到來的跡象。想著下麵要講什麽的翠鳥,忽然發現頭中已經空蕩蕩的了。他知道的故事已經全部講完了。翠鳥拚命的搜尋起所有記憶。最後,發現到自己還剩下唯一一個沒講過的故事。


    「在溫莎島第三蒸汽塔旁邊有個叫安傑的村子。那裏有個孤兒。名字叫——紮烏特」


    紮烏特和其他孤兒一樣,靠幫人幹農活勉強糊口。隨著早上第一聲蒸汽起床到農田,直幹到精疲力竭的勞動。夜晚和其他孤兒一起,在棚屋的土地上像狗一樣蜷著身子睡覺。


    有一年,可怕的災難降臨在溫莎島上。小麥全部得了白斑病。不久前還鬱鬱蔥蔥的小麥葉轉眼之間變得枯黃,沒來得及結穗就都枯死了。所有人家都因此再沒有施舍紮烏特他們孤兒的餘力。孤兒們變得漸漸消瘦,陸續死掉了。而因偷吃被打死的也不在少數。


    這樣下去會死的。這麽想的紮烏特離開了村子。他走進人們平時不會涉足的詛咒森林,靠吃草根樹皮充饑。住在森林深處汙濁的沼澤邊,捕食沼澤中聚集的紫色肉蟲。


    曾經一起生活的孤兒中幸存下來的,隻有紮烏特一個。即使安傑總算從饑荒的災難中恢複,他也沒有再回村子。沒有土地的佃農,即使再怎麽努力工作,每天得到的也隻有一小塊麵包。如果歉收繼續的話隻能被餓死。所以紮烏特拋棄安傑村,來到了溫莎島的首都,吉丹。在那裏靠著偷竊活了下來。


    某天,一件改變他人生的事降臨了。


    「有名語部來到了吉丹市場。她講的故事好棒,瞬間就抓住了紮烏特的心」


    紮烏特從鐵匠工房裏偷出石膏,自己做了麵具。並且還染了顏色。雖然本意是想模仿那位站在街角的語部的麵具,可完成後卻是個似是而非的奇怪模樣。但即使這樣,紮烏特還是很滿意。他拋棄名字,戴上麵具,成了一名語部。


    他所講的,基本都是在城裏閑逛時偷聽到的閑話。所以,他被語部們排斥。因為語部們堅持語部所講的故事必須是真實的。可他並不在意。原本就很善言的他,經常隨口編造故事。喜歡那種毫無根據的恐怖故事的人有很多,讓他每天都能掙到吃飯的錢。


    紮烏特輾轉於第三輪界各島,漸漸有了自信。講那些無聊的曆史故事和欺壓良善的故事有什麽樂趣?故事如果不有趣就根本沒有意義。這樣斷言的他,引起了其他語部的公憤,要沒收他的麵具。所以他逃出第三輪界,決意走向第二輪界。但當他到達第二輪界時,很倒黴的,那天正好是冬至。城裏連個人影都沒有


    ,旅店也全都關門了。走投無路的他,隻好去拜訪島主的官邸。


    「一個官邸裏的女人讓他住在柴房裏。那女人最後忠告了他。『不管夜裏出現任何聲音都不能偷看外麵。更不可以外出』。可,他沒有遵守自己的承諾。被美味吸引,走出了柴房。饑餓難耐的他,忘記了愧疚與恐怖,盡情的吃著。就在那時,一個年輕人出現在了他身後。飽餐一頓的幸福感頃刻消失了。要問為什麽,因為那個年輕人是——吃人的魔物」


    說到這裏,翠鳥喝了口凱納酒。很不可思議的,自己幾乎沒感到恐怖。心中有的,隻是難過。快樂的時光馬上就要結束了。隻有這,讓他非常的難過。


    「魔物對男人說。『在你講故事期間,不管我怎麽餓都不會吃你。我很怕陽光,黎明時必須要回家。所以你隻要能一直講到黎明,就不用被吃掉』。所以,男人開始拚命講起故事。而那魔物,非常熱心的傾聽著,讓他覺得講故事原來能如此快樂。男人一個接一個講著自己知道的故事。可——故事講完的時刻終於到來了。男人下定決心,對魔物這麽說道」


    翠鳥深吸了口氣,直視向魔物那海藍的眼,道


    「這下我的故事講完了。雖然不喜歡被吃,不過既然已經約定也是沒有辦法。我這一生沒遇到過什麽好事,但在最後度過了快樂的一夜。就這樣結束了吧」


    聽到這裏,魔物似也終於明白了。


    「剛剛故事說的是——你……?」


    「是我的故事啊」


    「這就是最後的故事?」


    「是啊」


    魔物全身顫抖了起來。


    「你不可以這樣」


    「可就算你說不行——我也沒可講的了」


    「什麽都無所謂。你不是擅長即興編造故事的嗎?」


    「就算是那個,沒有任何由頭也是辦不到的啊。我已經全部都講完了」


    「不要這麽說。你不是說過要一直講到黎明的嗎?」


    「我是偽翠鳥。很擅長說謊」


    「你這樣……不行——不行——……」


    魔物重重彎下腰,緊緊抱住了自己的身體。簡直就像拚命要將從自己身體裏湧出的什麽壓製回去一樣。那掐著自己臂的指尖漸漸變為紫色,隨著沙沙聲長出了長而鋒利的爪。美麗的紅唇直開裂向顎骨根部。魔物站了起來。翠鳥想著到此為止的放棄了。


    「父親!」突然,魔物大叫了起來。「你在那裏的吧?為什麽不救他?為什麽你能沉默的目睹這一切?」


    翠鳥驚訝的看向魔物。這是島主的孩子?這種事可能嗎?


    魔物向大宅發出了野獸般的咆哮。「為什麽你要對他見死不救?因為他是流浪者?因為他不是這島上的居民嗎!」


    可,屋中依然一片寂靜,連盞燈都沒亮。宅子中的人們,都在黑暗中屏息俯視著中庭吧。魔物哀號著抱住了頭,跪倒在地上。翠鳥下意識的起身要跑到他身邊。


    「不要靠近我」


    魔物的聲音變了。之前那柔和而清澈聲音,變成了地震般的低吼。注視著他的魔物之眼,從深藍變成了漆黑。那就像直入地底的蒸汽坑一樣,空虛而無盡的黑暗。


    「你是個好人。即使麵對我這個怪物,還是為我講了這麽多故事。我不想吃你」


    魔物瘋狂的搖著頭。想吃人的欲望和不願殺他的感情,在心中激烈鬥爭著。魔物用鋒利的爪撕破自己的身體,扯爛衣服,摳開青黑色的肌肉,讓鮮血噴湧而出。


    「——夠了」


    再也看不下去的翠鳥叫道。他走到魔物身邊,跪了下來。魔物的眼此刻已經化為連一絲光亮都無法進入的漆黑之穴,膚色變得像黑檀一樣黑,血紅的口內林立著利刃般的尖牙。但即使這樣,翠鳥也沒覺得害怕。他隻是,為這魔物感到悲傷。


    翠鳥將手搭在魔物肩上,道


    「吃了我」


    魔物搖著頭。那牙每搖一次都在咯吱作響。


    「好了,吃了我。我已經吃飽了。肚子餓的時候……要彼此幫助的啊」


    不經意間,翠鳥向魔物露出了微笑。


    「謝謝你。能聽我這樣的偽翠鳥講故事到最後」


    魔物的臉在靠近。


    翠鳥靜靜的,閉上了眼。


    黑夜散去。人們的身影從宅中出現了。官邸主人——錫恩島島主親自將殘留在那裏的骨頭拾起,叮囑下屬要厚葬。


    隨後,他想到。在語部講故事時,那可以保持理性。既然如此,要是召集大量語部徹夜講故事的話,或許,即使是在冬至之夜,那也能不吃人吧……。


    2


    「自那以後。冬至之夜,語部就會聚集到煌夜祭的火台邊,徹夜講故事了。據說,聚集在煌夜祭上的語部中混有魔物。所以要想平安度過冬至之夜,語部隻有不停的講故事。說不定現在這個瞬間,也有魔物在傾聽著我們講述的故事」


    夜鶯靜靜的閉上了口。緩緩伸手抓起把殼粉拋入了火中。這是故事結束的信號。


    「很有趣的故事啊」骷髏微微笑了。「什麽嘛。你這不是有好故事嗎?」


    「能得到你的誇獎我很榮幸」


    夜鶯輕笑一下,轉眼看向火台上的篝火。


    「在冬至之夜焚火,據說是為了引導該處的魔物。可為什麽魔物會被火吸引呢?」


    「就是人,在黑暗中看到光也會走向那裏。而魔物,比人更長時間生活在黑暗中。所以會被光吸引也是很自然的吧」


    「啊——原來是這樣啊」


    夜鶯就像從沒想到過一樣點著頭。


    「骷髏您好厲害啊。簡直就像能理解魔物的感情一樣」


    「不要在綽號後麵用您。讓人很不舒服」骷髏說著撓了撓頭。那本纏結在一起的白發更是糾結了起來。「對了,那是什麽時候的故事?」


    「呃?」


    「現在的十八列島中可沒有叫『錫恩』的島」


    「這又是……為什麽?」


    「錫恩在大約三百年前的戰爭中輸給了索克森,成了它的屬島。而繼承島主錫恩家血統的人,全部都被砍頭了。所以曾經的『錫恩島』,現在被稱為『索克森領庫迪島』。恐怕錫恩的官邸,已經是比這裏更荒涼的廢墟了吧」


    「原來是這樣啊……」夜鶯微彎下腰,自語般的道。「我還真不知道」


    「你還真是不諧世事呢。要我叫你偽夜鶯嗎?」


    「嗚……你還是饒了我吧」


    見夜鶯有些慌,骷髏就像在說『玩笑而已』似的擺了擺右手。


    「我喜歡魔物的故事,那方麵的故事也知道的比較多,不過還是有我不知道的故事啊」


    「你……喜歡魔物的故事?」


    「不行?」


    「可魔物是吃人的吧?」


    「隻是在冬至之夜吃一個人」骷髏說著哼了一聲。「這樣比來還是人更可怕。你知道之前的大戰死了多少人嗎?」


    夜鶯的肩啪的一震。那刷白的雙手緊握在膝上,小聲道,「那故事——我還不想聽」


    骷髏點了下頭表示讚同。


    「也是。那場戰爭的故事,還是等夜深了再說吧」沙……,骷髏抓起一把殼粉。「好了,接下來該我了」


    骷髏隨性的將殼粉拋入火中,火呼的一下劇烈燃燒了起來。


    「十八列島構成這個世界——在那中心的是,王島伊茲。圍繞著王島的第一輪界有兩座島嶼。其外側的第二輪界有八座。而最外側,第三輪界有七座島嶼。不過,第三輪界過去曾有八座島。消失的島名為讚托。很久以前……雖然這麽說,也並非太久遠。這是現國王的曾祖父的祖父時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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