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裏有家養的狗發現了偷跑進院子,想叼隻雞走的黃鼠狼。


    狗狂叫不止,黃鼠狼撒腿就撤。


    被吵醒的大爺拎著竹條綁的大笤帚,黑燈瞎火的咒罵著追打黃鼠狼,腳上踩的布鞋都被扒好,跑起來就甩了出去,一個不穩栽了個大跟頭。


    黃鼠狼早已溜之大吉,大爺家裏鬧得雞飛狗跳。


    這個村子長久安逸樸實,像劉寬慘遭殺害是頂天的大事了,其他時候都是些芝麻粒子大小的瑣碎日常。


    梁白玉和這裏的生活氛圍背道而馳,不論是他不屬於beta的外形,還是他的病,都顯得不尋常。


    大家私下裏嚼了很多遍,當著他麵打聽的也有。


    但他通常都會把問他的人迷得找不著北,他擅長用又柔又烈的春雨夏風回應一切,然後,全身而退。


    唯獨今晚出現了例外。


    他的情緒上臉了。


    小樹林裏起了風,沙土卷著枯葉飄起來,又落下去,每一個聲響都裹著入冬前的蕭瑟。


    梁白玉慢慢蹲下來,臉埋在手心裏,他的說話聲悶悶濕濕,委屈得要命:“你怎麽能當麵拆穿我呢?”


    陳碸下意識開口:“對不起。”


    “真心的啊?”梁白玉還是很委屈很難受的樣子。


    陳碸立即說:“是。”


    蹲在地上的人輕哼,一副大方的姿態:“那好吧,我原諒你了。”


    陳碸眉頭一皺,他這才反應過來,生氣的該是他才對。


    結果卻是騙他的人生氣,他道歉……


    陳碸的麵部一陣黑一陣紅,也不曉得是尷尬氣惱多些,還是無奈多些,又或者是別的。


    褲腿被扯,他心頭翻浮的情緒都在那一瞬停滯,隻知道打著手電去看抓他的人。


    “起不來啦,拉我一把。”梁白玉向陳碸伸手,撒著嬌。


    陳碸碰到視野裏的那隻手,指腹小心擦過他的指尖,一點點往他手心肉蹭。


    一糙一細膩,一黑一白。


    猶如磐石觸碰鮮嫩花蕊,視覺上的衝擊過於強烈。


    完全握住的那一刻,陳碸的第一感受是,比他的手掌小很多,骨骼關節也細,怕力道大點會留下淤青,再就是,熱。


    青年的體溫好像一直很高。


    村裏看上陳碸的人,都覺得他像山一樣堅硬可靠,但他站在梁白玉麵前時,會多一種如水般的包容。


    陳碸第一次對梁白玉擺出稍微嚴厲的氣場,就是現在這麽個情況。


    “你前不久才去我家幫我拿過藥,見過滿滿一抽屜的藥瓶,不會看不出我的身體沒那麽容易康複,咳血這問題更不是簡簡單單就能好的。”梁白玉繼續算賬,語氣埋怨,“可是呢,你還明知故問。”


    陳碸跟梁白玉麵對麵站立,體型身高的優勢並沒有讓他散發出絲毫壓迫感,相反的,他兩隻手扣著手電,動作上透著局促無措。


    梁白玉湊近點:“說話呀。”


    男人小心看了他一眼,喉嚨裏發出懊悔的喘息。


    “噗”


    梁白玉笑出聲來:“你真的……”


    陳碸的神色一變,惱怒之色剛要顯現到麵上,就被一根食指撓了撓手背。


    “可愛。”梁白玉笑得往他身上貼。


    明明是一句不合時宜的調侃,從他嘴裏說出來卻顯得格外的真誠,發自肺腑的稱讚,沒有半點陰陽怪氣跟虛假。


    陳碸:“……”


    他又把手電關了。


    在黑暗中紅了耳根,喉頭攢動。


    梁白玉笑嗆了,他咳嗽著後退點離開陳碸,呼出的氣息裏有股子鐵鏽味:“不逗你了,我隱瞞你的原因很簡單,純粹就是我們的關係沒到什麽都可以說給你聽的程度。”


    陳碸一怔,腺體表層升高的溫度瞬間就褪了下去。


    “你能理解的吧,大多數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想藏起來的部分。”梁白玉聽著風聲,“我相信你也有。”


    陳碸摩挲了幾下手電。


    “這件事翻篇了,說說別的事。”梁白玉不慌不忙,“你今晚下山找我,衝我發脾氣。”


    陳碸忍不住道:“我什麽時候……”


    梁白玉嗔怒地瞪過去:“我還沒說完呢!”


    “那你說。”陳碸抿住唇。


    “你還問我的病情,之前你可是從來都沒問過,這次竟然都不尊重我了,一點都不像你的做事風格,是不是楊老師白天跟你提到了我?”梁白玉靠在一棵樹上。


    陳碸又要解釋,他的氣音都沒發出來,就被打斷。


    “先別回答,我猜猜。”梁白玉眯眼,“她估計是說,我沒多少活頭了,對不對?”


    陳碸本想說自己沒有不尊重他,現在話全堵嗓子眼了。


    有些詞,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成了禁忌。


    “你啊,往心裏去了。”梁白玉歎了口氣,揚起線條柔軟的嘴角,“我挺高興的,你關心我。”


    隨後就嚴肅道:“不過,你還是要有自己的主意,不要聽見了什麽就當回事。”


    四周黑漆漆的,陳碸不出聲,梁白玉也沒接著說。


    過了會,梁白玉站直了,被他壓過的樹一陣晃動,他在那嘩嘩聲裏說,“過幾天……”


    青年不知在想什麽,話說一半,好久都沒下文。


    陳碸發出一個詢問的音節。


    “過幾天你來我家,我給你做好吃的。”梁白玉笑。


    陳碸的眼前閃過地上亂蹦的鯽魚,砧板,灑得到處都是的洗鍋水。


    “好。”他說。


    出了小樹林,兩人穿過斷橋,頭頂的夜空沒有月亮,微弱的一點星光也沒了。


    “我要帶我爸去縣裏看病,你,”陳碸照著前方凹凸不平的小路,邊走邊說,“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梁白玉一臉的吃驚:“你不怕你爸見了我,撐不到縣裏啊?”


    陳碸要說什麽,原本和他並肩的梁白玉大步往前去,瘦弱的身影在他打出來的光裏漸漸模糊,直到全部被黑夜吞沒。


    前麵傳來梁白玉的聲音,“人活著,什麽都不能兩全,想開點吧,想不開也要想辦法讓自己想開。”


    “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也別想這想那,過日子嘛,不就是有一天過一天。”


    “我雖然叫你菩薩,但你不要真的當啊。” 梁白玉越走越遠,話聲被風吹散,他說,“菩薩都是舍己渡人,下場很慘的。”


    人在陳碸的視線裏消失,他通過手電的光快速搜尋。


    沒有。


    陳碸差點被一塊土疙瘩絆倒,他粗聲喘著,肌肉起伏的後背泛濕:“梁白玉?你在哪?”


    “我在這呢。”斜後方傳來梁白玉的喊聲。


    陳碸奔跑的腳步一滯,他想問青年,為什麽在他跑過去的時候不出聲,還想問對方在後麵做什麽。


    可他從口中吐出來的一句卻是:“還上山嗎?”


    “不了,你送我回家吧,我的手電開不了了。”梁白玉捂嘴輕咳。


    陳碸沒等他走過來,就掉頭去找他。


    風挺大的,陳碸脫了外套給梁白玉,被推開了。


    “我不要穿,不冷。”梁白玉把手縮在藍紅色襯衫的袖子裏,“問你個事,去年村裏有沒有犯雞瘟啊?”


    “沒。”


    “那你說今年會不會有?我擔心養的兩隻雞死掉。”梁白玉憂心的嘮叨,“我還想等著過年吃呢。”


    陳碸腦中浮現出楊玲玲離開廚房前說的那句話,他拿著外套的手緊了緊。


    “如果你養的雞凍死了,或者跑沒了,你過年的時候來我家,想吃什麽都給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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