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初如柳絮,漸似鵝毛。唰唰似數蟹行沙上,小閣老石奮鬥脫去黑絨鬥篷,佛去鬢發上的雪花,搓了搓手,哈出的氣瞬間凝固成白霧。


    丫鬟撩起站簾,石閣老捧著金玉杯盞,瞅著外麵的亂舞梨花,搭著眼皮吩咐石奮鬥:“去將花上的雪掃下來,烹江南鳳團雀舌牙茶來吃。”


    石奮鬥剛從朝中回來有一肚子話要對石閣老說,看著老父表情略帶沉色,不敢吱聲,更不敢讓丫鬟去掃雪,隻得親自去將雪取來,進了屋內,將茶烹煮好。


    石閣老皺眉,看著白玉壺內翻滾的綠浪,斜橫了幾眼石奮鬥,愁的快將胡子抓下來,世人皆道自己是個老狐狸,咋的就生出了這麽個老實的榆木疙瘩,大笨熊呢。


    石閣老上上下下將兒子瞧了遍,明明憋了一肚子話,在自己麵前半個屁都不敢放。石閣老長長歎口氣,接了暖茶過來,在石奮鬥的攙扶下,走到暖榻上坐下,石奮鬥在石閣老後麵放了個暖枕。


    石奮鬥心中急的就跟貓爪子撓一樣,偏偏老父親不發話,他也不不好開口,瞄了又瞄老父,生怕他開口吐出那幾個字來,自己好歹都半百的人,有兒有女,在父親麵前還是任打任罵,凡事都要親力親為。


    怕什麽來什麽,石閣老涼涼的吐出:“孽障,還不去吩咐總管,閉門謝客。”鼻子冷冷哼了一聲。


    石奮鬥倒吸口涼氣,又像鬆了口氣,緊繃的心情,瞬間鬆弛了下來。急忙將老父的吩咐交代下去,命人在外間守著,照以往慣例來看,父親沒回罵自己這句話時候,定是有重要大事交代自己。


    石閣老眼皮子抬都未抬,用手指了指對過的榻上,石奮鬥告了聲罪,方盤腿坐下,端正身體,聆聽教導。


    石閣老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點了點頭,對自己兒子忒聽話孝順這點十分滿意,唯一一點不大滿意的是他老實過頭,膽子也小,跟個兔子一樣。


    石奮鬥終於將憋在肚子中的話,盡數傾吐出來,灌了口茶,吐了口氣,末了,等著父親接話。


    石閣老半闔著老眼,眼皮子一顫一顫的,良久不見有話崩出,石奮鬥有點兒懷疑老父打瞌睡了,眼睛一亮,將身體坐的筆直。


    果然,石閣老睜開雙眸,給了石奮鬥腦門一個爆栗:“遇事不要總等著我手把手教你,要學會用眼睛看,腦子想。”


    石奮鬥點腦袋,石閣老撚胡須搖頭晃腦,半天吐出幾個字:“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蕭閣老看似風光卻凶險無限。”


    石奮鬥吃驚不已,身子晃了幾下,石閣老慢悠悠問道:“你可知道太皇為何出宮去太廟,老父為何請辭?”。


    石奮鬥有點兒發愁,揪著胡須,不解。石閣老丟了個就知道問了也白問很白瞎的眼刀子過來:“明麵上太皇對當今失望透頂,去太廟告罪,實際卻是給當今一個獨立理政、收回皇權的機會,如果他連這一關都過不了的話,這皇位怕是也快到頭了。”


    石奮鬥眼睛睜的滾圓:“父親,這可如何是好,萬一...”。


    石閣老用茶蓋子輕輕撥了下茶麵,用拖長了聲音說道:“沒有萬一,隻能成功。”語氣中帶著堅定,不容置疑的自信。


    石奮鬥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來,石閣老望著窗外如棉絮般的大雪:“將欲取之,必先與之。自古就是伴君如伴虎,咱們家到我們這一代也算是頂峰時代了,在外人看來我們一家隆恩富貴,不可高攀。可你別忘記,再如何個高貴,也隻是皇家的奴才。皇上失勢,我們家下場不會比喬閣老一家好到哪裏去。所以我們隻能拚勁全力,保住皇家,保住當今帝位。”


    石奮鬥身體瑟瑟發抖,顫聲說:“父親的言下之意,不日會發生宮變?”


    石閣老眼角閃過狠戾,石奮鬥緊忙端坐好身體,石閣老笑著說:“你是不是在想當今如此執迷不悟行事會寒了朝臣的們心?合了奸佞的意,給了他們一個逼宮的機會?是不是打心底失望悲憤?”


    石奮鬥眼神有些兒散,無力的點了點頭,石閣老怒道:“孽畜,腦子是用來想事情的,而不是光頂在脖子上給人瞅著玩的。”


    石奮鬥艱澀的舔了舔唇角,石閣老瞪了他幾眼,接著道:“君有道是臣子的福氣,君無道朝臣隻能盡本分諫言,朝廷永遠都是朝廷。且自古文武就很難走到一起,矛盾不斷,口角之爭更是家常便飯。文臣隻有牢牢抱牢皇家大腿,才能生存下去,而武將卻大都數都是有實力,卻少些謀略,想不到特長久的地方去。皇上行徑雖是如此荒誕不經,令朝臣失望到一個頂點,可正也給了那些人一個自以為是的良機,會放鬆警惕,如果此時皇上出奇招製敵,便可落於不敗之地。事後那些大臣隻會讚頌皇上謀略深遠,英武聖明,懂的長久計不計個人榮辱。”


    石奮鬥激動的看著老父:“父親是如何看出皇上是在韜光養晦,臥薪嚐膽呢,意圖蕭閣老呢?”


    石閣老也沒指望兒子能突然開竅,看透這些雲霧,歎息:“以前隻是猜測,昨兒見到皇上身邊的男寵才確信心中的想法的。”


    石奮鬥略帶不滿:“父親這等魅惑君主,進獻讒言,陷害忠良之人留不得,父親怎可放任此人敗壞皇家名聲呢。”


    石閣老眼角一挑,眉心抖了幾下,蒼白的胡須亂顫:“孽畜,愚蠢之極,無可救藥。”


    石奮鬥急急的下榻,替石閣老順氣,順帶檢討,垂首站立床榻邊上,石閣老氣的在他腦袋上用力拍了好幾下,心裏才舒坦點:“說你蠢,你還不信。那人身形打扮外人看著是像個男寵,在老夫看來卻是把利劍,出鞘必見血,能刮起腥風血雨。老夫閱人無數,絕對不會看走眼的。”


    石奮鬥將信將疑的看了一眼石閣老,石閣老唬了他一眼,接著道:“大丈夫相時而動,不能做個睜眼瞎子,你得學著看人,不能光看表麵,得將外麵一層表皮剝開,看裏麵到底是如何。”石閣老心頭有些兒震撼,那日他沒有錯漏當今眼中漏出一抹犀利和那所謂男寵眼眸深處透出的狠戾,辛辣。擁有狼一般的眼神之人,絕不會甘於平凡,此子定是池中之物,野心與膽識具備,日後很難掌控,說不定還會被反咬一口。


    石閣老想到這裏不由替當今擔憂起來,考慮要不要提醒一下皇上,暗中防備此人。


    好久石閣老才回過神來,石奮鬥拿過茶壺,蓄滿金盞,石閣老呷了一小口,哭笑不得看著乖兒子,擺了擺手,讓他坐到床榻上:“你可曾瞧出皇上身邊那些小太監有些兒拳腳功夫?”


    石奮鬥搖了搖腦袋,迷茫的看著老父,石閣老笑道:“為何隻有我看到呢?不是老夫睿智過人,而是皇上故意讓老父知道的。你說這樣的皇上會是平庸之輩麽?”


    石奮鬥眼中露出喜色,嘴角微微翹起,喝了口茶水,石閣老語氣柔和的說道:“你可曉得我為何同意珠兒到皇上身邊做侍衛?”。


    石奮鬥思考了會道:“父親是舍不得皇後內宮內身心憔悴,讓珠兒監就近監督勸導皇上麽?正好他整日無所事事,遊手好閑,索性讓他去宮中當差,順道鍛煉鍛煉,為國家效力。”


    石閣老把空了的杯子遞過去,冷哼,石奮鬥恭敬的倒滿,石閣老涼涼道:“膚淺,見識淺薄,看不見關鍵處。”


    前幾日石閣老進宮探望孫女,皇後屏退侍女,輕聲道:“祖父,水滿則溢,月滿則虧,我們家要懂的知足常樂這個道理。”


    石閣老被孫女一通莫名其妙的話,弄的一頭霧水,石皇後抿了抿唇角:“祖父,這話是皇上對孫女說的。”


    石閣老更加疑惑愕然:“皇上為何對娘娘如此說呢?”自古就有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這狗道理,不論你身家如何顯赫尊崇,終是難抵抗皇權。可眼下皇位岌岌可危,皇上是斷不可能這樣警醒石家的。


    要知道石家可是皇上背後的一座靠山,有了石家皇權才會穩固下來,石家也會因皇權而更加風光無限,地位遙遙直上。


    石皇後語氣艱澀道:“兩天前皇上召見本宮前去侍駕,本宮親眼瞧見那些侍衛是吃了什麽有毒的東西倒下的,進入宮殿內,本宮發現賢德妃竟然昏倒在地上。”


    石閣老胡須猛烈顫動,眼皮子快速的跳了幾下,方有平靜下來,石皇後長長籲了口氣:“自幼祖父教導孫女遇事不驚,思前思後再做決定。孫女自認為一直做的很好,可自從皇上大病之後,心思越難猜摸,無從看透。”


    石閣老滿是慈愛之色的安慰了會石皇後,石皇後接著道:“當時並無外人在場,皇上親口對本宮說了那幾句話。然後就吩咐人將賢德妃和本宮送了回去。”


    四王八公當年因從龍之功,各自被封了王公爵,位居高位,享盡榮華富貴。石家卻與另外幾家關係不大親厚,甚少來往。


    石閣老心內惴惴不安,莫非當今是準備借此事栽贓陷害汙蔑孫女毒害侍衛,謀害當朝貴妃。畢竟當時並無外人在場,隻有些小太監看到事發經過,死無對證,任憑皇後智謀遠慮,皆逃脫不了妒忌這一條,倘若外人得知半分閑言閑語,與石家對立的朝臣,恨不能添油加醋,好乘此扳倒石家。


    轉而又一想,當今聖上絕無道理如此做,這無疑是為他人做嫁裳,便宜了那些有心有企圖之人。


    石家的寵辱可是皇家息息相關的。


    石皇後蹙眉:“祖父,他這是在點醒我們,他不是任人擺布的傀儡的皇帝,他可以借後宮爭寵之風,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簡簡單單就可以挑起幾家爭鬥。”


    石閣老掩拳咳嗽了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事情沒你想的那麽簡單,後宮一直是和前朝有莫大關聯的,一損俱損,一榮俱榮。隻有皇上在,你才能貴為皇後”。他是在向我們幾家展現他的實力受力,拉攏我們幾家,隻怕後麵還有更可怕的事情即將發生。後麵的幾句話石閣老並未對石皇後明說,怕她胡思亂想。簡單的一石二鳥之計,並可窺見當今手段可謂不一般。


    石皇後看向遠處,細細碎碎的陽光透過窗欞照了進來,有些兒刺眼,石皇後淡淡道:“後來我聽珠兒說,他做這一切不過是為了引出一個行蹤不定之人。”


    石閣老起了興趣,追問起來,石皇後眉頭舒展淡淡道:“那人經常潛入後宮,卻從未被任何人發現過,可後宮也沒見少了些什麽。想來是個身手非凡之輩,令人捉摸不透,隻是不知是何居心潛入宮中。”


    大內高手如雲,牢如鐵桶,這人卻仿佛入無人之境來去自如。石閣老心內震驚,好在這人沒有歹意,不然宮內早就發生突如其來的意外,枝節橫生。令石閣老震撼的是,如此多的大內高手,竟然沒有一人發現此人行跡,卻被那性情溫和懦弱的皇上瞧的分明,還設計引出此人。石閣老背後漸漸發涼,額頭沁出汗珠兒,深不可測的帝王,故布疑陣,最後成功的收用了神秘之人。石閣老被自己的腦補驚出一身冷汗,抹了把老臉,寬慰石皇後不要想太多,好好管理後宮。


    石閣老進宮見駕,第一眼瞧見賈璉,就十分篤定,這人必定是那行徑莫測臥虎藏龍之輩。


    石閣老從思緒中跳脫出來,上下細細的端詳了會石奮鬥,斟酌再三,還是絮絮叨叨將那日宮內和孫女的對話,簡單的對石奮鬥說了遍。


    石奮鬥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吃驚不已。


    君心難測,這看似無能的皇帝竟然有如此大智慧,大謀略,不可謂不是大智若愚。


    石奮鬥問道:“父親可知那人身份?能瞞的過去蕭閣老一方人麽?”


    石閣老撇嘴:“若不是珠兒暗中透露了這麽點消息,老夫都不曾看出一二,更何況那無知莽夫呢”。語氣中透著股懊惱之色。


    石閣老斜覷了一眼石奮鬥,暗暗忖度,兒子看一輩子估計都看不出來,兩相比較,石閣老找回了點自信,昂起下頜。


    兒子是不指望了,不過我有個好孫子,眼下八成被那人給收入麾下了。


    石奮鬥狐疑的看了一眼笑的自得的老父:“父親,忠安親王臨陣倒戈,這次會不會再攙和一腳?”


    石閣老伸手在石奮鬥腦門上彈了一下,石奮鬥微微斂眉,不敢吭聲,石閣老笑道:“不錯,不錯,有長進。蕭閣老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這是明麵上的,毋庸置疑了。可那忠安親王卻是個深藏不漏的狐狸,隻怕蕭閣老會陰溝裏翻船,賠了夫人又折兵。”


    石奮鬥羞澀的笑了笑,老父親難得誇獎他一次,很是意外。


    石奮鬥問:“這次宮變有幾分把握?”


    石閣老掩嘴噓了聲:“好了,話哪裏那麽多,嘮嘮叨叨的,快去催人擺晚飯,我乖孫子等會就要到家了。”


    石閣老將雙手負在背後,腰板兒倍直,嘀嘀咕咕:“也不知我乖孫子今兒個輸了多少銀錢?怎的就鬥不過那個不男不女的妖人呢?孫子明明就是個小狐狸的說,怎麽還是每天都輸呢?”


    作者有話要說:劇情有在向前推進喔,不過有些慢\\(^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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