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如果我們選擇走這條路,總有一天必會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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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是嗅到鮮血的氣味吧,隻見雙頭鷹群斜向劃破盛夏天際、往下滑降。


    它們是身長約一公尺左右,張開雙翼則可長達兩公尺的大型鷹鳥。它們任由看起來很詭異的兩顆頭忙碌地左顧右盼,同時以其銳利鉤爪扣住高樓大廈頂樓的陽台扶手。每隻雙頭鷹的彎曲尖喙前端都染上了一層已經乾掉的暗紅血色。


    雙頭鷹轉動四隻眼睛,由距地表將近二十五公尺高的上空俯瞰著地麵。


    廢棄都市,東京。


    死氣沉沉的無人城鎮受到毒辣的夏季豔陽曝曬,一路傾倒至視野盡頭。喧鬧地籠罩住市區地帶的並非如同過往一般的汽機車行駛聲,而是一整片的蟬鳴。


    灰色柏油路麵布滿龜裂痕跡,堅毅不屈的植物由凹凸不平的路麵縫隙之間破土而出,馬路、人行道及狹小巷弄早已全部化作一大片雜草叢生的地帶。向日葵、紅花、油菜花等也恣意綻放色彩溫和的花苞,為這荒廢的城鎮添上一抹楚楚動人的色調。


    鋼筋水泥建築物群的外牆也幾乎都被藤蔓所占據,形成各種不同植物的溫床,其中既有依然堅毅地維持著建築構造的大樓,也有建築物如同靠著比鄰大樓一般傾斜、彷佛雙手往後支撐似堪佴但以及前傾坍塌,在馬路上灑落了一地的瓦礫碎石。


    據說鋼筋水泥這種建築物隻要施工完善,其建築構造至少可以維持百年之久。


    施工紮實的建築物,正是因為扮演中心骨架角色的酸性鋼筋受到鹼性水泥保護,使之免於遭到鏽蝕作用侵襲,才有辦法經曆百年的漫長時光,卻依舊聳立於大地之上。而崩坍傾倒的則是偷工減料的建築物,原因出在浮現於外牆水泥壁麵上的裂痕,經由裂痕滲透的雨水流向鋼筋,致使整體骨架構造逐漸生鏽,最後才造成建築物應聲崩塌。雖說哪棟是施工完善的建築物、哪一棟又是偷工減料的建築物,半世紀前的建築業者心腸是好是壞一眼就可以看出;但遺憾的是,如今隨處均可看見許多傾倒的房屋。在過去那個隻要是新品就代表價值的時代而言,願意認真地建造能夠維持百年不倒之建築物的業者實在屈指可數。絕大多數建築物都是在完工經過二十年左右就會被拆除重建的前提之下,施工建造而成的。因此時至今日,愈是往市中心地帶推進,倒塌的建築物數量就變得愈來愈多。


    相較於人工建築物的不堪一擊,大自然的產物就顯得強韌許多。


    在這原本幾乎找不到任何外露土壤的東京,耗費了六十年的漫長歲月,乘風而來的沙土堆積在鋪設道路的凹陷處;同樣隨風飛抵的植物種子,在沙土中冒出新芽,在柏油路上布下根莖,透過這微小縫隙紮根於大地,並朝向天際衍生出茂盛綠葉。雖然主要幹道現在因為仍有雇用保鑣隨隊的交易商人來來往往,所以會有人動手砍伐樹木,不過住宅區卻幾乎都已沉入深邃的森林當中。


    假使偏離主要幹道,走進窄小巷弄之間,就等同進入了肉食性變異動物盤據的惡魔叢林當中。由狗、貓、兔子、蜥蜴、蛇等等野生動物及家庭寵物突變而成的怪物們,不花半毛錢就將過去上班族們砸下三十年期血汗貸款所辛苦買下的房屋占為自己的巢穴,且目中無人地大量繁殖、互相吞噬及混種,造成無法收拾的突變情況。


    雙頭鷹群所俯瞰的甲州街道,就是劈開樹海延伸而出的幹線道路之一。雖然很難得會有交易商行經此地,但是當調布新町派遣一支以收集物資為目的,名喚「馱隊」的運貨馬車隊前往新宿時,就固定會通過這條幹道。因此會妨礙通行的障礙物均已被移開,盡管柏油路麵隨處可見隆起及凹陷的痕跡,不過這已算是一條保有良好路麵狀況的現存道路。


    雖說甲州街道沿線的幹道,已經算是比較有人加以維護保養的,但四麵八方依舊充斥著許多怪物。此處跟其他地方沒什麽兩樣,同樣是個隻要看到人類出現就會有各種可怕生物現身襲擊的危險地帶。所以「馱隊」也總是會搭配兩名以上的特進種,布下更為嚴密的防衛態勢。


    不過現在——


    盤踞在甲州街道沿線的怪物們,全都靜悄悄地躲在暗處,屏息注視著自己的生活圈。


    生存本能促使它們察覺到危險。它們知道遠比自己還要強大、凶猛的野獸,從街道另一端緩緩逼近,絕對不能出手襲擊。在野獸通過街道之前,還是躲在不會被發現的地方靜觀其變最為上策。


    怪物們藏匿在各個不同地方——朽壞的招牌陰影底下、滿是紅色鐵鏽的汽車後麵、倒塌建築物的瓦礫堆之中,以及小巷底的高大雜草叢裏頭,任憑露水沾濕身子也不介意,怪物們同時定睛凝視沿著甲州街道往東推進的那頭巨大野獸。


    野獸揚起漫天塵沙,憑藉其龐大身軀占滿幹道上的四條車道,嚴肅謹慎地邁步朝新宿方向前進。


    而這頭野獸的真麵目,乃是總數將近八百多人的軍隊。


    身穿子鹿色軍服,手持長槍、短劍及鐵盾的調布兵為軍隊主力。數量第二多的則是身著布滿綠灰色及群青色斑點——也就是繡有市街地迷彩圖案軍服的八王子兵。隊中雖然包含了共計約三十名的騎兵,但卻不見半隻鎌鳥或騎狼等『古利魯』的蹤影。這是因為多摩川沿岸尚未開始進行生產古利魯的工程。其他尚有以十餘名為單位,身穿藍色及卡其色製服的中小共同體派遣兵員,零零落落地舉步跟隨著隊伍。


    軍隊後方則有名喚「戰虱」的大批流民一路尾隨,他們並非士兵,而是以等待戰事落幕後,準備搜括死人身上所攜物品的集團。絕大多數軍隊都對他們置之不理,因為再怎麽驅趕,他們也仍舊會不斷跟隨。戰虱之中也有一些較為精明的成員,會趁著步行當中邊向士兵們推銷糖水、酒、玉米丸子等物品。「戰虱」流民們會為了盡可能多撈點油水,而緊緊寄生在軍隊後方,絕不輕言離去。


    ——武藏野共同戰線。


    此乃這支拚湊軍隊為求方便起見而被賦予的名稱。之所以不取名調布新町+α,是因為其中隱含了殷十希望透過以「武藏野」之名,囊括所有蒙受多摩川水係恩惠的共同體之作法,將「內」與「外」——也就是「戰友」及「敵人」——明確區分開來的意圖。雖然軍團內部的團結力並未因此而獲得提升,但原本互相抱持著不信任感而集結起來的士兵們,卻也因著被「武藏野共同戰線」這個名稱概括起來的關係,而勉強得到一股下意識的連帶感。


    武藏野軍隊朝向新宿往東推進,預定於下午兩點過後抵達目的地。大概一抵達就會當場與白河兵直接開戰吧——這一戰必定會在今天分出勝負。因為武藏野及白河,雙方勢力的經濟狀況均無法長期維持住拚湊軍隊,所以才會營造出這樣的局麵。


    白河殖民市長·阿久澤一鬆是在兩天前的早晨才下定決心動員市民兵。事先得知會收到徵召令的市民們毫不慌張,紛紛穿上政府所配給的漆黑兵服,集結至白河市政廳大樓前廣場,與來自附屬領地召回的兩百名常備兵會合,再加上聽聞即將開戰之風聲而聚集的傭兵隊,總人數頓時爆增至一千七百多名。


    白河軍當天隨即啟程離開根據地,沿著靖國大道往西推進,在日落時分抵達新宿禦苑,並利用禦苑內殘留至今的寬敞草皮紮營度過一晚。阿久澤的預定計劃,是在隔天淩晨動身離開新宿禦苑,就此沿著甲州街道西進強襲調布新町……照理說應該是這樣才對。


    不料啟十的應對行動相當迅速。一收到事先安排潛入白河領各地的間諜所回傳的白河市民兵動員情報,啟十立刻疾如飛箭似地向早已打通關係的多摩川沿岸共同體送出


    請願書要求援軍,在一夜之間便成功打造出「武藏野共同戰線」這支全新軍隊。誘餌當然是戰勝後再加以切割的白河市領土。在這個時代,土地是最能打動人心的誘餌。啟十所發送的,乃是以占領白河移民地為目的的援軍要求書。


    啟十的應對行動使原本預估「調布軍隊將固守在領地球場迎戰白河軍」的阿久澤大吃一驚。正因為對白軍保有的特進種抱持著絕對信心,兵力遠不及對方的敵軍才敢堂堂正正地選擇打野戰。


    久阪由紀——


    就是這位足堪匹敵呂布的人之存在,促使啟十采取了上述應對方針。


    察覺到這一點的阿久澤馬上改變作戰策略。白河軍今天放棄繼續沿著甲州街道西進的行軍策略,改在新宿擺陣迎戰武藏野軍隊。


    武藏野軍隊勢必會沿著甲州街道往東推進,因為他們非這麽做不可。


    為求長時間持續推動大規模軍隊行進,能夠從資源豐富的補給地源源不絕地提供援助給軍隊的「驛站」,便成了不可或缺的存在。過去,羅馬帝國軍隊就是因為其驛站係統管理出類拔萃,才成就了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勁旅。


    然而想要設立優質驛站,就必須花費相當的金錢及時間,再加上與驛站相輔相成的軍隊,為了發起戰爭事業所需辦理的手續也是極其繁瑣。如今的日本,相鄰共同體大多隻會率領千人以下的小型部隊交戰,設立驛站並不一定能發揮功效。互相對立的雙方勢力,在短期間內一鼓作氣號召兵員,挑選單一地點投注所有兵士一決高下的作法,反而較有效率且能降低成本。快速召集兵力,以求速戰速決的作戰方式,乃現今日本最為常見的一般作戰方式。


    正由於缺乏驛站可用,啟十能夠維持軍隊的期間自然隨之受限。因此白河軍既然固守於新宿,為求盡快分出勝負,啟十也隻能趁對方尚未向鄰近共同體尋求援軍之前,沿著甲州街道朝向位在東方的新宿進軍。


    今天,武藏野與白河,勢均力敵的雙方必將於新宿一地分出高下——


    正午時分,當武藏野軍隊行經明治大學前方之際,先前派出擔任探子的輕騎兵紛紛返回部隊。根據探子的回報,白河軍將本營設置在新宿禦苑,並於新宿車站南邊出口附近安排步兵等待迎擊我方部隊。若武藏野軍隊就此沿著甲州街道向東推進,將會演變成雙方軍隊正麵衝突的局勢。


    啟十決定從主要部隊切割出一支由五十名步兵所組成的分遣隊,派他們潛入與甲州街道呈平行線的國道四三一號線。四三一號線這條雙線道,以往曾是甲州街道的旁道,如今卻化作一片在大白天也顯得格外陰暗的樹林,並不適合作為大軍團的通行路線。但若換作數量約五十名左右的步兵,雖說是辛苦,還是有辦法穿越過去。此外,生長茂盛的蒼翠密林也有助分遣隊隱藏蹤影。分遺隊在暗中抄四三一號線向東推進,通過東京都廳大樓前方之後,會接著進入靖國大道並繼續東進,到靖國大道與明治大道的交叉口右轉,再沿著明治大道南下,一鼓作氣突襲新宿禦苑。隻要一切順利的話,這個大幅繞過新宿發動偷襲的迂回作戰,八成就會成為決定戰局勝敗的主要關鍵吧。


    分遺隊在距新宿隻剩三公裏左右的代田橋附近,與主部隊分道揚鑣。


    武藏野軍隊在這個階段已大致區分成三個兵團。由於調布新町習慣以「列」來稱呼每一個兵團,所以在此也沿用同樣說法來列記兵團清單。


    第一列,也就是擔任先鋒的是三百五十名步兵。武器以長槍及刀為中心,最前列的士兵則是手持日本刀並高舉鐵盾的重裝步兵。由八王子移民地以外的共同體所派遣出來的援軍,全都被編進第一列。這項安排,是事先將看起來可能會在情勢不妙之際翻臉背叛的友軍,全數配置於最前列,以便斬斷其退路,徹底展露出啟十的狠毒心思。而配置於第一列的特進種,則為久阪由紀及真岡牛丸二人。就武藏野方麵的立場而言,是希望安排由紀一開戰就衝進敵陣給予對方迎頭痛擊,藉此大大提升己方士氣。牛丸則被賦予挺身守護由紀的單調任務。執掌第一列指揮大權的人,乃是在此戰首度踏上沙場的高比良啟一郎。


    第二列由原封不動的兩百名八王子軍所組成。率領第二列遊擊隊、馳援第一列並因應戰局采取適當行動的職責,交托於百武沙也加手上。特進種玉及齋藤準平被編入第二列之中。


    第三列為本營,指揮官為主將·高比良啟十。配置於此的兩百五十名士兵,全都是道地的調布兵,想要守護城鎮的心意最是強烈,完全不必擔心他們會臨陣倒戈。編入此列的特進種為羽染靜。鳥邊野米蓋爾及岩佐木滿男,則是雙手雙腳都被綁住,就這麽坐在鞍上被拖行至營部附近。


    最後——


    身影晃動的高樓大廈群,悄然出現在籠罩著道路盡頭的熾熱空氣另一端。灼熱的盛夏烈日,造就出白光與黑色陰翳刻畫著高聳入天的建築物外壁。


    就連並排於甲州街道兩側的公寓,也隨著愈來愈靠近新宿,而變得愈來愈密集且高聳。


    建於街道正上方的高架首都高速公路,使盛夏天際變得格外狹小。於頭頂上複雜立體交錯的陰影,紛紛灑落至武藏野軍隊的八百名士兵身上。


    由紀默默步行於軍團前方,而麵帶嚴肅神情、緊握手中鐵杖的牛丸則跟隨身旁。在離開調布之時,第一列的所有成員都滿腔戰鬥意誌,不過隨著逐漸逼近新宿,兵列之間也開始彌漫著一股沉重的緊張氣氛。


    當真贏得了嗎?據傳敵方的兵力總數是我方的兩倍以上。聽說他們也雇用了大量優質特進種,陣中還有精通詭異術法的鬼道眾。就這麽直接地跟對方正麵衝突,結果是否真能活著凱旋而歸呢——


    由紀背後傳來士兵們所發出的無言心聲。他們的心情老實說並不難理解。就連由紀本身也是首度麵對如此大規模的戰役,她內心感到相當不安,不知自己究竟能在戰場上發揮多少程度的實力。


    由紀硬是壓抑住內心的不安之情,搬出若無其事的口吻跟身旁的牛丸聊天。


    「就快到了呢。」


    「咦?呃,什麽?」


    「新宿。我們就快抵達了呢。」


    「啊,呃,是!說的沒錯,就快要抵達了!」


    整個人緊張兮兮的牛丸發出倒嗓聲回答,緊握鐵杖的手也早已布滿汗水。由紀很清楚導致他變得如此僵硬緊繃的理由。


    因為牛丸至今尚未殺過任何一個人。


    身為優異特進種,個性卻相當溫柔和善的他,縱使麵對盜賊也不會痛下殺手。拿鐵杖作為武器的理由,也是因為鐵杖無法如同刀槍一般斬擊或突刺。利用敏銳快速的毆擊打斷敵人手腳,迫使敵人喪失戰鬥能力,此乃牛丸平常慣用的戰鬥方式。


    但戰場上卻容不下那種戰法。今天對方是為了誅殺我方士兵而來,一旦遲疑沒有痛下殺手,隻打斷一隻胳臂就放過敵人的話,那麽對方就會用剩下的另一隻手殺死我方戰友。戰場上,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牛丸很清楚,在今天這一戰絕對不能手下留情。隻是內心雖然知道,身體卻不自覺地微微顫抖起來。他一邊激勵著自己,一邊拚命地踏出那試圖想掉頭回到總是有和藹雙親等著的調布新町的雙腳,向前跨出步伐、大步邁進。


    為了設法解除他的緊張心情,由紀佯裝若無其事的樣子出聲對他說道:


    「你怕戰爭嗎?」


    「我、我一點也不害怕,我好得很。」


    麵對他那顯然是在逞強的回應,由紀輕笑一聲,定睛看著牛丸。


    「真是可靠呢。那今天就要麻煩阿牛你好好加油羅。」


    被由紀這麽一逗,總算回過神來的牛丸連忙舉起雙手,在臉前不停擺動。


    「


    啊、對不起!不是的,你誤會了。我、我其實我也很害怕,我怕死了……」


    牛丸一邊辯解,語調也變得愈來愈微弱,語尾模糊不清地悄然消逝。


    由紀再度轉眼望向前方,彷佛講給自己聽似地說道:


    「我覺得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想像——不要想像有關對手的任何事情。」


    雖是套用青砥說過的話,但除此之外她也找不到更適合的講法。


    「我們隻是為了守護我們所重視的事物而擊垮敵人。隻要考慮到這一點就足夠了,其他事情一概不予想像。對方的人格、家族、過往人生,所有一切……絕不要去想像。」


    由紀斬釘截鐵地如此說道。老實說,她對自己所說的話也感到不知所措。在她的內心深處,也存在著另一個不斷反問這樣做是否真的妥當的自己。


    「說的……也對。嗯……我也有同感。」


    牛丸這番還留有一絲迷惘的回答,忠實地反映出由紀的心境。


    但若不這麽做的話,又該叫他們如何是好呢?明明大家隻要互相信賴,感情融洽地過生活就好,可是想也知道絕對辦不到。照理說應該要有人站出來改變這個世界的現狀不可,然而這個某人卻始終不見其蹤影。於是人們隻能像現在這樣永無止境地進行愚蠢的互相殘殺,奪走一點也不憎恨的敵人性命。


    明明必須有人挺身改變這個世界不可——


    由紀懷著推導不出答案的煩悶心情,不發一語地持續邁開前行步伐。


    武藏野軍隊正式進入西新宿地區。與新宿車站相連的高聳建築物,屹立於單邊為三線道的大馬路另一側。若繼續往前挺進,就能眺望右手邊那棟過去曾經是十四層樓高,由大型百貨公司及行動電話公司所合資建設的高塔,以及在左手邊那個早已崩塌的新宿車站南方出口;接著便能穿越橫跨於十幾條鐵軌上方的新宿陸橋,抵達白河軍設置大本營的新宿禦苑。不過——


    「久阪小姐,那個……不就是敵人嗎?」


    「嗯,他們守得還滿前麵的呢。」


    由紀及牛丸止步注視著道路盡頭,後方軍團自然也跟著停下腳步。


    白河軍先鋒走下新宿陸橋,在跨越甲州街道及四一四號交會的大十字路口前方嚴陣以待。一排高度及腰的沙包牆橫向封鎖住甲州街道,另有身穿漆黑軍服的白河兵鎮守於沙包牆後方。雖然尚無動靜,但敵人也已經察覺到武藏野軍隊的身影。


    曾隨馱隊來過新宿好幾次的由紀,原本預測白河軍應該會駐紮在更後方一點,也就是新宿車站南方出口附近的地方,來迎擊武藏野軍隊才對。那一帶位於新宿陸橋的頂點,可以從坡道上方施展滾動巨岩或以稻草點燃的火球等攻擊手法。而陸橋左右兩側均無路可逃,若策動這類攻勢的話,武藏野軍隊肯定免不了陷入苦戰局麵……雖然如此推測,但不料敵人竟幹脆地走下陸橋,來到在地形上根本占不了任何便宜的平地,防柵也隻有沙包而已。這是代表對方自恃人多勢眾呢?或者是背後有什麽陰謀陷阱呢?


    此時,身旁傳來一陣馬匹的呼吸聲。


    由紀回頭一看,隻見第一列指揮官,高比良殷一郎坐在馬上,麵露神態自若的表情。


    「盡管身為敵軍,但這還真是令人欽佩的布陣方式。對方勇敢地正麵對上堂堂正正揮軍前來的我們。就啜飲隅田川汙水的野蠻人而言,可算得上是很不錯的表現了。」


    口吻爽朗地撂下這串歧視字眼之後,啟一郎露出雪白牙齒,綻放一抹燦爛微笑。由於被怪物橫行霸道的深邃樹海區隔長達數十年之久,導致彼此在精神層麵及文化層麵都產生了有如實際地理距離般的微妙差異,也進而衍生出如同啟一郎方才那番發言一般毫不客氣的歧視態度。雖然覺得視對方為野蠻人實在有點過分,但白河移民地也以「武藏野野人」一詞藐視住在多摩川水係一帶的居民,因此雙方也隻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會不會是某種陷阱呢?」


    麵對由紀的提問,啟一郎很快就作出回應。


    「他們頂多隻會派分遺隊抄旁道繞到後麵偷襲罷了。雖然對我們部隊的第二列感到有點不安,但第三列實力精強,肯定不成問題。我們隻管為了撤除前方障礙物而繼續邁進即可。看吧,敵人也過來打招呼羅。」


    再次轉眼望向街道,隻見不知不覺之間,已有四名敵人佇立在沙包牆前方。


    受到八月烈日的曝曬,燒熔的柏油路麵竄起陣陣晃動的熱氣。


    身著漆黑軍服的四名敵兵伴隨著晃動的熱氣,排成一列橫隊緩步逼近。


    帶有帽沿的黑色頭盔反射日光,附加摺領的黑色上衣,搭配黑色皮革製成的皮帶,以及斜掛於身上的黑色吊帶,大腿部位較為寬鬆的馬褲及長筒軍靴全都是黑色。儼然是一套顯而易見的德式納粹軍服。雖不知那是阿久澤市長的喜好,還是設計師的品味,但在夏天看到這種服裝,隻會讓人感到悶熱不堪。


    此外,緩步走來的四人,手上緊握的武器都是日本刀。納粹軍服跟日本刀的搭配固然奇妙,但卻一點也不滑稽。映照出漆黑色彩的鋼鐵刀身隱含著一股相當強烈的魄力。


    「突然就派出四名特進種嗎……還真多呢。要我叫第二列的那兩人過來支援嗎?」


    啟一郎邊抬起下巴指著後方邊提問——所謂的那兩人是指在第二列待命的玉及齋藤。由紀搖了搖頭。


    「我就在此收拾他們,漏網之魚交給真岡處理。」


    「這才是久阪的本色。在第一波交手就給他們迎頭痛擊吧,看你的了。」


    由紀點了點頭,自下氣海喚出練氣纏裹住全身。抽出吊在腰際的軍刀,讓細長刀身布滿練氣。身旁的牛丸也用力握緊鐵杖說道:


    「久阪前輩,我也跟你……」


    「麻煩阿牛留在這裏守護大家。避免讓沒能解決的特進種趁機衝進我方兵列大開殺戒。」


    「可是光憑前輩一人……」


    「放心,我已凝聚相當充足的練氣。我會遵守少主命令,率先賞對方一波迎頭痛擊。」


    由紀毅然斷言,隨即獨自一人離開兵團,舉步走向道路另一端。


    之所以在兩軍兵團展開肉搏混戰之前,像這樣先派特進種趨前交鋒,乃是因為雙方軍隊都希望,如果情況許可,最好能讓自軍特進種先衝進對方軍隊當中開殺。由於他們的生殖細胞遭到inal sin所汙染而突變為「特別進化種」,其戰鬥能力會因進化程度而產生個體差異,但是一般人類絕不可能敵得過他們。


    道路盡頭,隻見四人當中的兩人停下腳步,兩口日本刀的刀尖繞至腰際後方。由紀清楚看見纏繞在刀身之上的練氣。剩餘兩人則逕自沿著大馬路朝向這邊筆直挺進。一見到其膨脹的體格,便可察覺到這兩人乃是屬於肌肉纖維係特進種。這兩人與位在後列的兩名敵方練氣能手之間的距離,約有十幾公尺遠。


    由紀腳下迸射出燦爛光華。淬鏈而成的氣猛然噴向柏油路麵,加倍提升推進能力。


    由紀飛竄而出。


    逐漸接近的兩名肌肉纖維係特進種無法及時針對其行動作出反應。他們完全沒察覺到從身旁飛衝而過的由紀,就這麽沿著道路筆直前進。直到發現由紀身影自眼前倏然消失,連忙轉身望向背後之際,後列的練氣能手的軀體早已被軍刀刺穿。


    「一個。」


    舞動軍刀刺穿漆黑軍服敵軍腹部的由紀,一邊輕聲嘀咕,一邊釋放纏繞於劍身之上的練氣。


    黑色布料迸裂飛散,碎散的肉片及血霧朝著湛藍盛夏天際飛濺而去。隻餘下半身的遺骸任憑生暖內髒自腹腔滑落,一邊緩緩倒臥於柏油路麵上。


    由紀一身陶瓷般的雪白肌膚,沾染一片回噴鮮血


    ;她轉動炯炯有神的雙眼,望向另一名練氣能手。


    「嗚喔!」


    練氣能手伴隨著驚愕聲,連忙旋轉身體,抽出日本刀對準由紀,揮出一記由下往上的斜向劈擊。


    刀鋒劃過的空間溢出金黃色光芒,化作一條在天空蠕動的蛇。練氣之蛇如同光鞭一般,邊彎曲身體邊朝向由紀揚起頸項。


    這是一記來自超近距離的氣彈。


    由紀舉起左手手掌——氣街探向前方,將包裹住全身上下的氣集中至掌心。


    刹那間,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徹整個西新宿地帶。


    氣彈孕育而成的火焰籠罩住由紀的纖瘦軀體,滾燙烈火瞬間灼融路麵。


    猛烈硝煙及粉塵,使由紀身影自眾人的視野當中消失。蒙蒙塵沙沿著柏油路麵蔓延,位於由紀背後的大廈外牆被烈焰燒焦,火花轉移至藤蔓上繼續延燒。


    靜觀戰局的武藏野軍隊兵列紛紛發出悲鳴聲。


    「久阪前輩!」


    牛丸放聲大叫。可是原本高舉鐵杖,準備趕往前方馳援的雙腳,卻佇留在原地不動。


    隻見麵露冷靜神情、采出左手的由紀緩緩自硝煙後方現出身影。她憑練氣盔甲徹底擋下了由極近距離施放的氣彈。


    「兩個。」


    由紀的軍刀伴隨著冷酷低吟,輕易刺穿了試圖逃亡的練氣能手背部。搗碎背骨,一擊貫穿心髒部位。這次根本無需引爆練氣,隻需直接抽出軍刀即可。張口吐出一團血塊之後,第二名犧牲者雙膝緩緩跪落地麵,最後仰躺氣絕身亡。


    察覺事態有變的兩名肌肉纖維係特進種,其中一人掉頭快步奔向由紀。另一名則為了直接衝進武藏野軍隊第一列開殺,而對準牛丸展開突擊。


    由紀手中的軍刀刀尖斜指右下方,等待迎戰直衝而來的敵人。


    敵人的整個身子開始劇烈膨脹。軍服底下藏有一身如同鋼鐵般的肌肉盔甲。夾帶驚人氣勢疾馳而來的這名肌肉纖維係特進種,在進入射程距離的刹那間,隨即使勁縱身躍向由紀。


    「喝呀!」


    敵人口中發出示現流特有的咆哮聲。那是過去日本劍術中薩摩隼人最擅長,連同格檔刀身一並將對手肉體斜砍成兩半的一擊必殺劍法。敵人猛然高舉緊握在其膨脹右手之中的日本刀,先反射出一道刺眼的盛夏陽光之後,才對準由紀肩口斜劈而下。


    如同課本所形容一般的上段劈砍——但由紀輕挪上半身避開這一刀,反擊的劍尖隨即刺中肌肉纖維係特進種的下腹部。


    可是肌肉盔甲過於堅硬,導致劍尖未能深及內髒。軍刀隻刺穿一層皮膚便停滯不前。


    敵人在由紀頭上露出粗鄙笑容,由紀則冷然地仰望著那張粗鄙笑容。由於太陽位於敵人的巨軀背後,致使黃金光芒為他的身影輪廓裱上邊框。


    「三個。」


    由紀發出宣告,透過剃穿皮膚的小小劍尖,毫不留情地將大量練氣注入他的皮膚底下。


    可憐的敵人全身頓時湧現出彷佛遭到燙傷般的水腫。若是燙傷,那麽液體就會累積於位在皮膚表層的表皮與下方的真皮之間,並形成水腫。但就目前這種狀況而言,累積於敵人皮下的卻是由紀的練氣。敵人的粗鄙笑容終於在瞬間變換成驚愕神色,領悟到自身命運而大吃一驚,此時,他就連臉孔都被腫脹所淹沒。最後,長滿全身上下的水皰超過容量極限,再也無法承受時,濺出大量飛沫應聲爆裂。


    隻見出現在散裂成碎片之軍服底下的,是一具被撕掉表皮的人體標本,他的皮膚翻裂、倒卷,宛如潤滑油的血液沿著美麗地交纏在一起的肌肉表麵滴落,胸口附近的單薄肌肉悄然剝落,致使肋骨跟著外露,就連在裏麵鼓動的心髒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理化老師看到這具模型時八成會欣喜萬分地拍手叫好,可惜能夠監賞的時間實在相當有限。


    人體標本赫然轉動眼球俯視由紀,口腔迸發一陣由靈魂深處釋放出來的慘叫後,整個身體霍然倒地。而位於他背部後方的太陽,則照亮了被鮮血沾濕的由紀臉龐。


    人體標本大叫著,如同蚯蚓般在地上痛苦打滾。隨即有數隻在大廈屋頂眺望戰場的禿鷹飛降至路麵,伸長利爪刨鉤標本,再以其尖銳鳥喙啄食外露的肌肉及內髒。這是一場活生生的鳥葬。死前的慘叫聲,由彷佛小山似地集結成群的烏鴉底下不斷傳出。


    由紀定睛直瞪剩下的最後一名特進種之背影。負責對付他的人是牛丸。


    牛丸掄起鐵杖,主動奔向直衝過來的敵人。


    縱使沒有動用練氣,牛丸的舉動也已達常人目光追之不及的飛快境界。甚至超越了肌肉纖維係特進種敵人的認知力,隻見牛丸以電光石火般的驚人速度,轉眼便鑽入敵人懷中。


    「喝!」


    夾帶一陣短促吆喝,鐵杖前端應聲深陷敵人腹部。普通人光是挨這一擊,應該早就髒腑俱碎才對。不過,要是對付特進種的話,光憑這招還不夠致命。身子凹成く字形的敵人,對牛丸露出頸項後方這個致命空間。轉眼之間,鐵杖對準要害直劈而下。沉重手感傳回雙手,導致牛丸的表情頓時浮現一抹陰霾。


    「嗚喔喔喔!」


    遭到毆打的敵人伴隨怒吼聲,先抽出日本刀橫向揮出一擊。接著又對準往後躍開避過這一刀的牛丸劃出第二、第三刀進行追襲。雖然自認並未手下留情,但剛剛那似乎是不足以取下特進種性命的馬虎一擊。牛丸身體輕靈地閃避斬擊,抓準空檔,任由反擊的鐵杖深深嵌進敵人心窩部位。


    牛丸單邊耳朵聽見敵人所發出的痛苦呻吟聲。他大步調換前後腳,轉動鐵杖針對同一部位祭出第二擊。盡管敵人被迫出手的橫擊從頭上削過,但牛丸卻是毫不在意,任由整個身體如同陀螺一般疾遠旋轉,一再舞動夾帶勁勢的鐵杖轟向敵人心窩。一般人的雙眼根本追不上牛丸的行動。彷佛有個像是龍卷風一樣快速回轉的物體,迫使肌肉纖維係特進種的龐大軀體持續後退——看起來就是這樣。


    即便沒有特別突出之處,然而肌肉纖維及呼吸器官、感覺器官等等身上各種大小器官全都毫無例外地產生了進化——這就是牛丸的最大特征。盡管肉體矮小,但正是進化的綜合數值衍生出這股驚人爆發力。在敵人施展一擊的時間內,牛丸早已發動四、五波攻勢,根本不容對方展開任何反擊。


    鮮血、嘔吐物接連不斷脫口而出的敵方特進種,隨著腳被路麵上的石頭絆倒而往後方倒下,雙臂勾著布滿紅色鐵鏽的護欄之後,就再也沒有任何動靜了。持續遭受突打的心窩部位大大凹陷,內髒想必已經徹底被壓毀了吧。


    牛丸邊用力喘氣邊低頭俯視著毫無反應的敵人。緊握鐵杖的手掌則漸漸開始發抖。


    ——殺死了。


    頭蓋骨裏麵響起這麽一個聲音。


    ——我殺死他了。


    敵人臉上殘留著因痛苦而扭曲的醜陋表情,嘴角還垂掛著帶有血絲的嘔吐物。牛丸雖然選擇無法發動斬擊及突刺等攻擊的鐵杖作為自身武器,但若碰到必須殺死敵人的狀況,那麽世上就再也找不到比這更為殘酷的武器。被鐵杖再三毆打致死的痛苦,真不知究竟比遭到瞬間砍殺還要難受幾倍呢……


    牛丸重新握緊一旦放鬆戒心就很有可能脫手掉落的鐵杖,轉眼望向道路另一端。隻見方才眨眼之間便除掉三名特進種的由紀朝這邊直奔而來。由紀張大嘴巴,喊叫聲隨即傳入耳中。


    「還沒死!」


    「什麽?」


    牛丸掉頭查看背後,赫然發現原本斜靠著護欄的敵人竟不在原地。


    視線接著往上挪動。


    隻見內髒理應早已破裂的敵方特進種已躍入第一列當中,興高采烈地揮動日本刀,致使士兵們的血肉濺向四麵八方


    。


    「他是再生係,是能使傷勢複原再重回戰場的族類!」


    由紀的喊叫聲震撼了牛丸雙耳。原以為敵人是肌肉纖維係,但其實對方是兼具再生能力的萬能型。他利用靠在護欄的期間,讓遭牛丸突打而受到重創的部位複原再生,再趁牛丸轉移目光之際縱身躍入第一列當中。


    身穿子鹿色軍服的人們如同遭到暴風橫掃的樹葉一樣,伴隨著慘叫聲被卷至高空。現場隻聞陣陣淒慘哀號,肉體的碎裂部位夾帶自切斷麵垂流而下的血液,朝四麵八方飛散開來。


    敵人的肉體已徹底再生完畢,隨心所欲地發揮出正常的攻擊力。一般人的戰鬥力根本無法與之抗衡。連鋼鐵都能砍斷的斬擊,一網打盡集結成群的兵員。這就跟砍伐雜草沒啥兩樣。路麵轉眼之間就被流出的鮮血及滾落的內髒所埋沒,同時竄出一股由悲鳴、慘叫及斬擊聲交織而成的濃烈死亡氣息。


    第一列狠狠地被打進劍林地獄之中。


    「快離開,趕緊遠離那家夥!」


    啟一郎的號令聲插入哀嚎聲之間。然而士兵們就算想逃也會立刻被追上,隨著來自背後的斜肩劈砍而魂斷沙場。蘊含於每一個動作之中的強大力量、速度及精準度都有著令人絕望般的差距,叫人既無法應戰也無從逃亡。


    牛丸陷入忘我深淵,他無從理解眼前這幅光景所代表的意義。正因自己未能確實誅殺敵人,才導致我方戰友接連噴出暗紅色的鮮血並喪失生命。


    那是——被我害死的同伴。


    怱見一道身影,自全身僵硬的牛丸麵前飛掠而過。


    那道身影如同老鷹一般,高高躍向天際,隨即倒轉軍刀刀尖垂直向下,一擊刺穿發出狂暴咆哮聲的敵方特進種頭蓋骨。


    「四個。」


    一句簡短的沉吟。


    轉瞬,敵方特進種的頭部幻化成紅石榴。


    內容物自破碎的頭蓋骨內側緩緩溢出。


    這具還留有鼻梁及下巴的可悲屍骸,就此癱倒在灑落一地的自身器官上頭。


    縱使擁有再生能力,一旦頭部遭受到如此嚴重的破壞,勢必再也無法動彈。經過片刻寂靜之後,總算理解發生何事的第一列掀起陣陣歡呼咆哮,震得整座殘破城鎮嗡嗡作響。


    「換我們回敬了!進攻,全軍進攻!」


    啟一郎發號施令。第一列兩百多名士兵跨過友軍的遺骸,沿著濕滑的染血道路奔馳,朝沙包堆積而成的障礙展開突擊。而由紀當然也跟著衝鋒陷陣。她從仍舊一臉茫然的牛丸身旁呼嘯而過,同時開口叫他一聲:


    「阿牛,快跟上。」


    「啊,知、知道了。」


    總算回神的牛丸也動身追趕由紀的背影。在大馬路盡頭,可以清楚看見躲在沙包牆後方的敵軍已陷入一片混亂。


    向前奔馳的由紀腳跟迸射出光之粒子。


    轉瞬間,由紀已遠遠甩開原本跑在前麵的友軍,越過沙包衝進敵陣當中。白河兵滿臉慘白的表情隨即映入牛丸的視線。


    ——絕不要去想像。


    牛丸腦海中突然閃過由紀在開戰前所說的那句話。盡管並非光聽就立刻能辦得到,但牛丸也能夠理解那是自己非這麽做不可的事。


    牛丸決定不再思考。他緊握鐵杖,邊聆聽第一列士兵們的咆哮聲邊不斷往前衝刺。


    頭上,隻見獨眼鳥群一邊發出沙啞叫聲,一邊盤旋於被高樓大廈切割開來的狹隘盛夏天際。它們嗅到鮮血氣味,出聲呼叫同伴前來。雙頭鷹及變異鷲的龐大身影也混雜於其中。


    不單隻有鳥類。在淹沒小巷道的雜木林中、橫倒路旁並鏽蝕成植物苗床的大型汽車後麵、完全朽壞且遭蔓草覆蓋的高樓大廈陽台、外牆與屋頂……到處都有貓狗及蜥蜴類怪物屏住呼吸躲藏於暗處,受到血肉氣味吸引而微微蠕動鼻子。戰場同時也是怪物們大快朵頤的饗宴會場。在勝負揭曉之後的遺骸處理工作,大概都會由它們出麵負責搞定吧。


    軍刀刀尖橫掠而過,隻見臉部遭砍的敵兵以雙手搗住傷口,痛得仰天咆哮。自傷口湧流而出的深紅色沿著指縫分成數條血流不斷溢出。敵兵被自己的鮮血嗆著,慘叫聲逐漸化作彷佛在水中吐出氣泡的濁音。


    消除掉這陣濁音的,是由紀的突刺。貫穿肋骨間隙的刀尖一舉刺透肺部。根本用不著引爆練氣,在抽出軍刀之後,敵人隨即昏倒在地,邊痛苦打滾邊吐出暗紅色的鮮血。


    半空中的老鷹及鷥立刻俯衝撲向傷兵。縱使戰役尚未落幕,這類大型猛禽也會毫不在乎地伸出利爪開始貪食重傷士兵。隻見被由紀貫穿肺部的敵人傷口遭到數隻老鷹豎爪刨抓,眼球活生生地被那尖銳彎曲的鳥喙啄掉,臉部傷口的肌肉也被翻攪挖出,伴隨著喉結部位在慘叫途中傾泄出來的呼呼風聲逐漸死去。


    由紀雖對這種由怪物執行的淩虐行徑也抱持著生理層麵的厭惡感,但若舉起武器加以恐嚇,反而會引來怪物們的反擊,因此她也感到十分為難。她說什麽都不想在應付怪物們之際反被敵人殺死,也隻好冷眼旁觀這種活生生的鳥葬場麵。


    由紀輕移她那帶有一絲寂寞的翡翠色雙眼,望向敵方軍團。


    大半敵兵已在遭受由紀這波突擊之後轉身逃回後方,不過卻仍有十幾名勇敢的士兵留下來包圍由紀,手上的短槍槍尖也筆直對準前方。


    由紀身上那襲在戰前潔白無瑕的襯衫早已染上一片血紅。臉頰及頭發也沾附著已經凝固的黑薔薇色血液,血珠更是源源不絕地白軍刀刀尖滴落。


    那道過於淒慘的身影,不知為何竟美得令人感到毛骨悚然。愈是鮮血淋漓,這名少女就愈是顯得光彩奪目。


    滿身鮮血的天使輕敔朱唇,冷然對包圍成圈的士兵們說道:


    「我不想濫殺無辜,退去吧。」


    男子們麵麵相覦。可以看出他們的表情帶有一抹遲疑。他們都露出其實也想撤退,但似乎是懼怕會在逃亡途中遭到來自背後的襲擊,因而遲遲不敢抽身的樣子。


    「回去轉告阿久澤一鬆。叫他趁早將所有特進種派至前線,就說我久阪由紀會單槍匹馬在此候教。」


    雖然想也知道阿久澤絕不會照做,但得到「帶口信回去給市長」這個名目的男子們提心吊膽地收起短槍,轉身背對由紀朝向後方陣營拔腿就跑。


    其實由紀也很清楚自己應該殺光他們才對。


    但——她的意誌已經快要支撐不下去了。單方麵屠殺那些明知無法取勝,卻依舊扭曲麵容、拚死挺身抵抗的敵人之舉,已使由紀的精神發出抗議。


    隨後,啟一郎率領的第一列眾士兵跨越了沙包趕抵由紀身旁。所有人均因前哨戰的勝利而興奮不已,每個人的表情都毫不掩飾內心的高亢情緒。


    彌漫的死臭、延燒始終不見止息的高樓大廈外牆藤蔓、嫋嫋竄升的煤煙、堆滿整條道路曾經為人類的斷肢殘骸、大口吞噬那些肉塊的怪物們、以及那股不屬這個世界的戰場熱氣——上述所有的事物徹底麻痹了在場所有士兵的腦髓。


    啟一郎那雙揚起的高傲目光,筆直射向逃離現場的十幾名男子之背影。


    「追,別讓他們逃了,快點追!」


    啟一郎顯然變得比往常更為凶猛。


    血肉、火焰及鋼鐵的氣味。隱藏其中的戰場魔力滲入士兵們的體內,使他們精神顯得更加亢奮。現場再也找不到任何冷靜沉著之人。


    「追、給我追!」


    馬鞍上的啟一郎口沫橫飛地發出檄令,親自帶頭拉動繮繩,猛蹴馬鍾。


    第一列眾士兵發出「哦哦哦」的咆哮聲,隨後快步往前衝剃。


    由紀雖然麵露僵硬神情,但她也不能獨自一人留在原地。接下來還有誅殺許多特進種的任務在等


    待著自己去執行。若不完成任務,友軍將會死於非命。於是她硬逼自己那幾乎快要喪失動力的雙腳跨向前方。


    ——不要想像。


    今天她已數度在心海深處沉吟過這句用來說服自己的話語。身旁的牛丸也麵無血色。由紀非常清楚他的煩悶情緒。但如今縱使留在現場同情自己、互舔傷口,也沒有任何意義可言。


    「前進吧。」


    她對身旁的牛丸如此說道。一雙顯得怯懦且憔悴的眼睛微微仰望著由紀。


    「前進吧。」


    由紀像是說給自己聽一樣,再次講出同樣的一句話。


    前進吧、前進吧。現在無暇自怨自艾、沒空悲傷落淚。現在隻能勇往直前。


    白河軍第二陣好像設置在離第一陣相當遙遠的後方,遲遲未見第二陣的蹤影出現在道路彼端。他們看似布下間隔極大的陣形,卻無從揣測其真正意圖究竟為何。


    追著追著,武藏野軍隊第一列輕而易舉地踏進新宿陸橋。陸橋的上行斜坡阻擋在啟一郎麵前。盡管在開戰前預測此地將會是今天戰況最激烈的地帶,沒想到現在居然連半條敵影都沒看見。


    啟一郎的幹燥嘴唇微微上揚。


    ——對方必定是懼怕我率領的第一列眾士兵,而解除陣形拔營撤退了。


    這陣聲音自腦海中一閃而過,使馬鞍上的單薄身影意氣風發地挺直胸膛。啟一郎的軍刀刀尖高高指向上坡頂端。


    「動手攻占這座陸橋,跟我走!」


    第一列三百名士兵毫無異議。軍靴紛紛踏上平緩的坡道,肅然謹慎地向上攀登。


    途中沒有遇到任何抵抗。第一列眾士兵甚至感到相當掃興地輕輕鬆鬆就登上了拱門形的陸橋頂端。


    「哈哈哈,真是有夠愚蠢的敵人啊。你們瞧,他們居然在坡道底端等著我們。」


    啟一郎的訕笑聲響徹整個新宿車站南方出口。負責打頭陣的由紀及牛丸一抵達啟一郎身旁,隨及轉眼望向啟一郎所指的陸橋橋墩。


    正如啟一郎所說,敵人不知為何竟駐紮於坡道的正下方。


    最前排是人及馬都身穿漆黑板金裝甲的重型武裝騎兵,目測數量約為一百名左右。背後約有三百名手持長槍的步兵,在步兵後方則有將近一百名長弓手。雖是理所當然的編隊陣形,但卻無法理解敵軍為何決定放棄陸橋。而他們背後就是預測應為本營所在地的新宿禦苑。


    「我想等第二列士兵抵達後再發動攻擊。久阪,你有什麽想法嗎?」


    「要視敵人的特進種數量而定。但若能加上第二列那兩個人,應該就沒什麽問題了。」


    體內的練氣還有剩。雖不知正確的剩餘量是多少,但若就下氣海的感覺而言,目前處在隻要別擊發會耗費大量練氣的氣彈,大概就還能再奮戰一段時間的狀態。因此,由紀判斷隻要有玉、齋藤及牛丸的援護,便可遊刃有餘地麵對敵軍。


    「不愧是久阪。這下子本次戰功第一名的寶座就非你莫屬羅,我就勉強收下第二名的頭銜吧。」


    曾幾何時,啟一郎的笑容已摻雜驕傲自大之神色。戰場的魔力深深侵蝕著他的精神——就是那樣的一抹笑容。所謂的「欲罷不能」,肯定就是形容啟一郎目前的狀況吧。


    由紀轉頭望向她們方才行經的道路。


    第二列士兵如今總算抵達敵人最初布陣以待的沙包牆附近。我方軍隊則呈現出第一列特別突出,與第二列間隔相當遙遠的陣形。


    就在此時——一陣惡寒突然透體而過。


    由紀抬頭往上看。


    隻見一條水泥鋪設而成的聯絡通道,橫跨於望眼欲穿地等待著第二列到來的第一列士兵頭上。


    過去將新宿車站二樓,以及隔著甲州街道聳立於馬路對麵的土產店二樓串連起來之空中回廊,雖然已遭到蔓草覆蓋而呈現一片翠綠的風貌,不過卻仍舊堅毅地維持著原本的建築構造。


    然而——


    如今卻見兩名全身鼓脹的肌肉纖維係特進種分別屹立在橋梁兩端。


    握在他們那有如成人軀體一般之粗壯手臂上的,是一支幾乎跟他們身高一樣高大的特大號鐵鎚。佇立於馬路兩側的兩人,配合練氣高高舉起手中的巨大鐵鎚。


    「快逃啊!」


    由紀放聲大叫的同時,兩支鐵鎚已分別猛然轟向聯絡通道的橋頭。


    現場發出一陣響亮的「霹哩」聲之後,橋架根部立刻冒出如同龜甲般的裂痕。


    位在第一列最後方的士兵們抬頭觀看聯絡通道的下方,紛紛發出尖叫聲。


    橋架就這麽維持著橫向一字狀的完整結構,朝著士兵們的頭上筆直墜落。


    「嗚哇!」


    剛好位在正下方的不幸士兵們之慘叫聲,就在即將脫口而出之際硬生生被打斷。取而代之的,是數十噸重的水泥塊猛然撞上柏油路麵的沉重崩塌聲、鳴動及地震聲響快速擴散開來。


    遭到聯絡通道猛烈撞擊的新宿陸橋本身,則是上下劇烈晃動,橋墩並未因此崩塌堪稱僥幸。現場揚起的灰塵、砂礫,以及漆黑的汙垢紛紛飄降至幸存的第一列士兵身上。嫋嫋竄升的烏黑霞靄之中,則混有被壓死的士兵們之血霧。


    視野遭到封鎖,兵列立刻心生動搖,陷入一片混亂。士兵們直到方才還驕傲地誇耀勝利的表情,全都在轉瞬之間喪失血色。


    再加上——


    隻見目前位在殘存的第一列左側,也就是新宿車站南邊出口已有一道生鏽鐵門降下,再也無法進入車站大樓當中。而陸橋右側本來應該是通往以前的南方出口廣場——如今卻被一麵連由紀也未曾看過,高達五公尺多的水泥障壁徹底堵住。這恐怕是白河軍在戰役開打前所設置的玩意兒吧。


    無法後退,左右又動彈不得。除了前方以外,陸橋上再無任何退路可走。


    在這種場合,最可怕的就是——


    由紀抬頭仰望與新宿車站東側相連的七層樓高車站大樓屋頂。過去曾經容納多到快裝不下的流行家俱、服裝飾品、點心零食類產品,並有大量穿著時髦的年輕人出入的這棟建築物,如今裏裏外外都早已被濕黏的蔓草所覆蓋,在壁麵上端的彩繪玻璃也布滿裂痕,往日的華麗風貌已不複見。


    而最要命的想像則化作現實出現在大廈屋頂。


    「是火箭!有火箭要飛過來了!」


    約五十名長弓手並排於屋頂,拉滿弓弦搭著火箭。高低差約二十公尺、水平距離約十公尺。由於間距偏短,因此每名弓兵都將緊壓箭身的左手往前采出,直接瞄準武藏野軍隊。


    「舉起盾牌!」


    由紀放聲大叫的同時,新宿南方出口頓時飄起一陣帶火的箭雨。


    數十支箭在盛夏天際劃出一道道烈火軌跡。


    手持盾牌的重裝步兵舉起盾牌,沒有盾牌的士兵則躲在盾牌組成的防護傘後方。手中有劍的士兵則專注地瞪視著天空,準備揮劍打落飛射而來的火箭。


    但這陣灼熱箭雨鎖定的目標卻並非針對第一列士兵。隻見射線跨越士兵頭頂,朝士兵們的背後,也就是剛剛才掉落的聯絡通道疾飛而去。


    由紀回頭望向背後,凝神仔細觀察。在崩落的通道裏麵,塞滿了當成障壁用的水泥塊,以及可作為燃燒材料的稻草束。接著一股微弱的柴油氣味竄入鼻腔黏膜。


    由紀頓時睜大她那雙翡翠色的眼瞳,眼中充滿了絕望神色。


    「立刻遠離通道!」


    叫聲為時已晚。


    爆風將剛剛好不容易才逃過一劫,免於被崩塌之聯絡通道壓死的後列士兵們高高地炸向半空中。


    紅蓮烈火直衝天際。


    事先充分浸泡過柴油的稻草束一被火箭射中,立即引


    爆聯絡通道的水泥側壁。飛散的碎片貫穿第一列士兵的背部,再由胸口透體而出。


    遭爆風刮向天際的士兵、身體被轟出大窟窿。雙眼圓睜仰望天空的士兵、以及背部著火,邊哭叫邊試圖哀求鄰兵幫助的士兵——身為戰鬥體係的第一列已不複存在。如今現場隻剩一群徹底陷入混亂,不知自身所處狀況究竟代表什麽意義,慌張紛亂、悲慘哭喊的人群。


    背後這條燃燒熾盛的聯絡通道,斬斷了第一列與第二列之間的聯係。左右兩側都無路可逃,又有超過多達兩倍以上的敵兵在前方嚴陣以待。第一列至此完全遭到孤立。


    為尋求命令,由紀抬頭仰望啟一郎。


    這種節骨眼正是輪到指揮官大展身手的時候。冷靜判斷狀況,鼓舞眾人並激發戰鬥意誌,正是啟一郎在這個場合所必須扮演的角色。


    「我受夠了!住手,求求你們,不要再攻擊了——」


    但啟一郎的尖銳哭喊聲,卻無奈地貫穿了由紀的耳膜。


    「我輸了——!算我輸就是了,求你們饒我一命、饒我一命啊——」


    也不知先前那股欲罷不能的氣勢究竟是跑哪去了,隻見啟一郎露出牙齦猛揮雙手,不斷對著屋頂的長弓兵放聲大喊:


    「夠了!我願意放棄戰鬥!我可以給你們錢!隻求你們千萬別殺死我啊——」


    弓兵們搭起第二支利箭對準敢一郎。這次的齊射才是真正直接衝著士兵們而來。在這種混亂狀況下所麵對的箭雨實在過於棘手。就連並排在陸橋橋墩的敵方軍團,似乎也打算就此依靠弓箭持續削弱進退維穀的第一列士兵戰力。隻見位在最後方的一百名長弓手舉起箭鏃對準中高空地帶,同時伸直左手拉緊弓弦。由於啟一郎陷入精神錯亂狀態,導致第一列士兵根本無法離開原地。而在指揮官喪命或受傷的狀況下,負責承接指揮大權的人選早在開戰前就已事先選定。


    第一列指揮權第二順位——久阪由紀。第三順位則是真岡牛丸。


    「久阪前輩,請你指揮作戰!」


    一旁的牛丸大聲叫道,不過由紀卻心生猶豫。畢竟啟一郎既未喪命亦未受傷,他隻是暫時陷入混亂狀態罷了。隻要情勢有所改變,他或許就能再次恢複冷靜也說不定。


    「阿牛,這邊交給你顧守。我去收拾屋頂那群弓兵。」


    「是!」


    盡管她並沒有特別作出什麽指揮的意思,牛丸卻以麵對長官的答話方式來回應由紀的請求。由紀雖仍感到不知所措,但還是先使練氣凝聚至腳跟底下,蓄勢往上跳躍。


    車站大樓屋頂離地表約有二十公尺高。由紀先降落在高度約三公尺左右的南方出口購物中心頂端,接著透過使用練氣的助跑來增加勁勢,以右腳腳尖捕捉到弓兵所在的大廈側壁。


    光粒子迸射飛散。藉由練氣的反彈,由紀就這麽沿著牆麵蛇行,順著垂直方向往上直奔,其奔跑的勁勢不見衰竭。由紀如同飛馳於水麵上的豉蟲一般,反覆以雙腳吸附、大步跨出、再度吸附的方式,一路沿著七層樓高的大廈側壁往屋頂攀登。察覺此事的弓兵,連忙將箭鏃的狙擊目標由第一列轉移至由紀身上。


    由紀揮動軍刀劈落垂直射下的利箭。愈是接近屋頂,就愈能清楚看見敵人的焦急表情。緊接著,敵兵臉上已布滿畏懼神色。


    由紀早已下定決心。


    一旦手下留情,調布新町的士兵會全數慘遭殺害。用不著動手殺人的自我滿足,將會換來導致許多友軍喪失生命的結果。


    隻管誅殺跟自己作對的敵人。不夾帶任何想像,全力進行破壞。這就是自己的職責所在。


    攀登至側壁頂端的由紀,最後再一次縱身躍向高空。


    駐守屋頂的五十名弓兵,紛紛露出喉結昂首仰望上空。數頂頭盔掉到地上,喀啷喀啷地彈跳了好幾下。每一張臉都因恐懼及驚愕而扭曲變形。


    由紀宛如俯衝轟炸機一般,對準兵列降落,挺出肩口扭轉身體,將軍刀刀尖收至腰際後方。


    敵人已無路可逃。到了下一刹那,所有人都將命喪黃泉。但不須為此而寬容留情。


    由紀緊咬嘴唇,像是抽打長鞭一樣,猛然揮動軍刀。


    刀尖行經的軌道瞬間迸裂。


    淬鏈而成的氣化作實體物質。這團耀眼物質如同金黃色的龍一樣,對準長弓兵揚起頸項。


    緊接著——光龍連根鏟除了車站大樓的頂樓部位。


    過去倍受歡迎之搞笑劇場所在的最頂樓,彷佛遭到炮彈鑿穿似地應聲爆裂,使得建築構造隨之撼動,並朝四麵八方吐出大量黑塵。


    七層樓高的整棟大廈因震動而搖擺。氣彈的衝擊力導致鋼筋骨架為之扭曲。數千數萬片破碎的細小瓦礫飛舞於湛藍的盛夏天際。煤煙及塵埃受到火焰的煽動,化作一抹朝向新宿天空擴散開來的暗淡色彩。建材自破碎部位傾泄而下,坍塌完全不見任何止息的跡象。


    屋頂空間有三分之二被徹底炸毀。由紀的雙腳先一度踏回碎裂成鋸齒狀的側壁上,接著再度往後方跳開,翩然降落在勉強保留住的一小塊屋頂空間上。


    破口竄出陣陣火舌。透過並未噴火的其他缺口往下俯瞰,隻見劇場觀眾席已被破壞得麵目全非,地板翻卷掀起,而在斷裂散落一地的夾板殘骸當中,到處都可看到被燒成焦黑狀、叫肢均扭曲成反常角度的士兵屍體。


    幸存的敵兵連一個也沒有。所有人通通都被氣彈所蘊含的灼熱高溫烤成炭化物,變成灰燼回歸大地。


    成功排除了自屋頂發射弓箭的敵方集團——


    由紀隻認識到這個事實。若要改用再正確一點的說法,那就是她盡可能地努力試圖這樣思考。否則她的雙手、雙腳都會很不中用地開始發抖。


    『不希望自己的東西被奪走,那就奪走對方的東西。不想看到自己珍愛的人被殺害,那就殺光對方所有人,這就是規矩。一條非常單純,但也非常殘忍無情的規矩。』


    腦海中浮現出玉在多摩川堤防上對她說過的那番話。


    『想保護這座市町就別手下留情。能殺多少人是多少人。對方可不像你這麽仁慈。』


    如今回想起來才知道。那是一段彷佛事先就看穿由紀目前所處狀態的發言。


    而她終於可以認同這段建議。


    她能夠心領神會地理解這段令人感到悲哀的冷酷言詞。


    兩次、三次,深深吸口大氣,再緩緩吐出,等待心情恢複平靜,再確認自己的狀態。


    ——練氣剩沒多少。


    光憑下氣海的感覺便可明了。由紀很不擅長拿捏氣彈的射出量,剛剛那一擊又過度耗費了原本積蓄於體內的練氣。


    她從離地表二十公尺的高處轉眼觀看下方。


    位在陸橋橋墩的長弓隊正不斷放箭攻擊孤立無援的第一列。盡管我方士兵個個都還勉強抵擋得住攻勢,但棘手的是破壞掉那座聯絡通道的兩名肌肉纖維係特進種已拋下鐵槌,改持雙刃劍跳回地麵上。目前雖有牛丸負責對付他們,但以一敵二的他似乎顯得十分吃力。此時,第二列的友軍戰況映入了準備趕緊折回地表馳援的由紀眼中。


    她倏然回頭望向甲州街道。因為聯絡通道遭到破壞,導致她方才完全無從得知後方友軍的情況,但由她目前所在的位置便可看得一清二楚。


    「怎會這樣……!」


    隻見第二列士兵在烈火狂竄的聯絡通道的另一側,也就是西新宿的馬路上被迫展開一場人馬交錯的大混戰。漆黑軍服與八王子兵的市街地迷彩服在大馬路上混成一團,蒙蒙煙霧當中綻放出朵朵紅色鮮花。


    大概是先隔開第一列士兵及第二列士兵之後,事先埋伏於某處的白河軍才現身發動襲擊吧。


    敵


    軍人數看起來明顯占有優勢。我方人數明明就已經夠少了,又因遭到陸橋區隔而變成更小的集團,此時。由紀清楚看見第三列約有一百名援兵正火速趕往第二列馳援的場景。此舉致使本營的守備變得較為薄弱。假使敵人又派出其他分遣隊繞道潛行,而這支小隊趁機突襲本營的話——勢必會演變成最要命的局麵。


    由紀用力咬緊嘴唇,將目光移回第一列士兵這邊。單獨麵對兩名特進種的牛丸目前屈居下風。來自陸橋橋墩的箭雨也依舊毫不留情地從天而降,持續削減這一邊的己方士兵數量。首先必須設法重整第一列的態勢才行。


    由紀毫不猶豫地從屋頂往半空中跨出一步。隻見她那鮮血淋漓的纖細軀體,呈頭下腳上的姿勢朝向新宿陸橋墜落。翡翠色的雙眼之中,帶著一抹寂寞的平靜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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