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人正看著我——從五感的角落,總感受到刺眼的視線。


    當然,應該是我多心吧!誰會注意一個大學畢業後連個固定職業都沒有‘隻靠打工度日的男人?


    “我隻是希望香裏能幸福。”澤田直子心浮氣躁地攪拌著導入咖啡中的奶精,一麵以責備的眼神瞪著我。“你能懂吧?”


    “是啊!”我避開她那糾纏不休的視線,陪笑道:“當然懂。”


    “那就幫我忙,沒問題吧!要是香裏吃了虧,阿匠你晚上也睡不好吧?當然睡不好,因為這不是外人的事。”


    假如這間咖啡館中有人引人注目,不會是我,應該是她,澤田直子——也就是我的阿姨。


    她是我媽媽的妹妹,如她所言,我們確實不是外人。但看在第三者眼裏,隻怕完全是另一回事吧!比方像是有錢的中年女人和她的小白臉。見了她那渾厚沉重、似乎滿懷欲望的眼眶及嘴唇,總會湧起這般色情妄想;就連我這個親戚,也覺得她實在是生了張適合夜晚的麵孔。


    “要我幫忙,”我抓了抓腦袋,偷偷瞄了阿姨一眼,發覺她正凝視著我,連眼睛也不眨一下。“到底我能幫什麽忙?”


    “這要你來替我想啊!”


    我的名字叫匠千曉,通稱匠仔;親戚的婆婆媽媽們都叫我小千或阿曉,就隻有這個阿姨叫我阿匠。


    “我全交給你處理了,再不然,你可以去勾引香裏啊!”她滿臉憂愁地拿出細長的香煙,眼睛閃閃發亮。“對,這主意不錯耶!阿醬,上吧!推倒她,和香裏上床!就這麽辦,我來製作機會。我不會怪你的,然後就和香裏結婚吧!”


    “……這也是身為母親說的話?”


    香裏是直子阿姨的獨身女,換句話說,是我的表妹。她長得像母親,雖然算不上美人,卻充滿了頹廢的狐媚感,讓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見了都有種心虛的感覺。高中畢業後,她在本地的銀行上班,現在是剛入社會的新人。


    “香裏不可能同意的。”


    “先把生米煮成熟飯,其他的我會安排的。”


    “……拜托了,別強迫外甥犯罪。”


    “哼!”直子阿姨點著了火,又說:“總比和那種男人結婚好吧!”她狠狠地吐著煙瞪著我,仿佛眼前的我就是她口中的‘那種男人’一般。


    時值某個星期六上午,我之所以被叫來這間咖啡店,全都是因為現在與香裏交往的‘那種男人’之故。


    那男人名叫若木徹,年紀比香裏大上五歲左右,出身同一所學校;他以校友的身份到香裏所屬的網球社進行指導,兩人才因而相識。


    透過這層關係,他又成了香裏的家庭教師,兩人的感情急速升溫。雖然我沒直接見過他,但據說是個不輸給明星的帥哥,讓香裏著迷不已。


    “我真是搞不懂耶!為什麽?那個若木什麽的是哪一點讓阿姨這麽討厭啊?”


    若木徹剛從大學畢業,也是社會新人,目前任職於一家有名的證劵公司,可說是前途無量;至少比起某個最近剁膩了北京烤鴨、辭掉中華料理店打工的人要來的有前途許多。


    “比起這個,令我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阿姨竟然會對他們兩人的發展沉默不語,一句話也沒有說;難怪香裏會誤認為你讚成他們交往啊!為什麽?既然你這麽反對,又何必袖手旁觀?直接說出來不就得了。對香裏說你決不允許她和那種男人在一起,並叫那個若木什麽的別來騷擾你女兒,把話說直就好啦!一下就解決了,也不必把我扯出來。唔……這不是我不想幫忙,真的隻是最直接的方法啦!搞不懂,為什麽偏偏這次這麽畏畏縮縮?一點都不像阿姨的作風,更何況事關香裏的將來耶!”


    “你那是什麽話?阿匠,一陣子沒見,你變得很伶牙俐齒嘛!聽起來好像我是個專說人是非的八婆一樣。”


    不是‘聽起來好像’,直子阿姨實際上就是個專說人是非的八婆。她做人蠻不講理,是個性格十分難纏的女人;與前夫——即香裏的父親離婚時,竟說她是看男方賺錢賺得多才和他結婚的;既沒辦法賺錢,又不能滿足女人的廢物,誰要照顧他?放完狠話便立刻帶著女兒離家出走,是在教人不敢領教。


    麵對因交通事故而半身不遂、下半輩子需要妻子悉心照顧的丈夫,怎麽能如此殘酷?想當然,丈夫的親朋好友全都怒不可遏。


    一時間,親戚們原想聯合起來控告直子阿姨,但前夫因她的強硬分居而大受打擊,再加上身體殘疾造成的沉重負荷,讓他連心髒都搞壞了;最後,他甚至沒要求賠償費便答應離婚。


    結果,他隻得讓一把年紀還嫁不出去的姐姐照料起居,過著癱瘓在床的生活。當然,別說是親戚,一般大眾也同情前夫;我們匠家就因為和直子阿姨有血緣關係而被罵得狗血淋頭,但阿姨本人卻完全無意收回她的潑言惡行,理直氣壯地活像她隻是行使應有的權利。阿姨就是這種人。


    如今婚約對象不合己意,她竟然還閉著那張等同凶器的嘴巴,任誰都會覺得不對勁吧!


    “豈敢豈敢,隻是我一點小小的疑問,”坦白說,我實在不想和這個阿姨來往。明明好幾年沒聯絡了,現在有事就找上門來,也不管我方不方便;她就是這麽蠻狠的人。站在我的立場,避之都唯恐不及了,怎麽可能答應她阻止女兒結婚?“沒別的意思。”


    “好吧!”我原想指出可疑之處,借此拒絕她的要求;但阿姨似乎察覺了我的心思,熄了煙後,便將高高翹起的腿放了下來。“我就相信你,阿匠。老實說出來吧!你可不能對別人說喔,知道嗎?這是我們兩人的秘密。”


    她那富含威壓性質的聲調轉變為懷柔性質,而我則是處於“被你單方麵信任也沒啥好高興的”的暗自抱怨中。就在此時,阿姨朝我投下了一顆驚天動地的炸彈。


    “那個叫若木的男人,是個超級花花公子。不,這樣說太好聽了,應該說是個色情狂!”


    既然帥得不遜於明星,當然很有女人緣啊!我一麵這麽想,一麵說到:“可是,隻要是正常男人,多少都有這種傾向吧?”


    “哦?”阿姨的表情又變得滿懷欲望……或者說充滿挑釁意味。“阿匠也是?”


    “畢竟我也是正常男人啊!”


    “那隻要是女人,你就會和她做愛?”


    “這樣子……”她那厚實的嘴唇吐出‘做愛’二字時,露出了底下的牙齦,看來不甚雅觀。“不叫正常吧?”


    “但他就會。而且一點不挑,隻要是女人就好;管她年紀大小、相貌美醜,甚至是男人也行。”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啊!”


    “香裏知道嗎?”


    “誰曉得?大概不知道吧!或許香裏知道他有點花心,但她還以為自己現在獨占了他所有注意力,真是傻得可以,一點都不懂父母心。”


    “可是,為什麽阿姨這麽清楚他的行徑?”


    “從本人那裏聽來的啊!這是他的枕邊故事。”


    “啊?”


    “也就是說,”我本來沒打算說這麽多的——阿姨表麵上擺出了這種表情,其實說起來一點也不害臊。“我和阿徹差不多每個禮拜做一次激烈的床上運動。”


    “每個禮拜一次?”說來慚愧,聽她說得如此露骨,我忍不住做起淫穢之極的想象;這種情況下,錯應該不在我吧!“啊?呢……原來如此,每個禮拜一次啊!哇!”


    “從他當香裏的家教開始,持續至今。現在你明白了吧!我也不隻一次地跟阿徹說過,不希望他和香裏結婚的。”


    不知不覺間,‘那種男人’變成了‘阿徹’;而她喚他名字的聲音,似乎也變得妖豔了些。


    “可是他卻大言不慚地說


    :‘香裏已經非我莫嫁了,事到如今還能說些什麽?不然你去跟她說,不可以嫁給和女友媽媽發生關係的人啊!’真是的,虧他還有臉說!”


    “這麽說來,他也有意和香裏結婚?”


    “對啊!真是可恨。”


    “既然這樣,”露骨的性告白教我手足無措;雖然我並無為此報一箭之仇的意思,卻也變得有些壞心眼。“就沒辦法啦!雖然若木先生的人格有點問題,不過既然他們兩個彼此相愛,就算是阿姨,也沒有阻撓他們情路的權利吧!”


    “才不是,你根本沒搞懂。阿徹根本不喜歡香裏,隻是想要她的身體而已。”


    “咦?可是他想和香裏結婚耶!”


    “是啊!”我還來不及因話題往奇怪的方向發展而訝異,話題就變得更為詭異了。“不過那是因為他想和我在一起。”


    “啊……?”


    “和香裏結婚了,就能和我們住在一個屋簷下,對吧?阿徹現在住在公寓裏,假如結婚了,應該會搬到我們家來,因為我們家是獨棟洋房嘛!他就是利用這一點。其實阿徹是想和我結婚的,可總得顧及世俗的眼光啊!所以才想借著香裏丈夫的名義和我在一起。”


    “呢……”這些話到底有幾分是可以當真的?我嫉妒認真且為此煩惱,同時忍不住詢問:“這麽說來,那個若木先生的意中人其實是阿姨嘍?”


    “嗬嗬嗬!意中人?阿匠真是的,好像個老頭子似的!對,阿徹迷戀的不是香裏,其實是我。唉!”她懶懶地撩起自己濃密的發絲,舉止間不包含一丁點的懷疑。“說起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阿姨呢?”一個人能這麽自戀,也挺了不起的。“你對若木先生的感覺如何?”


    “阿徹?當然喜歡啊!又可愛,技術又好,沒得挑剔。”


    “那就讓香裏和他結婚……”


    “不行!”她以可怕的表情蠻橫地說道。“怎麽能讓我的女兒和那種做愛狂結婚?隻會讓她不幸而已。”


    “那幹脆阿姨自己和若木先生結婚——”


    “那也不行。”


    你給我適可而止啊!到底是要怎樣蠻橫給我明白點,豬頭!——我險些如此怒罵出口,但阿姨卻完全沒察覺我的怒意,繼續說:“要是我這麽做,香裏肯定會殺了我。不,等等。對喔!對啊!隻要讓香裏和其他男人結婚生子,等她熱情消退就好了啊!到時候我就可以和阿徹在一起了。為什麽我之前都沒想到呢?這是個好主意耶!好,這個好。阿匠,你多加油哦!把香裏追到手!要不然直接推了也行!拿出氣魄來!其他的我來準備……”


    “拜托別繞回這個犯罪話題啊!!”事到如今,我明白了阿姨不是說說了事,也隻能撒謊了。應該說,在這個阿姨麵前,任何謊言都無限接近真實吧。“況且,我已經有了心儀的女孩兒了!”


    “哎呀,是嗎?”本以為她會就此放棄,沒想到卻更加蠻橫起來。“好吧,你可以不用勾引香裏。這麽一想,其實阿匠也應付不了這種事嘛!”要你管!“反正,你得去說服阿徹,讓他放棄香裏。”


    “說服?”這是笑話麽?為什麽我笑不出來?“怎麽才能說服你告訴我……”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這個要阿匠你來替我想啊!到時候要酬謝你的人是我耶!”話說你什麽時候說過要酬謝的……“我把阿徹的電話留給你,你們兩個男人好好談談,就這樣。”


    “我的住處沒有電話,給我也沒用啊。”


    “是嗎?”阿姨毫不在意我的諷刺,可惡。“那我給你住址,安槻國宅的103室。”


    “這種事我辦不到的啦!!”


    “為什麽?明天是星期天啊!再說阿匠你又沒有工作,很閑吧?”阿姨停了停,用一幅諷刺的口吻繼續說:“還是說,你選擇推倒香裏?”


    為什麽我非得在推倒表妹和勸表妹的未婚夫分手之間選擇呢……到底是哪裏出錯了……趁我還在因為阿姨的厚顏無恥而發愣時,她人早已經塞了什麽東西給我後,匆匆離去了。


    回過神來一看,塞過來的除了男方的地址外,還有包含阿姨的咖啡在內的賬單;隨著這最後的一擊,巨大的無力感猛然襲來,讓我暫時處於假死狀態。雖然我仍然感覺到有人看著我,但已經無力去管了。


    話說回來,我也不能一直癱在這裏,隻好付了所有的咖啡錢,回到自己公寓去。


    來到公寓前,我總算開始介意那糾纏不休的視線。進入房間後,我往窗外看了看,卻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人影。


    今天真是個怪日子。我摸了摸口袋,摸出了阿姨硬塞給我的字條。當然,我沒打算找那個若木什麽的談談,因為我根本沒有這種義務。既然如此,我卻沒丟掉紙條,繼續留著,是在窩囊得很。說穿了,就是什麽都舍不得丟的窮酸性格作祟。


    我等不及日落,便出門喝酒去了。要驅除阿姨的餘毒,隻有這個方法。


    平時我頂多喝個兩、三小時便會打道回府,但這一晚遲遲不醉,回到公寓時,已接近半夜十二點。這可是在單一店裏撐最久的新紀錄耶!我一麵如此想著,一麵脫下鞋子:此時,我發現腳邊有個白色物體。


    是字條,上頭隻寫著:“星期日淩晨三點,安槻國宅103室”。


    乍看之下似乎是女人的筆跡,但我一時之間無法理解這個訊號的意義。安槻國宅103室,最近好像在什麽地方看過或聽過這個住址耶!以沉浸著酒精的腦袋思考片刻之後,我總算想起來了。


    啊哈,原來是直子阿姨啊?在我外出時前來,從門縫裏留下字條就走了?看來她似乎非要我去說服那個若木某某人不可。


    好,既然說到這個份上,我就去一趟!假如我沒喝醉,一定不會這麽想;而且如果靜下心來思考,當然會懷疑淩晨三點是否合適談話;但我此時跟本想不了那麽多——這真的不是我想將一切責任推到酒精頭上才說的。


    如此這般,星期日淩晨兩點五十五分,我來到了安槻國宅前。或許是因為在冰冷的夜晚空氣中快步走來之故吧,我的腦袋變得清醒許多;而又或許是因為變得清醒了,現在雖然站在103室前,剛才那股氣勢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有好一會兒都在思考到底如何是好。四周是星期天也黯然無聲的住宅區,現在更是靜得讓人感覺不到半分生氣;夜燈的光線顯得很不牢靠,比一片漆黑還要令人恐懼。


    我原想確認一下若木徹是否在家,但萬一直子阿姨還沒向他提過這件事,搞不好他以為我是變態,不安好心,先打我一頓再說。阿姨做事那麽草率,這是極為可能的。話說回來,都走到這裏了,總不能無功而返吧?


    屹立於宛若具備物理體積的寂靜之中,我的醉意漸漸退去,更加拿不定注意。正當此刻——關鍵的103室門緩緩地開啟了。


    情急之下,我躲到電線杆後。其實我並沒有躲藏的必要,隻是下意識反應。


    定晴一看,從103室出現了一道消瘦的人影;棒球帽、墨鏡、白口罩,擺明了叫人懷疑的詭異裝扮讓我忍不住眨了眨眼。因為那人穿著作業服,一開始我還以為是男人;但體型又相當苗條,說不定是女人。映入習慣了夜裏的眼睛裏,白手套仍舊相當炫目。


    可疑人物抱著一個宅配用的紙箱,放進停在路邊的黑頭轎車後座。


    那人又返回103室,這次則是抱著兩個紙箱出現;他的臉孔被紙箱遮住,無以得見。那人將紙箱堆入行李箱,接著又重複相同的動作。


    我數了數,他總共放了六個紙箱。可疑人物完成工作後,便坐進駕駛室,開車離去。


    就像螞蟻被砂糖吸引了一般,我蹭手蹭腳地靠近103室。乍看之下,門並沒完全關上;我輕


    輕推開門,發現裏頭的燈還是亮的。


    “打擾了。”我一麵小聲打招呼,一麵走就屋內。突然發現玄關的放靴處濺有紅褐色的汙跡,立刻開始後悔進了這間屋子。


    不過為時已晚,既然如此,當然得確認到底。


    從結論說起吧!103室空無一人,當然也見不到疑似若木徹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整個屋子布滿了以浴室為中心而四處飛濺的紅褐色迷幻圖案;那圖案宛如出自噴霧器一般,將客廳以及臥室的牆壁、地板染成一片,處處飄蕩著腥味。浴室裏有清洗過的痕跡,但對於全部汙跡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浴缸旁放著一隻散發著油亮光澤的小型電鋸,電線仍插著插座卷曲在地。


    看來這事非同小可,我決定報警。我暫且出門尋找公用電話,卻沒找到,隻得回到103室打電話。


    報上姓名後,我簡潔地表示自己前來訪友,卻沒見到本人;而現場似乎有犯罪跡象,請警方調查。不消片刻,巡邏車便來了。


    “我是安槻警署的平塚。”(看過前幾因的朋友應該知道這位是誰吧?總算開始直接聯係了啊!!!by:錄入者)


    前來處理的,是一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年輕刑警;另一個額頭光亮、看起來是中年人的刑警則混在鑒識人員之中,一麵扶正眼鏡,一麵觀看血跡。他似乎是平塚刑警的上司。


    “請把你發現血跡的經過告訴我。”


    這種場麵我在連續劇裏看過唉!我一麵這麽想,一麵說明。隻是我並不像連續劇裏登場的人物一樣,喜歡在故事前半刻意隱瞞後半將成為關鍵的事項,因此毫無保留地全盤托出。


    其實我和這屋子的住戶若木徹先生並不相識——從這句話開始,我將阿姨托我勸說若木先生放棄與她的女兒結婚的來龍去脈款款道來。


    “還真玄啊!兩個素未蒙麵的人竟然要在半夜三點開討論會?”平塚刑警以估價般的眼神打量著我,啊啊!!這也是電視劇裏常見的舉動!“能讓我看看那張字條嗎?”


    當然,我並未拖拖拉拉地不肯交出,直接拿出了房門下的那張字條。平塚刑警看了一眼那張字條,直接問道:“你確定這是你阿姨澤田直子的留言嗎?”


    之前我一直是如此認定;但被這麽一問,卻又沒有了自信。猶豫怎麽回答之時,突然想起了之前的另一張字據。“請看這個”,我拿出了阿姨在咖啡館裏寫下的字條,“這一張絕對是阿姨的筆記,因為是在我的眼前寫下的。”


    “借看一下。”他比較兩張字條。“很像,應該是同一人寫下的吧!當然,沒經過正式鑒定,無法斷言——”


    “對了,”平塚刑警話鋒一轉,突然換了個完全不同的問題。我本來就相當緊張,現在又得迅速切換頭腦,教我的緊張感更是不容分說地高漲。原來如此,所謂的問案就是這麽回事啊!我有種莫名其妙的興奮感。“那個戴著墨鏡及口罩的可疑人物,你確定是女的嗎?”


    “不,我覺得可能是,但畢竟那人穿著寬鬆的作業服,沒辦法確定。再說,有些男人的體格也很苗條。”


    “哦!原來如此。匠先生,關於那號人物,你可有任何線索?”


    “不——完全沒有。”


    “那個可疑人物有沒有可能就是若木徹先生本人呢?”


    “嗯,我還沒見過若木徹先生本人,所以……”


    “哦!對喔!你剛剛說車子是黑色的,車號呢?”


    “沒看到。我是有在注意啦,可是車牌部分正好被擋住了……”如前所述,我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並無刻意隱瞞的嗜好。“我記得我阿姨的車子也是同一種,而且也是黑色轎車。”


    哦!平塚刑警雖然點頭附和,但從他的表情,我難以判斷他對此事其實抱有多少興趣。“你說車子上堆了六個紙箱,箱子裏頭是什麽東西?”


    “不知道。”根據現場的痕跡以及電鋸,還有該存在實際不存在的某物,我做出某種想象,相信平塚刑警鐵定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不過目前來說,我姑且隻能如此回答:“我完全不清楚,因為根本沒看到。”


    說出直子阿姨及香裏的聯係方式後,警方一早便放我回家了。103室發生犯罪之事已毋庸置疑,但警方究竟相信我的證詞幾分,可就難說了。


    搞不好……不,不用搞不好,頭號嫌疑人八成也是我,這是理所當然的。隻不過,即使疑似發生犯罪——而且極有可能是殺人案,畢竟還不知道被殺的是誰,也沒發現屍體;再怎麽可疑,也不能拘留我,如此而已。


    接下來幾天,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隻窩在家中。雖然沒經過確認,但我深信必然有刑警跟蹤我;既然如此,還是別做出任何招人懷疑的舉動為宜。事後回想起來,我似乎有點自我意識過剩。


    平塚刑警前來造訪這樣的我,是在隔周的星期五時。“若木徹的屍體被發現了。”他的口吻顯然認定我早已知道此事,我隻得說明自己這陣子沒看報紙,電視也早已拿去典當。


    “若木的屍體被細分成數塊,裝進塑料帶中,並分裝於六個紙箱裏。”


    他如此說道,並出示相片給我看;上麵映著以各種角度拍下的常見宅配用紙箱。刑警問我看到的是不是這種紙箱,雖然我記得並不分明,但那可疑人物抱著的確實和相片中的紙箱頗為相像,因此我回答:“我想應該是。”


    “裏頭裝的先是頭部,接著是左右手——兩臂的部分被切成多塊,簡直到了偏執狂的地步;然後是胸部、腹部、右腳——右腳被分為三塊——還有同樣分為三塊的左腳,共計六箱。這些箱子分別在河邊、柏青哥店停車場、公園及垃圾場等半徑五公裏以內的地點發現的。”


    “死因呢?”或許他不會說,但我仍姑且一問。“還有推定死亡時間呢?”


    “頭蓋骨凹陷,不知道是被以器物毆打,還是被推倒時撞到物體所致。推定死亡時間是上周六晚上九點到上周日上午九點之間。”


    “可是,我是在淩晨三點看見那個可疑人物搬運屍體的。”


    “對,所以可將範圍從十二小時縮短為六小時。問題是凶手澤田直子是如何——”


    “這麽說來,”雖然我已心裏有數,卻還是相當震驚。“是我的阿姨殺了若木徹的?”


    “似乎沒錯,沒人在推定犯案時間內看過她;換句話說,她沒有不在場證明。她的獨生女香裏周六、周日兩天都住在朋友家,並不在家中;不過就算在家,親人的證詞也是無效的。決定性的證據,便是留在現場的電鋸上留有澤田直子的指紋;而她跳樓時,手裏還握著若木徹被切下來的命根子。”


    “跳樓?”越是清楚事後會有股沉重的衝擊侵襲自己,發生在身邊的事便顯得越不真實。“那阿姨她……”


    “已經死亡,她在星期日清晨從出租大樓的逃生樓梯跳下,似乎是自殺;雖然沒有遺書,但是……”


    但是手裏握著若木徹的命根子,大概是分屍時刻意留下來的吧!這讓我不由得聯想起名留犯罪史的某個留起案件;我想眼前的平塚刑警應該也有此聯想,但我們兩個卻沒有提起案名。


    “可是,真的是自殺嗎?我這話可能不太好聽,但我阿姨的性格上有點問題,到處樹敵;講白一點,就是有很多人怨恨她。你應該知道她狠心拋棄前夫的事吧?會不會是因此被殺?還讓她背負殺害若木徹的罪名……對,比方說其實是她的前夫——”


    “這一點我們也想過了。”


    “是嗎?”也對,畢竟對方是處理這檔子事兒的專家嘛!正當我這麽想時,平塚刑警卻若無其事地說出更驚人的事實。


    “澤田直子的前夫佐佐岡伸幸先生已經過世了。”


    “咦?”


    她前夫是姓佐佐岡啊?我都忘了——在腦海的某個角落仍如此悠哉思考的自己,實在很可笑。“什麽時候的事?”


    “上星期六。他原本心髒就不好,晚上十點左右突然惡化;照料他的姐姐叫醫生來,但醫生抵達時已經回天乏術了。”


    “他真的……”說來諷刺,沒親眼看見的事,怎麽聽都很可疑。話說回來,星期六晚上十點,豈不正好若木徹被殺的推定時間範圍內?這是單純的偶然嗎?


    “這一點毋庸置疑,醫生診斷是心髒衰竭。”平塚刑警浮現苦笑,似乎在表示盡是他一個人在說話,實在很累。“今天我來拜訪,是想請教澤田直子究竟有無殺害若木徹的動機;她的確反對若木徹和自己的女兒結婚,但作為殺人動機,似乎稍顯薄弱。如何?匠先生,你知道澤田直子有何殺害若木徹的動機嗎?”


    “上次我也稍微提過,”我把若木徹不光是和女兒香裏,連直子阿姨本人都發生關係之事全盤托出。“阿姨似乎很有自信,認為自己獨占了若木徹的愛;但是再怎麽用偏袒的眼光來看,那都是她的自以為是。阿姨的確是個狐媚的女人,但她的魅力還沒大到能把性欲旺盛的年輕男人綁在自己身邊;對若木徹來說,阿姨隻是諸多性伴侶的其中之一而已。若木徹與阿姨的認知差距,在某個機會下清楚呈現於阿姨眼前;阿姨覺得自己被背叛,一怒之下——”


    “原來如此,便衝動地殺了若木。而她之所以分屍,便是憎恨的表現。”


    平塚刑警似乎接受了這個結論,說句“打擾了”之後,便很幹脆地回去了。


    當然,刑警是否真的接受了這個結論,不得而知。他表麵上說阿姨是凶手,但那是否真是調查小組的結論,尚未可知;就算是,也不見得就是平塚刑警本人的真心話。要說警察會對一個小老百姓逐一報告調查內容,那才奇怪呢!因此,平塚刑警所言的案件全貌即使不是謊言,也是些用來對社會大眾公開的內容。


    這麽說來,或許案件另有真相呢!越是思考,我越是如此認為。


    為防誤解,我事先申明:即使這案子以直子阿姨為凶手而收場,我也無所謂;縱然另有真相,我也沒偉大到誓要親手揭發以洗刷阿姨的罪名。


    隻不過,要是警方認為另有真相,而且還懷疑到我頭上來,那就傷腦筋了。剛才平塚刑警來訪,說不定是因為對我有所懷疑,打算先鬆懈我的戒心再行觀察呢!或許隻是我想太多,但現在應有重新觀察本案的必要。至少,我得對整個案件全局把握清楚,以後自己被懷疑時也能有所應對。


    姑且先舉出不自然之處吧!首先,倘若阿姨真的決心殺害若木,為何又要寫字條叫我到安槻國宅去?


    或許是阿姨已決心犯案,同時又心生恐懼,希望有人能來阻止自己;換句話說,她事先準備了安全閥。假如這個解釋正確無誤,代表我這個安全裝置最終並未發生作用。


    又或許是阿姨想要嫁禍那時出現在現場的自己。不,這個解釋太不現實了,警方一旦懷疑我,勢必從我口中找到阿姨;對於想要隱藏自己罪行的犯人而言,嫁禍對象也不會懷疑到自己頭上才是最安全的。


    不過,一根腸子通到底的阿姨會搞這些小動作嗎?令人懷疑。


    總的來說,第一個不自然之處,就是為什麽會有那張叫我去的字條。


    第二個疑惑之處,便是指紋。疑似被用來分屍的電鋸遺留在現場,但阿姨的指紋留在上麵,實在不合理。若阿姨就是凶手,代表那個把六個箱子搬到車上的人也是她;但當時那個人明明戴著白手套啊!既然考慮到這一點為什麽還會留下指紋呢?


    不,慢著。我重新搜尋記憶中的畫麵——可疑人物身上穿的工作服,是否沾有血跡?不,沒有。這代表凶手分屍時,是把工作服脫下的;為了防止血濺到衣服上,說不定凶手連手套都脫下了。


    這麽說來,還是存在凶手一時疏忽,忘記擦掉電鋸上的指紋的可能性。不過,還是覺得奇怪。為了避免他人看見容貌而戴著墨鏡、口罩,甚至棒球帽也用上來改變裝扮的凶手,竟然獨獨忘了擦去指紋?


    思考至此,我又發現了更加不自然之處。凶手是在哪裏進行分屍的?當然,是在浴室;要是血濺到自己身上,清洗起來也方便。


    但是血跡卻遍及103室各處,連客廳及臥室都無一幸免。的確,分解成人身體是個艱難的工作,空間大些好辦事;但凶手的移動範圍未免太大了吧?


    不,這還隻是個小疑問而已,另有更大的疑問存在;那就是分屍的理由。


    阿姨發現自己的愛隻是一廂情願,憤而殺害若木,這點還能理解。殺害之後仍舊餘憤難平,因此將若木的屍體大卸八塊,這點也能理解。


    令我不解的是,為何分屍後要將屍體分別裝進六個紙箱中,四處棄置?有必要這麽大費周章嗎?


    分屍後,直接丟在現場不就行了?假如阿姨是為了銷毀證據才把屍體處理掉的,那麽血跡自然也該擦幹淨,電鋸更不能留在現場。更何況,她刻意四處散置的屍塊也被警方輕而易舉地發現了。


    再來看看散置地點,半徑五公裏內?既然都開車來了,為何不丟到更遠的地方去?拿到深山裏燒掉或是埋掉,還比四處亂丟來得好多了。凶手真的有心銷毀屍體嗎?


    我有種感覺,這幾個環節應該就是關鍵。為何阿姨——假如把阿姨當成凶手的話——要把屍體分為六份?絕不是為了銷毀屍體;再怎麽看,凶手都沒有銷毀屍體的意圖。棄屍地點離現場過近,還在河邊及公園這些地方,擺明了希望快點被發現。這麽一來,凶手分屍,應該另有目的和理由;但又是什麽理由呢?還有,屍體並不是按照手腳等部位直接分解,那種方式也很不自然。


    到目前為止,思路還頗為順暢,卻難以更進一步。將屍體分裝於六個箱子的理由、理由、理由……究竟是什麽理由?!


    我完全想不出來,思考隻是一味空轉。為了轉換心情,我決定去散散步。樂聖貝多芬也不是散步時才想出名曲的?到公園走走吧!


    將屍體剁成數塊分裝於六個紙箱中,並棄置於半徑五公裏內的不同地點。這個行為隱藏了某種合理的意義嗎?假如不是為了棄置屍體……


    突然靈光一閃。凶手顯然並無棄置屍體之意,反過來說,是否代表凶手希望屍體被發現呢?畢竟凶手棄置箱子的地點,都是極為顯而易見的地方啊!


    不,慢著……這不合理。


    假如凶手希望屍體被發現,根本無需分屍,也無需分散棄置,直接留在現場即可……然而,凶手還是這麽做了,為什麽?


    我本來打算去公園,但當我回過神來,眼前卻是安槻警署。我未經思索,便前往刑事課。


    我向一旁的女警表明想見平塚刑警之意。假如他不在,我願意等;但幸運的是,女警立即往裏頭呼喚:“總一郎!”


    “有些事想請教。”平塚刑警似乎正思索著如何委婉地問我究竟為何而來,而我搶先開了口:“澤田香裏星期六、星期日確實住在朋友家裏嗎?”


    “對。”平塚反射性地點了點頭,卻又皺起眉頭,似乎後悔自己不該輕率地肯定尋常百姓的問題。“應該沒錯。她和那個家的主人及另一個朋友共三人一起過夜,而其他兩個朋友的證詞連細節部分都完全一致。”


    “原來如此。”我突然想到多少該考慮一下平塚刑警在警署的立場,便放低了話音——雖然可能沒多大意義。“對於屍體被切割且分散放置的理由,警方是怎麽想的?”


    “澤田直子意圖銷毀屍體。這是最妥當的看法吧!”


    “恕我冒昧,刑警先生,你個人也是這麽想的嗎?”


    我將剛剛總結的不自然


    之處複述一遍,意外的是,平塚刑警也降低了音量。“——我們到外頭去吧!”


    “啊?”


    “在這裏不好說話。你應該知道吧?現在認定澤田直子是凶手,調查小組已經解散了。”


    來到警署附近的咖啡館裏,平塚刑警的表情突然放鬆下來。“其實我個人也認為凶手四處棄置屍塊很怪,但要是現在又舊事重提,上頭不會給好臉色看。”


    “這麽說,已經來不及了?”


    “也不見得。”一臉促狹的平塚刑警顯得更為年輕,說不定年紀比我還小。“多少會有一、兩個明理的上司。”無緣由地,我聯想起那位戴著眼鏡、額頭光亮的刑警。“若是你說的話能讓我覺得有稟告那位上司的價值,請盡管翻案。”


    “我是不知道有多少說服力啦……”早知道平塚刑警會這麽認真聽我說話,就應該把假設思考得更加嚴密的,沒辦法,隻好邊講邊想了。“凶手無意毀屍滅跡,這點是可以確定的。那麽凶手究竟想做什麽?或許正好相反,凶手的目的不是處理屍體,而是希望屍體能被發現。”


    “不過,假如隻是希望屍體被發現,不需要分屍,把若木的屍體丟在安槻國宅103室即可啊!”既然平塚刑警腦筋轉的這麽快,那說明起來就輕鬆了。“這代表凶手不光是希望屍體被發現,還有個必須在分屍狀態被發現的理由。”


    “沒錯。我從結論說起吧!凶手的目的隻有一個,便是將分解後的屍體從安槻國宅運出,以讓我們認為凶案現場是安槻國宅103室。”


    “現場?”平塚刑警一瞬間睜大了眼睛,卻又立刻恢複專業人士的嚴峻表情。“這麽說來,若木是在其他地方被殺害的?”


    “對,凶手以那張字條引我過去的理由就在這裏;讓我目擊運屍那一幕,以強調凶案現場就是安槻國宅。”


    “原來如此,難怪你要向我確認澤田香裏的不在場證明。”平塚刑警嘴巴上這麽說,卻顯得有些難以釋懷。“請繼續說。”


    “屍體是從103室運出的,屋裏又留有血跡;這麽一來,我們便會先入為主地認定103室就是凶案現場。然而事實上,凶案並非是在103室發生的;凶手必須強調凶案現場就是103室,為此,必須留下痕跡;凶手進行分屍,並將其中一部分帶至安槻國宅;我想那一部分就是兩條手臂。隻帶回手臂非常簡單;然後凶手拿電鋸把兩條手臂鋸得零零碎碎,連手指也不放過,借此在屋內製造大量痕跡。”


    “所以隻有手被鋸成那樣啊!”平塚刑警突然抬起眼來。“這麽說來,匠先生目擊到的那些紙箱是——”


    “對,除了裝有雙臂屍塊的那一箱以外,剩下的五箱應該都是空的。真正裝有屍體的箱子被棄置到各個地點,是在凶手到安槻國宅做手腳之前還是之後,我不清楚;但隻要真正的箱子被發現,再加上我的目擊證詞,被搬出來的紙箱自然就成了裝有屍體的真貨,凶案現場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103室,這就是凶手的目的。”


    “不過,凶手這個目的要建立在真正的屍塊紙箱被發現和匠先生的證詞存在的基礎上,尤其是後者,否則警方很容易懷疑現場是否是安槻國宅;那凶手,是怎麽知道匠先生一定會上鉤呢?”


    “因為凶手偷聽了我和阿姨在周六白天的對話。”之前和阿姨在咖啡館碰麵時一直有人盯著的感覺,而且那股感覺一直持續到回到公寓後。“這個案件的導火索,應該是我和阿姨的談話。談話中,阿姨暴露了若木徹的人格問題,也暴露了自己和他的關係;我想凶手是偷聽了那段談話,才知道這些事的。”


    “匠先生認為澤田直子的女兒香裏是凶手嗎?她殺害了和母親發生關係的若木,又偽裝成母親畏罪自殺,借此報複背叛自己的兩人?但假如是這樣,要怎麽解釋她的不在場證明?難道她的兩個朋友是共犯?”


    “我也曾這麽想過,但本案最大的關鍵,便是凶手偽造凶案現場的理由。凶手為什麽要處心積慮地隱藏真正現場?”


    “這當然是因為……”平塚刑警的語氣顯得相當理所當然。“隻要知道現場在哪裏,必然能找到和凶手的聯係,比如凶案現場就是凶手的家之類的。”


    “正是如此。不過,一般計劃殺人時,隻要凶手有正常人的智力,都不會選在自家犯案;然而凶手的家卻成了犯案現場,這代表什麽?”


    “衝動性殺人!”平塚刑警喃喃說道,他定然想到了若木徹的頭蓋凹陷是因為被推倒而致。“或是單純的意外。”


    “對,凶手並沒有殺害若木徹的念頭,隻是偶然偷聽了我和阿姨的談話,心想決不能讓自己的女兒和若木徹那種男人結婚,非全力阻止不可——”


    “請等一下!”想當然耳,平塚刑警打斷了我。“佐佐岡伸幸不可能是凶手,他半身不遂又癱瘓在床,更何況他早已在星期六晚上因心髒衰竭而過世。”


    “但他的確是凶手,至少殺了若木徹的就是佐佐岡伸幸。”


    “那……?”


    “偷聽我和阿姨談話的,應該是他的姐姐吧!聽說她一直照料著癱瘓在床的佐佐岡伸幸……名字我不清楚就是了。”


    “她叫多惠。”


    “她告訴弟弟,香裏被一個亂七八糟的男人給騙了。雖然佐佐岡伸幸先生已經和妻子離婚,但香裏畢竟是他的親身女兒,愛女心切,無法袖手旁觀,因此決定和若木徹談一談。不過他本人無法移動,隻能拜托多惠去帶若木徹前來;多惠偷聽了我和阿姨的談話,知道住址。若木徹來到佐佐岡伸幸家後,和他談了什麽,我不知道;但他們可能發生了爭執,佐佐岡先生一時激動,便將若木徹一把推倒。當然,他沒有殺害若木徹的意思,隻是若木徹因此撞到了要害,從而死亡。佐佐岡先生見狀,也因為打擊過大,造成心髒負擔而身亡。”


    “哦……”平塚刑警喃喃說道。“是那時才……”


    “他們談判時,多惠應該也在場。兩個男人同時死亡,讓她大為震驚,但當時的情況不容許她驚訝;情急之下,她將若木徹的屍體藏了起來,並叫主治醫師來家中——她以為弟弟還有救,不過卻為時已晚。醫師離去後,她煩惱不堪;這樣下去,雖說是過失,弟弟還是得背上殺人的罪名入土。她越想越覺得心有不甘,認為會落到這種田地,全都是澤田直子那個濺女人的錯;因此她下定決心,要那個女人負起應付的責任。於是,她決定利用白天與直子阿姨談話的我。多惠找了個借口約直子阿姨出來,讓她寫下字條,並握住電鋸、留下指紋。多惠是怎麽騙她的,我不知道;或許是將她綁起來以暴力威脅,又或許是騙她寫下字條後,才把她綁起來硬按下指紋。總之,多惠拘禁阿姨後,便開始將若木分屍;我想應該是在她家的浴室進行的。她先以字條引我出門,之後帶著若木的雙臂,開著阿姨的車到安槻國宅,把雙臂細分為數塊,製造大量的血跡,等著我到來。確定我到現場後,便刻意在我眼前將空箱堆到阿姨的車上。接下來這些步驟或許與事實有前後差異,總之開車離去後,她便將真的裝有屍體的箱子四處棄置,又把阿姨推下大樓,並讓阿姨的手中握住若木的命根子——”


    我不自覺地長歎一聲。


    “就是這麽回事。”


    說來不可思議,平塚刑警似乎將我的瞎掰當真了;因為數天後,佐佐岡多惠便因殺人、損壞屍體及遺棄屍體等罪名遭到逮捕。詳細經過是怎樣的,我不清楚;聽說是在佐佐岡家的浴室驗出了血跡反應,成為關鍵證據。案件的全貌似乎與我的想象大致吻合;或許細節有所不同,但沒人告訴我詳情,不得而知。


    然而,我卻悶悶不樂。我並未直接見過那位名叫佐佐岡多惠的女性,雖然也不是我親手逮捕的;但與其讓她被逮捕,不


    如讓直子阿姨繼續背著凶手的罪名算了。


    當然,我也不願親戚之中出現殺人犯;但傷腦筋的是,由直子阿姨來當凶手,著實遠比其他任何人都要令我容易接受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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