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栗緊盯著前方的紅燈,一貫冷清的臉上帶著難以抑製的興奮,眼睛仿佛是盛不住突然而來的驚喜而越睜越大。唐一栗都恨不得汽車能長出一雙翅膀,直接飛到顧落的身邊去。


    女人都是重感情的,特別是對孩子重感情,顧落有了他的孩子,那麽,他和顧落之間便有了希望,早晚一天,顧落會願意跟他在一起的。


    唐一栗眼中的喜色越來越濃,車速也是越來越快。


    在市醫院停車場停下車子,走了幾步,唐一栗迎麵便碰到了蕭離。


    蕭離腳步稍微停頓了,什麽都沒說,隻是深深的看了唐一栗一眼,隻一眼。


    唐一栗挑了挑眉,在蕭離看他的那一眼中,唐一栗強烈感覺到了‘敵視’兩個字。


    蕭離徑直越過唐一栗,連頭都沒回。


    剛才顧落拜托了他,要他給她買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回來,這會兒看到唐一栗,蕭離瞬間明了,買生活用品大概是個借口,顧落隻是為了支開他。


    蕭離抬頭望了望天,夜晚的路燈五彩斑斕,可他依舊感覺黑沉沉的,很壓抑,


    天氣預報說今天晚上會有大雨,莫非氣壓很低,壓得喘不上氣來,就是在醞釀著一場大暴雨嗎?


    唐一栗也沒過多留意蕭離,現在的他,隻覺得世界很美好,一切都是甜的。


    走過長廊,輕輕地推開了病房的門,


    唐一栗看到,床頭一側,點滴架上吊著的藥液,顧落躺在病床上,幾縷長長地發絲遮擋著一側的臉龐,好像睡著了的樣子。


    走近了看,他才發現顧落瘦了很多,下巴更是尖了,唐一栗突然就不是滋味,說不上是高興,還是心疼,


    女人懷孕會很辛苦,他發誓,她會照顧的顧落很好。


    “顧落?”唐一栗很輕的聲音。


    躺在病床上的顧落沒有動,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掀,隻是她的長睫毛卻顫了幾顫,


    顫動的睫毛讓唐一栗清楚地知道顧落是醒著的,


    唐一栗很自然的笑了,


    他真心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嘴角往上微微的翹起,眉眼也全都是舒展開來,滿臉綻放的都是喜氣悅色。


    手不由自主地觸了上去,唐一栗的手指在顧落的臉頰上輕輕刮過,顧落遮在臉上的幾縷長發便被撥開了,


    “顧落。”唐一栗又試著喊了她一聲。“怎麽不理我?”


    顧落緊抿著唇,還是不吭聲。


    唐一栗捏著她臉頰的手緊了緊,說:“顧落,你感覺怎麽樣?告訴我怎麽大晚上就來醫院了?”


    “……”依舊的沒聲音。


    唐一栗俯下頭,“顧落……你對我說句話好不好?就一句,說什麽都成……”


    顧落掩在被子裏的手微微顫抖,然後,她眼開了眼睛……坐起來,看著麵前的唐一栗……


    唐一栗的眉尖就是一攏,


    顧落睜著眼睛,配著蒼白的臉色,她的眼神飄得厲害,眼睛落在他的臉上,可眼神根本不是在看他,天知道她目光的聚集點在哪。


    唐一栗就覺得有點燥亂,胸悶,氣短,心裏突然就好像被什麽東西紮了——刺痛!


    “求你了顧落,你別不告訴我!說句話,讓我知道你和孩子好不好?”


    “沒了。”顧落很平靜的開口,咬著牙根,用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沒了?”唐一栗眼睛瞪大,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難看,就連唇色都是白的,聲音也瞬間變了調,“怎麽沒的?你……”


    唐一栗整個人忽然就往床上一栽,壓在顧落身上,雙手抓住顧落的肩膀,唐一栗看到自己的手竟然在發抖。


    “顧落……你……你把孩子給做掉了……是吧……”唐一栗聲音拔高了,發著顫,仿佛是受了驚嚇,又仿佛是——絕望。


    顧落用力的一點頭,看著唐一栗,她的唇角向上彎著,淡笑,那樣的笑完全是什麽也不在意的模樣。


    “你—好,顧落,你—真—是—好。”唐一栗像一頭野獸一般嘶吼著,一下扣住了顧落的脖子,瞬間用了全力,兩秒鍾後卻又突然撒開,反對著顧落的肩膀張嘴就是一口,狠狠地。


    顧落疼的就是一哆嗦。


    唐一栗的眼裏全是狂亂,“顧落,我真想撕了你……”


    他不知道別人是否有過他這樣的感覺,喜滋滋的跑來,然後迎頭潑上一盆涼水,那是一種從高處狠狠地墜落,瞬間的失重,完全從天堂掉到地獄的感覺,


    唐一栗全身上下每一條神經,每一個細胞都在揪疼,


    人這一輩子最大的痛苦是什麽?


    也許就是你眼睜睜的看著一件事情發生,卻無計可施,


    唐一栗狠狠地把顧落推倒在床上,用身體壓製住,雙眼似兩把烈火,


    “顧落,你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會折磨人的女人,你真他媽是這天底下最壞的女人。不管你多討厭我,多恨我,可孩子是無辜的!”


    “兩個,你已經欠我兩個孩子了,甚至連問都不問我一聲的,我是死人啊?你想過我的感覺?想過嗎?誰他媽的難受誰知道!”


    唐一栗喊著,喘著粗氣,眼睛都紅了,臉卻很白,死灰一般的白。


    孩子是什麽?孩子是他的骨,是他的血,是他的肉。


    顧落第一次懷孕,那是她剛到英國的時候,她沒告訴他,偷偷的就把孩子給打掉了。第一次孩子沒了,他認了,他裝著不知道,誰讓那孩子是他強迫來的,沒就沒了,隻要顧落覺得舒服,他什麽都能忍受,什麽都可以妥協。


    可這第二次偏偏又是,他就那麽招她恨了?


    顧落不在乎他,從來就沒在乎過。


    一次一次,一出又一出的,她這是不折騰死他,她決不罷休。


    “顧落,算我求你,讓我好過點,成嗎?你到底要我怎麽樣,你才放過我,你到底要我怎麽做,你才能把你的心分給我,哪怕隻有一點點……告訴我,你的心是肉做的嗎?不是,你的心是鐵打的,永遠都無法被打動,你說,我到底錯在哪了?我他媽的不就是不知死活的愛上你了嗎?”


    本來男人表白愛情的時候,大都是情意綿綿的,可唐一栗卻表白得惡狠狠而又語無倫次的。


    他抓住顧落的手,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髒上,眼睛瞪著她,“你摸摸,我的心沒了,這裏麵已經空的,求求你顧落,你把我的心還給我。”


    顧落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喉嚨,說不出話來,眼睛隻是死盯著唐一栗。


    她想哭,發不出來聲音,想笑,又扯不出表情,難受的真恨不得死了才好。


    唐一栗推開顧落,拿出煙來抽,可是手抖得厲害,怎麽都打不著火,


    他隻能使勁攥著拳頭,他真的很想攥住點什麽,可是掌中空空如也,他什麽也把握不住。


    心好疼,像被人剜走一樣的疼。


    每個人的前世都有一筆債,毫無疑問,他唐一栗前一世,一定是欠了她顧落的。


    “顧落,你這麽折騰我,該著地是命啊!還是我他媽的真的欠你啊?”


    “到底誰欠誰?”顧落終於吼了一嗓子,


    她的身子開始發抖,抖的很厲害,


    一切都讓她那麽不堪負重。


    “唐一栗,我……有件事想問你。”


    唐一栗下巴抽緊,盯著顧落的眼睛。


    顧落張著嘴,像是有什麽東西卡在嗓子裏,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紮得她難受。


    用盡全身的力氣,顧落扯動了一下唇角。“我第一個男人是誰?幾年前,在皇朝我陪著睡過的那個男人是誰?”


    唐一栗渾身一顫,眉擰的死緊,心髒像被人一把揪了出來。


    兩個人一動不動的對望著,彼此都看著對方的目光,滿含著複雜的情緒。


    目光,已經把所有一切交待的清楚明白。


    顧落用一種冷酷的眼神,定定望著唐一栗的瞳仁,“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唐一栗,我知道你是清楚的。”


    “重要嗎?”唐一栗咬著牙,念著幾個字,“早都不重要了!”


    顧落臉上似乎有些雲淡風情的痕跡,隻是握著拳頭,牙齒咬得也是死緊,“可我想知道,而且,最好是由你來告訴我!”


    “顧落……”唐一栗突然低聲下氣的喊著她,就連眼神都是哀求的,“顧落……”


    顧落卻嗬嗬笑了起來,那是一種毫不攙假的笑,“江航是不是?”


    “你別笑!”唐一栗抓著顧落的一隻胳膊,她的笑聲,像鞭子一樣抽過來。


    顧落的嘴角揚起,又連著嗬嗬了幾聲,“我為什麽不笑?多好笑啊!我剛才不是說愛我嗎?唐一栗,你就是這樣愛的?都愛的把我送到了別的男人床上了?”


    “我求你了顧落,別笑!你難受就哭,顧落,哭吧,你哭出來啊!你罵我、打我,怎麽樣都行!隻求你別笑,你這樣,我難受,我恨我自己,你讓我難受得恨不得一刀宰了自己!”


    唐一栗閉上眼睛,他有些不敢看顧落,顧落笑比哭更讓他難受,更讓他心驚膽戰。如果可以,他寧願顧落在他麵前肆無忌憚的大哭,罵他混蛋,甚至狠狠地抽打他。


    也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疼!那是一種切膚之痛的苦楚!


    沒人能了解!隻是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卻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切入心肺,又冷又疼。


    那件事壓了他多少個日子啊!


    多年前,當顧落在江航的身下咬牙承歡,那一刻,就仿佛是有一根看不見的細絲,一圈一圈將他的心緊緊縛住,唐一栗從沒有想過,原來他應劫的,會是顧落!


    顧落隻是一口接一口的深深吸著氣,好讓胸腔沒有那麽悶疼。


    “網早就擺在那裏,而我,就是那隻逃不出網的小蟲,隻是等我墜落。唐一栗,你明明知道我走投無路,我給你,你可以不要,可你為什麽還要落井下石,為什麽要我做粉紅炸彈放到你敵人的床上?你憑什麽那樣對我?你憑什麽讓我在你麵前醜態百出?你憑什麽第二天又以救贖者的身份出現在我麵前……”


    “別說了……顧落,你別說了……”唐一栗指尖上已經冒了汗,“我知道你怪我,恨不得和我同歸於盡了才好,”


    “嗬嗬……”顧落的嘴角牽了一下,又在笑,佝僂著身體,人卻在瑟瑟發抖。“可我憑什麽怪你?我又能以什麽身份恨你?我能在雪夜裏叫賣我自己,便什麽都豁出去了,一切都是我自己願意。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沒人舀刀逼我去賣,這是我的命,躲不掉!”


    能怪誰呢?那個時候,她沒選擇權利,都是賣。


    也許,她,誰都不該怨恨,一切都是命。


    屈服,是的,她屈服了。


    “我已經累了,唐一栗,你累了沒有?”顧落平靜的眼裏沒有丁點的波瀾,死水一般的空寂。“我今晚說了很多話,累了,你走吧。”


    其實顧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把唐一栗喊來,難道隻是為了親口要他承認當年的事?


    可不管是為什麽,現在,她一點也不想對著他,對著他,疼,太疼了。


    “我……我去哪?”唐一栗腦子空白,眼睛睜大,瞪著顧落,好像在等答案。


    “隨便你去哪裏,隻要,不是再出現在我的眼前就行了。”顧落表情很淡,甚至根本就沒有表情。“我不欠你什麽,以後,你別再跟我要,唐一栗,我根本給不了你什麽。”


    唐一栗一聲沒吭,更是沒動。


    “求你先滾開一會兒,行嗎?”讓我留一點尊嚴給自己,行嗎?


    唐一栗依舊沒吭聲,搖頭,


    顧落嘴角一動,有些沙啞的聲音好像被火淬過,“滾吧,你再待在這裏,我怕我忍不住要弄死你。滾,永遠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我不!”唐一栗咬了兩個字。


    顧落手背突然就捂住眼睛,很快潮濕了一片。


    噌的就下了了床,“那,我滾!”顧落大力地甩上門,頭也不回地跑出了病房。


    唐一栗愣愣的看著晃動的房門,老半天之後,才反應過來,追了出去。


    顧落跌跌撞撞地走在街上,她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裏,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上哪裏。


    風很大,卷著沙刮進她的眼睛裏,很疼,她很想哭,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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