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不用房子主人同意,已經有盜賊開始亂翻,衣櫃被推倒,重重倒在地上,衣裳散落一地,衣櫃倒地的巨大聲響嚇得江春月禁不住一抖。


    有盜賊點了燈。


    為首的盜賊,握著大刀,慢慢走到程玉璋麵前,閃電映照出一雙鷹一般的眸,盯著他,“還有沒有什麽財物?”


    “家貧至此,沒什麽值錢的,若是有看得上的,隨便各位爺取走。”


    程玉璋淡聲回答,言語客氣,語氣卻沒有半點諂媚。


    黑衣盜賊挑了挑眉,向後掃了一眼,已經有兩個人搬出兩個箱子,打開,是江春月的嫁妝。


    可以說,這些是她專門留給王氏請來的盜賊的,都是她看不上的。


    但在程玉璋眼裏,這些是妻子舍不得拿出來戴的寶貝。


    他暗中握緊拳頭,下頜角逐漸繃緊。


    這是他第一次恨自己無能。


    他什麽都做不了。


    或許他可以跟這些盜賊拚一拚。


    但敵眾我寡,他還有江春月要護。


    他安慰自己,隻是些錢財,日後他都會賺回來的,給她買更好的首飾。


    可他仍然內心酸澀不已。


    借著賊人的燭光,江春月看到程玉璋袖底下緊握的拳頭。


    他怎麽想的呢,是覺得屈辱吧。


    賊人明晃晃的入室盜竊,他也隻能拱手相讓,眼睜睜看他們拿走妻子的嫁妝。


    聽人說,男人成功之後,最不喜見過他們狼狽淒慘時候的人,那樣會讓他想起屈辱的艱難歲月,擊碎他們的自尊。


    所以,這是後來程玉璋連她房間都不想踏足的原因麽。


    “老大,東西都收齊了,破破爛爛的,也就這些。”


    “不夠。”


    為首的黑衣人掃一眼,冷靜說道。


    他看著一動不動擋在床前的程玉璋,低低笑了笑:“莫非,你還藏了什麽寶貝,讓我猜猜,是在床上,還是床底下?還有,深更半夜的,怎麽不見你妻子?”


    程玉璋眉往下壓了壓,黑眸聚起風雲,沒有回答。


    此刻,任何的回答都是欲蓋彌彰。


    黑衣人拿著大刀,慢慢的向程玉璋靠近。


    江春月看著黑衣人那雙沾滿雨水與泥土的靴子,在慢慢向自己靠近,外麵時不時照進來慘白的強光,給這場搶劫帶來神秘恐怖之色,她心跳加速,心髒提到嗓子眼。


    別過來!


    隻見程玉璋的舊靴突然向前,生生擋住了黑衣人的前進。


    黑衣人“唰”的將刀一橫,橫在了程玉璋的胸前。


    江春月隻能堪堪看到那刀被黑衣人提起,抵到程玉璋身上。


    她伸手捂住嘴,渾身顫抖的強迫自己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強烈的情緒熏染了她的眼眶,裏麵已經不自覺的聚起淚水,打轉。


    她討厭程玉璋沒錯,但沒恨到想讓他死,特別是少年時的程玉璋。


    “告訴我,你還有什麽值錢的?”


    “我說了沒有。”


    程玉璋回答的清淡,一點也不像被刀橫在胸前的模樣。


    “我看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黑衣人微微用力,鋒利的刀鋒已經割斷了程玉璋搭在前麵的發絲,破開他輕薄的衣衫。


    “我說了。”程玉璋眉眼抬起,絲毫不懼的看著黑衣人,他個子比賊還高,這種被他俯視的眼神,把賊都看得一愣。


    程玉璋抬起手,以血肉之軀直接按住了刀鋒。


    刀鋒毫不客氣的割破程玉璋的掌心,血珠連了線的往下掉。


    血在微弱的燭光映襯下,落在地上,開出一大朵黑紅色的血花。


    江春月的眼淚跟著掉了下來。


    隻聽程玉璋說:“鄙人就這些財物,隨君索取,沒有其他。”


    黑衣人顯然沒想到這個讀書人還挺有骨氣。


    愣神片刻,不想再跟他廢話。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們幹一行的,不為了錢還能為什麽,雇用他們的人可說了,這一趟,至少五百兩銀子。


    可錢呢?


    “讓開!”黑衣人不想傷人,收了刀,伸手一掌拍向程玉璋。


    沒料到這個讀書人並不像他想象中的柔弱,竟微微錯開身子,躲過他這一掌,動作之間,彰顯太極以柔克剛。


    黑衣人眉頭微皺。


    身後有人提醒:“老大,別傷人……”


    “我再說一遍,讓開!”


    江春月看著程玉璋巋然不動。


    她有些慌了。


    他們是王氏派來的,不會傷人的,他們隻要錢。


    隻要她出來,證明不是藏匿財物,他們是不是就會走。


    但她又怕這個想法過於天真。


    可程玉璋現在又……


    江春月從來沒這樣矛盾過。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忽的外麵傳來一聲呼喊。


    “老大,有人來了!”


    為首的黑衣人立即快步走至窗外,向外一掃,隻見院子裏的樹在劇烈震動,與周圍被風雨摧折的東西不在一個頻率,意識到不對勁:“帶著東西,走!”


    幾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這本來破破爛爛的小院子,這回更加窮困潦倒。


    程玉璋上前關上了窗戶和門,才回到床邊。


    江春月從裏麵鑽出來。


    她目光急急往他身上搜尋,最終定在了他仍然有血滲出的手掌上。


    “你在流血!”江春月低叫。


    程玉璋將手微微往身後放:“沒事。”


    江春月著急,她在地上尋找能包紮的東西,找來找去,拿起自己一件純白的中衣,用力一撕,扯下一長條來。


    她有些慌張的往程玉璋旁邊來,忽的又想起什麽。


    “藥,要塗藥的。”


    可家裏又怎麽會有那個。


    程玉璋看著她在房間裏慌裏慌張的找來找去,內心竟變得極其柔軟。


    “我沒事。”


    “流了那麽多血,怎麽會沒事。”


    江春月自己嘟囔一句,想喊琪清,才想起她的安危來。


    她打開門,正要去看琪清,卻發現她已經站在門口簷下,臉色蒼白的候著,身上已經被雨水打濕,見她出來,神情緊張的打量她:“小姐沒事吧!我見他們走了剛過來。”


    “我沒事,你呢?”江春月也緊張的查看她的狀況。


    “我也沒事。”他們隻搜尋了她的房間,拿走些值錢的東西。


    “沒事就好,可有藥,治傷口的?”


    琪清稍一思考:“藥沒有,但有酒,酒可以消毒。”


    “快拿來。”


    琪清拿來了酒,倒在一個碗裏。


    屋子裏一片狼藉,琪清就要動手收拾,被江春月阻止。


    江春月讓她去歇息,明日再說。


    她走回臥房,神色有些嚴肅的看著程玉璋:“伸出手來,我給你擦洗傷口。”


    程玉璋慢慢的伸出了手。


    江春月拿了幹淨的棉絮蘸了酒,輕輕給他擦拭。


    一道刀口傷基本愈合了,擦洗之後,才看到皮肉外翻,甚是嚇人。


    江春月眉心微蹙,思緒萬千。


    她是從來不恨隨州城的程玉璋的。


    她喜歡的也是隨州城的程玉璋。


    那個不怕貧苦,努力奮進,與她在隨州一處破落的小院子裏,享受普通夫妻靜謐安寧的那個程玉璋。


    可權力就那麽令人沉醉嗎。


    會讓一個曾經立誌要拯救蒼生的寒門子弟,逐漸變成喪心病狂的奸臣。


    她的睫毛長而密,像個小蒲扇似的,在燭光下投下陰影,又似亂顫的蝴蝶,欲要起飛。


    “疼嗎?”她憐愛的看著他掌心翻飛的傷口。


    程玉璋看著她溫順又為自己擔心的模樣,突然明白了何為怒發衝冠為紅顏。


    若肝腦塗地,能換得美人心疼憐愛,哪怕斷了手臂也是值得的。


    程玉璋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危險。


    可是又無法控製的享受這一瞬間的安寧。


    他應該是喜歡她的。


    他記得同窗葉闞說過,當你真正遇到一個喜歡的人時,難免有些矯情。


    程玉璋吞回了原本的“不疼”,換成了“疼”,想博得她更多的疼惜。


    江春月擦拭的動作越發溫柔。


    給他包紮完,江春月心情也恢複了穩定。


    程玉璋也想了很多,千言萬語,匯成了一句對不起。


    江春月奇怪:“夫君說對不起什麽?”


    “是我無能,護不住你的嫁妝。”程玉璋聲音艱澀。


    江春月眼似明鏡,故意誘導:“我不在乎這些,難道是夫君覺得沒有了那些,擔憂往後日子會清苦?”


    “自然不會。”


    “日子是不會好過了,我想,隻要夫君努力學習,我做些繡花的活貼補家用,不至餓死,也不是什麽問題。”


    她眼睜睜看到程玉璋那雙清冷的眸裏,慢慢綻放出極小的光芒,煙花似的,稍縱即逝。


    他感動了。


    在她虛偽的話下。


    江春月內心感歎,自己終究不是那個純真的,隻滿眼望著他的十六歲少女了。


    程玉璋用那隻剛包紮好的手,拉住了她的。


    江春月秀眉微擰,看著他的傷口處,忍住了下意識的掙脫。


    程玉璋拉她入懷。


    江春月失去平衡,隻能一手搭上他的肩頸,側坐在他腿上,與他緊緊相貼。


    “娘子不必做任何事,我來養家,不管多苦,都讓我來做。”


    江春月靜靜的伏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男人微不可察的顫抖。


    外麵的大雨漸漸停歇,江春月的心情卻很平靜。


    她低低喚了聲“夫君”。


    腰間的手再次收緊。


    程玉璋無比珍貴的抱著這個不嫌自己窮的女人。


    原來他立誌為天下百姓考取功名,總覺得過於虛無縹緲,現如今,他滿心隻為這個女人。


    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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