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洛府門前。


    楊是非深呼吸一口氣,有些緊張。


    他放下肩頭行囊,整理好還算幹淨的衣袍,又摸了摸自己的臉。


    很好,不醜、且幹淨。


    他再從行囊裏取出一疊紅紙,再三確認了記錄的地址無誤。


    在紅紙隙間,依稀可見有‘婚書’二字。


    楊是非抬頭看著大院門外掛著的‘洛府’牌匾,心生感慨。


    “沒想到,我穿越後也有當贅婿的機會。”


    他的心思不由得回到半年前。


    當時自己還是個平平無奇的畢業生,愁著該找什麽工作能養活自己,又該在哪定居,往後的日常開銷又該如何規劃,房租、水電、保險...


    走出校園後,生活的壓力仿佛準點打卡上班,一起到場。


    可就在整理好心情,準備去早就聯係好的公司第二輪麵試之際——


    看手機沒留神一腳踩空,摔進了坑裏。


    好消息是,這坑不深。


    可能是挖路在修某些管道,裏麵還有維修人員半蹲著。就算一頭栽進去,頂多就是摔個滿嘴泥。


    壞消息是,他就是在這時候穿越的。


    楊是非還深刻記得,當時自己平衡失控,雙手下意識護住手機和頭,一臉驚恐地看著坑裏的維修小哥。


    而小哥也恰好回過頭來,一臉震驚地仰頭看著他。


    “臥槽!”“臥槽咧?!”


    兩人隻相互匆忙打了個招呼,成了在現代社會的最後一聲道別。


    下一刻,他出現在陌生的田地上空,直挺挺得摔了下去。


    摔了個鼻青臉腫外加各種扭傷挫傷,疼得哼哼唧唧半天都沒能爬起來,差點以為自己得交代在這裏。


    直到湊巧有農婦途徑此地,好心將他扶回了家中。


    楊是非當時頭腦混亂,跟農婦一家確認了許久,才知道自己真的穿越了。


    期間鬧過不少誤會和笑話,甚至因為自己身上的‘奇裝異服’和各種‘瘋言瘋語’,差點被扭送官府,好說歹說才讓對方勉強收留了自己。


    經過一番波折,他才在偏僻山村內安心養起了傷。


    這期間想過父母的事、也想過該如何回家,甚至也想過是不是自己磕到腦袋生了臆想,隻要眼睛一閉一睜,就會滿頭紗布的出現在醫院病房裏。


    老媽會像往常一樣坐在旁邊罵自己又走路看手機,然後咬牙切齒又有些心疼地指向旁邊掛著的各種瓶瓶罐罐,說自己還得修養一段時間才能吃飯,之後想吃想喝什麽,他們回家再去做,就算不插食管了也不能吃外賣。


    而老爸則是沉默無言,刷刷手機,抬頭看著自己,無奈搖頭歎氣。


    可惜,他沒有做夢。


    楊是非躺在床上呆了兩天,頹喪了三天。


    他不能理解,其他穿越者是怎麽做到狠心拋棄一切的。


    但人是調節能力很強的生物。


    在身上的傷有所好轉後,他默默收拾好所有心情,忍痛下了床,走進農田試著幫忙,開始去適應這個世界的生活。


    他不是孩子了,得學會接受。


    世界變化很大,但自己也得繼續走。


    而現在手中這份略顯老舊的婚書,則是這一個月來堅持幫忙務農的‘回報’。


    “——牛大嬸她們,是怎麽勾搭上這種大戶人家的?”


    楊是非呆站在洛府門前久久未動,俊秀臉龐上滿是複雜。


    在牛家村養傷的這小半個月,他大概明白了這個世界的門道。


    雖有‘梁國’之稱,但此國曆史和印象中的各朝各代都截然不同,甚至有武者、江湖、神兵利器之類的存在,顯然還沾了點武俠要素。


    若是其他穿越人士,興許能早早開始闖蕩江湖混出個美名。


    可惜,他一個半隻腳邁向996的畢業生,不說能唱能跳吧,至少也是個半身不遂,跑個體測都能累得到處亂吐。


    尤其是舞了舞牛大嬸家裏祖傳的兵器——差點因此手腕骨折——他暫時放棄了享受江湖兒女情長的滋味。


    況且,在養好身體後得先幫牛大嬸一家多種地賺些銀兩,以此償還救命之恩。


    但不料恩情沒還多少,倒是牛大嬸某天突然將這一紙婚書塞了過來,滿臉的笑嘻嘻。


    “楊小子啊,我們家裏沒男丁,要不你替我們去赴約?”


    “這怎麽能成!這洛家說的是要和你們牛家結親,我這外人——”


    “嘿你別說,俺們是牛、你是楊,都是一家人!”


    “......”


    雖然沒想到牛大嬸還會說冷笑話,但楊是非想了想,還是半推半就的同意了。


    他覺得這是個機會。


    好歹是穿越了,哪怕沒學到什麽上乘神功縱橫江湖,至少也得活用一番自己的現代知識,試著在江湖上闖蕩幾回。


    至少,不能吃軟飯。


    農家飯也不行。


    哪怕在江湖上沒混出名頭、甚至洛家也不承認這一紙婚書,他也能借此為跳板,在縣城等地落腳找些文書記賬之類的活計。


    他想,自己學了那麽多年屁用沒有的數學,或許就要在這一刻發光發熱...好歹高考分數不算低。


    雖然自己基本忘了個幹淨,隻記得加減乘除了。


    但,隻要能多賺點銀兩,養活好自己,也能多照顧牛大嬸一家,讓她們往後不用再去過風吹日曬的苦日子。


    對,不吃軟飯。


    可如果江湖、商業、官場皆失利,甚至連工作都找不到...


    咳,再說。


    楊是非的行動能力一直不錯。


    所以在他定下決心後,立刻用上在村裏到處做工幫農攢下的錢財,給自己辦了兩套‘新衣’。跟牛大嬸一家告別後,坐著順風馬車,趕了幾十裏山路來到了東城,站在了此地。


    叩叩叩——


    楊是非斟酌許久,還是鼓起勇氣,敲響了洛府的大門。


    他一個母胎單身,別說談女朋友了,連小姑娘的手都沒拉過一次。


    如今要拿著別人家的婚書冒名頂替,獨自一人大老遠跑來登門當‘贅婿’,確實很尷尬。


    但想想自己無權無勢,更沒錢沒房...


    忍了。


    眼下隻能不斷溫習當地的口語說辭、默念著早已準備好的腹稿,想盡可能先給洛府的人留下個好印象。


    雖然他還未見過那位洛家大小姐,不知對方性情如何,但既然承牛大嬸好意接了婚書,在明麵上是得先好好表現。


    “晚輩楊是非,應婚書前來拜訪。不知...嗯?”


    楊是非敲門的動作一頓,看著‘嘎吱’一聲緩緩敞開的院門,愣了愣。


    門沒關。


    楊是非一臉古怪,仰頭看了眼天色。


    陰雲漸籠、月色難明。他今日是趕著點才堪堪到了東城,沒來得及吃個晚飯就趕來拜會。


    這世道不少飛賊都學了武,聽說都能飛簷走壁,修為高深者碎金裂石都不在話下,區區一道牆的確和裝飾無異,但好歹也算是個門麵。晚上八九點別說給院門上鎖、連門捎都沒帶上,這洛家的下人是不是有點玩忽職守?


    算了,和自己沒什麽關係。


    楊是非硬著頭皮推開大門,往洛府裏頭瞧了瞧。


    月光稀疏,隱約能看見花園錦簇、假山水泊,儼然是一派大戶人家的門麵大院,興許是王公貴族也說不定。


    與他路上打聽來的情報不謀而合。


    這洛府似是京城的大戶人家、地位頗高。


    而洛大小姐便是‘離家出走’的黃花閨女,在東城擅自定了居。


    最初,不少街坊還以為這戶大小姐很快就會被抓回去,但沒想到一住就是兩三年,期間平平安安的沒起過絲毫風波,不時還能遇見洛府侍女在外采購,似在此長居久住,東城裏的百姓對此也就慢慢淡忘了。


    倒是那洛府大小姐鮮少外出,見過對方長相的人極少。隻聽街坊流言,是一位國色天香的大美人。


    “...人呢?”


    楊是非往院子裏探了探頭,隱約在後院方向看見一點燈火,前院並沒有人影。


    難道真忘了鎖門?


    他站在原地清了清嗓子,提高嗓門再喊了一聲。


    “......”


    洛府後院依舊沒有回應。


    楊是非緊了緊衣襟,隻覺得有點微冷。


    他看著空無一人的偌大庭院,心中無奈,準備先去找一家旅店住上一晚,等明日一早再來重新拜見。


    畢竟隻是接了婚書,又不是真結婚了。不打招呼擅闖院宅,哪怕是上門來結親的,免不了被指指點點。


    楊是非將沉重的院門緩緩拉回,準備轉身離開。


    但在這時,一隻纖白似玉的小手從院門內探出,豎在了兩扇大門之間。


    楊是非被嚇了一跳,連忙抵門停住,差點將對方的手給夾了。


    “姑娘?”


    他將大門重新推開,瞧見一位少女俏生生站在門後。


    此女身穿青瓷長裙、皓白襯衣,身段更是嬌小玲瓏,束腰緞帶上一串銀鈴隨風輕響,如同風吟。稚嫩如白玉般的俏臉卻是清冷無波,唯有一雙靈動美眸忽扇輕眨,似乎有些調皮。


    看著年紀,大概十四五歲?


    隻是個子頗矮,還不到自己的胸口處。


    楊是非暗想這或許就是洛家的侍女,定了定神,迅速道明來意。


    “是你啊。”少女微微頷首,嗓音脆美如歌。


    這讓楊是非鬆了口氣,沒出誤會。


    “既然天色已暗,在下待明日再——”


    “不進來?”


    少女抬手打斷了他的話,側過身,笑吟吟地指了指內院:“她們,都在裏麵。”


    楊是非怔了怔:“會不會打攪了府上諸位?”


    “不晚。”少女微笑道:“正巧。“


    “...也好。”


    楊是非想了想,將行囊重新背起:“我先去拜見一下洛大小姐。”


    少女隻是輕笑一聲,推開院門讓開了位置。


    楊是非走進院子,正想再多問問,卻見她指著內院:“直接過去。”


    “行。”


    得洛府侍女同意,楊是非也沒扭捏,跟上對方腳步沿庭院小徑一路走去。


    “......”


    兩人一路無言,安靜得針落可聞。


    楊是非看著侍女在前搖曳行進的纖細背影,心中暗暗感慨。


    不知對方是否習武,這走起路來,還真是一點腳步聲都沒有。


    待繞過幾條彎彎繞繞的石子小路後,他很快來到了燈火搖曳的閨房門前。


    眼見四下並無人影,其他房間也沒有燈火,料想那洛大小姐應該就在此屋。


    楊是非看向駐足停步的少女,指著房門。“姑娘,可否引薦?”


    “她知道你會來。”


    少女笑得有些令人不安:“開門就好。”


    楊是非皺了皺眉,察覺到些許古怪。


    不知是這位侍女小妹妹美得太過匪夷所思、還是對方的言辭和態度頗為微妙。


    可傻站在女子閨房門前也不是個事,他沉默片刻,踏上門前石階,正要將房門叩響。


    但透過門縫,隱約看見屋內有一道倩影正背對著房門,在忽明忽暗的燈火映照下極顯得妖嬈嫵媚。烏黑長發及腰輕蕩,卻依舊遮掩不住那傲人曲線。


    兩位窈窕侍女正站在兩旁,似乎在為其梳理長發。


    楊是非手一頓,有些尷尬。


    不是說好了要見自己,怎麽看起來還在梳妝打扮?


    他從未談過戀愛、更沒摸清這個時代的名門女子有何癖好或忌諱,隻知個大概的習俗禮節,一時不知該不該開口提醒屋內的女子。


    正猶豫著是否要等對方打扮完了再開口,卻見屋內兩位侍女梳理頭發的動作變得越來越...奇怪。


    楊是非眉頭微抖,心中莫名,下意識眯起眼睛想先看個清楚。


    就見兩位侍女漸漸用力用十指攥住了那位女子的長發,朝著兩邊緩緩扯開。


    “!”


    楊是非呆了呆,差點以為是遇見了侍女欺負落魄大小姐的戲碼...就是所謂的扯頭發?


    這洛府什麽情況?


    但還來不及咂舌感歎,他就看到了更為驚心動魄的一幕。


    被扯住頭發的女子竟一聲不吭、仿佛完全不知痛楚般安靜端坐著。而隨著侍女逐漸扯動,如瀑長發幾乎被分割成左右兩半,而此女的頭頂竟像是被分離開的齒輪,顯露出原本咬合在一起的鋸齒狀裂痕,如瓜果開瓢、更像是一朵嬌顏花朵般徐徐綻放開來。


    “......”


    楊是非滿臉僵硬,後退一步,心跳極快。


    什麽瓜果花朵,這分明是整個腦袋被扯開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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