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中諸人的談資一年也不過一二之數,此次軍餉被貪一案一時之間更是鬧得人盡皆知,說是滿城風雨也不為過,更叫人頭疼的,卻要數江湖上的一番風雲,朝廷管不到江湖中人的頭上,江湖官場可以算是兩不相交,互不插足,這是百年來便有的規矩,然而,這些個江湖中人,一個個仗著幾分俠氣,每次大凡扯到一些朝中大義的方麵,鬧得最凶除了一竿子憑著口舌之利的文人,便是這些所謂的江湖中人,正比如此次的軍餉被貪一案。


    皇帝自即位以來,那些個江湖中人已經鬧過不下幾回了,回回都叫他頭疼,更是鬧心,到底是個年紀不算大的年輕帝王,心裏自然容不得一些草莽之人在他頭上指手畫腳,也該是時候找人好生整治一番這些江湖中人,讓他們多收斂些了,江湖中人行事多憑俠氣,少有幾個頭腦精明的,更何況總有著這麽一股勢力壓在他一人皇權的頭上,總讓他覺得有些寢食難安。推選武盟之事自然已經有人替他去做了,但卻不是短時便能成就的大事,他還必須多做些其他的打算才是,比如……諸葛正我的神捕司。


    一方麵,皇帝開始動著腦筋要整治一番這些個江湖中人,而另一方麵,對於此次軍餉被貪一案,他也是惱怒非常,軍餉一向是朝中嚴查貪汙之事的重區,膽敢如此有恃無恐的把腦子動到這上麵的人,李昶那廝真當他這皇帝的眼睛是白長的嗎?插足軍餉一事,又有這般的膽量之人,李昶當屬首選,更何況,長安城裏的那出大戲方方唱罷,向來最愛聽戲的這廝卻是死活窩在府中已經許久未曾出門了。到了這種時候,才知道把自己的頭縮回去,卻是說什麽也都晚了。


    當然,僅憑李昶一人,當然不可能直接把腦子動到軍餉這上麵去,背後定然還會有一個推波助瀾之人,隻是這波推得太巧,太妙,以至於少有人能注意到這背後可能得益十之一二之人,而一到事發,卻索性將自己推得幹幹淨淨,半分也不帶牽扯。


    皇帝緩緩磨廝著自己手上奏折的封皮,說道,“李昶那廝當真如此說了?”


    負責上報此事的王公公垂頭立在殿下,道,“李侍郎說過是傅大人於他提起邊疆打了大勝仗,大抵應該快要商談議和之事,大批的軍餉運過去,好像也沒個著落,所以不如……”


    左相晚年辭官一事也確實多讓他覺得有些措手不及,左相年邁,他早已知曉,而此番猝然辭官,便是他這個皇帝也有些應付不下來,而左相一脈又實在不能就此沒落,放任九王爺一派一支獨大,故而,未做太過思量之下,便提了左相的女婿傅宗書上位,此事他若是並非故意為之也就罷了,若是真有這般的心機,將軍餉之事透露於李昶來聽,隻怕此人要遠不如他表麵上瞧著的那般簡單,日後還是要多做些防備才是。


    仔細看過這些天終於呈上來的奏折,和多被李昶那廝從兵部扣下的軍情來報的公文,皇帝冷笑一聲,便道,“去慈安殿。”


    說來,對於李昶先前的行事,他大多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衝著太後的麵子,實在不好太過深究,然而,此事牽扯實在過大,若不嚴懲,當天下人的眼睛都是眼瞎的嗎?最起碼……也該是個剮足之刑。


    “此事固然阿昶的不是,隻是……”聽聞此事,太後卻隻能歎道,“不過如此,那你便忍心讓你的族弟真正身受那剮足之刑嗎?”


    皇帝冷聲道,“平常之人若犯此事,我固然定斬不赦,李昶犯下此重罪,隻受剮足之行,天下之人中也定然會有所不服,母後還應該慶幸於,他現在暫時還死不了。”


    太後終於歎道,“阿昶畢竟是你表親。”


    皇帝皺眉道,“母後日後最好還是莫要再人前說起此事,王子犯法,當與庶民同罪,而作為皇親,李昶貪汙軍銀,本意是罪惡不赦,母後此話,隻會讓天下人抓住更多的把柄說此事徇私,處理不公,百口莫辯,倒是,李昶怕是連著自己的性命也都保不住了。”


    太後遲疑著道,“真有這般嚴重?”


    皇帝心下歎道,母後畢竟是多有些年邁了,早年代他執政之時,這些個問題多是母後提點於他的才是,隻是一個女人若是年紀大了,難免會多感情用事一些,隨之而來的政治遠見也多會因此消退下許多。


    皇帝隨後便道,“此事……怕是最後也由不得母後做主了,李昶此事,兒臣卻是不得不辦了。”


    皇帝麵上說的謙和,好似一副真正無奈至極的模樣,然而,回到清和殿中之後,皇帝的臉色便是已經鐵青,幾乎越想越覺得氣極,一怒之下幾乎想要摔了半個清和殿中的瓷器,平定幾分心神之後,這才把王公公招來,整了整臉色,說道,“去,去將軍府把那個最能鬧事的人給我逮過來。”


    王公公道,“皇上,這將軍府不是除了幾個打下手的仆役之外……”可沒什麽可以差著入宮之人了?


    皇帝便冷笑道,“天下有幾人真的信了這出戲的劇本真出於那幾個鄉野之人的手中,《滿江紅》一出,巷裏巷外唱起的都不過一曲《滿江紅》,而能做出此詞曲,又從其詞眼之中從分明能瞧出是個真正經曆過戰事之人,一個真正有此才氣的軍中將才,你莫不是真以為這天下除他之外還有幾人?”


    王公公扯著偏細的嗓音驚道,“聖上的意思是,是林將軍……”


    皇帝臉色倏忽扭曲了幾下,“自他入朝為官以來,我這朝裏朝外的事就沒有真正消停過。”又低低咒罵幾聲,言道,“除了他,誰還有這般的膽子在長安城裏興起這樣一陣的弄潮來。便是仗著他在邊疆,我暫時管不到他的頭上,行事便就這般愈發肆無忌憚了起來,這人的膽子也真是……真正大到頂天去了!”一拍案上,神色之間終於一度扭曲,怒極反笑。


    王公公隨即戰戰兢兢的道了聲“是”,便準備退下前去將軍府,然而走到了半路,又被皇帝給截了下來,心下頓覺頗是有些惶恐。


    隻聽得那皇帝說道,“記得莫要驚擾了任何人。”


    若是真正如他所料,此人已經回了長安,抗旨回京,這罪名怕是連他這皇帝想保都不一定能保得住他。畢竟,仗著這人的才能,朝裏朝外,日後用得著此人的地方怕是要多了去了,若真正半路折損了這人,他多少也是要心疼的。


    然而,皇帝的這道私令終於還是下的太晚了些,王公公前去將軍府,於人問到此事,府中之人答得倒也是爽快,隻怕是林將軍早已與他們有過交代,答道,林將軍前幾日確實回過府,隻是剛剛不巧的是,正好他前腳來了府上,將軍就已經回程前往邊疆之地了。


    王保扯著公鴨一樣的嗓子驚道,“什麽,已經又回去了?”驚到一半,才終於想起壓低著嗓子小心的問道,“真的回去了?”


    府裏的賬房先生小聲的於他說道,“真回去了。”


    將軍府裏的賬房先生本就是先前澹台宇派給當時入秋闈的林子清的書童,之後便隨意被林子清指派了一個賬房先生的職務,本意是多少存著幾分的心思隨時關注著將軍府的動向。林將軍和皇帝對此事兩廂心知肚明,可以說,林將軍回府又離府之事怕是他故意要透露於那小皇帝知道的。


    隻是,那林府的賬房先生卻還說到了一事,林將軍前幾日去諸葛神侯的神侯府上去拜見了幾回。


    王公公道,“雜家可從沒聽說過林將軍與神侯府有什麽關係?”


    那賬房先生往邊上瞧上幾分,這才終於神情曖昧的於王保說道,“本來確實是沒什麽關係的,隻是,將軍托了一個女人到神侯府上讓神候多加看顧,那便可不是有了很大的關係?”


    王公公也道,“一個女人?”


    那賬房先生便道,“對!一個女人,還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頓了頓,又道,“隻是這女人的身份多少有些的複雜,這才不敢直接往將軍府裏送,更不論,一個未婚的女子暫住在我們將軍府裏,說出去也多少有些不好聽,這才托了諸葛神侯在府上多加看顧,對外說是諸葛神侯外來的遠房侄女。”


    王公公嗤笑道,“一個女人還能有什麽複雜的身份?”


    那賬房先生搖頭晃腦的便道,“便是那端木行之女,端木蓉。”


    王公公道,“可是那撰寫了《辭天下》的端木行之女端木蓉?”


    那賬房先生道,“正是那端木蓉。”講到端木蓉,那之後可以說來的事可就多了去了,比如,當日裏他聽聞府中之人說道林將軍如何在鹽城巧遇方才正被歹人追著的端木蓉,撞進了他們家將軍的懷裏,再然後,林將軍隨行的偏將如何英明神武擊退了一幹的歹人,至如此類的八卦軼事,雖然多是府中下人之間的談資,但八成也都八/九不離十了。


    王公公回宮,再回頭把這事同小皇帝一說,澹台宇終於抽動了幾下臉皮說道,“這世上再沒有比這人做事再滑溜之人了。”咬牙頓上片刻,才緩緩說道,“放上把火,然後轉身跑得比兔子還快,這世上沒有比他幹這事幹得更順溜之人了。”


    偏偏他還半分也逮不住這人的把柄,隻要他還想著要重用此人,抗旨回京一事便不能提,更何況,這人此時已經不再長安,在說起此事,僅憑著幾人捕風捉影之詞,實在難以定上這人的罪。


    澹台宇咬牙道,“早晚,朕早晚要治了這人的犯上之罪!”大罪治不得,莫非連小罪也治不了他了嗎!


    王保再於皇帝說起端木蓉一事,而此時,澹台宇的臉色卻是瞬間斂了下來,伸手揉著幾下自己的額角,說道,“那人真是這般說的?”臉上卻是帶上幾分莫名的笑意,言道,“倒是不知,他瞧著這般向來清心寡欲的性子,竟原來早已有了自己的紅粉知己?”


    王公公道,“林將軍本就是青年才俊,又兼之文采風流,早年結識一二的紅顏也是……”話說完一半,向來善於察言觀色的王保立時便已收住了口。


    ……


    軍餉被貪一案開頭好似恍如陣雨一般的前景,最後也不過落了個雷聲大雨點下的結果。


    兵部侍郎李昶涉嫌貪汙軍銀千兩,處以雙腿剮足之刑。


    天牢之中幾聲淒厲宛如殺豬一般的慘叫之聲,廢了李昶的一雙的雙腿,將立場兩腿的腿彎處剮上千下之後,盡管天牢裏的獄卒都不敢往重裏去剮,但畢竟結結實實的挨上了一千下,廢了一雙腿,所謂剮刑,便是這人貪上了幾兩的軍銀便在這人的身上剮上幾下,說來李昶貪下的銀子自然不止千兩,不過是皇帝念著幾分的情意,報上個虛數罷了,但即使隻是千下,也足以讓李昶落個半死不活的下場。


    澹台宇雖向來與李昶此人關係不深,他也瞧不上自己這向來行事荒誕的表弟,但念著此人畢竟是自己的表親,太後同宗一脈之人蓋除了此人之外已無一人,好歹也不能讓舅舅一脈絕了嫡係的根,這才沒有直接判了午後論處。隻是這剮刑比之午後論處所活受的罪可要重上許多,本以為此事也就這樣過去了,李昶昏迷之時還不忘要扯著傅宗書下水,他自己倒了大黴,也見不得別人好過,便非要將向他袒露軍銀可貪一事的傅宗書給拉下水。但說到底,向著那塊地下手的可是他李昶而不是傅宗書,再怎麽著,也不至於聽著一個入罪不過幾句話,扯到他一個當朝宰相的頭上,就輕易將人扯下位吧,以至於這幾日傅宗書惶恐的幾日都未曾上過早朝。


    這事也應該就這麽過去了,新一批的軍需已經換了押送的兵馬即日北上運往邊疆,李昶雙足已廢,最後落了個半死不活的下場,如此也就夠了。


    怎料,又不過半日,朝中又傳來消息,李昶死了,被一個江湖中人殺了,還非得打著國家大義的名義殺了一個李昶,言道為了國家大義,李昶此人自當死有餘辜。


    至此,澹台宇怕是說什麽也不能再忍下去了,這些個江湖中人目無法紀早就不是一朝所成之事了,名義上雖是不錯,但這般蔑視王權,目無法紀的作為他卻已經半分也忍不下去了,於是,聽聞此事的當日,便批下一道詔令。


    諸葛正我重開神捕司,執管江湖之中擾亂法紀的人事,神捕司與六扇門各司其職,諸葛正我即日起官複原職,不得有誤,欽此。——慶曆九年三月。


    澹台宇心道,諸葛小花說來在朝野之外且是否出於自願多少也逍遙了十幾年,也該到他好生於他賣命的時候了。


    *


    慶曆九年,三月,諸葛神侯重開神捕司。


    神捕司總捕,諸葛正我。神捕司捕頭,諸葛帳下四大高徒,無情,鐵手,追命,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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