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鐵花又跑了。


    高亞男在香榭上整整找上一圈,也沒找到胡鐵花這個老酒鬼,結果狐疑的又繞著轉了大半個圈。


    那對短劍從腰間抽出,在腕間轉了幾個圈後握住劍柄忽而使著回風拂柳劍法向著麵前使了過去,那陣淩厲的劍氣激得林子清麵前披散而下的幾縷長發向著身後拂去。


    林子清:……


    隨後,隻見楚留香伸著自己的兩根手指夾住了那柄短劍,苦笑道:“我的姑奶奶,這人當真不是花瘋子,他是我朋友。”


    高亞男這一招看起來似乎勁道很足,然而,空有外勁而力有不足,高亞男的性子雖然盡管暴躁了些,但到底下手還是有分寸的,應該不過是一番試探,即使到最後也能收得住手,楚留香接過招的時候,心下已經有幾分明了,倒是鬆下了一口氣。


    一陣茫茫然的晃神過後,待到那柄短劍在他麵前引起的一陣氣浪消停了下來,林子清伸手緩緩撥開了眼前似乎離著他的額間不過幾分的劍尖,雙眉微蹙,道:“花瘋子?”


    楚留香手上一使力,那柄被他的兩指夾住的短劍脫了高亞男的單手,隻聽得“當啷”一聲,劍已入鞘。楚留香似乎有些尷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抱歉,我的朋友似乎有點誤會,她以為……”之後的話卻是幹巴巴的不再說了下去,倒是小聲地嘀咕了一聲,“那兩口子的事怎麽總來我這船上找我的麻煩。”


    高亞男聽了那聲嘀咕,下意識的瞪大了眼睛去瞪楚留香,然而,麵皮子上卻是不由的閃過幾分豔如桃李的紅意來,“我和他的事自然不需要你來管。”


    隨後,高亞男又回過神來開始仔細打量起眼前的男人。一身白色長袖文衫,一副地道的書生打扮,眼色盡管沉穩,然而腳步虛浮無力,觀其麵色不僅內力全無,還似乎隨著幾分的病態,確不像是個江湖中人。


    先前自己未曾仔細考量便想著要試探他一番,莫非是那胡鐵花易了容誑著她,但現下仔細一想,又覺得實在不靠譜些,一個人的易容術無論再怎麽高明,總會有破綻的,況且,一個人的氣質再怎麽變,也不會有這般大的變化,胡鐵花身上的那股子草莽之氣和眼前之人一副君子之風的氣質實在太過格格不入了。


    先前,怕確實是自己多有魯莽了。心下如此一想,又多覺得有幾分的愧疚。“抱歉。”幹脆的拱手又一再道歉道。


    楚留香苦笑道:“花瘋子先前確實來我的船上坐上一坐,不過,你恰好來晚了一步,他已經走了。”


    高亞男咬咬牙道:“他真的已經走了?”


    楚留香道:“他一聽到你的消息前腳就和一隻兔子一樣跑得不能再遠了。”


    高亞男喃喃道:“他當真這般不想見到我?”


    楚留香沉默不語。


    楚留香道:“你怎麽會想到有空來我這香榭上坐上一坐?”


    高亞男沉默片刻後,道:“我遇到了一個人,他告訴我胡鐵花可能在你的船上,而那個人是個絕不可能說謊的人。”


    楚留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奇道:“你遇到了誰?”


    高亞男道:“一個和尚,你的一個朋友。”


    楚留香笑道:“他竟然也來了鹽城?”


    ……


    高亞男順著楚留香提到胡鐵花抬腿便跑的跟個兔子一樣的方向追了過去,楚留香向著那林將軍瞧上一眼,習慣性的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問道:“你便當真一點也不好奇方才的事?”


    方才高亞男同楚留香說話的時候,林將軍索性在一旁伸手揉著一邊的額角緩緩養起神來,觀其臉上的神色,確似當真半分興趣也沒有的模樣。


    聞言,林將軍皺了皺眉,道:“不過是兩口子小打小鬧的小事。”


    話音未落,隻見從林將軍方才走出來的臥房裏探出了一個略顯鬼祟的腦袋來,“那婆娘可是已經走了沒?”不是那胡鐵花又能是誰?


    胡鐵花試探著將頭探了出來,見二人都已視他不見,小心的四下張望幾番,這才小心翼翼的隨後再探出一隻腳,最後才整個人像條滑溜的遊魚一樣從那房裏鑽了出來。


    “你這話說的不對,我老胡什麽時候和那婆娘成了兩口子?”胡鐵花張口便駁道。隨後心下小聲的咕噥了幾下,道,自己當初不就是喝醉了酒不小心糊塗了說出要娶那婆娘的話來,至於那婆娘這幾年一直追著自己不放嗎?一時的酒後失言,又豈可當真?高亞男也是糊塗。


    見到高亞男看上去似乎真的已經走遠了,說話的底氣這才終於足了起來,咧著嘴反手一勾搭上林將軍一邊的肩膀,說道:“你小子夠意思,沒把我向那婆娘給捅出去。當真和老臭蟲說的一樣,是個夠意思的朋友。”


    楚留香歎道:“你總這麽躲著高亞男也不是個辦法。”


    胡鐵花遂苦笑道:“不是個辦法那也好歹是個辦法,這事說來也是我的喝酒誤事,說了糊塗話,現在還是遠遠躲著這婆娘才好。”


    胡鐵花環顧了下四周,說道:“我看著你這地兒還是有點不踏實,小心為上,我還是先走為妙,回頭也不說老臭蟲你見過我。”


    說完,胡鐵花這回可真的像楚留香先前說的一樣跟個兔子一樣拔腿便跑得遠遠了。


    楚留香遂也苦笑著摸著自己的鼻子,說道:“花瘋子向來是這麽個性子,你還是莫要和一個瘋子計較了。”


    林子清尋思著先前楚留香,高亞男,胡鐵花三人說話時提到之事,問道:“這是鹽城?”


    楚留香道:“這是海上。”但隨後頓了頓,又說道,“不過,船靠岸後便是鹽城了。”


    楚留香笑著與林子清說道,眨了眨眼,那雙比天上的星子更亮的眸子裏不出意外的閃著幾分調皮不過的神彩來。


    這裏自然是海上,船自然是要在海上的,然而,一個人不過再走上幾步,胡鐵花一個縱身,踩過幾個水花便能躥到岸上,這不過幾丈的腳程大略也已經可以忽略不計了,這是艘已經將近靠岸的船。


    楚留香看上去似乎有些挫敗的聳了聳肩,道:“你看上去一點也不吃驚?”


    林子清緩了臉上的神色,道:“不,我很吃驚。”


    楚留香道:“如果我說我完全看不出來你吃驚了,你信嗎?”


    “我很吃驚。”林子清強調道,當然,如果瞧著林將軍那張幾乎整年不見一分起色的言笑不苟的正經的臉色,也許並不能很好的從中看出幾分多餘的情緒來,“我很吃驚我自己怎麽從移花宮走出來的,我很吃驚我一醒來便瞧見有一個女人持著一柄短劍對著自己,我很吃驚我很吃驚我醒來第一個遇見的人……是我的朋友。”


    林將軍臉上的神色似乎仍然沒有半分的起色,然而,說話間,那說起話來的調子卻是越來越緩和下來,最後,林子清終於忍不住彎了彎一下自己的唇角,強調道:“我很高興。我高興能在我醒來的時候第一個看見我的一個朋友。”他很少習慣說很長一段的話,除非必要,比如早些年領兵打仗之時,可以說,他算得上是一個寡言之人。而當一個寡言之人該說的話開始變多的時候,便足以證明,他確實很高興。


    楚留香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楚留香總是很習慣於摸著他的鼻子,也許是高興的時候,也或許是不高興的時候,這已經成為了他的一個隻有朋友之間才知道的小習慣,總之,楚留香摸著自己的鼻子,隨後笑著向林將軍反問道:“隻是朋友?”他臉上的笑容看上去是那麽純粹,那麽自然,那麽真誠,甚至於,還帶著幾分調皮的意味。


    林將軍道:“不止。”


    對於一個人在乎的朋友而言,他總是希望能成為這個朋友眼中比較特別的那一個,這本是人之常情,當你把一個朋友看得比較重的時候,總希望自己能在對方的心裏也得到等同的地位,並非萍水相逢,亦非相交不深,淡水之交的友人,而是……


    林將軍伸手,緩緩言道:“是知己。”


    楚留香也伸手,就著對方伸出正對的掌心擊掌,遂下意識的緊緊握住,笑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楚留香的朋友一直很多,他向來是個喜歡交很多朋友的人,楚留香的朋友可以有很多種,有點頭之交,有君子之交淡如水,也有知己,有生死之交,楚留香看朋友的眼光很準,通常他的很多朋友他隻需看上一眼,便知道這是否是一個值得相交的朋友,而他的運氣也一直很不錯,所以他一直能交到很多不錯的朋友。


    或許是因為他一直看著林子清這個人覺得很順眼,也或許是因為……


    盡管已經事隔多年,在於當年萍水相逢的一友人,楚留香還是一如當年的覺得,


    ——這是一個值得深交的朋友。


    ——一個可以引為知己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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