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居,


    “公子,你的茶。”天然居的小二將手上的毛巾往自己肩上一搭,笑眯眯的拖著又長又清亮的調子在二樓的一間雅間裏送上了一壺好酒,樓上之人可以清楚瞧見樓下之人種種的動向,而樓下之人卻難覺察得到樓上尤其是雅間之中的客人的視線。


    隻聽得那小二流利的報上了一堆菜名,似乎正在閉目養神的那個青衣公子屈指在桌上敲了幾下,道:“天然居的酥皮醉鴨當是長安一絕,黃粱一夢也是人間難得的佳釀……”那青衣公子頓了頓,方才接著不緊不慢的說道:“可惜,在下雖是個愛酒之人,著傳聞之中天然居一兩百金的玉釀怕是無福消受了。囊中羞澀,自可隨意上幾盅女兒紅,和一些式樣簡單的小菜便已足夠了。”


    隻見那小二愣上一愣,隨後便下意識地開始仔細打量起了麵前的那青衣公子,隻見那麵目似乎俊朗非凡的公子雖是生得一副卓爾不凡的模樣,然而,若是仔細瞧著這公子身上的衣物,卻也不過是尋常百姓家常見的粗衣麻布,並非所料之中價值百兩的七彩綾羅,身後雖然也跟著兩個姿態放得很低的下手,那兩個下手的模樣盡管也是定好,然而其中一個下手向著周圍好奇的打量猶疑的視線卻又分明顯出了這人並非是個常年出入此種場所之人。


    那方才臉色還既和藹又可親的小二臉上的神色變了一變,那笑容雖然還在,卻遠沒有之前的那麽真誠,更是帶出了幾分譏諷的意味,“好咧,客官,您的小菜馬上便來。”


    那小二想不通,為什麽一個有能力包下一間上好的雅間的公子哥竟是個袋子裏刮不出半分油水的窮光蛋,盡管他承認這樣的一位翩翩公子無疑在很多人看來都該是一位極為養眼又受歡迎的公子,然而,在一家客棧裏,客棧裏的掌櫃和小二往往不會關注一個人該長得有多好看,或者氣質如何的溫潤,他們關注的永遠是那些公子哥們腰間似乎永遠鼓鼓的腰包,而這個公子卻顯然不在這個小二的考慮範圍之內。


    這個小二覺得自己白白忙活殷勤了一陣,以至於他在離開這間雅間的時候,不大不小的咕囔了一句,“竟是個真正的窮光蛋!”說完這句話之後,那個小二便覺得自己全身上下似乎都舒爽了下來,他從未試過這麽幹過,他覺得自己今天幹了一件很偉大的事,他告訴自己,因為他今天對著一個雅間裏的客人罵了一句“窮光蛋!”他甚至確信這雅間裏的公子和他的兩個隨從都聽到了他的話,他清楚地看見了那個公子的一個下手忽然變得鐵青的臉色。


    “坐。”那個青衣公子止住了身後兩個下手似乎想要上前的動作,忽而輕飄飄的說道,然而,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卻忍不住伸手拿著帕子捂在了自己的嘴邊重重地咳了幾聲,咳聲越來越急促,那公子的臉色也開始變得越來越蒼白了起來。


    “將軍!”“將軍!”身後的兩個原本立得筆直的青年忍不住湊上前去關切的問道。


    “坐。”重重地咳上幾聲之後,那青衣的公子又道。身後的那兩個將領便隻好依言在那公子的一側落座。


    身旁那身形偏向精瘦臉型秀氣的青年將領忍不住遲疑的張口問道:“將軍,方才那小二……”


    那青衣的公子儼然正是近月來在朝野上下傳得滿城風風雨雨,聞言之中疑似星君下凡,自有上天庇佑平安歸來的林子清林大將軍。


    林子清止住了咳,卻是隨後不急不緩的言道:“你是不是瞧著那小二覺得特別可惡,想去狠狠去揍上他一頓。”


    那身形偏瘦的臉型秀氣的青年將領自是張合無疑,張合忍不住皺眉道:“從沒有人敢這麽與將軍你說話,是個沒眼色的家夥,該。待到這小二稍後再來上菜的時候……”


    林子清道:“隻怕稍後上菜的便不是這個小二了。你莫不是以為這天然居裏隻有一個小二吧。”


    張合遂不由眼珠子一瞪。


    餘晃沉吟片刻,道:“這小二既然見我們身上沒什麽油水可撈了,想必如今已經又去遊說他桌了。”


    林子清道:“既然我們和這個小二都覺得不滿意,如此不再遇上可不是極好?”


    張合又道:“將軍,我們要在這裏等到什麽時候?”


    林子清道:“等一個人。”


    張合不由奇道:“誰?”


    林子清正待要說話,便聽得一個充滿著磁性,又動聽又帶著幾分風流的意味兒的男人的聲音已經出現在這間雅間之中,“來送藥的人。”


    林子清道:“一個朋友。”


    那一身白衣的公子出現在這雅間之中的時候,餘晃下意識的想要伸手拔出自己腰間的那把長刀來,但他隨後又努力的壓抑住了自己想要拔刀的衝動,因為他很快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並不是他們的敵人,林將軍的眼中甚至閃過了幾分少見的難得的笑意來,與自己的朋友會麵無論在什麽時候都是一件值得讓人高興的事。


    然而餘晃隻是這人似乎出現的實在太突然了,突然出現在這雅間之中,分明剛才眼前還是空空如也的位子,眨眼之間便多出了一個白衣人來,而常年在生死之局的疆場之上訓練出來的警覺讓他在看到這個突然出現的白衣人的時候,忍不住想要第一時間抽出自己腰間的長刀來。


    這個白衣人的輕功一定很高,才能在他餘晃的眼皮子底下這般悄無聲息的出現,他的內力甚至是餘晃覺得見過的江湖中人最高深莫測的一個,他的腳步實在太輕,以至於這個人明明已經出現在他的麵前,閉上眼睛,卻又似乎半分的氣息也無。


    若論起江湖上的把式,憑著餘晃的身手也該算是江湖上一流的好手了,然而若是見到眼前這個看上去臉上帶著極為溫和的笑意靠在身後的椅背上的男子,看上去年紀分明不大,怕是比將軍的年紀還要小上一些,那一身全然深不可測的功夫也不知是怎生從娘胎裏練出來的。然而慶幸的是,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白衣人的身上非但沒有半分的敵意,那雙微微上挑之下帶著幾分調皮之色的眼睛裏甚至流露幾分又溫柔又疼惜的神色來……


    那白衣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隨後便歎道:“月前見你的時候便已經是一副病貓一般的模樣了,病貓一般的身子便該安心在你的府中養病才是。”


    那白衣的公子似乎天生一副該是風流的模樣,麵目隨著幾分江湖中人的英氣,五官卻是生得極為秀逸,那白衣人的眼裏似乎閃過幾分既溫和又調皮的笑意來,那雙眼睛看起來簡直像天上的星星一樣的亮,一樣的好看。


    “你最近的氣色看上去一點都不好。”那白衣的公子眨著眼睛仔細瞧上了一會兒林子清的臉色,隨後便不由皺著臉說道。


    林子清就著自己麵前的那杯茶淺淺的呷上了一口,“你又知道了?”


    那白衣人道:“你若身邊總有一個每天小病不斷,兩三天便是一天大病的朋友的,有時候你總會忍不住多關注起一些藥理之事來。”


    ……


    再回頭說起那小二,


    那小二離了那雅間之後,在大廳裏周旋上幾回,之後卻在那雅間的門口見到了似乎有些焦躁不安的來回踱著步子的天然居的老板。


    那天然居的老板比起六年前來除了肚子又長得大了些,臉型又變得更圓潤了一些,竟然都沒什麽大變化,還是一副看上去樂嗬嗬的又慈祥又憨厚的模樣,那拉住了正要往著別處的雅間上菜的小二,問道:“我看上去有沒有比平常看上去更好看一些。”


    那小二隨口便誇道:“好看,老板今個日子看上去真正像個俊俏小生一般的模樣哩!”


    老板向著小二比了一個拇指,說道:“你今兒個眼光不錯。”隨後又神秘兮兮的向著那小二說道,“我今兒個就要去見上一個大人物了。”


    那小二張口便道:“既然是老板要見的大人物,那定然是一個真正的大人物了。”


    “那自然是個真正的大人物,還是一個你們這些小的平時相見都見不著的人物哩!”老板又道:“快,叫著廚房裏的廚子趕著上好的好酒好菜都往這天字一號的雅間裏送過去,一份酥皮醉鴨,紅燜醬肘,一壺上好的碧螺春,將酒窖子裏的黃粱酒盡皆都給我端上一大壇子來。”


    隨後,那小二便傻眼的瞧著他的大掌櫃的挺著一副像是十月懷胎的圓滾滾的大肚子,在仔細整了整自己的衣領子之後,又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進了天子一號的雅間裏,臉上甚至還帶著幾分許是激動許是忐忑不安的神色來,那個看上去不像是個窮光蛋的“窮光蛋”包下的那間雅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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