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皇榜終於張了,千百數的舉子幾近將整個街道都圍堵的水泄不通,人群中時而爆出一陣狀若瘋癲的癡狂之聲,此屆春闈的錄取人數總計三百一十七人,七八千數的考生,最終提名的十不存一,可謂是慘烈,也難怪此次上榜的舉子一副欣喜若狂之態了。


    人群之中更有一官員順著張上的皇榜大聲宣讀著榜上的名單,從乙榜逐後往前宣讀名單,隨後再念到甲榜上的名單“甲榜三十二山西名苑縣人氏丁方川……甲榜一十七江南鳳平縣人氏孫得地……”一直念到甲榜第一的時候,那官員下意識的清了清嗓子,最後方才朗聲言道,“甲榜第一,江南清河縣人氏……顧惜朝!”


    每逢那張榜的官員念到一個上榜的舉子的名字的時候,人群之中便會引起一陣的騷動,間或幾聲欣喜若狂之聲來,然而,一直到這一個名字念出口,周圍聚集的舉子麵麵相覷之下,竟無人前來應和,麵上更大多都是一片茫然之色,隻餘一陣似是竊竊私語之聲。那張榜的官員麵上尷尬,便隻好繼續大聲說道:“顧惜朝何在?”


    底下的人群又沉默片刻後,隨後便見其下一個天然居的夥計大著膽子小聲說道:“顧爺先前正說著要去將軍府上走上一遭。”


    說來,那林將軍不僅是早年一屆科舉的新科狀元,而今更是此次會試的主考官,翰林院中更有傳聞,這屆會元的名頭正是林將軍親自點下的,本就是這屆春闈上榜的舉子,這林將軍說來便就是這屆考生的座師,若是那會元的試卷當真是這林將軍欽點下來的,那顧惜朝隻怕也算是林將軍的半個門生了,這個時候去府上拜上一拜倒也尚在情理之中。


    顧惜朝這時候確實去了林將軍的府上,不過倒不是他起了興致要去這將軍府上走上一遭,而是一早便有人將他從客棧請到了將軍府上,留了上座,備上了一壺好茶。顧惜朝倒是還未曾自大到認為是這林將軍在拉攏,或在於自己示好,因為本就全然沒有必要,莫說如今的自己不過隻是一葉無根浮萍,得了一個會員的名頭,在這些大官的眼中隻怕也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便是待到殿試一過,真正得個進士的名號,成了個真正的官場中人,於這些大官的眼中,也難得幾分的分量。


    如此說來,這將軍府的大將軍將他請去喝茶的意義倒是有些意味不明。


    顧惜朝在將軍府中等了整整一個半時辰,宮中忽然傳來消息,聖上急招林將軍入宮,不得有誤。如此,顧惜朝不覺便已登上了一個半時辰,然而他看上去卻是一點都不急的,府中的丫鬟小廝伺候得周到,還有好茶可以喝,他又為何要著急?


    外麵的天色看上去不是極好,陰沉沉的,雲層壓得很低,日頭被雲層遮擋住,整個天空都開始變得暗沉沉的,零星的細雨此時也已經彌散開,夾著幾陣不大不小的冷風,是這季節最常見也最是惱人的梅雨天氣。


    林子清從府外歸來的時候,觀其天色,已過未時,隨行的張合笨手笨腳的想著要將自己手上的裘皮大衣往林子清的身上過去,想法倒是簡單,將軍向來體弱,這陰雨綿綿的惱人的天氣若是讓將軍淋雨受寒了,隻怕更是要麻煩,團吧團吧的算計著淨想著要將自家將軍最好非得裹成一個粽子才好。


    林將軍正待下馬車,兜頭便被張合這麽一折騰,頓時便有些惱了,然而回頭一看張合那廝一張半是嬉皮笑臉,半是期期艾艾的臉色,立時又心軟了下來。


    餘晃手上的油紙傘一把撐開,撐在那林將軍的頭下,便是速來僵冷的麵皮子上此時也是一閃而過幾分關切之意,默默不語。


    林子清的眼角不由便是一抽,心下卻是歎道,


    ——他於旁人的眼中看來莫非便當真就是個弱不禁風的書生一般的形象?


    他若當真問出了口,張合指不定便會嘻嘻的說道一句,“將軍誌在天下,自當以江山社稷為重,如此,多苛待了幾分自己的身體,倒也不是說不過去的。”言下之意,便是將軍便是再忙於朝堂之事,偶爾也該好生養下自己的身子骨了。


    心裏再細想幾下,便也就明了了,自己的身子骨本就不佳,一個人若是在三年間大多數的時候在床上挨過,終日未進鬥米,隻靠著體內循環的藥力吊著性命,三年過去,本就不甚健康的身子骨愈發清瘦下去,臉上更顯幾分的病態,也確實不是什麽稀奇事。


    而近來原本就不多的五點的體質近來又落了一點,比之尋常人還要不及的身子骨,若是拖著這病累的身子骨,隻怕再撐過一個十年都是難說了,心下不由苦笑,伸手掩在嘴邊又不覺的輕咳了幾聲。


    從皇宮回府後,林子清便直接去了前廳,到底還是記得那前廳之中尚有一人已候著他多時。一個半時辰後,顧惜朝方才終於在這廳中見到了這府中主人,見到主人家露麵,下意識的便起身,揮罷兩手的袖擺後,隨後便拱手朗聲說道:“顧惜朝見過將軍。”


    隻見那顧惜朝眉目間看似溫文柔和,那雙狹長的鳳目之中卻偶現幾分淩厲之色來,言談舉止之間,倒是一派灑脫自在的氣度,又隨著幾分的江湖之氣,倒也是一番不由讓人側目的姿態。


    見著顧惜朝之後,林子清的眼中似是起了幾分波瀾,半晌,方才比了個入座的手勢,於顧惜朝言道:“坐。”


    待到顧惜朝幾近入座之後,林子清卻忽然說了一句讓顧惜朝近乎從位子上驚得跳起來的話,“你月前於我門下投卷的那本《七略》我已瞧過。”


    顧惜朝確實驚得已經從位子上跳了出來,眼中倏忽似乎閃過幾分極為複雜的神色,尚存著幾分激動之色,然而,顧惜朝眼中複雜的神色卻隻是一閃而過,很快便消融於這人看來好似一貫溫和俊雅的笑意之中,隻是這笑意一瞬之間瞧著卻似乎已經比之方才要更溫暖更真實一些了。


    對於遇見一個難得能對你的才學識得幾分的知音人,對於一個人來說,總是值得讓人高興的。


    顧惜朝見那林將軍落座之後,徑自沏上了一杯茶,竟就緘默不語起來,他倒也不甚著急,眯起眼似也是極為享受起這難得片刻的靜默來。


    倒是張合聽著將軍說道,眼前這也穿著一身的青衣的書生便就是著作那兵書《七略》之人,眼珠子一時之間竟似快要瞪了出來,伸著胳膊肘向著一旁的餘晃頂了一下,小聲的嘀咕了一聲,“這年頭的書生怎生都這般厲害了?”


    那本《七略》於張合這個鬥大個字都不識的粗人而言,自然是半分也看不懂的,但他張合看不懂,軍中也自然會有能看懂的人的,比如那早年間永安侯大軍降將,如今正隸屬於弓樞帳下第二偏將溫良。


    總的來說,這是一部兵書,一部讓溫良這個詭將都讚不絕口的兵書。


    單是這一點,便足以讓張合對這個書生不由高看幾分了。


    便是餘晃聽聞此言,眼皮子也是不由的掀上一掀,然而似乎不經意的瞧上那書生幾眼,觀其氣息綿長不似常人,腳步更是踏得又穩又輕,“在武藝上,我勝不了他。”言下之意,這並不是個簡單的書生。


    好家夥,竟還是個內力高深,習武的書生。


    因而心下不由又是高看了幾分。


    ……


    約莫酉時時分,


    這幾日踏足這將軍府上的人當真是不少,顧惜朝辭別府上之後,又有下人來報,府上又來客了,竟是回朝之後少有來往的神捕司的諸葛正我諸葛神侯造訪,尚還是同他那向來於他為老不尊的老師穆子俞穆老先生一道來的。


    待聽到穆子俞的名字,林子清的臉上此時竟是下意識的一抽,想著抬腿便要往內堂去趕,然而,未及離開那前廳,這兩人竟已經徑自踏入了這前廳之中。


    本因著攬著一個不錯的人才而騰起的幾分欣喜之意立時便已微妙了起來。


    見了穆子俞,林子清也隻好恭恭敬敬的喚了一聲“老師。”本該見到這這穆小老兒的喜悅之情至如今也似僅餘下幾分濃濃的無奈之意。身後隨著的張合小子咧嘴便想笑開,最後卻似乎終於強忍著湧上喉間的笑意。


    近來穆子俞穆小老兒來府上造訪定然不出一事,說親。先前他在翰林院中擔著主考官一職,忙得脫不開身,這小老兒找不到空當,如今春闈一過,這小老兒的興致起來了,想必往他的府上又要跑得勤快些了。


    這穆老頭的頑童心性也是不改,一方麵想著林子清也確實到了該娶親的年紀,另一方麵,他向來覺得這麵上總是一副波瀾不興的門生總是端著一副言笑不苟的麵孔又實在太無趣了些,因而最近他便覺得見著林子清變臉於他而言竟成了一件極為有趣的事來。


    林子清又向著諸葛神侯行了一禮,說道:“不知何事竟勞煩諸葛小花……神侯於我這府上走上一遭?”


    ——噗!


    聽得“諸葛小花”這實在好玩得不得了的名諱,張合已經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了聲來,便是餘晃臉皮子和嘴角也忍不住一抽。


    諸葛正我的脾氣看上去倒是極好,仍然笑眯眯的捋著幾下自己花白的胡子,笑眯眯的瞧過了三人一眼。


    穆老頭笑眯眯的與林子清說道:“罷了罷了,你這小子說話也莫要與人夾槍帶棒了,我今兒個來你府上倒不是要與你說媒來的。”


    林子清臉上的神色一收,似是終於鬆下了一口氣。


    穆老頭見著幾日不見臉上又已不見了幾兩肉的林子清,長歎一口氣後,方才忍不住說道:“你這小子近來也不知是怎生回事?這臉色一日兩日尚還好說,半月來都未見幾分起色。”堵上片刻,又道,“正巧,神侯對於醫藥一道上也頗有些心得,便托著最好與你診上一診才好。”


    林子清聽罷,麵上雖仍是一副聲色不動的模樣,心下卻是湧過幾分暖意。


    林子清張口正待要說話,卻又聽得那穆老頭繼續眯著眼笑眯眯的說道:“當然,聽聞神侯府上還尚有一個遠房親戚的女兒,正待字閨中,你若是能見上一見,那便是更好了。”


    林子清:“……”


    林子清憋了半晌,臉皮子一抽,終於忍不住呐呐地喚了一聲,“老師。”


    ……


    諸葛神侯在醫術上卻有一番獨到之處,於林子清把上片刻的脈之後,便已經判斷出了一二,然而,為保萬無一失,猶豫著向林子清說道:“將軍能否將近來所食的藥丸於我瞧上一瞧。”


    但見林子清此時忽然伸手掩上唇邊,眼看著又要好生咳上幾聲,見狀,諸葛正我忽而伸手在他周身幾個大穴上點了幾下,那咳聲竟也緩緩真就止住了。


    待到心緒漸穩,林子清方才緩聲道:“有何不可?”伸手便於懷中掏出一白玉瓷瓶來,於諸葛正我的手上遞了過去。


    諸葛正我接過那瓷瓶,拔了塞子,於手中倒出一粒藥丸。


    半晌之後,諸葛正我又再重新塞回了那瓷瓶裏,猶豫著問道:“此藥卻是世間難得的珍藥,不知將軍可否告知此藥是從何處得來的?”。


    林子清順口便應道:“此藥本為友人所贈。”見其眼中此時卻是難得閃過幾分柔和的笑意來。


    諸葛正我深深的瞧上了他一眼,說道:“那定然是將軍的一個至交好友。”


    林子清接過那放著藥丸的白玉瓷瓶,指尖就著光滑的瓶身緩緩磨了幾下,便是一極為清淺的唱歎之聲,言情遂道或:”是一個總讓我覺得我確是個總在於朋友添麻煩的朋w,,"聲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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