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俞捧著手中的那杯熱茶不緊不慢的啜上了一口,是從宮中帶出的上好的雨前龍井,穆子俞不急不緩的說道:“是不是覺得對聖上很失望?”


    林子清遂也實誠的說道:“確實不止一點。”


    穆子俞仔細打量著自己麵前的這個後生晚輩的臉色,若能指望從小子那張向來波瀾不興的臉色上瞧出一二,那說來也不過是玩笑了,然而瞧著這人周身那股子愈發清冷的氣質,穆老頭估摸著這小子許是真對那皇帝有些意見了。


    “你離京也已經六年了,再見聖上,覺得他的變化大了些這並不值得奇怪。”頓上片刻,穆子俞又隻好歎道,“並非每一個人都能如你一般不近美色,不為權勢所動的。”若想改變一個昏君成為一個明君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然而反之,若想讓一個明君變成一個昏君,卻是要簡單了許多。


    林子清沉吟片刻,堅持道:“聖上是個明君。”然而,說完之後,張了張嘴,又實在找不出什麽可以反駁的話來,他到底始終還是念著早年之間澹台宇於他的賞識之恩,他同樣在疑惑,如今的聖上的作為真的是已經成了一個耽於聲色的昏君,還是這昏君的姿態本就是為了做給很多人,傅中丞,九王爺看的,他倒是寧願更相信後一種。


    然而,這皇帝的身邊總是圍繞著一大波的佞臣奸相,白沙在涅,與之俱黑,同理,即便是逢場作戲,幾年下來,若說至今也未曾浸染半分荒唐的作為,他怕是也不會信的。


    當一個皇帝,確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況是對於一個習慣於高高在上,容不得旁人在上頭大力的指手畫腳,心高氣傲的皇帝來說。澹台宇太過自負,也太過剛愎自用了,他看重你是一回事,但若是一旦涉及他自己已經定下的決定,隻怕便能當真當仁不讓下去,若是再不識相一些,觸及了這人的底線,弄巧反成拙,反而愈加不妙了。


    穆子俞眨了眨眼睛,驚道:“我何時說過聖上不是個明君了?”


    穆子俞摸著自己大把花白的胡子,笑道:“聖上近年來明裏暗裏布下的眼線可是不小,聖上的年紀雖然不大,行事卻向來謹慎,幾年不見,你莫不會當真以為他如今已是個被打落了牙的老虎吧?”說來那皇帝如今也是已過而立的年歲,而在穆子俞的口中聽來,竟還是個年紀不大的小皇帝,在林子清聽來卻反而有些別扭了。


    “不過……”穆子俞仔細的瞧上幾眼自己對麵端坐的那年輕後輩的臉色,“不過聖上近來於蓉貴妃恩寵至極倒也是不錯。”


    林子清轉了幾下麵前的茶盞,不淺不淡的便應了一聲,“恩。”


    “你便當真沒什麽其他的話要與我說了?”穆子俞憋了半晌,也沒聽到林子清的口中再蹦出幾個字來,終於還是忍不住咬牙提點道,“比如,那端木蓉……”


    “她過得很好。”林子清端著手中的茶盞也啜上了一口,聽著便是隨著幾分感慨的說道,“如此便好。”


    穆子俞在林子清的臉上盯了片刻,也沒從他的臉上看出朵花來,眼皮子便忍不住向上掀了幾掀,“你對此便當真也沒生出半分的不快來?”


    隨後,穆子俞終於如願的在林子清的臉上讀出幾分不愉的神色來,神色再一整,正待斟酌著幾番字句去安慰上自己的得意門生幾分,卻聽得林子清那廂正色著說道:


    “清和殿本是議政之所,白日宣淫已是不妥,於那清和殿中顛鸞倒鳳,此舉何止不妥至極!”


    穆子俞正待要出口的話一下便被堵在了不上不下的喉嚨口,放在桌上的那隻右手的指尖因著這一堵,一口氣沒喘上來,止不住的抖了好幾下,“……”


    穆子俞憋了半晌,半天才將那口氣喘了過來,道:“你……你從何處聽來那如此不雅之詞來的?”


    林子清沉默片刻,隨後便稍顯遲疑的又道了一聲:“白日宣淫?”


    穆子俞又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


    林子清遂不由遲疑著喚了一聲,“老師?”


    穆子俞揮罷手,臉皮子就這麽抽上一抽,說道:“無事。”


    憋在喉嚨口的那兩口氣雖然一下沒喘過來,然而,此時瞧著穆子俞臉上的神色比之先前竟已經放鬆了許多。臉上似是驚疑的神色幾轉之後,無奈過後,穆子俞方才又挑了另一事,道:“明日殿試的題目你可都已經看過了?”


    林子清遂點頭道:“都已看過了。”


    穆子俞又道:“明日與你一同主持殿試的另一主考官想必你也能有幾分的印象,有你與他二人擔任主考官,你們同堂主考,流傳出去,倒也算是一段佳話。”


    林子清腦中思索片刻,很快便已想到了一人。


    穆子俞道:“正是那七年前同你一道中舉的探花,如今的刑部侍郎李路。”


    林子清頷首幾分,瞧上去倒是不若穆子俞想象中一般的吃驚。


    穆子俞道:“你與那李路雖已幾年不見,但早年畢竟共事過幾件大案子,還算是熟悉,倒也是不錯,聖上此番打算考慮得倒也是極是。”


    穆子俞哼哼了幾聲,便說道:“你今兒個晚上仔細想著明日殿試之事便已經足夠,至於其餘之事,大多也都用不了你操心了。”


    ……


    次日,


    紫禁城,保和殿中。


    林子清向著正巧迎麵走來的刑部侍郎李路微微頷首,李路也示以點頭之交之後,兩人便結伴入了那保和殿中,待到保和殿中眾多舉子見了那兩人入殿之後,便是一片難得悄然的死寂,這屆殿試的主考官也不知那皇帝是怎生個想法,往屆的考官即便不是胡子都已花白大片的老朽,也該是大肚便便,鬢角微霜的中年學者,這屆的主考官竟隻派了兩個看起來年輕的不像話的官員,若是不解內情的說不定便要道上一句“胡鬧”了。


    然而,對於裏頭彎彎繞繞都已經解得七七八八的知情人來說,這兩個年輕得有些不像話的考官的分量甚至還比一些年紀大上一輪的老者更大一些,便是在學識一流上,也遠勝常人,一個探花郎,一個狀元郎,至於兩人如今的身份,那更是了得,一個是朝中九王爺的幼女已經上門的毛腳女婿,一個更是已經威震四方剛從邊疆退下來的鎮遠大將軍,實權堪比中丞的林參政。


    然而,考場中一舉子待到看到一主考官的臉,幾乎驚得快將手中的狼毫筆擲了出去,臉皮子一抽抽的,一副十足又驚又怕的神情來,“慘了,慘了,這次真慘了。”沈譚覺得自己這時候都快抱著自己的頭最好趴到桌子底下不叫那人看見或是認出自己才好。


    那……那其中一主考官,分明是前些日子他在酒樓裏遇見迫著對方出讓了一間雅間的那青衣人,先前在酒樓裏因著那人極為不凡的氣質便留了幾分興致,如今可不一眼就認出了那人的臉來。


    一時之間,沈譚的腦中便隻能回蕩著這一個“要死,要慘,什麽都完了”的念頭來。如今,隻盼著那人最好死活都不要認出自己才好。


    ……這都叫個什麽事。


    參加殿試的舉子比之春闈又篩下了一大批,考場之中如今也不過僅剩三四百人,倒是不多,殿試初試過後,位列四五十多的舉子次日便能出現在金鑾殿上,接受聖上親自挑選,親自批閱的試題,殿上選出三甲之後,其餘入圍的舉子便會晉為進士,被分往六部或是會分派地方官員縣令的職位。


    “恭喜。”在監考之時,得了閑暇,林子清便向著李路說道,“恭喜李侍郎年前喜得幼女。”


    李路於兩年前已同九王爺幼女青菱完婚,才子佳人,當時也確實是一段傳了許久的佳話,今年年初的時候,李夫人誕下一女的消息又已經傳遍了整個長安大街小巷,說來,這聲恭喜應該是說晚了才是。


    李侍郎掩唇在嘴邊咳上幾句,眼中竟也似閃過幾分的柔色,“多謝。”頓上片刻,遂也隨口提了一句道,“聽聞此屆考生之中有你收下的一門生?”


    林子清應得也是坦然,“傳聞倒是不錯的。”


    李路隨口又接道:“想必能於你林將軍眼下看中的門生,定有幾分不凡之色。”


    林子清倒也是難得一本正經的開起了幾分的玩笑,“這門生是我已經定下的,你可莫要與我搶下那門生。”


    李路翻了幾下的白眼,說道:“我的門生早已能從一條長街街頭排到街尾了,可不如你,現今還是根光著的杆子,如今好不容易逮住一門生,自然該牢牢抓住才是。”


    兩人在監考之時你一言我一語最後竟然低聲的開始胡侃了起來。


    李路如今也早已過了那非要與人爭個長短的年輕氣盛的年紀,早年間與林子清本也沒什麽大的矛盾,相反,還頗有幾分惺惺相惜之意,這些年在官場之中打滾了幾年,棱角也開始慢慢磨得圓滑起來了。


    兩人都有心要與對方寒暄上幾句,一時間,氣氛倒也是融洽。


    兩個考官在自己神侯胡侃得愉快,沈譚卻一點都不覺得愉快,沈譚的座位本就在後排,這兩個主考官有事沒事都喜歡去後排轉轉,不過兩人到底還是有幾分分寸的,又寒暄上幾句後,便都默契的不再多言,專心巡查試場去了。


    然而,沈譚撇過自己身旁那眼瞧著熟悉的主考官往著自己旁邊一站,竟就不挪步了,心裏頓時便是一片的欲哭無淚了來,心道,莫不是那主考官已經認出自己正是當日在那天然居領頭的紈絝書生來。


    沈譚的心理素質再強悍,也禁不住這勢頭,一時之間,隻覺得自己的心情竟是一片從未有過的忐忑。


    隻是……這主考官在自己身旁立了好久之後,沈譚才似乎恍然聽得一聲幾不可聞的聲音緩緩說道,“想法倒是不錯。”


    沈譚的右手下意識的便是一哆嗦。


    這應該是……誇獎吧。


    沈譚不由激動得這麽想著,不由覺得有些飄飄然了起來。


    正想再側耳去聽林子清最好再於他說上一兩句話,立時便裝出一副規規矩矩奮筆疾書的模樣來,許久再不見動靜,沈譚忍不住再向著身後撇過一眼……


    ——……人呢?


    沈譚:Σっ


    八。;)0作者有話要說:z。“容許我難得來個賣萌的表情2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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