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亭酒肆,


    十裏外,夜風卷著大漠的黃沙掩了天地渾然一片的蒼茫,茫茫一片的黃沙中,隱約見了一點的青色,一匹赤色的馬,從荒漠一線的遠處蹣跚而來。


    胸口忽然一陣沉悶之氣,抑之不住,嘴角隱隱便溢出了一絲血跡。伸手欲要拭去唇邊的一絲血跡,體內的內息攪動著心脈,身下不由一陣忽來的抽搐,竟從那匹棗紅色的大馬上忽然滾落了下來,滾落了幾圈後,便仰躺在那片茫茫的黃沙之中,唇邊隱約溢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喟歎聲。


    視野裏隻見了天上一輪泠泠的滿月,他往日裏向來意氣風發,自負才學,自認是個文武雙全,算無遺漏的不世之才,料想不到今日竟也會有這般落拓的時候,今夜,竟是滿月,意識漸漸得朦朧之下,耳邊忽然隱約傳來一陣玲玲的駝鈴聲,人常言道,人在將死的時候,會想到,見到一生中最想見的人,最想見到的場景。


    他從不否認自己是個極為有野心的男人,人俯仰一世,既然上天賦予了他一身的才學,卻偏偏生來是個妓/子之子,他好不容易掙紮著從鄙棄的身世的噩夢一般的束縛中爬了出來,又怎會甘心不能施展自己滿腹的才情謀略。他確實成功攀上了一條寬闊坦蕩的大道,他受到了當朝最受聖上寵信的青年將軍的另眼的賞識,曆來科舉,何止三千學子,他卻能偏偏能在萬人之中得了那人的青眼,成了林將軍門下的第一門生。


    如果有幸,他曾經所期望的生活會是怎樣的一副場景?


    “這朝堂上的風雲際會,瞬息萬變,又哪及得上我這杯中的一杯新茶?”他隱約想到了自己曾在將軍府拜見老師的時候,見到一人向著身前的魚塘裏傾了杯中的那杯茶水,眼中難得的幾分少見的落寞之意,嘴角勾起的幾分譏諷之意。


    那人既然已經大權在握,朝堂之上的風雲多數已經盡握在他一人的手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世為官,若當真能做到那人如今的一番地位,又怎會還有半分的不知足呢?


    他承認,最初有意引起那人的矚目,是為了自己的仕途放長眼線布下的一道局,他要借著那人的高枝一路的往上爬,成為人上之人,獲取功名,坦蕩的仕途,然後青雲直上,成為朝堂之上風雲主宰的一人。


    他早已受夠了在世上無權無勢遭受的一幹白眼,隻有滔天的權勢,才是他真正所求。


    然而,那人卻又是何等精明的一個人物,他雖然自負才名,卻獨獨在對著那人的時候是真正心服口服的,若要取得那人全然的信任,唯有毫無算計的真誠以待。到了最後,他已分辨不清究竟是自己成功獲取了那人的信任,還是自己落入了一個層層布置下的精巧的陷阱裏。


    那人冷著麵曲指向著他額上的一彈,眼色卻是暖極。那沈家的小子的臉上此時卻也是難得正上了幾分的正形,道:“等你回來。”


    隨後,又隱約聽聞幾聲似乎近在耳邊的自在豪氣的一個男人的聲音。


    “那書生倒是生得一表人才,器宇不凡。” “那些說你是瘋子的人,才是真正的瘋子。”“我從未說過我們是朋友,不是朋友,是知己。”“顧惜朝,你害我連雲寨上百人命,他日我若有命,我必殺你,不死不休。”“……”


    ——嘖。


    幾年前的他或許不懂,現下卻已經能隱約理解了那人早年便已存下的歸隱之意,那人雖已在高位,心下卻對權力地位近乎棄之邐迤的鄙棄,早年便已存下的那幾分歸隱之意,現下,卻偏偏在此時近乎命懸一線的時候,他雖仍不願輕易放手到手的一番權勢,大略隱約卻已經能明白了幾分。


    隻是,幾近臨死之前,想到的那人卻是……


    若是,若是此回自己還能活下來,是不是應該再待著那人再和善一些?


    慢慢的合上眼,嘴角不由揚上幾分稍顯譏諷的笑意。


    他視那人為師長,為長兄,因為他是第一個願意賞識他的才華的人物,然而,最懂他的人……


    意識已經逐漸開始朦朧的時候,眼前忽然覆上了一片暗沉沉的陰影,已經逐漸模糊的視線看見了緩慢的甩著馬尾,在沙地裏刨著馬蹄的兩匹,牽著馬的一個男人,男人翻身上馬,腰間忽然覆上了一隻手掌,勾著他上馬,背上貼上了一片近乎滾燙的胸膛,雙眼勉強掙了條細縫,抬眼便去瞧。


    男人的唇抿得很直,一個十分剛毅的下巴,嘴角已有了淺淺的令紋,男人不經意的低頭,對上了他勉強眯起的雙眼,男人的眼中閃過十分深刻的痛苦,隨後,一隻寬厚溫暖的手掌覆上了他的眼前,手指勾過身前之人耳鬢之間微卷的幾縷鬢發,捋到了耳後,指尖帶著長期習武,在江湖上多年打拚漂泊留下的薄繭和細小的傷痕,隨後再慢慢的放開,腰間的那隻手掌卻緩緩地開始收緊……


    “走。”揚著馬鞭,男人忽然疾聲喝道。


    他心道,


    他是不是……確實應該再待他好上一些?


    閉上眼,胸口卻是不覺閃過一陣沉悶的低低的笑聲。


    *


    “九幽神君並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物,你太莽撞了。”隨手在點上的那堆篝火裏添上幾根幹柴,用細長的樹枝撥弄了幾下,戚少商的臉色隱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有些分辨不能。


    “你已經醒了。”將手上的那根枯樹枝向著那篝火堆上一擲,戚大當家解了腰間的酒囊向著靠在樹上方才轉醒的顧惜朝擲了過去。


    顧惜朝從懷中取出了一玉瓶,咬著瓶口勉強倒出了一彈丸大小的藥丸,仰頭便吞了下去,隨後,又正好接過了那酒囊,他的臉色雖然蒼白,近乎沒有半分血色,神情卻是自在得很,擰開了那酒囊,便又是仰頭飲上了一口,口中辛辣的酒液順著幹渴的喉嚨一路下去,胸膛裏立時便好像忽然著起了一片的火,“好辣的酒。”


    顧惜朝把玩著手上的那酒葫蘆,道:“旗亭酒肆的炮打燈?”


    戚少商又取了一根枯枝,撥弄著眼前的一堆篝火,道:“你太莽撞了。”


    顧惜朝將手上的酒囊又拋了過去,戚少商一手接過了那拋來的酒囊,顧惜朝卻笑道:“我自有分寸。”頓了片刻,又道,“我以為你會是最希望我死的一個人。”


    “我救你,是因為你是楊將軍旗下抗虜的將領,你為人處世雖向來狠辣決絕,玉麵修羅的名號在牙刅大軍之中也算是赫赫威名,我雖恨你入骨,在大義上,卻還是不得不救你。”戚少商冷聲道。


    顧惜朝道:“所以?你已經不準備殺我為你連雲寨的兄弟們報仇了?”


    戚少商道:“我不能對不起我連雲寨出生入死的兄弟。”


    顧惜朝挑眉道:“所以?”


    戚少商道:“他日,牙刅大軍大退之日,便是我必殺你之時。”


    顧惜朝咬牙道:“不死不休?”


    戚少商道:“不死不休。”


    顧惜朝怒極反笑,道:“很好。”


    “你日後定會後悔你今日所為,你既要和我不死不休,我又何嚐容得了你,待到牙刅退兵之日,他日再見……”手上的神哭小斧已從袖口滑出,握在了手上,一字一頓地說道,“便是不死不休。”


    麵前的篝火忽然騰地騰起一陣明黃的火焰,戚少商將手上撥弄著的枯樹枝投入了那篇篝火之中,起身,手上一提,便將身旁插入篝火旁的逆水寒劍拔了出來,收劍入鞘,戚少商道:“本該如此。”


    “有沒有人說過,你其實並不怎麽聰明。”顧惜朝眯著眼忽然說道,嘴角勾起了幾分近乎咬牙一般的冷笑之意,“何止是不聰明,你其實實實在在卻是一個真正的蠢貨。”


    戚少商:“……”


    收了手上的神哭小斧,手上青色的衣擺袖子凜然向下一揮,顧惜朝緩了緩臉色,道:“牙刅大軍早在邊疆之地蠢蠢欲動,楊將軍在外抗敵,援兵遲遲未至,朝中又有傅宗書從中作梗,有意縮減軍中開支,朝中以神侯,林大人,穆尚書為代表的一幹忠義之士苦苦相抗,邊疆戰役看似屢屢報捷,然而,卻已是苦苦支撐的場麵,軍糧一斷,幾年下來才打拚出來的場麵極有可能付之一炬。”


    顧惜朝道:“林大人早有推斷,傅宗書此番大動縮減軍中開支的打算,邊疆又頻頻動作,圖謀定然不軌,最壞的打算,傅宗書與外敵之間早有勾結之意,而九幽神君更為其中一大助力,隻要尋到傅宗書與九幽甚至於牙刅勾結甚至意圖謀反的罪證,朝堂之上,便極有可能一舉將傅宗書代表的一派佞臣幾近一網打盡,而現下,李齡便是唯一可循的線索所在……助我尋到李齡,再借我一觀逆水寒寶劍,事成之後,火燒連雲寨,屠你連雲寨一幹兄弟一事,我便給你一個你滿意的交代,如何?”


    “好。”戚少商決絕地應聲便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顧惜朝冷聲笑道:“定然難追。”


    兩手擊掌為誓,反手握住,戚少商欺身上前,道:“我雖然並不如你一般是個智謀無雙的人物,這世上欺我,受你千裏追殺,殺我上百兄弟,毀我連雲寨,迫我千裏逃亡之人,我戚少商有生之年,卻隻遇到了你一個顧惜朝。”


    顧惜朝道:“能讓戚大當家如此銘記,倒也真該是我顧惜朝難得的榮幸。”


    戚少商道:“我的這一雙招子已經錯了一次,我不希望這次再看錯你一次。”


    顧惜朝眯著眼,嘴角勾起的幾分笑意卻是十足的肆意,意氣狂妄得很,“戚大當家不妨再拭目以待。”


    ……


    半月,


    將軍府,


    眼前的一局棋已經下了一半,案上的香爐隱約騰起一線的白煙,鼻尖縈著一陣好聞的檀香的滋味,撚著手上的那一枚黑子向著案上落去,落在木製的棋盤上。


    ——啪。


    沈譚總不能十分理解林將軍在朝事之外偶爾的消遣,或是軟綿綿的古琴調子,或是書房裏一幅山山水水的畫作,更或是……眼前這下了整整近半年的一局棋。


    沈譚抬眼小心地瞧上林將軍一眼,眉間確實是慣常的一片冷意,唇角都不曾勾上幾分,然而,沈譚卻勉強能瞧出那眉目不經意之間流露出的幾分輕鬆之意,像是大事將了之前如釋重負的輕鬆之意。


    日前,


    許久不曾有消息的顧惜朝終於有了音訊,十萬火急的向將軍府傳來一疊信函,卻是一碟通敵的信函,落名直指冷呼兒,鮮於仇二人,其中不僅道盡了二人通敵賣國的罪證,主謀更是直直的指向了傅宗書,他日,指正扳倒朝中傅宗書的勢力的時候,便是不容置疑的鐵證。


    李齡既然身懷如此重要的鐵證,為何不直接告知楊釗,或是弓樞幾位將軍,竟是寧願將如此重要的物證盡數全副托於一個江湖草莽之人的手中,——戚少商。原來那信函竟是藏在了李齡的隨身寶劍逆水寒劍的劍柄裏,難怪……難怪八方勢力都隻盯住了一個戚少商,八方追殺,四麵楚歌。


    這戚少商倒也是義氣,確實是個智勇雙全之人,竟能一並躲過了傅宗書,九幽神君,牙刅爪牙,甚至於神捕司,顧惜朝的追殺……更在傳言李齡實為叛將的消息之後,遭了江湖中人百般詬病,神捕司更是派出了追命,鐵手二人奉命追捕戚少商之後,一度突圍,想必定然是個難得的英雄之人。


    九現神龍戚少商,倒也不像是個沽名釣譽之徒。


    更何況,是既能得了顧惜朝青眼之人。


    李齡寧願將逆水寒劍托付於戚少商,一方麵,倒不得不說,李齡識人的眼光確實不錯,而另一方麵,更可能是因為他現下已經完全走投無路了。甚至於,在李齡看來,在軍中,便是連楊釗,弓樞幾人都已經完全不能信任了,他必須要找到一個和軍中全無幹係之人才能放心的將逆水寒劍交托於他,而這個人便是戚少商。


    軍中已經沒有了李齡覺得可以信任的人,楊釗,弓樞不值得李齡信任嗎?楊釗,弓樞兩位大將自青年起便在邊疆打拚了起來,青年,以至於壯年都是在莽莽一片的邊疆度過的,弓樞二十年離家未曾一顧,膝下小兒不曾見過父親一麵,直至年前大敗戎狄之時才得一聚。至於楊釗,他已經在邊疆打拚了也已經近整整二十年,已近不惑之年,未曾成家,更是膝下無子,這兩位在邊疆打拚了整整一輩的老將難道就真的不值得李齡信任嗎?並非如此。


    也可能是因為,李齡並不是不信任楊釗,弓樞兩位將軍,而是不再信任軍中的某些人,除了冷呼兒,鮮於仇一方的勢力,軍中更混入了其他的鬼祟,甚至於,這鬼祟之徒的地位不僅不低,更可能在軍中的地位十分之高,李齡並不知道那人是誰,卻一定知道肯定有這樣一個人,所以他不能再冒險了。


    李齡為什麽會被追殺,安上了一個叛將的子虛的罪名,正是從軍中傳來的消息。正是因為李齡被追殺了,他才更知道,軍中的勢力現下已經不能完全信任下去了。


    李齡在逆水寒劍的劍柄之中更藏下一封簡紮,信中指名親手交托於林將軍,也就是他的手上,李齡認為林大人是朝中為數不多他覺得值得信任的一個人。


    “惜朝回朝之後,不必讓他來尋我了。”擲下棋盤上最後一枚黑子,斷下了白子最後一線活路,林大人不緊不慢的言道。


    沈譚心下雖是覺得有些莫名,但到底還是應下了一聲,道:“學生知了。”


    林大人道:“即刻我便要入宮麵聖了。”


    沈譚想了想,對於將軍要入宮麵聖和不必讓顧惜朝來見將軍兩者之間的關聯卻還是有些莫名。


    林大人撫了麵前的棋盤,亂了一局棋,低頭已經開始細心整理起麵前的棋簍,沈譚也很識趣地閉口不再搭話。


    待到沈譚終於起身向著林大人告辭之、之後,


    “因為……我該死了啊。”輕輕的一聲喟歎之聲從唇邊不覺地溢了出來,無奈的,感懷的,甚至於是隨著幾分難得輕鬆下之意的,一聲淺淺的喟歎聲。


    ……


    作者有話要說:tut我會說我現在都不敢看下麵的評論了嗎……【扶額】躺平……認抽打了otl


    怎麽說呢,大概就是每個禮拜都有更,更的慢了點,但我隻會坑,從來不會爛尾。


    隻要不坑,絕不爛尾tut。


    所以總的來說,如果親們願意被坑的話,我估計還會坑你們一段時間otl


    隨便抽打我吧ot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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