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家都要有心理準備。」葛色拉姆回頭瞪了一下隱身在灌木叢中的部下。


    連副隊長傑斯在內七個人,全都緊張地點點頭……其中有幾個人還露出恐懼的神情。


    也有數名士卒顯得格外不安,眼睛盯著覆蓋著一層薄雪的地麵,不敢抬頭。


    臉上明顯寫著「我不想去」!


    葛色拉姆也無意責怪他們。


    他們是從王都派來的警備隊,訓練與待遇遠不及騎士。這幾個原本是在鄉鎮和村落擔任守衛的誌願兵,並非職業軍人。


    因此,對這次必須冒著生命危險去完成的任務,覺得躊躇不前。他們畏懼的程度不亞於一般老百姓,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住在附近鄉鎮或村落的善良老百姓。


    ……可是,我和他們不一樣,我原本是以打戰為職業的騎士,習慣了在血肉橫飛的戰場上奔馳。當然也不能說毋為自己是戰士不是老百姓,才能存活至今。


    葛色拉姆整理腦中雜亂的思緒後,為了激勵部下堅定地點頭,並且盡可能以平穩的聲音說:「趕快把任務完成,早點回去休息。」


    說完,他就緩緩從樹叢走出。


    * * * *


    戰鬥開始!


    格爾特兄弟倆是落魄的冒險家,上個月他們收攏了一群地痞流氓開始為非作歹。


    以前隻要是傭兵到處都找得到工作,但最近大陸北部這一帶完全沒有戰役,除了打戰之外一無是處的他們,馬上陷入無飯可吃的困境。


    這種人自古有兩條生存之道。


    一條是加入像葛色拉姆那樣的警備隊,另一條路就是從事犯罪的勾當。


    他們選擇了可快速賺快錢之路,開始蹂躪起附近的村落或鄉鎮。


    很不幸的是,這一帶有很多類似格爾特兄弟的混混,不久他們的人數愈來愈多,給地方帶來莫大的威脅。


    麻煩的是,他們還算有自知之明,沒有過度囂張到必須由中央派遺騎士團來圍剿的地步。


    倒黴的是葛色拉姆他們這些警備隊,因為上級會說他們怠忽職守,才會讓盜賊猖獗起來,而村民則催促他們想辦法消滅盜賊。


    那些說二道四的人完全無視於警備隊的現有狀況,至不考慮警備隊和盜賊作戰的膽量。


    最重要的是,警備隊自己都沒有與盜賊作戰的膽量。


    「啊,算了吧!」葛色拉姆暗自歎息。


    總之,正當葛色拉姆無所事事,感到百無聊賴的時候,機會卻悄悄上門。


    他接獲一個情報:大多數的盜賊到遠方的鄉鎮搜括財物,巢中餘賊不多。


    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留守,但現在正是削弱他們戰力的絕佳機會。


    * * * *


    葛色拉姆踏著殘雪,躡手躡腳地走近賊窟,部下們則畏畏縮縮地緊跟在後。


    盜賊的巢穴是搭建於森林中的一座宅院,屋子外麵並沒有設置任何崗哨,四周一片寂靜。


    所有窗戶都垂掛著窗簾,完全看不到內部的情況。


    不過,大門卻是半掩著。


    突出於外的門廊上,隻擺了一組簡陋的桌椅,而宅院的屋頂則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積雪。


    煙囪冒出嫋嫋的炊煙。


    可是,完全看不到人影。


    離門口數步之遙的地方,葛色拉姆突然頓住了腳步。


    「……怎麽啦?隊長。」傑斯副隊長表情僵硬地問道。


    「感覺好熟悉噢!」


    「咦?」


    「一股騰騰的殺氣。」


    葛色拉姆拍了部下的肩膀,傑斯使勁地抿起雙唇。


    沒錯,這種感覺太熟悉了,葛色拉姆惆悵地想著。


    直到現在才察覺到殺氣,看來我的第六感已經相當遲鈍了,從騎士的職務退下來兩年……是不是已經脫離戰場太久了。


    「可能有埋伏,我們的突擊失敗了,你們退到原地等我,我先去瞧瞧!」葛色拉姆命令道。


    傑斯的表情變得複雜起來——剛開始是身負使命感,接著是遲疑不決,再來就是感內疚。


    葛色拉姆暗忖:『我太清楚傑斯心中在想什?傑斯今年二十五歲,足足小了自己二十多歲。他畢竟太年輕了!』


    此時,葛色拉姆覺得必須保住傑斯的麵子,就小聲下令道:「這是命令,當然也是作戰行動。我也不想死……照我的吩咐去做。」


    「……遵命!如果隊長要我們這麽做的話……」


    傑斯比較強些,還會想掩飾自己的表情,其餘六名部下顯然都鬆了一口氣,匆忙地離開。


    當這種部下的隊長實在吃不消,但如果自己的部下戰死,那就更吃不消了!


    葛色拉姆輕輕握住劍柄,獨自一人往大門走去。


    雖然他不想發出腳步聲,那腳步聲讓葛色拉姆聽起來覺得宛如鍾鳴一般震撼。


    他推開半掩的門扉,化被動為主動,先讓身體滑了進去。如果有埋伏的話,對方必然嚴陣以待,想躲也躲不了。


    盡管如此,葛色拉姆改不掉自己已經養成的謹慎習慣,他注意周圍的動靜,一步步往前進。


    跨過門檻後是大廳,左右兩麵牆旁各有一道通往二樓的樓梯,正麵有一扇奇大無比的門。


    門內確實有人,可是方才讓葛色拉姆感覺有如解電一般的騰騰殺氣,已然消失得無影無縱。


    他隻感覺到裏麵有人……而且隻有一個人。


    是其他盜賊屏住氣息呢?還是盜賊本來就不在裏麵?


    可是,葛色拉姆不認為這些二流的傭兵有那種能耐可以屏住氣息,不讓自己怠覺到。這樣看來,門內多半隻有一個人。


    葛色拉姆覺得有些不痛快。


    方才察覺到的殺氣完全消失,對方宛如故意釋放殺氣,來取代大聲向葛色拉姆的挑釁。


    葛色拉姆覺得很疑惑,以那種方式來警告我們警備隊,對方能獲得什麽好處?


    他對自己斥責道:「葛色拉姆!反正非去弄清楚不可,你就做好心理準備吧!」


    說著,就一腳頂住大門的門板。


    至少,他感覺到裏麵有一個人……如果自己往年的第六感沒有減弱的話。


    對方隻有一個人,那有什麽好怕呢!


    自己以前,不,現在也是靠著劍術為生。失業的傭兵怎麽會是我的對手呢?


    葛色拉姆深深地吸一口氣,彷佛要甩掉遲疑不決的心緒一般,狠狠將門踹開。


    裏麵是一間相當寬敞的房間。


    有幾根大柱子支撐著天花板,到處都擺著餐桌,簡直就像餐廳一般。不過,住在這裏的那幫人似乎把這裏當作酒館來使用。


    葛色拉姆凝視著躺在地上的幾具屍體,相當冷靜地想著:「人碰見出乎預料的景象,心神似乎更能鎮定下來。」


    除了屍體之外,他還看到散落滿地的酒瓶。盜賊一個不剩地躺在地皮上,應該是全部斷氣了。


    也不知是誰下的毒手?隻知凶手手法幹浄利落,刀刀命中要害。


    葛色拉姆不由得全身顫抖,對久經戰場的他來講,委實不合身分。當他好不容易才抑製住恐懼的心情後,微微向上一望,看到正麵的櫃台前,不知何時已經悄悄站著一名年約十五歲的少年。


    黑色的頭發、黑色的眼珠、身穿黑色的襯衫和長褲,全身黑色的裝扮令人聯想到死神。


    不,對躺在地板上的屍體來講,這名少年確實是不折不扣的死神。


    雖然如此……如果他手上沒有提著劍,而且如果他的劍上沒有沾滿血,身上的襯衫也沒被血濺的話,葛色拉姆會認為這名少年是被格爾兄弟抓來的。因為那少年的眼眸太過清澈,實


    在很難想象他會屠殺那麽多人。


    他不像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在血腥味彌漫的房間中,那少年一動不動地盯著葛色拉姆。


    葛色拉姆回瞪一下,又打了個寒顫。這個少年的眼睛漂亮是漂亮,但眼神簡直就像是盯著地獄一般,毫無一絲感情。過了一會兒,那少年少語氣平和地說:「看來你的功夫勝過這群家夥很多。」


    「我曉得……你的身手不凡,可以好好地跟你較量一下。」


    「這麽說來,這些人真的是你殺的羅?」


    「如果你不想死的話就把我撂倒,否則這裏就是你的葬身之處。你不使盡全力,絕對打不倒我!」


    簡直是牛頭不對馬嘴。


    葛色拉姆急得想知道方才在這裏發生的一切。


    雖然對方大刺刺向自己挑戰,但怎麽看這個少年都不像個壞人。


    就在他解除戒心的時候,那少年的細瘦身軀突然模糊起來。


    「怎麽搞的!」葛色拉姆驚叫一聲。


    真叫人難以置信!難道這名少年身形移動的速度那麽快?


    事到如今隻好拔劍出鞘,擺出備戰的姿勢。


    這是經過長期訓練和經驗的累積所形成的反射動作。


    可是,在零點幾秒的時間內對方已方近在眼前。


    就在剛才,他還在房間的另一端呢!


    這種震懾之氣,不由得令葛色拉姆渾身發抖。


    葛色拉姆覺得這位體格瘦弱的少年,發出的能量波動遠遠淩駕於在沙場上馳騁數十年的自己。


    就在今天以前,葛色拉姆還認為他曾經與為數眾多的強敵交過手,認識他的人沒有一個人能夠否定這個事實。


    這種想法實在是大錯特錯!


    過去的敵人和眼前這個少年相比,簡直像似木偶對上真人。


    僅憑對方釋放出來的震懾力,葛色拉姆就足以確信,對方是自己過去從未遇過的高手。


    在恐懼的驅使下,他幾乎是憑本能做出動作——將身前的小桌子踢了出去。


    這魔做,無非是想將桌子當作盾牌以爭取時間。


    可是當桌子剛飛到半空中時,直逼而來的少年宛如經過計算一般,飛身掠過眼前另一張桌子。


    而且,在半空中迅速身往天花皮一蹬,借著彈回之勢向下一衝。


    令人驚歎的判斷力和反射神經。


    葛色拉姆臉色一陣青陣白,拚命用劍擋住從半空中襲擊而來的長劍。


    一股勁風猛衝而來。


    那是少年體重加速形成的衝力。


    近乎奇跡,葛色拉姆完全頂住這沉重的一擊。


    命運的女神對他微笑,那少年的劍禁不起衝擊,鏗鏘一聲硬生生地被折斷。


    少年的臉上微微露出一抺焦躁的神情,他恨手上的劍不能讓他隨心所欲使用,劍無法配合他高超的武藝。


    就連葛色拉姆也不再遲疑了。


    對於眼前這個敵人絕對不能手軟,除非對方機運不佳,葛色拉姆萬無幸存之理。


    因此,在少年著地之同時,葛色拉姆立即趨上前去,攔腰揮出一劍。


    劍勢雖然勁急,卻揮劍落空。


    隻見少年迅速扔掉斷劍,毫不猶豫地將上半身一縮,淩空向後翻了一個筋鬥,不僅動作姿勢更是優美。


    一個筋鬥、兩個筋鬥、三個筋鬥……等到他恢複站立姿勢時,手上已經握著從屍身旁取來的一把劍。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沒有浪費,似乎是經過一番精確的計算,有一種高雅之美。


    簡直就像是將「打鬥」這種行為,錘煉達於極限。


    難道他事先己經擬訂好戰鬥計畫,什麽時候做什麽動作都經過事先的排練嗎?這種想法雖然愚蠢,但葛色拉姆卻真的這麽想。


    否則那少年不會毫不猶豫地做出這些動作。


    這家夥不是人,葛色拉姆讚賞道。


    可是,現在並不是佩服對方的時候。


    那少年的身體又模糊起來了。


    他拉出視覺殘留的影象(雖然像難以置信,但他的身形靈動快絕,確實像似閃電一般),迅疾如風地來到葛色拉姆的麵前。


    劍花一閃,對方的劍尖已經占滿葛色拉姆整個視野。劍勢之快,非葛色拉姆眼睛所能及。


    葛色拉姆想奮力抵擋,整個人卻往後飛出。在他撞倒椅子跌了一個狗吃屎之後,才知道自己被踹了一腳。


    所幸那少年的體東,比起他對戰的敏銳天賦來講,還算普普通通。總之,葛色拉姆還能忍受著痛扭動身子。


    附帶一提,葛色拉姆之所以會扭動身子,完全是憑第六感。


    在他即將摔倒時,少年的劍又攻了過來,他連忙扭身避開。隻差眨眼的功夫,頭側就會挨少年一劍,但頭發卻被削下一綹來。


    「你……你該不會是玩真的吧?」葛色拉姆在地上打滾,碰到桌腳後才陡地站起。此時,早已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


    相較之下,對方的呼吸仍然平順,正靜靜地觀察葛色拉姆。


    葛色拉姆暗忖:『如果對方有心要我的命,早就一劍刺過來了!但他似乎在等我站起來。這小鬼,令人覺得火大。就當他是從容不迫吧!』


    正當葛色拉姆心念電轉之際,少年語氣單調地問道:「打完了嗎?」


    「你……在說……什麽?」葛色拉姆喘著氣問逆。


    「如果你使出全力,才這麽一點能耐的話。下次遇到我,你就沒命了。你不會永遠像剛剛那樣幸運。」


    「……」


    葛色拉姆的心中,實在是五味雜陳,竟然難以出聲。他是個輸不起的人,但他也了解到,世上確有超乎想象的強者,絕非自己所能望其背項。


    那少夫的說詞並非傲慢,而是儼然的事實。


    「你放棄了嗎?……那也無所謂,但我可饒不了你。」那少年留下這段話的那一刹那,身影就消失。


    其實他隻是低身衝了過來,但他的動作和奔跑速度快得不合常理,所以看起來好像消失一般。


    葛色拉姆基於生存本能,舉劍抵擋,隻見少年的腳在半空中劃成一道弧形,葛色拉姆手上的劍登時飛了出去。在天花板上的燈光牛射之下,劍腹閃耀著銀肥光芒。


    葛色拉姆宛如事不關己般,茫然地望著那少年的劍往自己的頸項劈了過來。


    實力差太多了,他一點悔恨也沒有,死神正準備來拍他的肩膀。


    然而,不知道是幸運女神還是死神一時興起,葛色拉姆又獲救了。


    因為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了傑斯的聲音:「隊……隊長!」


    「啊!」副隊長將門豁然打開時,不禁發出驚叫聲。


    幾乎同一瞬間,少年的劍勢頓時停住。


    「隊長?你和他們不是一夥的?」那少年將劍架在葛色拉姆的脖子上問。


    葛色拉姆咕嘟地咽下口水之後,才洋洋得意點點頭。那少年所說的「他們」,應該是指躺在地上的屍體吧!


    「沒錯……我是首都派來此地駐防的警備隊隊長。」


    那少年默然不語地回看一下葛色拉姆後,二話不說把劍扔掉。


    「沒用的老頭,怎麽不早說呢!」


    說完之後,少年的腳步就踉蹌起來。


    「喂!」葛色拉姆扶住倒在自己手中的少年,同時責備道:「可惡!什麽老頭?我還年輕耶!」


    可是,那少年早已昏了過去。


    葛色拉姆暫時撿回一條命,鬆了一口氣大聲叫道:「什麽跟什麽嘛?這小鬼到了昏倒前還在嘲笑人。」


    * * * *


    「我按照您的命令


    ,趁那小鬼昏迷不醒時,已經把他送進牢房裏了。」


    「辛苦你了。」葛色拉姆將手上那杯酒一飲而盡,灼熱的白蘭地滑入喉嚨,感覺舒暢極了!


    他的手指還在微微顫抖。


    但願不要被傑斯發現……身為隊長卻死懼到發抖,實在不像話!


    「可是,隊長……」傑斯在葛色拉姆的桌前采取稍息的姿勢,困惑地問:「他還是個小孩,看來是屬於正當防衛,應該還不至於必須將他送入牢房啊?」


    葛色拉姆並沒有立即回答,瞥了一眼警備隊辦公室的窗外。


    他凝視窗外的飄雪,輕輕吐了一口氣說:「傑斯,我告訴你……」


    「是。」


    「我到了這個歲數,始終認為沒有劍術天才,不應該說是沒有戰鬥天才。我一直以為,經驗和訓練才是使武藝進步的唯一之道。」


    傑斯悶不吭聲地回看他一眼。


    他淡金色的頭發下,一雙藍色的眼眸正訴說著:「隊長到底是想說什麽呢?這個小鬼到底有什麽特別之處?」


    「你不懂也沒關係。總之,不要低估那小鬼,他是個天才,恐怕我們再投胎幾次都比不上他……世上確實有天才存在。」葛色拉姆以充滿敬畏的聲音說。


    接著,又補上一句:「在你問出他去盜賊巢穴的目前前,最好當心一點。」


    「那家夥有那麽厲害嗎?連身經百戰的英勇隊長也這麽認為?」


    「我是這麽認為沒錯。」葛色拉姆浮現出自我嘲笑的笑容,悄悄將微微顫抖的手縮至桌下。


    瞬間,他似乎被惡夢魘住一般地說道:「我今天非常走運!如果你晚一點進來的話……而且沒有叫我一聲『隊長』的話……我恐怕已經死了。」


    葛色拉姆在心中喃喃自語:『而且,傑斯你的下場,也跟我一樣。』


    想著想著,葛色拉姆又不寒而栗:如果那家夥有心這樣做的話,他有這個本事殺光所有警備隊隊員——對他來講,那是輕而易舉的事。


    「……他看起來不像是個壞人。」傑斯說。


    「姑且不論正當防衛,他殺了那麽多人,難道不是壞人嗎?」


    傑斯皺起眉頭說:「如果是我們的話,我們也會做同樣的事。」


    葛色拉姆站起來,椅子同時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給我牢房的鑰匙。」


    * * * *


    葛色拉姆走下地牢,隔著鐵柵往下窺視,隻見那少年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鐵製的床上,背對著牢門,多半已經熟睡了。


    「……是要叫醒他呢,還是等會兒再來!」葛色拉姆心想。


    他看了一會兒之後,向右轉身準備步出地牢時,突然傳來:「有事嗎?」


    「哇!?」葛色拉姆被嚇得跳了起來。


    「你已經醒了,怎麽不早說?」


    「我也沒裝睡啊!」那少年繃著臉嘟嚷道,同時坐起身來。


    他橫坐在床沿,用手梳攏濃密的黑發,狠狠地瞪著葛色拉姆。


    那種無所畏懼的沉著神情,讓人無法與他的年齡聯想在一起。但其實他的臉上仍殘留著一絲稚氣。


    「有什麽事嗎?」


    「小鬼,我送飯來給你吃,趁熱快吃吧!」葛色拉姆把熱騰騰的飯菜遞了進去。


    那少年看著香氣四溢的食物,首次露出與他年齡相仿的疑惑表情,「我沒有理由接受你的款待。」


    「什麽理由不理由的,我隻是送飯給牢裏的囚犯吃。快吃吧!」


    勸對方進食後,葛色拉姆又補充一句:「我想你大概好幾天沒吃飯了吧?才會在盜賊的巢穴昏過去。當時,我還聽到你肚子咕嚕咕嚕叫呢!想到你武功如此高強還會這樣,實在是太好笑了!」


    葛色拉姆原以為那少年會漲紅臉,卻見他拿起餐盤和調羮,說道:「這頓飯算是我向你賖的。」


    「你也真是的!如果要賖你這一碗飯,我就不會把飯添到像座山?我不會跟你計較的。你忘了?你剛剛差點就把我殺了!」


    「那是你不對。」少年狼吞虎咽地吃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因為你一開始沒有說你是警備隊,要是你自報名頭,我就不會揮劍砍過去。」


    「哦,是嗎?你這家夥真不討人喜歡。你…叫什麽名字?」


    「雷恩——」


    葛色拉姆原以為他不會回答,想不到那麽輕易就報出自己的名字。


    「你的名字真怪。我叫葛色拉姆,幸會幸會!」


    「葛色拉姆?你是華努邱騎士團的葛色拉姆隊長嗎?」雷恩拿著調羮的手停了一下,但隨即迅速繼續吃了起來。


    「沒錯。你知道這件事?」


    當葛色拉姆自豪地挺起胸膛時,雷恩卻不客氣地說:「我聽人說過啦!可是,你沒有我期望中那麽強。」


    葛色拉姆立即在心中暗罵:『你這小鬼!下次我要在菜湯內敦一隻蟑螂。』


    但是奇怪的是,他其實也不是那麽生氣。對方是天才,從那少年眼中看來,自己確實也沒有那麽了不起!


    可是,「沒有我期望中那麽強。」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對了,我問你!你去賊窟幹嘛?」


    「你不是都看到了?我是去殺那群家夥。不過,看來有一大部份的人都不在。」


    「你為什麽這麽做?道你不知道稍有閃失就會送命?」


    說到這裏時,雷恩才完全下拿著調羮的手,喃喃自語起來,宛如葛色拉姆並不在身旁。


    「我讓自己變厲害!」


    「什麽?」


    「變得比任何人都強,比世上任何人都強……這是我的目的。」


    聽到雷恩這麽說,葛色拉姆驚訝到了極點!他從來沒有聽過如此愚蠢的殺人理由。


    換句話說,雷恩是為了要試一試自己的劍術達到什麽程度,才會自前往盜賊的巢穴考驗自己。


    這個小鬼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我不了解你真正用意。以目前棧講,你的武功已經相當強,我認為即使找遍全大陸,勝得過你的人也不多。不僅如此,能與你並駕齊驅的人,更是沒有。」


    「不是完全沒有。而且,我體力不夠,還有很多弱點。……這是不行的!我對自己並不滿意。」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能不能告訴我?」葛色拉姆低聲催促。


    可是,雷恩卻突然閉上巴,板著臉放下餐盤,躺回床上。


    「喂,喂!」


    「我說得夠多,不想講了!」


    「我會保守袐密的。如果你不說,我會把你處死。」


    「隨便你……我不在乎。」雷恩的語氣平靜,聽起來似乎說的是實話。


    葛沙拉姆還癡纏了一會兒,但最後隻好作罷。


    兩天後,雷恩正式被釋敦。殺了懸賞緝拿的匪徒非但沒罪,而且還會受到表揚,沒有理由將他逮捕。


    雷恩聲稱自己已經過十五歲,所以也不必叫他父母來保釋。但是葛沙拉姆一直到最後還念著雷恩,這也是事實。


    然而,他沒想到三天後還會與雷恩重逢。


    * * * *


    酒味、汗臭味從敞開的門扉湧出,並且傳來少女淒慘的呼叫聲。


    雷恩威風凜凜地踏入屋內,以格爾特兄弟為首,滿臉橫肉的一群人,一起望向雷恩。


    臉頰上有刀疤的男子(據情報指出,他是格爾特兄弟中的哥哥)正將少女胳肢臂反擰上去,聲音沙啞地問道:「……你是誰?」


    那名少女還穿著衣服,幸好未被糟蹋。


    可是,她的臉頰紅腫,多半是因為抗拒遭到毆打。她一看到雷恩,立即伸出細瘦手求救。


    雷恩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你們這群輕易毀掉別人一生的家夥,武功大概也不怎麽樣。」


    他拔劍出鞘,以瞧不起對方的口吻繼續說:「你們之所以群集在此,是因為對自己的武藝沒信心。真正的高手都是獨來獨往的!你們本來是不配跟我交手的,但你們劫財劫色,無惡不作——」


    目光銳利地環視房間。


    十多個男子回瞪了口氣傲慢的雷恩一眼。


    「我非常不喜歡你們,這裏就是你們的葬身之地。」


    「小鬼!你太狂妄了。」格特爾猛力將少女撞到一旁,站了起來。


    其他盜賊彷佛在配合頭目的動作,全都將劍拔了出來。


    雷恩一臉高傲,完全不把他們看在眼裏,他在趴於地上的少女身邊彎下身來,「你還好吧?」


    聲音之溫柔,讓人實在無法與方才大聲斥責盜賊的那個人聯想在一起,少女彷佛著迷般頻頻頭頭。看她樣子,於過是個孩子。


    「可…可是…」少女囁嚅地說著,連話都說不完整。


    「嗯?」


    「快……快逃吧!這些人殺人不眨眼。」


    「謝謝你的關心!我的武功高強,你不用擔心……不過,如果冒犯之處請你原諒。」


    在少女還來不及反應之前,整個身體就癱軟下來。


    雷恩點了那少女的睡穴,把她抱到牆角邊,自己也順手將劍拔出。


    他氣定神閑,毫不慌張與那群盜匪對峙。


    「來吧!如果你們鬥辦法支撐五分鍾,我會誇你們厲害!」


    話音剛落,黑影模糊起來。


    「喂!為什麽你又來了?」葛沙拉姆剛一踏入屋內,就與雷恩四目相接,他不由得抺一抺額碩上汗珠。


    屋內遍地屍體。


    這次的人數比上次多了許多。


    雷恩照例毫發傷。


    「聽說發現盜賊新的巢穴,我就過來看看,想不到你又早了我一步,真拿你沒辦法!」


    「你要處我死刑嗎?」


    「你這渾小子,差一點就送命!你也未免太不愛惜自己的性命了。」


    「……我正在等你呢!」


    「有什麽事嗎?」


    「那邊有個女孩。」雷恩指著靠在牆邊坐著的少女。


    「……那女孩還好吧?」


    「幸好沒事:但她一定是受到驚嚇了。幫我把她回家……但願她的家人沒有遭到殺害。」


    葛沙拉姆悶不吭聲地回看雷恩一眼,接著對背後的傑斯揚揚下巴。


    傑斯會意地眨眨眼,就向部下發出指示。


    不夕,那少女就被抬了出去。


    「喂,你要去哪裏?」葛沙拉姆慌忙抓住正要離開的雷恩。


    「我打算再次踏上旅途。難道這次真的要判我死刑嗎?」


    「啊!不……反正已經將你釋放了!」葛沙拉姆搖頭的時候,雷恩已經快速邁出步伐。


    「慢……慢著。」葛沙拉姆不由得發出聲音。


    「還有什麽事嗎?」


    「你的劍讓我看一下。」葛沙拉姆硬是從雷恩的劍鞘拔出劍來,仔細凝視後,歎了一口氣。


    「果然是一把破爛的劍。你的本領太高強了!使用這把劍隻會礙手礙腳,可能還會拖累你……說不定哪一天還會要了你的命。之前你與我交手時,不也是把劍折斷了嗎?」


    「我赤手空拳也厲害。」


    「我想也是。不過你聽我說,本鎮的北方有一座第拉德山,半山腰有一處古代的遺……」


    「噓!……隊長!」傑斯緊張地抬起頭來用手製止。


    葛沙拉姆卻繼續說:「聽說那裏埋藏著一把稀世寶劍,但是遺跡中也布滿致命的機關,格第恩(遺跡的守護者)也在最深處嚴陣以待,而且……」


    「而且什麽?」雷恩反過來問道,似乎引起他很大的興。


    葛沙拉姆也不確定傳言的真實性如何?但還是!說:「而且根據傳說,那把寶劍會選擇自己的主人,沒有資格拿到那把魔劍的人,一定會瘋狂而死……」


    雷恩的回答很簡潔:「我去看看!」


    說完,就轉身朝門口走了過去。葛沙拉姆的部下們默然不語地讓出一條路。說真的,雖然他的年紀還小,武功卻那麽高強,大家看到他都不寒而栗。


    這次葛沙拉姆再也沒製止他。


    不過當雷恩步出賊窩之前,卻回過頭來說:「老爺爺——」


    「誰是老爺爺?」


    「……承蒙您的照顧。」


    就這樣,雷恩頭也不回地離去。


    「隊長,你告訴他那一把劍的事情,這樣好嗎?」


    「傑斯,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麽。」葛沙拉姆的視線一直未曾離開那扇門,他安慰傑斯:「那是一把危險的劍,說不定那家夥會在遺跡中喪命。但總之,如果他照目前的情況下去,遲早也是死路一條,不管他的武藝有多高強。哎呀,我好像有點多管閑事了。」


    「你是不是很欣賞那小子?雖然他那麽傲慢無禮。」傑斯訝異地問道。


    葛沙拉姆聳聳肩地回答:「那家夥也確實令人討厭。」


    「既然這樣,你為什麽要跟他說那些話呢?」


    「……哎呀!這怎麽說呢?應該是說,他的眼眸太過澄澈漂亮了。哎呀!真是難為情……渾蛋!」葛沙拉姆害臊地猛捶傑斯一下。


    傑斯心想,既然我們隊長都這麽說了,雷恩應該也是一位不錯的人才羅!


    最後,葛沙拉姆愉快地自言自語:


    「雷恩,這個令人難忘的名字……也許有一天,這個名字會響遍全大陸。」


    * * * *


    在一個非常遙遠的地方。


    有一對母女正在房間內,媽媽耶蕾諾雅將女兒置於膝上,手拿著棒針在打毛線。女兒突然坐起來,媽媽就停下手上的工作。


    她看著女兒的臉龐,不禁憐愛地皺起眉頭。


    隻見女兒雪菲簌簌地淌下眼淚。


    「……哎呀!怎麽啦?」


    「我做了一個夢。」


    「做夢?」


    「嗯!」雪菲抽抽搭搭地啜泣,同時發出了口齒不清的童嫩稚音,費勁地說明:「我夢見一個大哥哥,他比任何人都厲害,也比任何人都溫柔。他真的非常溫柔,可是卻總是抑製住自己的感情……」


    「……這樣啊!」母親哄著她說。


    雪菲宛如做夢般地說道:「我心裏有一種預感,我相信總有一天我一定會遇到那位大哥哥。」


    她的聲音充滿堅定的信心,耶蕾諾雅不知如何回答。


    耶蕾諾雅覺得也不能單純地把它當作一般的夢。


    因為雪菲是個特別的孩子,因此媽媽就詢問她心中最在意的事情:「……那個中哥哥會幫助你嗎?」


    「嗯。」雪菲露出天使般的笑容。


    『唉,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下子哭一下子又笑。』看到她的笑容,耶蕾諾雅鬆了一口氣。


    這個孩子需要朋友……而且非有不可。


    如果雪菲口中的大哥哥比任何人厲害,比任何人溫柔,耶蕾諾雅當然會伸出雙手表示歡迎。他大概不會像別人那樣歧視這孩子吧!


    「我好喜歡那個大哥哥噢!希望能快點見他,我要給那個大哥哥抱抱——」雪菲高興地說。


    窗外吹進一陣微風,輕撫她的臉頰。


    不久的將來,正如雪菲所希望的那樣,她會與雷恩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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