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房間裏沒有開燈,陰沉的屋內一片灰暗。


    她摸了摸胸口,嗯,沒錯,還是光滑平整的皮膚……難道,剛才是做夢?


    不,不會啊!明明她都記得一清二楚——甩開涼子之後去了homra,陪安娜玩了一個下午之後,剛走出homra的大門就……她確實有被槍擊,她記得十分清楚。那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感覺,一瞬間空掉一塊的身體,血液噴薄而出,濺上安娜驚恐的臉……那一切她都還記得,她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睡著了,做了個夢。


    難道是她現在已經死了?難道她現在隻是一個鬼?她連忙試了試,手是不是能穿透桌上的水杯——下一秒就是一聲脆響,精致的水晶杯哐當一下摔成了一灘碎片。


    很快,門外就響起了腳步聲,下一秒,房間門就被猛地推開了:“怎麽了?”宗像禮司快步走了進來,疲憊的臉上露出了明顯的擔憂。


    秋葉的手還停留在半空中,見宗像先生進來了,連忙放下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什麽,我……我就是不小心……”


    不過看這樣子,睿智如宗像禮司哪能猜不出她在幹什麽?他眨了眨眼,眼中一閃而過的愧疚被藏了起來,走進來摸了摸少女的頭,“……已經沒事了。再睡一會吧,天還沒亮。”


    秋葉愣了愣,很快就意識到了,這次的事情,大概給宗像先生帶來了很大的麻煩。天還沒亮,但是宗像先生卻一直沒有睡,一定是……很大的麻煩吧。雖然說他現在說是已經沒事了,但是……但是……她的胸口泛起一陣鈍痛,沉悶得喘不過氣來,自責地低下了頭,“……對不起,又給您添麻煩了……”


    看著少女小心翼翼的樣子,宗像最終還是沒有說出那句“沒關係”。如果他這麽說的話,她一定會覺得這是他的寬宏大量,而更自責的吧。


    宗像已經發現了,比起她的自我,她更在意他的想法和感受,而且現在已經發展到了一個相當極端的地步了……必須要做出什麽措施來解決一下了。


    這樣想著,宗像伸出手,稍稍用力地敲了一下秋葉的頭,“你覺得綠之王這些年和我作對都是你的錯?不要太自大啊……”說完,他再次揉了揉秋葉的頭發,轉身離開了房間。


    這時的宗像根本沒有想過,自己還真的一不小心說中了事實……當然,這是題外話。


    房間內,秋葉捂著額頭,發出了一陣低低的嗚嗚聲,像是被主人冷落了的小狗一樣,抱著膝蓋蜷縮了起來。


    正如宗像先生所說,她連自己到底哪裏錯了都不清楚,就一味地認錯,將責任包攬在自己身上,確實有些自大了呢。這麽一說,秋葉確實瞬間輕鬆了許多。


    這時,秋葉突然——與其說是敏銳,不如說是自我意識過剩的秋葉,歪打正著地意識到了宗像的本心——宗像先生一定是在安慰我吧!頓時,少女的嘴角忍不住上揚了起來。


    ……


    伴隨著強烈的風壓,黑鷹直升機降落在了看上去還比較平坦的一座小島上。此處,距離日本本土海岸線已有近百公裏,scepter4即使再強,短時間內也追蹤不過來。


    風間鼬跳出了機艙,向涼子伸出了雙手:“王,請下來吧,一會,酒天安排的遊艇就會來接我們。”


    涼子卻隻是抱著膝蓋,坐在機艙的角落裏一動不動。


    “……王,請下來吧。”


    涼子依舊像是沒聽到似的,紋絲不動。


    “……涼子?”曲野颯忍不住走進了一點,想要拉起她的手。


    可是涼子隻是抬起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雙眼中綻放出熒綠色的光,輕聲、但不容反駁地說:“全都滾出去。”她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奇妙,讓人根本生不起抗拒的心思。下一秒,所有人立刻飛快地跳出了機艙。


    曲野颯也不例外,雖然他非常想留在涼子身邊,開導她,安慰她……但是她已經作為女王,下達了命令,那麽他也隻有遵從。


    風間鼬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歎氣道:“被王趕出來了啊……”


    曲野颯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涼子,果然還是生氣了吧。”


    “這是早有預料的事,我也做好了承受王的怒火的準備。”風間鼬笑了笑,似乎並不是很在意此時涼子的怒氣。他堅定地認為,涼子也不過就是耍耍小性子罷了,大家都是從“設施”中逃出來的“危險分子”,無家可歸也無路可走,在一起這麽多年,一同相依為命,黃金之王的圍剿,scepter4的搜捕,再大的風浪都挺過來了,同生死共患難過的一家人,遠比一個赤之王要有分量。而王也不過是失去了玩伴,同伴中的同齡人並不少,她一定很快就會忘記夜藝秋葉的。


    看著風間鼬自信的笑,曲野颯有些不安。他一直、一直都在看著涼子,自認為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涼子。涼子這次,是真的動怒了,甚至可以說是暴怒。綠之王的屬性是——秩序,與混亂混沌的黑之王對立,綠之王力量,是絕對的秩序。若是比氏族的服從度的話,隻要綠之王希望,就沒有任何氏族成員可以違背王的意願。當然,這是在動用能力的條件下。但是涼子以前從未動用過能力,強迫氏族服從自己的命令。這次,是曲野颯知道的第一次……大概真的是涼子有生以來第一次。


    在曲野颯的認識中,涼子一直都不是一個有主見的王。平日裏的涼子並沒有什麽脾氣,看上去開朗大方,親切可人,甚至有時候會遵從氏族們的意願,接受大家的照顧……與其說是王與臣子,不如說是公主與騎士們來得更為恰當。


    這麽多年來,她唯一的執念就隻有夜藝秋葉。在成為綠之王之前,她會獨自外出、在scepter4附近徘徊,希望得到夜藝秋葉的消息;在成為綠之王之後,她拜托每一個氏族成員,幫她尋找夜藝秋葉……沒有人知道,為什麽那個死神一般的女孩會對她如此的重要,她也從來沒有說起過,夜藝秋葉對她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大家都不懂,曲野颯也不懂。他隻知道,這個人對涼子很重要。


    而風間和酒天也很重視夜藝秋葉,當然,他們的理由和涼子一定完全不一樣——他們認為,那樣強大的能力者,若是成為同伴,一定能讓組織的力量加強不少。他們對夜藝秋葉的態度,和涼子完全是不同的角度。這次,曲野颯大概也能明白酒天下令的緣由——既然不能成為同伴,也不能讓她成為敵人的爪牙。一直到現在,所有的計算都還算成功。隻是唯獨算漏了一項——他們以為,在涼子的心中,他們整個氏族加起來能比夜藝秋葉要重要。唯獨算錯了這一樣。


    是的,事實上,在涼子心中,秋葉一個人,比所有人加起來都要重。


    涼子的頭埋進了肩膀和雙膝之間那狹小的空間裏,淚水滴滴答答地打在了大腿上,心裏無比的懊悔。


    怎麽會變成這樣怎麽會變成這樣怎麽會變成這樣!她隻是想要救出秋葉啊……把她從想要利用她的壞人那裏救出來啊!秋葉什麽都忘了麽?當初將她囚禁在最深的牢籠裏、逼迫她和大量危險的能力者戰鬥、如果沒法獲勝就必須去死……逼迫她做那些的人都是誰啊?那可是青之氏族的人和黃金氏族的人啊!怎麽可以讓秋葉再一次成為他們的武器……怎麽可以!她們約好了的啊,她逃出去之後,總有一天要回來救出秋葉的啊!就算秋葉把她忘了……她也絕對不會拋棄秋葉的!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她的氏族會對秋葉下如此狠手啊!!!!因為她從來都沒有以王自居、顯示王的威嚴麽??不應該變成這樣的啊……不該變成這樣的啊……


    ……


    ——四年前——


    表麵上看來,這裏是一家醫院。若是能力者,則多半知道,這裏是黃金之王名下最好的對能力者醫院。但是在更黑暗的地方……這裏偷偷地進行著地能力者的研究,試圖培養出當做武器的能力者,或是更可怕的一些別的什麽……在地下的部分,在黑道上通稱“設施”。


    今日,新的赤之王不知為何襲擊了“設施”,整個醫院都陷入了混亂,要逃離此處,現在正是最好的時機。


    在“穿孔機”與新的赤之王周防尊對戰、青服與赤之氏族戰鬥之時,警備最為鬆懈的地下一層關押的危險能力者幾乎已經跑空了。


    可是,關押在機關重重的地下二層和三層的人卻沒有那麽容易脫困。


    天野涼子的能力說強不強,說弱也不弱。那被稱作“言靈”的力量,沒有人能夠抗拒的語言,如果使用不當便極度危險。因此,並不是很具有攻擊性的她也被關在地下二層。不過她是幸運的。關押她的病房,正好在櫛名安娜的隔壁——赤之王帶走櫛名安娜時,正巧也將她的病房給一並拆了大半。


    膽小的她縮在角落裏,聽著赤之王的步伐走遠之後,連忙爬出去,光著腳,也不顧嬌嫩的雙腳已經被水泥和磚塊的碎片割裂得鮮血淋漓,連滾帶爬地衝向了地下三層,敲響了那扇唯一的、厚重的鐵門,盡可能地大聲喊道:“秋葉!秋葉!有機會……有機會逃出去了!快醒醒!”——這裏,關著天野涼子在“設施”裏唯一的朋友。


    名為夜藝秋葉的女孩,是極其難得的天生就極為強大的能力者。不過這並不是她的幸運。因為年幼而無法控製能力,她燒掉了她的家。從此,她便被關入了“設施”,不見天日。“設施”得知她的存在時,簡直就像發現了絕佳的寶石原石一般驚喜!這是多麽棒的戰爭機器雛形啊……而且,那時,赤之王之位正空懸,若此女能成為赤之王,想必一人敵萬軍也不是難事吧?可惜,石板選擇的赤之王並不是她。“設施”失望之餘,不再被期待的她也被緊鎖於地底。


    “……涼子?”女孩還有些稚嫩的聲音從門內傳出來,“怎麽了?”


    “上邊完全混亂啦!沒人有精力管我們!快逃啊!”涼子滿懷希望地喊著,“不是說好了要一起離開這裏的麽?現在就可以啦!”


    門那邊的女孩完全沒有懷疑涼子的情報,答道:“嗯,你站遠一點。”


    涼子連忙跑到樓梯間之後,捂住了耳朵,“好啦!”


    下一秒,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徹了整個醫院!足有十公分厚的鐵板門被炸得飛了出去,飛濺的水泥碎片像是子彈一般,整個走廊都被打得坑坑窪窪,天花板上的裂痕如同蛇行一般飛快地爬到了這邊,涼子的心猛地一提,“秋葉!快出來!房子要塌啦!”


    不過涼子的擔心是多餘的。已經被迫習慣了戰鬥的秋葉,能力用得爐火純青,隻是腳尖輕輕點地,就飛快地急速跳躍著穿過了走廊,順手提上了涼子,輕鬆地三兩下便躍至了地下一層。


    可是……通向地麵的出口卻被倒下的水泥板給封住了。大概是剛才那爆炸的影響吧。


    秋葉滿不在乎地抬起手,正要釋放能力,可是涼子卻猛地想到了什麽,連忙製止了秋葉:“秋葉住手!不行!再來一次說不定整棟樓都會垮下來!”


    隻擅長戰鬥的秋葉有些迷茫地看著涼子,“……那,那怎麽辦?”


    “……找找,哪邊有裂縫?”


    秋葉點了點頭,連忙釋放出了漫天的火焰,溫柔的火舌並沒有像剛才的爆炸一般摧枯拉朽,而是乖巧的蔓延開,尋找著一切能通風的縫隙。很快,火舌就有了反應,“找到了!這邊!”


    秋葉拉著涼子,追著躍動的火焰,很快就找到了那條縫隙。那是一條不甚穩定的牆體裂縫,一尺有餘的裂縫雖然不大,但也足夠還沒長開的女孩穿過。


    秋葉彎下腰去,將更小一些的涼子背了起來,托著送了上去,“涼子你先上去,然後拉我上來!”


    涼子沒有猶豫,點了點頭,麻利地爬了上去。可是剛剛鑽出地麵的涼子卻被嚇了一跳,連忙縮回了頭,等到十多秒之後,才終於探出了頭去,飛快地爬了上去。“秋葉!快點!”涼子伸出了小手,努力想要夠到還沒能爬上來的秋葉,“青服……青服已經過來了!”


    秋葉愣了愣,但是也很快就理解了過來,畢竟,鬧到地下二層時,逃跑的最佳時機已經過去了,涼子還花了時間跑來地下三層找她……現在,兔子和青服反應過來也並不是什麽很讓人意外的事情了。


    秋葉連忙跳起,拉著涼子的手,努力借力向上爬。


    可是,爬到一半,秋葉卻猛地發現——不行,疼!髖骨卡住了!她鑽不出去!


    見秋葉臉色不對,涼子連忙問道:“怎麽了?秋葉?”


    秋葉想都沒想,冷靜地推開了涼子:“你先走。”


    “呃?”涼子愣住了,“怎麽了?”


    “……我有點卡住了。”秋葉笑了笑,看著涼子一瞬間變青了的臉色,秋葉連忙安慰道:“不過沒關係,我很快就能追上來,你先走,快點。你沒有戰鬥力,如果不快點走就一定會被抓住的。我的話,大部分人都打不過我吧?我還有機會脫身的,不是麽?”


    涼子還是有些不放心,拉著秋葉的手,不肯離去。


    “快走吧,一個人被抓住總好過兩個人一起被抓住,你逃出去了的話,才有機會再回來救我吧?”


    “嗯……”涼子終於被秋葉說服了,沉默了片刻後,終於艱難地點了點頭,然後連忙爬過了鐵絲網,跑開了有一段距離之後,藏在了綠化灌木叢裏,等待著秋葉。


    秋葉並沒有說謊,她當然不會因為被卡住了這麽點小事就放棄自由。她一點一點扭動著身體,試圖找到一個角度能讓自己順利地鑽出來,差一點,就差一點點……


    可是不幸的是,在她成功之前,就已經有一束光打了過來:“這裏!這裏有個正在逃的!”


    秋葉一愣,是“兔子”!她連忙抬起手,指揮著火龍,長著大口、帶著灼熱的氣流,一口就將那兔子給吞了下去!


    可是,那人的叫喊卻已經傳了開……人越來越多,擅長戰鬥的“兔子”也帶著對能力者的拘束具趕了過來。


    不行了。秋葉絕望地放棄了抵抗。她無力地對草叢中的涼子笑了笑,揮了揮手,用口型說:“再見,涼子”


    涼子的眼淚飛快地掉了下來,她不顧一切地衝出了草叢,想要救回秋葉,可是秋葉卻發現了她的動作,飛快地用一道火焰點著了滿地的綠植……大火飛快地淹沒了涼子的身影,也阻斷了她的回路。


    很快,消防車也來了,警察也被投入進來維持秩序……人越來越多,涼子也完全失去了秋葉的消息。


    再不走就走不了了啊……秋葉不會想要看到她也被抓回去的吧。


    涼子低著頭,被火舌烤幹的淚水就像是被秋葉的手拭去了一般。她揉了揉眼角,抹黑了臉和頭發,趁著混亂逃了出去。


    除了在心底銘記那個約定,現在的她,什麽都做不到。


    ——回憶,fin——


    作者有話要說:回憶殺爆字數了……otl


    關於秋葉和涼子到底怎麽成為朋友的、這之後秋葉發生了什麽,又是另外一段回憶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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