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叫王嘉佟,十一歲,上小學三年級。睍蓴璩曉父親是證券分析師,家境殷實,至於母親,她倒是也聽說了幾句,但是真是假就不知到底能不能作數了。那天王昱接走王嘉佟之後,另外幾個孩子的家長悄聲討論起來。王嘉佟的母親已經去世了,因為王昱堅持要離婚,所以毅然決然地衝出馬路,當場殞命。


    魏青寧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明明不該去管這些事情的,可是每次一看見那個明明應該在童真年齡的孩子那麽鬱鬱寡歡她就覺得心疼。她就給孩子父親打了電話,那邊一接起電話就著急地問是不是孩子出什麽事了。


    魏青寧愣了愣,忙解釋說孩子沒有事情,是她有點事情想找他談談,於是兩人約在下課後。每一回他都會提前十分鍾左右到魏青寧家來接孩子,這一次也不例外。下了課之後,魏青寧讓孩子先在客廳裏寫作業,兩人便在院子裏。


    “王先生,我接下來的問題可能會有些唐突,如果冒犯了,請你見諒。”兩人坐在院子裏,魏青寧摸不準他的喜好,就隻是簡單地給他倒了杯白開水。


    王昱點點頭,示意魏青寧繼續。


    “嘉佟一直都這樣嗎?”她轉頭去看他,隔著玻璃,那孩子正埋頭做作業呢,隻是時不時地會悄悄地抬頭看他們一眼。她突然就想起了喬唯薇,那個可愛精怪的小女孩兒——她犯了錯的時候就總這樣,生怕喬子騫會生氣會罵她。


    有些回憶總會在一個似曾相識的場合如雲翻湧,有些時光你明明用盡全力想要忘記,有些人總能夠芒刺一樣紮進你的心髒隨著你每一次的呼吸鮮活如初。不管繞過多少人,最後盤踞在魏青寧腦海裏的總是他。


    喬唯薇。喬子騫。喬子騫。


    魏青寧默默地念著這個名字,卻沒有想到自己真的就當著王昱的麵念出了那三個字。


    “什麽?”王昱沒有聽清楚,一抬頭就看見魏青寧白希的臉上漸漸顯現出的落寞傷痛,他一怔,心口驟然被劃開了一道口子,冷風呼嘯。


    他的妻子車禍前,也曾用那樣的神情看他,喃喃地跟他說,“王昱,我愛他,請你,成全我。”


    那時,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妻子去意已決,他也知道再多的挽留不過是徒勞,他準備放手,卻在那個時候,他的妻子就掙脫了他的手,衝了出去。後來的一切,就想一場噩夢。


    魏青寧家裏的電話突然響了,這一陣鈴聲,驚醒了同時深陷在彼此記憶裏的人。


    王昱看著魏青寧,“嘉佟他,原來不是這樣的。”


    魏青寧點頭,收拾好自己的情緒輕聲地說:“他才十一歲,這麽小的年紀就這麽沉默寡言這麽不合群,萬一將來走錯了路,這個後果你作為父親有沒有想過?”


    王昱霍然抬眸看著她,眼神淩厲如同刀子。


    “抱歉,我隻是……”


    “是我抱歉才對,魏老師,謝謝你。”


    王昱站起身,從魏青寧的身邊走向她家的客廳,沒幾步卻又折回來,推著魏青寧回了屋。


    這是個細心的男人,魏青寧笑著跟他道謝,又和王嘉佟說再見。


    王嘉佟自己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走在前麵出了魏青寧家的門,開了停在門外的車子的後門,坐了進去。


    這一路,從來都是死寂的沉默。


    “魏老師……和你說了什麽?”小小的王嘉佟終於還是沒能忍住,別扭地開了口。


    王昱早已在後視鏡裏看見了兒子數次欲言又止,他隻是耐心等待著。他再一次看了一眼兒子,會心一笑:“她說你該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不能這麽不合群。”


    “哦。”王嘉佟扁嘴,有些失望地低下頭。


    倒是王昱突然來了興致,自從妻子過世之後,他從來沒見過兒子對哪個女人有這樣的好感。


    “嘉佟,你很喜歡魏老師嗎?”


    回答他的是一陣沉默,他不以為意地笑笑,換了另外一個話題。


    “魏老師的腿是怎麽回事?”


    王嘉佟刹那間就抬起了頭,小小的眼眸裏盛滿了哀傷,“和媽媽一樣,被車撞的。”


    王昱一怔,方向盤在手底下有些打滑,但好在被及時地控製住,他看了一眼兒子,緊揪了幾年的心緩緩地有了鬆快的跡象——這是妻子過世之後,兒子第一次這麽正式地提起她。他也谘詢過心理醫生,知道兒子是難以接受這個實事,所以就絕口不提,固執地想要營造出一種媽媽還在的錯覺。


    “我們去看看媽媽好不好?”王嘉佟忽然抱住椅子,探頭到前麵,“昨天我又夢見媽媽了,媽媽說想我了,我們去看看她好嗎?”


    “好。”


    ·


    ·


    王家父子走後,魏青寧就一直坐在客廳裏,批閱她上個星期留給孩子們的作業。她的要求是寫一個自己最想念的人,毫無意外地王嘉佟寫了自己的媽媽。他用他所知道的全部最美好的英文詞匯描寫了他的母親,通篇沒有任何拚寫和語法的錯誤,這實在是難得。


    魏青寧想也不想就拿手機拍了這篇作文發給了王昱。


    “姐,你這又是做後媽的節奏嗎?”魏青兮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她的身後,抱著半個西瓜,插了兩個勺子在瓜瓤裏。


    魏青寧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你說什麽?”


    魏青兮沒好氣地挖了一塊西瓜送到姐姐的嘴邊,等魏青寧吃下去了才說:“這個孩子明顯對你很特別,你是想要做他後媽嗎?”


    “魏青兮你胡說什麽呢!”魏青寧瞪著妹妹,臉色鐵青,“你走開,給我走開!”


    她突然變了調,嗓音尖細,不停地喊著“走開”,甚至最後變成了“滾開”,說著說著,滿身的委屈就在這一刻匯湧而上,眼淚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魏青兮被嚇到了,急忙丟了西瓜抱住姐姐,一聲聲地喊著她,說著對不起。好半晌之後,魏青寧才靜了下來。


    曾幾何時,有人在她的耳邊抱歉萬分地對她說,阿寧,對不起讓你做了後媽,我保證,我會很愛很愛你,還有以後我們的孩子。


    那個時候,她怎麽說的呢?她說,你還要愛薇薇,她從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你的親生女兒,你對她而言就是全世界。


    他吻住她,一點一點侵入她的靈魂。她懂,那是他的抱歉,他的感激,還有他的愛。


    隻是這一切,如同冬日的紛紛揚揚的大雪一般,來時驚豔,走時無聲。


    ·


    ·


    魏青寧也不知道家裏人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對她的終身大事再一次無比上心起來。媽媽開始念叨著說阿寧你年紀不小了什麽時候考慮一下自己的問題,爸爸說阿寧爸爸以前的老同事有個兒子說想來見見你,不僅如此,連左鄰右舍都開始找上門來。


    一開始魏青寧是嚴詞拒絕的,可是有一次,蔡文嫻紅著眼對她說,媽媽知道你忘不掉子騫,可是事到如今,你們已經沒有任何可能了,你不能一輩子都活在過去,你這樣,讓爸爸媽媽怎麽辦?


    那天夜裏她失眠了。


    第二天開始,她就認認真真地去見每一個人,也很認真地考慮每一個人。隻是事情依舊很不順利,多數人看見魏青寧坐在輪椅上出現,眼裏就已經有了退意,通常說不上幾分鍾他們就會以各種各樣的借口離開。


    反反複複,魏青寧自己都記不清統共見過多少人。一開始,麵對那樣驚訝、不滿、嫌棄的眼神她也會難過,可次數多了,她的心裏就掀不起任何波瀾。她想,這樣結束在一開始也好,總比以後在不經意間聽到從自己能夠依靠的另一半嘴裏說出傷人的話要好得多。


    她不急,魏青寧的父母卻一日日都如熱鍋上的螞蟻。可是魏青寧卻說,或許等我不用做輪椅了,他們就能接受我了。至此,相親風潮才算是退卻。


    轉眼就到了暑假,魏青寧考慮再三開了暑期班,接收了更多的孩子。


    王嘉佟沒有來,期末考前最後一次補習他就跟她道別,說自己要和爸爸出國,可能以後都會在國外生活,他說他會給她寄禮物。王嘉佟雖然並沒有如別的孩子那麽開朗,但好在他和他父親的關係已經緩和。


    王昱來接他,將補習費交給魏青寧。魏青寧接過信封,臉色突然變了,那信封裏裝的哪裏是補習費,那麽厚一疊,至少有五六千了,她可是從來沒有收過這麽多的補習費。


    “王先生,你這是什麽意思?”


    “魏老師,這是一點心意,很感謝你一直以來對嘉佟的關心和照顧,要是沒有你,我真的難以想像嘉佟今後的人生。所以,希望你收下。”王昱知道魏青寧會是這樣的反應,可是除了這樣的方式,他真的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


    “我隻是喜歡嘉佟,如果王先生你非要用這樣的方式定義我的行為,那麽請你出去。”魏青寧固執地遞還了信封,王昱不接,她就不收手。


    “爸爸。”王嘉佟扯了扯王昱的衣角,嘴唇嘟著,一副不要這樣對魏老師的神情。


    王昱看了一眼兒子,大手在他頭頂拍了拍,拿過信封抽回一半的錢,“魏老師,多謝你。”


    信封裏的錢依舊超過當初談好的學費,魏青寧淺淺一笑,不再拒絕,“王先生,我也謝謝你。”


    聽說王昱父子兩不多久就出國了,魏青寧偶爾會接到王嘉佟的跨洋電話。孩子畢竟是孩子,去了陌生的地方,一開始並不適應,可另一方麵,陌生的環境也讓他漸漸忘記了母親離世的痛苦,開朗了很多。


    後來時日流逝,她也就忘記了這對父子。


    可冬雨朦朦的時候,這對父子卻再一次出現在魏家。小半年過去,王嘉佟長高了不少,看見魏青寧從房間裏出來,立刻就過去扶她,邊跑邊喊:“魏老師,surpri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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