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花慘淡秋草黃,霜葉紅於二月花。


    金秋時節,百花凋謝,樹木也褪去了綠意,但溫暖的空氣中卻帶著濃烈的桂花香味。


    不同於夏季的百花爭豔,秋天的禦花園秋陽杲杲,金鳳送爽,更讓人心曠神怡。


    朱翊鈞悠然漫步走在石板路上,馮保落後一步緊跟在後。而,梁永領著宮女內侍卻隔著有段距離。


    他沒有說話,馮保也不曾開口。一前一後,好像真的隻是單純的走走。


    不遠便是澄瑞亭,亭邊載了顆柳樹,不似以往的翠綠,如今枝條上綴滿深綠色的葉子,枝條一順下垂,秋風襲來,柳葉隨風飄揚,搖曳生姿,如同婀娜多姿的少女,溫柔若水。


    朱翊鈞停下腳步,指著前方,笑道,“大伴你可還記得這顆柳樹?”


    馮保抬眼看去,扯著嘴,頗為懷念的說道,“老奴怎會忘記,還記得那時候皇上聽了坊間上的故事,吵著要老奴帶您拔柳樹,那時候皇上可頑皮了,老奴沒了法子,還是張先生出麵您才消停。”


    這是穆宗皇帝尚未殯天,朱翊鈞還是小太子時候的事。


    那時朱翊鈞每天纏著馮保,要他找玩意兒,馮保哪敢給,教壞太子,玩物喪誌可是大罪。無奈隻好說些坊間上的小段,有一節便是《水滸傳》,魯智深倒拔垂楊柳。東廠內據是武功高強之輩,拔個柳樹不在話下,朱翊鈞好奇,讓馮保找人來拔個看看。


    他想的很輕巧,就想拔完再種回去便是,馮保那時也隻是李貴妃身邊的紅人,還不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哪有這膽子拔禦花園的樹,還是張居正聽聞此事,覺得荒唐,罰了朱翊鈞才打消念想。


    馮保沒說,雖然事情匆匆了結,但他還是因給太子偷看閑書被穆宗皇帝打了板子。


    朱翊鈞憶到往昔,也很好笑,搖了搖頭,“那時候朕可是怕極了元輔,稍有馬虎便是訓斥默書。”


    馮保恭敬的立在身後,低著頭,滿臉遊弋,好像一同和朱翊鈞陷入回憶中去了。


    “也隻有張先生才管教得住皇上了。”馮保感歎道。


    “朕也怕大伴。”


    朱翊鈞背過身去,雲淡風輕的說著。


    馮保聞言,垂下眼皮,輕聲說道,“陛下長大了。”已經不怕老奴了。


    一行人停步在此,此地已無花,並不算好景色。他們卻在這停了有一會兒了。


    片刻之後,馮保以為皇帝已經不準備開口了,卻不想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朕已經好久沒聽大伴講故事了,今日難得有空,便說一個有趣的給朕聽聽。”


    馮保聞言,眼神暗了暗,心道不知皇上這般待我,卻是欲意何為。


    心中雖有疑惑,卻還張口應是。


    “不怕皇上笑,老奴卻有件落麵子的事。不妨說給皇上聽聽,也讓皇上笑笑。”馮保笑得親切,麵色和藹的說著。


    “老奴是個閹人,無子無孫的,好在有一群徒子徒孫,也算是孝敬老奴這個長輩,知道老奴喜歡花花草草,便從洛陽送了兩盆牡丹。老奴問他們,是‘姚黃’好看還是‘魏紫’好看?倒不想沒一個有眼力的,半天都說不出來。老奴便喜歡這‘魏紫’,枝不亂,花不繁,葉不鬧,勢不衰,問了好些人都說好看喜歡。”


    馮保說道此處頓了頓,笑眯眯的繼續說著。


    “本想張先生也該是喜歡的,就貿貿然的送了盆去,卻不想張先生是個雅人,花要看淡,人要看雅,‘魏紫’這樣豔麗的花確是不喜歡的,給退回來了。雖然掉了回麵子,卻也知回了張先生。老奴是個俗人,便人要看俗,花看熱鬧。”


    馮保說完,閉了口,低著頭立在一旁,場麵一時僵了下來。


    一會兒,朱翊鈞才笑了笑,沒說這故事好,也沒說這故事差,彈了下袖子袖子上的金絲,緩緩開口,“老師不喜‘魏紫’朕竟是不知。朕也不喜這花兒,花枝太鬧了,朕偏愛靜的,靜的才好品出個味道來。”


    馮保一怔,有些愣神,心頭微冷,宮人大氣也不敢喘的站在後邊,還是梁永出言提醒,他才緩過神,原來皇帝不知何時又從新邁開了步子。


    馮保知道皇上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能這麽肆無忌憚的說出這種話便有把握皇上不會拿他怎麽辦。起初他是內相,張居正是外相,整個大明王朝掌握在手中。可皇上會長大,不可能永遠是個孩子,馮保不是張居正,他不能立於朝堂,也沒有張居正的治世之才。他是個閹人,誰都可以代替的內侍。


    他不能等那時候,他必須趁如今大權旁落,斷了皇帝的路。


    因為他知道若皇帝掌了權,第一個容不下的是張居正,第二個便是他馮保。


    張居正不怕死,不代表他馮保也一樣不怕死。


    前麵便是乾清宮正殿,馮保準備告退。聽見,


    “刑部那些家夥朕很不放心,這案子還是大伴來審,朕最是信任大伴,相信大伴會給一個好結果的。”


    馮保點頭。心裏頭有些不是滋味。


    “此案牽連甚大,便讓朱希孝和你一同審理吧。”


    朱翊鈞笑著說完,見馮保一副‘為陛下盡忠,視死如歸’的模樣,轉身便冷下了臉,走進了乾清宮。


    *


    朱翊鈞一進殿便聞到,茶香四溢。


    那人一身青色常服,動作行雲流水在案前泡著香茶,看火候已是來的有段時間了


    他接過宮婢遞來的濕帕擦了擦手,走到案前的軟榻坐下。


    那人起身行禮。


    “坐”手指著榻的另一邊。


    那人也不和皇帝客氣,說坐便坐。


    朱翊鈞看他布置的差不多了,端起紫金釉瓷杯,發現溫度正好,一嗅清香撲鼻,輕輕抿上一口,更是香醇爽口。


    感歎道,“玉樓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都快趕上宮裏的師傅了。”


    “微臣這功夫算一般。不過,微臣家中七弟,泡茶的功夫卻是一流,尤其是花茶,回味無窮。”


    花滿樓。“那朕倒想嚐嚐看,真有你說的這般好。”端起瓷杯一飲而盡,又道,“你怎麽來乾清宮了。”


    花玉樓微微一笑,眼中柔波似江南的春水,故意壓低嗓音湊近,聲線迷人,“自是知道皇上需要微臣。”


    拿起茶壺再給他續上一杯。


    朱翊鈞眯著眼,對著湊近的俊臉上下打量,末了勾著嘴,遺憾的說道,“可惜姿色太過一般,不然朕會考慮看看。”


    花玉樓好是好,就是沒事太愛放電勾人,他倒是不介意配合著玩玩。


    “還不把東西拿出來。”


    花玉樓挫敗的聳聳肩,從袖中拿出一張紙,遞給他。


    然後,開口說道,“刺客卻如刑部所查是戚總兵手下逃兵,南門的錦衣衛曾見宮中侍衛帶其入宮,至於那侍衛…..”


    “死了”


    花玉樓點點頭,又道,“不過,有人見過東廠的人去了刑部衙門。”


    “是馬堂?”


    花玉樓再點頭。


    朱翊鈞呼了口氣,將手中的的紙揉碎,既然已經知道答案,這就沒用了。


    沒想到真的是他。


    花玉樓見他不說話,不厚道的笑了,“皇上準備怎麽辦呢,主謀好查,卻不好抓,那位可不會善罷甘休。”


    他一見朱翊鈞心情不好,便知恐怕是慈聖太後鬧得厲害。


    纖長白皙的手指順著杯沿一圈一圈的旋繞著,對花玉樓的話也不反駁。如今還是得靠他才行。


    “那就麻煩花大人去一趟呂太傅那吧。”


    花玉樓聞言,思索片刻,他極聰明又怎麽不明白這‘解鈴還須係鈴人’的道理。


    呂調陽位至閣臣,一品大員,為人持正不偏,不隨浮沉,由他出麵調解此事最好不過。不過,他心裏卻有更好的人選。


    “皇上認為,比之呂太傅兵部尚書楊博,楊大人,如何?”


    朱翊鈞挑眉,他不是沒考慮過楊博,比起呂調陽這人卻是再合適不過。因為牛人張居正很敬重他。不過朱翊鈞也知道他的性格,就是那種自掃門前雪,誰倒黴都不會伸手的人。要讓他良心發現,插一杆子可不容易。


    朱翊鈞拿眼頗為懷疑的看著他。


    花玉樓成竹在胸,麵色坦然,麵上笑意點點。


    他既開口心中必是已有主意。


    “皇上且看微臣的手段,不過成不成還需要皇上寫幾個字。”


    朱翊鈞走到書案前,問他寫什麽,提筆寫下,字跡遒勁有力,神韻超逸。


    花玉樓收入懷中,小坐片刻,便告退離去。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朱翊鈞沿窗而坐,抬頭卻見湛藍地天空有一層鉛色的雲低低壓下,一絲陽光撥開雲霧,驕陽灑下。


    花玉樓出了宮門便去了兵部尚書府上,打著慕名已久,特來討教學問的名頭就來找楊博扯皮。楊博精明著一直打馬虎眼,揣著明白裝糊塗。也是,他和高拱沒啥關係,當初能看著他倒台,現在也沒道理救他。


    花玉樓也不好打發,楊博的反應尚在他意料之中,也不在意。一會說朝事,一會扯地方,搞得楊博有些糊塗。他見時候差不多,又說今日得了一聯字,請他鑒賞鑒賞。


    楊博以為他帶的是什麽名家筆墨,來了興趣,一看,得,這不是皇上的字嗎?當初還是他教的呢。


    惟近事亂,禍必起。


    楊博哪還不明白這花家小子搞什麽鬼,雖還沒鬆口,心中卻暗暗思量著,怎麽撬動張居正這塊頑石了。


    花玉樓見事情差不多,也不想多留了,便開口告辭,還言和大人閑談甚歡,下次再來作客。


    楊博心中不爽,讓他趕緊滾蛋。


    下次,還想有下次。


    果然,不過兩日張居正就進了宮,去乾清宮偏殿,找了慈聖太後。


    朱翊鈞得到消息時正在案前,看著最新送來的奏章,是學生動亂,張居正下令把全國的書院給查封了,各地方鬧得厲害,有的組織遊行示威,有的準備直接把官府圍了要說法,有的直接在大街上開講學,江西那帶尤甚。


    該說楊博真不愧是張居正的偶像嗎?能在這時候把他抽出來,去乾清宮給慈聖太後做思想工作。


    朱翊鈞手裏拿著折子,眼睛卻遙遙的看著窗外。這時候太後該是穿著華美的籠裙,親手做了一桌子的菜,等著張居正了吧。


    她該是開心的。


    這場鬧劇,動靜再大也就草草結束。王大臣死在了牢房裏,臨死還咬著孟衝陳洪。


    馮保有些不甘,隻除掉了幾隻秋後的螞蚱,沒能扒下那隻老狐狸,不過也隻能這樣,到底還是認了。


    這樣的結果,朝臣很不滿意,王世貞為最。


    但張居正信了。


    太後也信了。


    連馮保都認了。他們還能怎麽樣,沒看成好戲,但朝廷上從不缺新鮮事,過一陣也就忘了。


    至於朱翊鈞怎麽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月明星稀,京城北郊有一處別院,平日不見主人,今日卻燈火明亮,一道黑影在院中閃過,進了其中一間屋子。


    屋子裏隻有一人,一身整潔的白衣,慵懶的靠在椅子上,他坐的是越南黃檀木,手拿白玉杯,喝著醉仙樓上好的女兒紅。


    他悠閑地品茗動作優雅,讓人賞心悅目,可惜此處再無第二人欣賞。


    這時,黑衣人閃入房間,低聲說了句話,那人眉頭微皺,麵無表情的吩咐著,看著來人退下。


    他淡笑著,溫文爾雅,但眉宇間卻有說不出的狂妄。


    作者有話要說:  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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