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裏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高適


    嬌陽如刀火,曬在黃塵滾滾的大路上。


    放陽一馬平川的官道上,一隊飆車緩緩駛過,領頭的大漢子,高頭大馬,紡緞單衫,一臉彪悍顯然是老江湖。


    十來輛的鏢車派了二十幾人護衛,這趟鏢卻實在太重要,讓人馬虎不得。趙鏢頭一提韁繩,打馬回頭,大聲道:“弟兄們,再加把勁過了前麵的林子,咱也到揚州城耍耍。”


    “吼。”男人愛玩什麽,眾鏢師一改近幾日高度警覺的疲憊,振奮的大喊道。


    鏢隊繼續向前走著,來到了一片樹林,隱約可見揚州城巍峨古樸的城牆。


    趙鏢頭身旁的趟子手,掏出塊青布帕擦了擦汗,湊到他身旁,“頭兒,這箱子裏裝的是什麽東西,讓總鏢頭派了這麽多的局裏好手,該不會也是……”萬兩白銀。


    趟子手小心問道,眼睛飄向了那幾大車上黑色的大箱子,若真是雪花銀子,那該有多少,想到這神情肅然。


    “別多想,咱們隻送鏢管它是什麽東西,到了揚州城還少得了你好處。”這手下跟了一二十年,是個油滑機警的,哪還不知他在想些什麽,趙鏢頭虎著臉斥了一聲。


    趟子手幹笑了兩聲,片刻便神情略緩,拉轉韁繩,急匆匆的騎馬向後,守著鏢隊中段。


    “弟兄們,打起精神,提高警惕!”趙鏢頭緊了緊手中的重鐵劍,樹林往往是最會設下埋伏的地方。


    江湖的水亂了,名動東南的鎮遠鏢局月前被人劫了鏢,整整八十萬兩白銀,說丟便沒了,接連幾日的大案子,天底下又出了個專挑硬骨頭啃的大盜。天下鏢局俱一激靈,肅然相對。


    前幾日,威武鏢局接了當生意,十車的黑口箱子送到沿海港口去,說隻會有人接應。總鏢頭早年闖天下,承了人的情便一口應下了買賣。


    趙鏢頭走了二十多年的鏢,雖比不上常漫天卻也是老把子。這趟鏢怪異的很,若不是總鏢頭親自囑咐他真不想送這趟鏢,輕暼了眼身後的車隊,黑色的大箱子上打著實實的封條,想著裏麵藏的東西,瞬間眼色一凜。


    離城門口還有幾裏地,樹林中帶著初春木葉的清香,風中的寒意雖更重,但天地間卻是和平而寧靜的。


    沒有人,沒有聲音,隻有馬車輪子的滾動,和葉子索索摩擦的響動。


    世上一些最危險,最可怕的事,往往就是隱藏在這種平靜中的。


    趟子手動了動喉嚨,握著手中的刀柄,道:“頭兒,什麽情況。”


    趙鏢頭這回沒再回他,而是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林末不知何時出現的人,端端正正的靠坐在樹旁繡花。


    一個滿臉胡子的大男人。


    他剛想喊話,卻看到對方手上紅緞子繡著的精致黑牡丹,瞬間瞳孔一縮,臉色突然變了。


    大胡子男人頭也沒有抬,眼也沒有眨,專心的繡著手中的牡丹花。


    “你們都知道我,那一定知道我最喜歡繡什麽。”


    此時正值晌午,灼熱的太陽正在當空,可這兩方人馬之間的氣氛卻是寒氣森森。


    趟子手又驚又怒,臉然變色,最先沉不住氣,刀也出鞘,一口雪亮鋒利的雁翎刀,大吼道:“操他娘的。”衝了過去。


    大胡子男人適時露出了一個笑容,舉起了手上的紅緞子,對著陽光看了看,臉上全是滿意。


    “繡好了。”


    離京時尚是寒風凜冽,而今卻滿城綠柳依依。


    過了正旦潞王便隨著都察院的人去了河南,正是元月,為了不擾民便走了水路,幾艘官船沿京杭大運河飛快向下遊漂去,轉眼便要過了江蘇,卻在蘇州被炸了船沒了音訊,太湖四八島七八峰一百八十泊,水師幾天打撈了船骸卻不見潞王的身影。


    陸小鳳走的第二天,朱翊鈞帶著二三十人也策馬奔出了北京城,路過河北、山東、又在淮安逗留了半日,接著啟程,向著下一站,揚州城。


    直到朱翊鈞出了京城境內,梁永才敢秘密召集內閣閣老,宣告皇上微服出巡的消息,最近忙著同日本外交商議的閣臣沒想到皇帝這時候還會耍心眼,來一出先斬後奏,饒是現在已經練出首輔氣度的於慎行怒的豁開臉麵把朱翊鈞罵的狗血淋頭,素來有牆頭草稱號的申時行也摔了官帽。


    果然,沒了張先生誰也壓不住皇上了。


    第三日,於慎行就麻利的安排了南巡禦駕,為了追趕上提前幾日走的朱翊鈞,輕裝簡行帶了很少的扈從,區區四百餘人,有劉大刀、魏子雲和六科都察院禦史,並且公示天下,為了不擾民走的也是水路,因去年即墨大風,接連斷了漕運,這對大明經濟造成了不小打擊。於慎行用了察閱河工,臨檢水利的行程,安排萬曆南巡,尤其是黃河和京杭大運河的施工,既然是南巡便要認認真真辦起來。


    當然,禦駕自然是空的禦駕,偏還是裝著皇帝在船上的樣子,梁永待他時不時露一下臉,劉大刀帶兵巡視周圍,見一見一路向南的官民,表示皇帝也在這裏。


    朱翊鈞一路走走停停,轉眼就到了鹽城,私下接見了這些年同梁邦瑞一起經營海上貿易的京城首富吳一赫,自六年前從馮保那開了便捷便出船一直和洋人做生意,隨後出資支援朱翊鈞的海軍建設,商稅海稅毫不利息,幫了皇帝的大忙,雖然明麵上得不到什麽好處,但被皇上記在心裏以後還會少了他的好處不成。


    吳一赫對此十分滿意,他雖掛著京城首富的名號,卻到底家底底蘊淺沒江南花家那麽源遠流長,當年若不是在海盜猖獗的時候,最早先就投靠了皇帝,出資出力。如今也不會在海運上大開方便之門,迅速積累大量財富,擠入大明富豪榜指日可待。


    吳一赫好生招待,他也隻在鹽城呆了一宿,便去了揚州城。


    直通京城的官道一路都很平坦,樹林間陰涼涼的擋住了正午的驕陽,便停了下來,歇一歇再走也不遲。


    “公子,前方好像有打鬥。”朱希孝微皺著眉,看了眼密林低聲說道,“容屬下先去打探情況。”


    這一隊人俱是從錦衣衛中選出來的高手,朱希孝嗅到了血腥味便沿路掠了過去,大道旁的樹幹上插了把重鐵劍,十六七人雙眼皆瞎,武功全廢的倒在地上,對江湖人而言生不如死,但胸膛上微弱的浮動,他們還是活著的。


    “被劫鏢了?”輕聲說道。


    “什麽人。”趙鏢頭敏銳的轉過頭,看著朱希孝,眼神空洞,眼睛裏詭異的溢出兩條血痕。


    朱希孝肅著臉看了眼大開著的黑箱鏢車,裏邊的東西全都沒了,他伸手一探從箱子裏拿了什麽,放手裏搓了搓,又看了看四周,走過趙鏢頭身旁一探,抽出一方紅緞子,攤開一看。


    就毫不猶豫的轉身回去複命。


    “你們遇到了繡花大盜。”花玉樓道。


    趙鏢頭仰躺在地上,感覺到有二十三個人馬朝這走過來,木著臉慢慢的坐起了身子。


    “是,那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朱翊鈞眯了眯眼,躺在地上的人大多都昏死了過去,少數人還清醒著卻也如死屍般,唯有這趙鏢頭精神好些,想來功夫底子不錯。


    花玉樓看了眼散落在黑箱子裏的一些白米,撩起袖子抓了一些,遞給了朱翊鈞。


    “這趟鏢裏裝著什麽,你們準備送到哪。”


    趙鏢頭嗤笑了聲,臉上帶上了幾分嘲諷,“幹我們這行的鏢客最忌諱的就是泄露對方的消息,便是死了不會說的,你要我告出一句什麽屁話來。”


    話音剛落,朱希孝提起重劍夾帶著風聲削過去,半劍身j□j了樹幹中,比之繡花大盜也不曾多讓。


    重劍豎插在趙鏢頭的耳旁,肩頭一重,劍身緊貼著臉,冷冰冰的激得他心頭一麻,趙鏢頭緩過神,縱聲大笑,“兄台好手段。”


    “如今我是一個廢人,等等就是一個死人,兄台功夫高不知能不能舀開死人的嘴巴。”


    朱翊鈞一聽倒是不在意,莞爾道:“你會說的,起碼繡花大盜沒割了你們的舌頭。”


    這回他沒開口了,一個已經心存死誌的人,心裏頭還能有什麽能搖動他。


    花玉樓輕笑了聲,卻是佯裝不解,出言激道:“我聽說,你們江湖豪傑們的原則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繡花大盜把你們繡成了瞎子,怎麽變成瞎子的人不想要他也變成瞎子了。”


    趙鏢頭臉色一厲,他們二十幾人一起上都沒人廢了他的招子,剛剛那人的一手功夫確實了得,他當然想報仇,心裏猶豫不定卻還沉得住氣沒開口。


    不遠處最先倒下的趟子手就沒他這麽多的心思,弱氣道:“對,先廢了他的招子。”


    “箱子裏沒有金子也沒有銀子,整整十車的白米。對,白米,全都是白米。”


    花玉樓吸了口氣,驚道:“你們二十幾個好手守著幾車米,繡花大盜還趕著來劫道。”


    這聽著就像個笑話!


    朱翊鈞蹙著眉,顯然被他的話吸引了注意力,心裏卻沒由來的一沉。


    趙鏢頭見有人開了頭,便要扯開脫了,厲聲道:“對,白米,十車朝廷賑災的官家米。”


    他如實說了,朱翊鈞神色一凝。


    忍不住道:“你們目的地在哪。”


    趙鏢頭大笑道:“目的地?什麽目的地,哪有港口就送哪去,哈哈。”他邊笑手邊蒙著眼,臉部劇烈的抖動血不住的從眼眶往外冒,偏偏還不停。無疑,他瘋了。


    朱翊鈞倒是有些意外,不過一瞬便釋然了。


    年前大明大多地方鬧災荒,兩淮大旱,潘州饑荒,還有台灣地動,接連撥了幾次賑災米糧,其中部分送予災民,部分平價賣給商家送到台灣,沒想到會被人從這鑽了空子,打起賑災款的注意了。


    花玉樓道:“這是斷了台灣的米糧準備高價出售賺取暴利麽?”


    朱翊鈞冷哼一聲,十萬石的賑災米糧,真是難為了這麽花樣百出的法子。


    花玉樓點點頭也是想到了這一層,身為戶部侍郎,輕眯起眼思索了片刻,便勾出了幾個負責貿易的戶部官員,眼底劃過一絲狠戾。


    “你們,是朝廷的人!”趙鏢頭冷不丁的說了一句。


    可惜沒人理他,朱翊鈞一行人翻身上馬,朝揚州城奔去,具沒有要救這二十幾人的意思,偏拿災款弄事又是什麽手底下幹淨的人。


    追回賑災米糧是衛所營的事。


    揚州正有一個通海港口,金九齡拿了十萬石走不遠,肯定往揚州去。


    才剛進揚州便遇到這事,朱翊鈞心頭一凜,東南這潭子的水真渾。


    趙鏢頭木楞了一會,發出撕裂的大笑直到再聽不到馬蹄聲,對著頸邊的重劍,抹脖子自盡了。


    作者有話要說: 日更哦!多多來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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