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走多久,陸小鳳讓朱翊鈞等一會兒自己走進了一家酒樓,片刻就被人請了出來,不過手上卻拿了個模樣樸素的瓶子。


    朱翊鈞將目光落到了他手上的酒瓶,抬起下顎,微嘲道,“陸大俠,是無酒不歡麽。”


    陸小鳳搖了搖酒瓶,想了想遞給了跟在朱翊鈞身後的侍衛,“麻煩了。”


    “這個啊。”陸小鳳甩了甩空手,“上次在百花樓聽花滿樓提起過,味道還不錯,難得看到有地方賣洋酒,你看,光看著我就知道肯定不差。”


    朱翊鈞對他的愛好興致缺缺,看清楚瓶身周圍的花紋標簽,更是嗤之以鼻,他可不覺得陸小鳳會喜歡葡萄酒那種燧石樣的氣味。


    陸小鳳繼續道:“我準備把它送給花滿樓。”


    朱翊鈞轉開了眼。


    大明再開海禁實行了十幾年,用梁邦瑞的話是金山銀山也跟著來了,隻是沒想到原來進口在大明也享受這麽高的待遇,一瓶洋酒便用了陸小鳳20兩,平常釀的酒也不過幾兩銀子。


    使團傳來的消息,朱翊鈞倒是毫不避諱的印到報紙上。歐洲現在到處在打仗,荷蘭、英格蘭、法蘭西同西班牙混戰一團,戰事倒是越大越烈,都騰不開手搞內政,沒空同大明通商,不過卻也都遞交了國書,希望再次來往海上貿易的意願,朱翊鈞考慮到海盜同行事,不急於一時,也隻和東亞中亞保持通商關係和朝廷政府采購。


    而民間也隻是允許通過固定的集市進行交易,越是稀少越顯得珍貴。


    “這就是為什麽洋人這麽受歡迎的關係。”朱翊鈞頓了頓,心裏挺鬱悶。


    陸小鳳見了,輕挑起眉,沒再說什麽,一路走走停停就到了海邊碼頭,此處人聲鼎沸比之鬧市都不曾多讓。


    裝貨卸貨的活看著機械,甚至這些人每天都在幹,朱翊鈞卻看得津津有味。


    他不是個愛熱鬧的人,但見了治下繁華心裏也是高興。


    一旁一個工頭裝完貨正搖著扇子,喝著水,站在一旁休息,想來是忙了一早上,朱翊鈞見了沒多想便走了上去。


    “你這忙活了一早上,看來生意做得還挺大呢。”


    工頭手一頓,側過頭看了一眼,唏噓道:“公子笑話了,我一個小小的管事哪有這本事,這是我家老爺的生意,能不大嗎,這不一上午都走三趟了。”


    順著他的目光移動,不遠處衣著華貴的腰纏滿貫的男子正在和一個洋人商磋,滿麵紅光,看來是談成功了,朱翊鈞見了眉頭微蹙。


    “你可知這貨準備運到哪去?”


    工頭笑了笑,道:“和洋人做生意,自然是送到遍地都是紅毛藍眼睛的地方。”


    朱翊鈞眉頭皺的更緊,問道:“歐洲正在打仗,這生意能賺的錢嗎?”


    工頭聽了卻是哈哈大笑,直說道:“打仗?看來公子不是生意人,難道打仗了男人就不穿衣服了不成,洋人的女人便不抹胭脂了?”


    朱翊鈞思忖了片刻,疑道:“既如此為何不前往東亞,中亞,路途較近,朝鮮更是大明的朝貢國,互惠互利,總比到那南洋路途遙遠的地方,方便的多。”


    工頭聽了,微嘲道:“公子說的那都是永樂朝的老事了,放到咱們這就不頂用了。”


    朱翊鈞聽了心裏有些不高興,正想反駁,那人就自說,頗有指點的意思,道:“東亞那塊成天的海盜走來走去,就是去了也不見得回得來,朝廷成天說著清海盜,到現在了還沒個動靜,一個個都是天高皇帝遠,哪能明白咱們老百姓的苦處,咱們這些人啊,就指望這片海謀生了,還不能多有點想法。”


    朱翊鈞臉色不是很好看,卻也沒反駁,隻說道:“你這說的不對,治理海盜隻是時間的問題,朝廷也有疏漏,所以才派了海軍保護商家出海,你見有人敢打主意嗎?”


    朱翊鈞不容置否的勾了勾嘴角,暗暗給自己加分。工頭聽了卻嗤笑一聲,搖了搖頭,“兄弟看來不是咱們這一帶的人。”


    這回連稱呼都變了,朱翊鈞遲疑了下,“在下京城人士。”


    “從古至今揚州府就是富庶之地,這邊不興農耕,又不靠山,為了發家致富,商賈就不在少數,我這小半輩子也是走南闖北,眼界不小,單單咱們這一府就有百來商戶,朝廷派來的船哪夠咱們這些人,那麽多的商戶削尖了腦袋往裏擠,咱們這些人也隻能在一旁幹瞪眼。”


    工頭說著,越說反而越起勁,沒顧得上身旁人臉色,輕歎道:“若朝廷多拿些本事來,把那海盜都殺幹淨了,咱們又哪要出點貨,都求到洋人的頭上,占一船的貨讓他們占便宜,都是一群貪得無厭的黑心鬼。”


    “難道洋人的船就沒人搶了?你這說的倒有些像黑吃黑了。”


    朱翊鈞隨口說出,卻也沒把這些商戶的行為在心裏多做評價,半調侃的說道。


    工頭揮手,招呼另一隊的人搬貨,突然道:“你有見,強盜搶劫的時候分什麽藍眼睛,綠眼睛,還是黑眼睛。”


    又輕歎道:“至少有個盼頭,他們打起來還有個勝算,不是白白送死。”


    這他第一次聽到百姓當麵評論他的政策,當即愣了一下,眉頭又蹙了,脫口而出,“所以你是想讓朝廷放開對槍械的限製?”


    工頭一下有些愣住,似乎沒想到麵前這個看起來相當貴氣的公子,會這麽毫不忌諱的說出這個問題,要說朝廷對槍械的控製可是相對嚴密的,連仿製都要殺頭,老百姓如今說這個詞都得在嘴裏琢磨幾遍,可見相當敏感。


    工頭訕訕,揮了揮手,“是我失言了,我一個小老百姓哪敢說這些話,兄弟別放在心上,老哥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就急匆匆的走開了。


    朱翊鈞雖然心裏被這小工頭說的不自在,卻也是聽在而力,來起勁的,但對他說的話,卻很不以為然。這人一走了,有點拳頭打在棉花上,力使出去了,卻碰不著東西。


    朱翊鈞轉過身,麵色不善的看著身後的三個侍衛,道:“陸小鳳呢?”


    領頭的侍衛是個極有眼色的人,一見朱翊鈞心情不好連忙禍水東引,道:“陸大俠見您遲遲未離開,說等您想著他了,就到前麵的豆花小攤來。”


    朱翊鈞也沒做猶豫,直接往前邊走了,此刻還未到晌午,太陽不是初陽般似有若無,而是恰到好處。


    陸小鳳坐在一家鋪子旁,正在同老板聊天,看樣子不像是在等人更像是在吃午飯。


    陸小鳳見他來連連揮了揮手,又與那老板說了些什麽,連那老板都熱絡的過來招呼。


    “……”


    朱翊鈞隻橫了陸小鳳一眼,懶得與他計較,便在這略顯簡陋的小攤下坐下了,那老板見了眼露訝色,什麽時候這樣氣度的公子哥也光顧他這種小地方,片刻笑嗬嗬的給陸小鳳比了個讚,不過一會又給他上了一碗豆花。


    朝陽灑在身上,帶著點點暖意,這裏離海邊極近,還能聽到浪花拍石的聲音,行道間淡淡的海腥味,朱翊鈞目光瞭望遠方,那是一塊沒有被房屋掩蓋的地方,那裏海天接賓,湛藍的海水不停地向前湧動,直到看不見的遠方,這動作似乎帶著韻律的美感。


    此刻他眼色有些朦朧,像江南的春水,又有些愜意,懶洋洋的,陸小鳳見他這樣子,忍不住說道:“你不想嚐嚐正宗的揚州豆花?”


    朱翊鈞目光冷靜的看著桌上不知何時又多出的幾個空蕩蕩的碗,道:“你早上沒吃飽嗎?”


    陸小鳳笑了笑,“早上我可是連你那份都吃了,都能撐死。”


    陸小鳳用他經常夾兵器的指頭,敲了敲其中一塊空碗,自得的說道:“不過,每次遇到喜歡的東西的時候,我會都忍不住先吃三碗,等我吃完了,連老板都忍不住再送我一碗。”


    朱翊鈞撇了撇嘴,“不知所謂。”顯然他現在不吃陸小鳳這一套。


    但不知他是在說陸小鳳還是他的這套謬論,亦或者是這個地方,更甚是別的。


    陸小鳳見他這樣,就還想搭訕,麵色故作無奈心底卻覺好笑,委屈道:“我不過做我喜歡的事,你又看不慣我。”


    朱翊鈞心裏有事,懶得理他,陸小鳳是個很知趣的人,他明白在不受歡迎的時候最好還是閉著嘴,別再打擾別人。


    不過,當三碗豆花都不能堵著他嘴的時候,陸小鳳也是個呱噪的人。


    片刻,當陸小鳳準備唱歌求注意的時候,朱翊鈞受不了,微微側過了頭,順口問道:“你什麽時候和商賈還有聯係。”


    陸小鳳輕挑眉:“我和商人關係一向不錯。”


    他口氣極大,朱翊鈞微抬下顎,不免多打量了陸小鳳幾眼,顯然今天是陸小鳳故意帶他到這裏來的。


    陸小鳳訕笑:“是他們主動來找我的。”


    陸小鳳也在心裏暗歎,他雖然喜歡管閑事但有些事情卻一點也不想碰。這些大商戶找到他的時候,他們請求的事情也很簡單隻是想讓他當一次中間人,拜托京城首富吳一赫和江南首富花如令,利用他們的名氣集結全國多家商行建成商家協會,合理的分配海軍武力和私家護衛。而這些商家願意抽成紅利,簡單說就是尋求保護。


    陸小鳳原本是不想多管閑事,但當他偶然發現他喜歡的煎餅豆花,洋人可以隨意吃喝,霸王餐還被人笑臉相迎,朝廷被人連連讚歎的同時背地裏也小聲議論什麽時候能再有些能耐時,終於忍不住想把這些故事告訴他其他的小夥伴,而這個小夥伴就是朱翊鈞。


    但他想的更多,或者在他心裏協會這種東西,根本是癡人說夢,他就沒想過要說。


    朱翊鈞見陸小鳳一臉無奈苦笑又說不出話的模樣,一肚子邪火,忍不住眼帶嘲諷地瞪了他一眼道:“他說改製便改製,他說卸槍就卸槍,他把我的話當成什麽了。”


    這個他儼然就是剛剛那個工頭,朱翊鈞心底還是沒放下那個同他嗆聲的工頭,而一個工頭能說出那些話,或許是有壓抑久的心底話但有些事若沒人教卻是不可能的。


    陸小鳳閉著嘴,又不敢開腔了,或許他是想等朱翊鈞自己把話說出來。


    朱翊鈞突然正視著他,墨色的瞳仁冷靜而凜冽,“你想說什麽。”


    陸小鳳心頭一怔,朱翊鈞精致的麵容帶著肅然,眼神中難以言喻的陌生,陸小鳳勾起嘴角,嬉笑道:“陸小鳳區區一介草民還有機會傳達天聽……不過,平時誰家沾點便宜吃點虧,橫豎那都是自己人。如果都是讓外人等著撿便宜,心裏想想都有些不爽快。”


    “雖然我是不介意當冤大頭,就不知是不是人人都喜歡。”


    “……”


    朱翊鈞撇了撇嘴,道:“陸小鳳不愧一代大俠,時時刻刻都在為國為民呢。”話說完,揮了揮手就大步往前走。


    陸小鳳見了心裏一樂,摸了摸兩撇小胡子,道:“哈,沒你說的那麽好。”接著腳步輕快,連忙跟上。


    朱翊鈞走了兩步,又覺不對,輕眯了眯眼,墨色的瞳仁冷靜而凜冽,道:“既然你有事為什麽不正大光明的同我講,難道我是那種死要麵子聽不進話的人不成。”


    “除了這種方法之外我還有不下二十個渠道讓你知道。”陸小鳳嬉笑的湊了過來,靠了過去,想伸手攬他卻被躲開了,鎮定道:“但都沒有這個實在。”也沒這來的有趣。


    朱翊鈞淡淡看了他一眼,沒搭理他直接走了。


    陸小鳳在原地站了兩秒,就跟了上去,輕聲問道:“生氣了?”


    朱翊鈞斜睨:“沒有。”


    “哦,那咱們一塊再到太湖走走。”


    “不要。”


    “還說沒生氣,昨晚說好的,你現在反悔就是生氣了。”


    “我說不是。”


    “你是不是……”


    “閉嘴”


    “哦,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各位親們買文請慎重,本文一日一更,如果出現第二章,那麽請小心,那是防盜文。


    如果某日發現一日居然有三章那就是小爆發,我加更了,那時我會提醒標明。


    所以買文請小心。


    勿買的親們,騷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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