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之中一儒衫綸巾的中年士人撚須而笑,帶著幾分欣然之色:“熙之我再問你,《老子》中‘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用《莊子》原句解釋。”


    對麵跪坐的少年雙手交疊於膝上,神色平靜,徐徐開口道:“《莊子·知北遊》一篇中雲‘辯不如默,道不可聞;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二者皆為此意,相近幾乎。”


    中年人笑容更盛了幾分,點點頭:“善!今日課業考較到此為止。熙之,切忌驕矜,你今日之學業雖不差,也不過爾爾,切不可聽信世人溢美之詞。”


    “是,兒子明白。”少年微微鞠躬,以表謹記之意。


    “好了,英台在外間怕是早已經等候許久,快些去吧,別讓她等久了,否則你我這做父兄的都擔待不起。”中年士人苦笑著搖搖頭,家中的掌上明珠啊,誰都惹不得。


    少年嘴角隱隱有了一絲笑意,看著自己的父親那般的模樣亦是好笑不已。在他們兄弟與外客麵前嚴苛異常,然到了小妹這裏卻是如此形狀,傳出去不知他上虞祝家的麵子和裏子是否可還都在?


    “銀心你說七兄怎麽還未出來?難不成父親今日在母親那裏吃了虧,愣是將自己的不愉施壓在了七兄身上?”門外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郎在桃樹下急得團團轉,那雙眼睛盯著門就沒離開過。


    女郎不似一般人家嬌柔嫵媚,倒是多了些許英氣,然亦不失女子的可愛純美,看著倒是別有一番引人氣質。清風而過,落英繽紛,更添幾分柔美。


    “英台小娘子,哪裏就有那麽快了,且坐下來歇歇,沒準一會兒小郎君就出來了,你這般著急也是無用的。”身邊的侍女見自家主子急成這樣暗暗笑了,家裏頭也就隻有主子的七兄才是最得主子在意的。


    少年還隔著一道門便隱隱聽見了自己這個小九妹的聲音,無言的笑笑,自己這個可人疼的妹妹還是這樣的性躁。


    “英台,你這是在懷疑七兄的學業嗎?”清越之聲乍然響起,門終於被推開了。


    迎麵而來的少年淺笑溫言,意態閑適,似謫仙人般俊秀出塵,不帶一點煙火之氣,自有一種風致灑脫之意。


    “七兄!”一看到少年,女郎便一掃先前鬱結之色,滿是歡喜的飛撲而去,腳上的高齒木屐發出清脆的擊打聲,拉著少年的手臂搖晃著,“七兄,你說今日要帶我往玉水河邊去玩耍的,我連木屐都換好了,可是這個時辰了,哪裏能再去,都是爹爹的錯,明知道七兄才學過人,最是勤勉的,外邊誰不讚歎七兄的學問,居然還要來查課業,顯然是不想七兄帶我出去玩。”


    白嫩嫩的小臉蛋上邊現是苦惱而後化成嗔怪,甚是可愛,惹得她七兄立刻捏了捏她的臉蛋。


    “英台,今日就算七兄失信,天色不早了,也該往母親那裏用飯了,明日一早七兄便帶你去如何?”無奈的揉了揉眼前這丫頭的頭,帶著半哄的語氣,“再說外邊人說的話大多誇大其詞,哪裏能盡信,你七兄我在學業上仍不過略知皮毛而已。”


    “我七兄的才學自然是最好的,人家提起祝家七郎祝熙之哪個不是擊掌讚歎的,昨兒個我還聽佃戶們說‘江左鳳凰,祝家七郎’呢,休想騙我。好了,我們去用飯吧,等了這麽些時候我確實餓了,母親那邊似做了好吃的餅。”自是一種悵然若失的語氣,看來真是相當失望。


    無奈攬著兄長的手臂,點點頭,二人一起往她們母親的院子去了。


    看著身邊牽著自己手臂的小小女郎,少年淺笑的嘴角終於歸複到平緩,眼中劃過一絲哀戚之色。


    祝家七郎,江左鳳凰。若我並非曾經的祝家七郎,並非生於上虞祝家,是否還會有此名聲?


    看著紛紛揚揚的楊花,眼波流轉間似乎便穿越了千年,回到了他最初的那個時代。在那個車水馬龍,科技飛馳的時代他亦是世家子弟,母親是父親的原配,門當戶對,多少人讚過這金玉良緣。然,母親一朝家族傾落便失去了父親所有的關注,主母之位形同虛設。


    父親在外的情婦誰都可以在母親的麵前耀武揚威,驕傲如斯的母親不堪被辱,草草結束了自己的性命,而自己亦成了無人問津的存在,在家族的地位甚至不如旁支叔父在外的私生子。所以他暗自努力著,在所有人不曾在意的時候變得強大,不用一個月,便將那個腐朽的家族推到,將所有曾經折辱過母親和自己的人踩在腳下。


    最後他用那把結束了母親生命的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因為在那世上已無讓自己留戀之人。沒什麽再值得讓他活下了,與其行屍走肉般的活著,他寧可早早去找母親。


    誰知再次睜開雙眼之後已是千年流轉,自己竟然依托著一副孩童的身體又一次看到了這世界,隻是這裏卻是千年之前,是那個動亂的東晉時代。


    世家高門,名士風流,而他正重生於這樣的家庭。


    上虞祝家,威名顯赫,世家一等,可比王謝。


    他如今便是這上虞祝家七郎,祝熙之。上有六位兄長,下有一雙弟妹,妹妹名為祝英台。


    開始剛剛醒來得知自己的小九妹竟然是祝英台之時,他也是驚悸不已,沒想到流傳千年的梁祝中的主人公竟是自己的妹妹,不過日久之後便早已釋然,不論自己這妹子是誰都是自己可人的九妹,有自己在,梁祝悲劇便絕不容發生。


    這一世雖與兄長感情淡泊,好在還有一雙弟妹與自己感情甚篤,兼之父母雖嚴卻是最愛子女不過,這樣的幸福必然要親手保護。


    不知不覺五年時光已過,來時七歲,現時一十二,不知下一個五年的自己又將何去何從?


    楊花落水,依舊是無根之萍,好在這祝家便如同那水一樣至少給了自己一個可暫時棲息之地。


    “七兄你在想些什麽?”雪白粉嫩的祝英台見自家七兄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立時有些擔心出聲問道,她家七兄最是溫雅但也最是孤僻,何事想不通便自己苦思冥想個半天也不願說出來讓別人得知自己的心思,害得她每每總是為他擔心。


    感受到抓著自己手臂的小手力氣似乎大了一些,一下子驚醒了沉思中的祝熙之,不在意的搖搖頭,但笑不語。


    不論以後會在哪裏,也不論是否隻是莊周夢蝶,他隻知此刻便是真實,至少他能感覺到妹妹手心的溫度。


    撅起嘴,祝英台也沒有說什麽,她就知道七兄不會告訴她,所以她才不會浪費時間去問,不過該說的一句不能少。


    “七兄,方才我看你就像要羽化登仙一樣,我怎麽都抓不住,以後再不許這樣,徒惹我擔心。”


    “嗯。”輕輕答應著,祝熙之也不欲與妹妹多糾纏,要知道孔聖人說的好,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自家妹子現在即是女郎又是小人,還是少招惹為妙。


    饒過滿是猩紅薔薇的花園,眼見便到了他們母親祝陸氏所在的院落,遠遠就可瞧見院落中青翠欲滴的竹子。他們的母親祝陸氏亦是出身於吳郡名門世家陸家,閨名陸清芝,平時最是嚴肅重規矩之人,與這東晉風流很是不相稱,但是父親祝公遠卻愛之極深,夫妻可謂伉儷情深。


    “七兄九妹,你們可算來了,再不來就誤了飯點了,母親可是要生氣的。”剛剛踏進院門便見一小小郎君穿著藍衫儒袍疾步而來,明顯帶著劫後餘生的表情。眉目間與祝熙之有幾分相似,隻是氣質卻是千差萬別。祝熙之清俊文雅,此小郎君卻活潑熱烈,想來長大後定然是偉丈夫一類,豐神俊朗,正是祝家老八祝軒之。


    “軒之,若你在這般呼喝,我想母親才會生氣,到時候若是再被被罰抄個《孝經》幾十遍,為兄可不會幫你的。”祝熙之見弟弟可愛異常,倒是起來逗弄的心思。原是上個月祝軒之犯錯被祝母罰抄《孝經》,後實在是累的不行連筆都握不住,熙之見他可憐,連著幾夜沒睡熬夜模仿他的筆跡幫他抄完了,最後受了寒氣,倒是熙之小病了一場。


    祝英台一聽這事就眉開眼笑的,少不得嘲笑幾句。


    “就是八兄,到時候你要是再讓七兄幫你,我就讓爹爹再罰你多抄幾遍,上次可是把七兄累壞了,沒看見把父親母親和我心疼的。”


    見此,祝軒之也不惱,隻是故作深沉的笑道:“是啊,我再如何不濟也總比你這個連書院都去不了的女郎強。曾記得某說過今年必要和我一同去書院就學的,怎麽我就沒看見個影子呢?原是書院不收女子的。”


    “你······”祝英台氣急,用力扯了扯祝熙之的衣袖,想他幫自己說兩句話。


    祝熙之苦笑,這都是什麽事?怎麽盡往自己個兒身上扯。再看看祝英台氣呼呼的小臉,祝熙之彎彎嘴角,看來這不好好解決怕是還不成,順手捏了捏祝英台的小臉,祝熙之才開口道:“我們英台進不了書院,然將來卻可做這江左第一名媛,就如那謝道韞一般,你且看軒之是否能做這江左第一名士。”


    誰知祝英台卻堪堪鬆開祝熙之的手臂,一臉的不高興,整張臉都皺成了包子。


    “我不要,才不要做什麽江左第一名媛,我就要同男子一樣讀書,一樣上陣殺敵,你們且看著,我自是巾幗不讓須眉的。”說完也不理身邊的兩位兄長,一陣清脆的木屐聲之後人便已經不在了。


    剩下的祝熙之和祝軒之兩兄弟相視苦笑,有這麽一個小九妹,日子苦矣!


    祝熙之看著嬌俏的人影出現在前邊的木門口衝著二人揮手,漾起一絲微笑。


    即便莊周夢蝶又如何,即便南柯一夢又怎樣,他要抓住的,隻是現在。是眼前這嬌俏的九妹,是身旁這調皮的八弟,是書房中口硬心軟的父親,是整個祝家,是在這個時代對他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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