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兄,你······”猛然間聞得祝熙之一言,祝英台難以置信的抬起頭,眼眸之中竟是難以言喻的震驚,想是多年以來她從未想過這個自小疼愛自己的七兄會不再為自己做任何事,“我自是知道此次叫你傷心了,然,我決計不會再犯的。七兄,你不要不理我,亦不要不管我。若你都舍棄我,那麽英台不知何人才得讓我安心。”


    梁山伯立於原地,未曾置一詞,隻輕拍著祝英台,麵上卻是若有所思的模樣。


    “哼!熙之為何一定要相幫於你?就隻因著他是你七兄?那麽你上有八位兄長,你何時得見他們幫你?”馬文才幫著祝熙之掖了掖被子,將人圈入懷中,這深秋之中卻是冷下來了,祝熙之身子弱,再不可受風寒的,低頭之時眼神恰似春水流淌,再溫柔不過的,再抬首目視祝英台二人卻如冰刃直刺人心,血水汨汨外流,“熙之自小疼愛你,隻此你便可將他對你的疼愛當成理所當然麽?這世間從未有過不需付出便可有所得的美事,而你卻生受了一十五年而不自知,你現在竟是還有臉來說此種話不成?”


    馬文才可謂字字誅心,祝英台自小將祝熙之的疼愛當成理所當然而不知回報,如此便也罷了,如今卻是讓祝熙之差點丟了命。馬文才從不信祝英台一直不知她應有所回報,隻是為了逃避而故意忽視罷了,如今他卻是要將這一條條的皆說與她聽,也好叫她明白自己的殘忍之處。


    “我未曾如此······”急急想要辯解,卻發現辯無可辯,細細想來自己卻是如此,祝英台隻得將求救的目光看向了一直目光平和而不知其心思的祝熙之,隻可惜祝熙之卻未曾如往日一般笑著為她解圍。


    “英台,我為你所做之事從未想過得其回報,隻因那是我心甘情願的,然,我亦不能承受你此種寒心之舉。興許於你小時我便不該如此疼寵於你,叫你此時變作如此不體諒人心,一心隻為著自己快活,不,現在應是說隻為了你們自己二人快活。”


    說此種話之時,祝熙之整個人頭露出一副疲態,似真有那麽幾分於人世再無留戀之感,直看得祝英台心中寒涼。


    “我累了。”輕歎一口氣,祝熙之倒在馬文才的懷中便閉上了眼,平穩的呼吸就好像熟睡已久一般。


    輕輕扶著祝熙之躺下,為他拉好被子,掖好被子角,馬文才摸了摸他的額頭,確定了未曾發熱才放下心來,抬頭見祝英台與梁山伯二人仍舊怵在原地,冷笑著問:“怎麽還要留在此地,好叫我一箭送你們出去麽?”


    二人無言以對,悄悄退了出去。


    祝熙之這一覺睡的黑甜,似乎壓在身上的重擔一下子給卸了,著實,為著祝英台一事他是夜夢之中都無法安寧,隻怕哪日便見著自家妹妹化蝶去了,今日說開去了,倒是心中微微放鬆了些許,也是祝英台確實太過寒其心了。


    “主子,家裏來人了!”清茗不複往日平穩,有些急促的進了屋子,額上皆是汗珠,這一停下來,倒是冷的打了一個哆嗦,“老爺和軒之郎君已經進了山門了,再有一會兒就到了。”


    在祝家,雖是陸氏掌家,祝公遠一向不問俗事,然,下人們敬的還是這個當家人,實是祝公遠賢名在外,禦下有道。


    “父親和小八來了?”


    祝熙之大驚,急著就要下床,哪知牽動了傷口疼的他臉色一陣慘白!


    “主子!小心,不要亂動,你還傷著呢!”這廂清茗忙急著將祝熙之扶好,若是這主子再出些問題,他實玩死難辭其咎的。


    此刻祝熙之哪裏管得了這許多,一想到父親已然到來便覺心中慌亂。他與馬文才一事雖是得了父親支持的,不過即便如此他亦是未曾做好與父親相麵對的準備,此次竟是來的這般突然他倒是不知如何應對了。本以為即便家中來人不過是小八或者哪位兄長,未曾想竟是父親親自前來。


    “父親怎會突然而來?他現在還在任上,不是不可離開上虞麽?”祝熙之略略有些疑惑的問著清茗,雖他知清茗想來也不會知道多少,卻是抱著一絲希望的。


    “怎麽,你是如此不想見到為父?”還未等清茗回答,外間便已然響起朗朗之聲,這聲音,除卻祝公遠不做第二人想,祝熙之默默撇了撇嘴,很是有些無奈。


    果真,話音剛落,兩道身影便出現在了屋內,一個單絹青衣,撫須挑眉而笑,一個眨巴著眼睛,似有話要說,卻敢怒不敢言。


    “父親。”艱難的出生喚道,祝熙之心中已在謀劃著此次逃過一難的可能。


    若是此刻身子無恙,祝熙之定然會選擇起身拔腿就走,隻因著每每看到自家父親如此戲謔神情都必然不會有好事發生,而其結果也往往殘忍的叫人難以直視。


    祝公遠倒是環視了屋子一眼,最終點點頭,還算滿意,未曾苛待了自家兒子,不過複又皺起眉頭來,雖未曾苛待,然,這一身的上卻也叫人難以釋懷,果真他祝家式微,連間書院行事都敢如此猖狂了麽?


    祝熙之是不知自家父親心中所想,隻見其先是微笑接著又是皺眉,心中惴惴不安。倘若他知道此刻祝公遠心中所想,恐要哭笑不得,父親,這與書院何幹?再者祝家又哪裏式微?何苦遷怒!


    “好了清茗,你且下去,我自是有話與熙之說著,且記著,未得我允許,誰都不許放進來,記著,是誰都不可!”尤其是那姓馬的!


    清茗自小伶俐慣了,這般的話哪裏會聽不懂,隻點點頭表示明白便徑直出去了,卻是在心裏為馬文才哀歎了一口氣,馬家郎君,來日方長啊!


    尋了一個靠近床邊的位子坐下,祝公遠也不說些什麽,隻拿眼睛看著祝熙之,等著自家兒子先開了口。


    奈何祝熙之恰似知道此點,一旦自己先開口便必然失了先機,愣是不動如山的坐於床上,低著頭一直看著錦被,好似要將那雲紋的線路都給數清了。


    祝軒之看著這沉默的二人,咽了咽口水,往後退了兩步,一直到了門邊才停下腳步,準備著萬一這二人真的對上了,也好快些遠離,父親與七兄皆非凡人,他這等庸人實是生受不得這二人。


    “不愧是為父之子,倒真是好心境,如此情狀之下亦能泰然處之,熙之不負我之期望。”忽的,祝公遠卻是笑了,帶著幾分讚賞,自己這麽些兒女之中倒是真出了個有出息的,“日後做何事皆可自己擬定,不必再猶猶豫豫,以至錯失良機,若實是難以判定為父亦可為你決斷,然,為父自是放心你的決定的,無論是何。”


    “父親!?”祝熙之猛然抬首,似有些不信的看去,他未曾想過父親會如此說的,雖話中未點明所為何事,他是知道的,其中亦是包括了他與馬文才一事,父親是真的同意的,並非他們一廂情願。


    祝公遠起身執起白瓷瓶中的一隻紫菊,端詳半日,麵上始終帶著些許笑容,可就祝熙之而言他從中看到的絕不僅僅隻是一個微笑,還有一抹苦澀。


    “熙之,你可是越早開放的花兒謝的便越早,就如這菊花,家中菊花早早開了,卻不對時節,繼而早早謝了,而你這屋中紫菊卻開的正好,隻因著她能忍一時之寂寞,待到時節正好,時運正佳之時開放。爹爹希望你是這支紫菊,而非家中早早凋謝之菊。”隻因你父親與他已然做了那早早謝了的花,父親不希望你與馬文才亦是如此。


    祝熙之自知祝公遠此時是在教導與他要學會忍耐,他與馬文才要廝守一生隻事此刻確實不該為人所曉,正如那開的過早的花朵謝的也愈加的快。隻是,他不懂父親的哀傷是為哪般?莫非父親也曾遭遇花開甚早,花謝亦早之事,遂才會露出此種哀戚之情?


    “忍得一時,快活一世,熙之明白的。”


    見著這二人心平氣和的交談,祝軒之倒是將心放回了肚子裏,然,你們二人皆是在講些什麽?為何我一點都不知其言為何?這花兒有何好說的?祝軒之張著嘴,最終還是閉上了,此時他不懂,那麽便不需問,因為那必然是不到他該懂的時候。


    “你今次受傷之事我已然知曉,放心,那劣馬我定不會要它好過的。至於這書院,嗬,我······”重中之重之事已然解決,祝公遠想著祝熙之的傷眼中劃過一抹冷厲,他祝家子嗣又豈能得他人欺侮。


    祝熙之按捺住揉額角之衝動,他就知父親得知此事定然會小題大做,便是護短也不該如此是非不明。


    “父親,此事與書院無關,那馬兒更是冤枉,皆是我一時不慎讓馬兒發怒的,與他人無幹,何苦無辜遷怒。”若是您真相遷怒,我倒是希望您能好生教導英台,叫她也學著如何忍得一時,叫她也知道早開的花兒早謝之理。


    “真的?”祝公遠稍有疑惑,看向祝熙之的眼中皆是不信之色,“你自小良善心軟,可別為著他人而自己受了委屈。”


    “父親!”


    這回倒不僅僅是祝熙之了,連著祝軒之都合著歎息了,自家有此父親,真乃世間奇事也!


    “老爺,馬家郎君求見!”


    這邊父子三人正說著話,外間清茗通報之聲便響起了。


    “嗬,總算來了麽?讓他進來吧!軒之,你且先出去,還有,若是你膽敢偷聽,嗬!”祝公遠收起臉上淺笑露出平日間嚴肅麵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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