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靄蒙蒙,霜露濃重,不過輕吸一口氣便覺寒涼之氣入體,不由緊了緊衣衫。


    “已是深秋,晨起天寒,怎麽如此不將自己身子放於心上。要知道你如今的身子最是難堪重負的,若是有一點子不仔細都自有可能更損幾分。”


    一雙手臂繞過自己脖子,素錦披風落於身上,隱約間可見襟口處流雲暗紋,修長而指節分明雙手熟練的係好錦帶,立時隻覺身上一暖,微微紅了臉頰。


    “咳咳。”以手握拳抵於唇畔,假意用咳嗽掩過心中情動,隻轉過身子道,“你再這般事事為我想著,我怕日後你若是不在我身邊,我恐是連日子都不會過了。”


    馬文才見其蒼白麵色上暈出的淡淡粉紅,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借著為祝熙之整衣袍悄悄捏了捏他的臉頰,略帶著幾分調笑道:“你再不要離開我身邊的,這一生都依著我,那麽我便照顧你一世,你自是不用有所擔心的。”


    這廂二人正親昵的說著私話,旁邊被晾了許久的祝公遠終是忍不住咳嗽道:“好了,我們也該出發了,再這般下去說著些不著邊際的話怕是我們這是到了晚間也走不得。”


    “撲哧!”祝熙之一時笑了出來,父親卻也是個有趣兒的人,連教訓個人都這般的拐彎抹角,怎的以往他未曾看出。


    “走吧,熙之。”馬文才為他攏好披風,輕輕扶著他往馬車一處去了。


    祝熙之回首再看了那山門一眼,心中卻是百轉千回,酸甜苦辣交織。萬鬆書院依舊是崢嶸肅穆之像,其後仍會是人才輩出之地,到這裏不過半年時日卻是經曆種種,連著身子都破敗了。


    腳下青石板路落滿了霜露,印下的滿是自己走過的足跡,路邊紅楓如火似燃燒了整片天空,看得人心中卻不覺心暖而是滴血般的心痛。這楓葉落去的那一日便是寒冬蒞臨,經年已逝,再難追尋,然,自己這破敗的身子還能再熬幾個春秋,誰也不得而知。


    “熙之,莫要多想,無論如何我皆是會在你身邊的,君心我心,此生不負。”


    許是看出些什麽不尋常,馬文才隻握了握祝熙之的手,溫暖與冰涼交織,倒是帶出幾分繾綣。


    祝熙之隻笑笑而不說些什麽,點點頭應了。


    “嗯,我們走吧。”


    二人並肩而行,遠遠瞧著就是一雙璧人,再不見半點違和的。


    文才,若是哪日我於你先去了,我倒是盼著你負了我,那樣興許我才得無牽無掛的離去。


    待二人上了車耳畔便有車輪咕咕轉動之聲音。


    祝家之人盡數離去之時,陳溫於一楓樹之後轉了出來,目光隻管追隨著那越發遠去的馬車,直到再見不到之後,方才苦澀一笑,由腰間拿出酒囊,仰起脖子猛灌了一口,隨後揚手拋遠,大笑著往回走了。


    於馬車之上猛然間想起英台一事,祝熙之忙著掀了簾子問著端坐於車廂之外的清茗道:“清茗,你可知英台她今日如何了?”


    “主子你趕緊進去,晨間霜露甚重,你的身子再受不得的。”清茗一見祝熙之如此不管不顧急的忙將他推了回去,放下簾子後才重重出了一口氣。


    “主子莫要憂心,英台小娘子今日雖鬧了一場,這會兒卻是安穩了,雖我亦是不知老爺用了何種方法讓娘子甘心回去的。”


    清茗低低訴說著,雖是有幾分疑惑卻也不曾流出些許,這些年跟在主子身後他亦是學會了寵辱不變,處變不驚的。


    馬文才挑了挑眉頭,嘴角處沁出一絲邪氣笑意,以手支著下巴道:“若是我猜想不錯,你那妹子是緩過神來了,不過竟是不哭不鬧倒是反常的很,怕是此番難以了結了。”


    “嗯,我亦是這般認為的。”祝熙之唇邊凝著一抹溫潤的笑,卻是叫人看著自有一番風情,“不過我於路上自有安排,不怕她鬧,就怕她太過乖覺而不鬧。”


    馬文才無甚在意的笑笑,一手將祝熙之摟進了懷中,過能知覺懷中之人身子的冰涼,心中心疼不已,他家熙之往日身子雖說不上多好卻亦絕非如此孱弱,如今卻僅僅深秋身子便冷至此了麽?


    祝熙之任他摟著,更是放肆的將整個人都靠了過去,果然這人比那麽些個湯婆子都得用。


    “熙之,昨夜為著你家小九折騰了那麽些個時候,且先在車內眯些時候,便是有事發生我自是會叫你的。安心睡吧。”


    看著祝熙之精神不濟的模樣,馬文才微微動了身子,好叫祝熙之靠的更舒服些。


    祝熙之甚是順從的閉了眼開始小憩,昨夜卻是累的很了。


    不知睡了有多久,馬車之內一陣晃動,祝熙之一下子驚醒,恍覺之驚了馬。馬文才一隻手支撐車壁,一手穩穩摟著祝熙之,不叫他受半點波動。


    “清茗,出了何事?”怕是出事了!祝熙之驚覺不好,祝家馬父皆是純熟之人,何曾犯過此等錯事。


    “回主子,前邊英台娘子的馬車忽的就停了,聽前邊伺候的人說是娘子跳車跑了,那會兒人多,一下子就不見了影子,都找著呢!”


    “嗬,果真,她還是該受些教訓。”搖搖頭,祝熙之露出一副果真不出所料的模樣,冷冷出聲對著外邊的清茗道,“清茗,你且去告訴所有人皆不用找了,她自會被帶回來的。”


    “誒?是,小的明白。”


    清茗一時難以置信,卻也不敢有所質疑,主子所言自是對的,再者主子如何也不會拿英台娘子玩笑的。遂急急下了車往前頭去了。


    便在清茗剛走不久,一長相再普通不過的青年神不知鬼不覺的走近了祝熙之的馬車,直到簾窗處才停下,恭聲道:“主子,英台娘子已然找到,我們聽著您的吩咐正想將事情辦了,然卻是出了些意外,您可否去一瞧?”


    馬文才本是摟著祝熙之的,看似閑閑散散卻於那青年靠近到來之際緊了緊手,麵上更是多了幾分肅穆之色。


    剛想出手便見一隻玉手握住了自己手腕,耳畔傳來低低地安撫聲:“沒事的,那是我吩咐時刻注意著英台的人,雖是高手卻亦是自己人。”隨後車外傳來的低聲稟報打消了他的疑慮。


    不過即是如此,馬文才卻是露出一抹苦澀:“未曾想熙之你身邊竟還有這等高手,看來於我而言對你的了解還是太少了。”


    往前傾了傾,祝熙之輕巧的在馬文才唇上印了一吻,隨便笑出聲道:“你若是想知我自是和盤托出的,往昔不過想著此等利器誰握於手中皆是懷璧其罪,不想拖累於你,然,此時你我既心相惜,意相通,那便是拖累了你我亦是要講給你聽的。”


    聽此一言,馬文才方才釋然,扶著祝熙之下了馬車,一灰衣青年附身於外,顯出幾分恭敬與敬畏。


    “帶我們過去吧,一路之上你且將事情講清,到底出了何種意外之事?”


    “是,主子,這邊請。”那青年低頭引路,再是恭敬不過的,壓低了聲音道,“我們本是得了主子的意隻叫英台娘子得知沒了祝家她不過是個何事都不成的弱女子,想著裝回豪強嚇上一番再遣了人去請主子派人來的,若是英台娘子見了隻因著自己是祝家人才得解救,也算是完成了主子的任務。”


    隨著灰衣人的訴說,馬文才越發對他家熙之敬佩不已,竟是能算到祝英台必要逃跑而謀劃這一出,神機妙算不過如此了。


    祝熙之卻是未置一詞,他現時關心的不過是那意外。


    “倒是叫我們意外的是英台小娘子於逃跑之時竟是遇上一舊人,隻見教養也可知那位舊人本應是一世家女子,此時卻叫一官家妓院的人追趕著,那娘子許是一眼見著了英台娘子,急著就撲了上來。主子你是知道的,英台娘子平日最是俠義心腸的,自是不會見死不救,這會兒正與妓院之人對峙呢!我們又不敢逆著您的意思隨便現身,隻得在一旁暗暗護著,等您去定奪。”


    “妓院?”這倒真是叫祝熙之吃驚了,隻是那逃離妓院的女子又是何人,怎會識得英台?這會兒他倒是急了幾分,若是英台叫人輕薄了那就真是要了命了,不由得加緊了步子。


    馬文才倒是暗自笑了,嗬,若是這祝英台真被妓院之人好生教訓一番才真算是解氣了,那種受辱才會真叫她曉得若非是祝家她哪裏來的這般輕快日子,且看寒門誰家女郎得與同她一般可念書,甚至可女扮男裝往書院念書,他日若是祝家倒了,她亦是有可能成為官妓。


    祝熙之與馬文才趕到一處之時眼見著祝英台已與那幾個官家妓院的管事大打出手開來。幾個妓院之人一眼便可得知是身子虧損久矣的人,其身手堪堪與祝英台一女子相差無幾。


    雖是這般說,倘若時間一久祝英台必是落入下風的,到時隻得淪為刀俎魚肉罷了。


    灰衣人見身後兩位皆是一語不發,心中有了幾分計較,遂回轉過去尋問一番:“主子我們要過去幫著麽?”


    “不用,此番正是合了我的意,倒也叫英台真心明白何為世家之力,離了祝家她不過亦是一平凡女兒家,一事無成罷了,這竟是比我先前想的好些。”


    祝熙之擺擺手,即是未曾發生何等覆水難收之事,他倒是真有心叫祝英台吃些苦頭了,也好叫她明白沒了祝家她什麽都不是,莫要再那般猖狂。


    馬文才暗自扶著祝熙之,一邊心中嗤笑做壁上觀,該她倒黴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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