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輪在飛舟的後方落下了,月輪在船頭升起,清冷的月光將那玉船照得晶瑩剔透。


    飛舟在城外落下,城門已閉,梁非簫拿出一枚令牌,門又開了。


    他們在一所宅子住下,這是梁非簫的產業。


    晚餐是烤蘑菇和烤肉,夏遠在龍女洞天裏,保存了許多小人菇。


    吃得腦袋昏沉,眾人各自回到房間裏去。


    小冷秋要和夏遠一間,少年於是借了葉籠煙做擋箭牌,給了女孩看守妖女的任務。


    女孩欣喜地答應,將葉籠煙綁在床上,手持廣寒劍,雙目認真地盯著。


    葉籠煙見女孩年幼,試圖哄騙對方,一會兒說自己病了,一會兒說自己尿急,小冷秋充耳不聞。


    葉籠煙欲哭無淚,病了是假,內急是真,她隻是采霞,還是凡人之軀,未能完全脫離生理的限製。


    她看向夏遠房間的方向,一般而言,不該是少年看守她嗎?然後監守自盜,假公濟私,顛龍倒鳳,巫山雲雨,她趁機連蒙帶騙,瞞天過海,金蟬脫殼。


    怎麽是這麽一個古板的小女孩來看守自己?


    因為夏遠今晚有別的要事。


    夜愈深,月輪的光芒愈清朗,城池裏一片寂靜,隻有打更人的梆子響過。


    夏遠一個人在床上躺著,沒有睡,默默等待。


    等到一片烏雲遮掩了月華,一個人影,推了推夏遠的窗戶。


    窗戶紋絲不動,鎖得嚴實。


    雲琴兒身子一僵,停一個呼吸,轉身要往回走。


    夏遠的聲音幽幽響起在她的耳邊:“門沒鎖。”


    她臉上的失落頓時變成了欣喜,快步走到門前,進來,將門合上,栓上。


    屋內燭光昏暗,照亮了少女肌膚的雪白、臉頰的紅暈、眸中的嬌羞與欲念。


    不用再說什麽,也不用什麽前置的撫慰,兩人很快進入了正題。


    對那陽關三疊,夏遠已經懷念了許久。


    “注意點孩子。”雲琴兒推推夏遠的胸膛。


    “無事,你這麽來。”夏遠口授著兩儀秘典的相關法訣。


    這部秘法,囊括了一切可能會遇到的問題,一切可能會遭遇的場景,裏麵甚至有如何在不打擾同伴的情況下,完成修行。


    不打擾同伴,不就是不被發現?夏遠在林小鹿身上試了幾次,效果拔群。


    這次的保胎秘法,也格外精妙。


    秘法不複雜,雲琴兒很快學會,放下了心,也放下了身體。


    陽關三疊,靜時是三疊,動時是三重浪,潮水翻湧,拍打礁石,襲過沙灘。


    夏遠覺得自己是水手,操控船隻,在大海上奔馳,桅杆頂著風,頂著浪,頂著黑夜與星空,到達彼岸。


    ……


    “你怎麽不問孩子是怎麽回事?”


    雨停風歇,雲琴兒躺在夏遠的臂彎,詢問少年。


    “我早知道了。”夏遠一手摟著少女,另一隻手,輕撫著那微隆的肚子。


    他的動作輕柔,帶著愛意和眷戀,讓雲琴兒歡喜。


    忽的,一個可能閃過她的腦海,她抬頭看少年的側臉,燭光將陰影打在少年的臉頰上,神秘在暗處叢生。


    “你是不是故意的,用了什麽秘法?”雲琴兒問。


    在燕國與少年分開時,她隻是想要留下一夜的回憶,想要補償自己注定無法得到的情感,想要讓自己的身影,在少年心中留得更久更深。


    她沒想要孩子,她準備周遊列國,探索尋天大陸和大陸之外的區域,危機重重、辛苦重重,怎麽能帶著孩子?


    發現自己的脈象後,她慌亂了好幾天,才平靜下來,準備找個有趣的地方,安安靜靜誕下子嗣,順便看看她“死”後,雲國的動靜。


    龍女洞天就是她選的暫居點,她以為那是一個奇妙的、和平的地方,沒想到,居然隱藏著妖的秘密,隱藏著古田生的陰謀。


    也是,所有奇妙的地方,都有著秘密,有著秘密,怎麽會少了陰謀?


    她到現在還在後怕,不是怕自己死去,而是怕那尚未見過人世的孩子,隨自己一同進了黃泉。


    此刻,她有些遲疑,遲疑自己是繼續探險,還是先找個安全的地方,比如少年的身邊待著。


    她忽然疑心,這孩子是否是少年的陰謀,為了留她在身邊。


    夏遠沒回答,隻是靜靜地撫著他們的孩子。


    這就已經是回答,雲琴兒並指成劍,用力戳一下夏遠的側腰。


    夏遠笑起來。


    兩儀秘典裏,的確有相關的法門,但是那時候,夏遠隻有采霞期,未能完全運用那個法門,隻是稍稍提高了概率。


    他也沒想到,自己的運氣如此好。


    他輕點少女的肌膚,看那柔軟的白玉,在自己的指下凹下一塊。


    “我要出遠門一趟,你先回寧國,在那邊休養。”夏遠說道。


    雲琴兒本有些氣,覺得自己落入了陷阱,聽了少年的話,忽又失落起來,失落陷阱下麵居然是空的,沒有木刺也沒有羅網。


    她點點頭:“等她出生,我就離開。”


    是的,是她,雲琴兒已用神魂探查過了。


    “隨你。”夏遠說的輕鬆。


    如果雲琴兒看到孩子,還舍得離開的話,那她當然可以離開。


    這話多少有點敷衍,雲琴兒的失落又化作了不滿,用力在夏遠腰上戳著。


    夏遠握住她的手掌:“隻要你那時候走得了。”


    隻這一句話,便將少女的情緒反轉,原來少年不是不在意她,而是準備好天羅地網,不準她走了。


    她抬起纖柔的脖頸:“我怎麽走不了?除非殿下挑斷我的手腳,不然我一定要離開。”


    夏遠用手掌撫上那美麗的頸項,虎口傳來滑嫩的觸感,他感覺到少女頸上脈搏的跳動。


    “那就用條鏈子,鎖住伱。”他輕掐少女的頸項,恐嚇她。


    這是極其恐怖的話,就是在家族裏,雲琴兒也沒有被這樣限製過,鎖上鏈條,豈不是房間都出不了?


    奇怪的是,她並沒有感到厭惡,或許是知道少年是在說玩笑話,或許是——她也有在期盼這種束縛。


    這個想法嚇了她一跳,她忙望向那燭光,用那橘黃色的火焰,烘烤腦袋裏的雜念。


    她忙轉移話題,說起另外一件事:“你來這裏做什麽?”


    “來救你,順便抓個妖。”夏遠回答。


    “抓了打算做什麽?”少女緊接著問。


    “帶回家生小妖怪。”夏遠促狹道。


    雲琴兒沒接話,不知道怎麽接,說她妒忌?說少年荒淫?


    她不願這麽說,因為她此刻,還未將自己視為少年的夫人,她是雲俠女,雲遊客,一個遊俠,怎麽能說出那樣的話?


    她換了一個方向,一種情緒:“那妖怪來這裏做什麽?有什麽陰謀?”


    “沒什麽陰謀,但是這熱鬧的確挺大……”夏遠將葉籠煙的身份,告訴了雲琴兒,包括龍女洞天裏發生的。


    “妖祖血脈?怪不得那龜妖有洞玄境,還是奉她為主。”雲琴兒低頭沉思,“那那古田生,差點兒走了大運。”


    夏遠心想,可不是差點兒,已經有了燭龍血脈,就在他的棋子裏。


    “你準備怎麽處置葉籠煙?她是個很狡猾的丫頭,但不算壞。娶回去,和妖族聯姻?”


    考慮到七皇子的風評,雲琴兒瞬間想到了這個可能。


    “我會送她去妖域,所以不能帶著你。”


    “你居然這麽好心?妖祖血脈,怎麽看都是扣在手裏更好。”


    “妖祖血脈又算得了什麽。”


    雲琴兒驚愕,雖然她對妖族了解不深,但妖祖血脈,無疑驚世駭俗,假以時日,成為偽景神,應該不在話下。


    妖域太遠,鞭長莫及,大寧王朝有永寧帝,留下少女輕輕鬆鬆。


    也就是說,少年說的是真的,他是真的覺得妖祖血脈不算什麽。


    妖祖血脈不算什麽,那她呢?她不是更不算什麽?


    雲琴兒瞬間想到了這一點。她眨眨眼,將這思緒的灰塵撫去,她當然知道不能這麽比較。


    “會不會很危險?那可是妖祖血脈,妖族肯定會派出大修士來尋,離得越近,危機越大。”她擔憂少年。


    “無事。”夏遠揉揉少女的臉頰,勸她放心。


    雲琴兒又在少年懷裏溫存了許久,起身離開,她可不想被其他人瞧見自己從夏遠房裏出來。


    門外,夜色很暗,但瞞不過小冷秋的眼睛。


    女孩透過窗戶,雖然沒見到雲琴兒從夏遠的屋子裏出來,但見到雲琴兒躡手躡腳走過了院子。


    她明白自己中了調虎離山之計,鼓起臉,用劍鞘戳一旁的葉籠煙。


    嗚嗚嗚嗚嗚!葉籠煙被點了啞穴,發不了聲,隻能扭動身體抗議。


    小冷秋沒氣多久,注意力重新回到窗外。


    她打開窗戶,不是為了看雲琴兒,而是為了看遠處的劍意。


    雲琴兒問夏遠,路上是否很危險,夏遠沒告訴她的是,最大的危險已經來臨。


    妖域的涅槃,已經摸到了這座城池。


    月是明月,夜是寂夜,忽然月淡了,風在夜裏喧囂,黑雲是天空的城牆,要與那地上的城較量一番。


    雷光打過,炸在所有人的耳邊,無數人從夢中驚醒,不安地瞧向窗外。


    他們都以為要來一場暴雨。


    暴雨沒有來,暴風也歇了,雲散盡,月複明,一切似乎都沒有發生。


    李春成回到了院子裏,夏遠拿著一壇酒,在院中的桌子上等他,一旁的烤架上,燃著火焰。


    李春成坐下,拍了拍沾了墨綠色血跡,沾了塵土的衣衫,從腰間的乾坤袋裏,取出一枚腦袋大的暗綠肉塊,丟給一旁的梁非簫。


    梁非簫抱住,驚愕地發覺肉塊在跳動,這是一枚心髒!


    “烤了。”李春成咳嗽兩聲,飲一碗酒。


    “恭喜李先生。”夏遠道賀。


    “妖族果然古怪,這大蟒隻有涅槃中期,居然能傷得到我。”李春成回答。


    妖族的涅槃,已被李春成斬殺在劍下。


    李春成又咳嗽兩聲,目光掃過夏遠和梁非簫。


    夏遠不接他的話,梁非簫還沒了解這老師的性子,信以為真,忙關心地問:“師傅傷到了哪了?可嚴重?”


    “被那尾巴抽了一下,傷到了肺腑,要整整一炷香的時間,才能恢複如初。”李春成皺眉歎。


    夏遠端起酒碗,不理會這生硬的自我誇耀。


    梁非簫訕笑一聲:“師傅英明神武。”


    若是夏遠不在,他能引經據典地誇,但少年在一旁坐著,他的臉還未那麽厚。


    “接下來還會有許多追兵,你準備怎麽辦?”李春成滿意地將酒碗倒滿,看著夏遠。


    他道:“正麵交手我不怕,可那些邪門術法,我也沒本事全部防住,指不定就會讓他們得了手,搶了那妖女。”


    夏遠取出龜殼,交給李春成:“麻煩李先生和那龜妖聯手,裝作護送葉籠煙去寧國。”


    “你們準備單獨走?”李春成驚訝。


    “不是我們,隻有我和葉籠煙。”夏遠回答,“梁兄先獨自去妖域附近等著。”


    “你那小侍女也不管了?”李春成又問。


    “情況有了變化,等我從龍門出來,再過去看她。”


    未來並非一成不變,擁有歲月寶鑒的夏遠,就是最大的變數,未來隨著他的行動,在不斷變化。


    他也隻能隨時調整。


    李春成皺起眉。在他看來,夏遠是景神種子,寶貴至極,怎麽能以身犯險?萬一他這邊暴露了,或葉籠煙那邊暴露了怎麽辦?


    他想要阻攔,想到少年的本事,又停下了。


    “什麽時候走?”他問。


    既然少年準備好了犯險,那他也不該多說。


    “明日。”夏遠答。


    其實還能待幾天,早走是防止意外。


    “我用這個龜殼,就能瞞天過海?”李春成舉起手中龜甲,細細打量。


    龜甲有嬰兒腦袋大,背麵碧綠,正麵暗黃,上麵紋路遍布,並非完全由自然形成,有些雕琢的痕跡,這紋路,就是龜甲力量的源頭。


    “明日那歸瑁會來,他有辦法。”夏遠飲下碗中殘酒,起身往關押葉籠煙的屋子去。


    他帶走了小冷秋,和女孩解釋說明。


    雲琴兒走入了屋子,看昔日的友人,不,友妖。


    葉籠煙口不能言,手腳被綁,她趴在地上,學毛蟲,蠕動到雲琴兒腳下,用腦袋蹭少女的小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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