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靠我的必得地土,


    必承受我的聖山為業。(以賽亞書57:13)


    1


    這個世界,是什麽時候壞掉的呢。


    每一天充斥著柔和的光芒的私人空間也好,世界上從不停熄的戰火也罷,不論屬於哪一邊都形同虛飾。讓我懂得了這些震怒之日(dies irae)……到底是在什麽時候呢。


    它會從什麽地方來訪呢。


    〈獸〉。


    用冠以大罪之名的暴力進行蹂躪。


    還有,最初被踐踏、摧毀的繁華都市。


    (……它在燃燒)


    玻璃回想起來。


    玻璃不可能忘記。


    在這樣的夢境之中,那個都市至今仍在燃燒。


    不祥的黑色――被歌頌為聖都的地方在熊熊燃燒。


    這個世界,是什麽時候壞掉的呢。


    「哥哥」


    玻璃一直都這樣稱呼他。


    隻要有了那個人,不論何時何地都會繽紛絢爛。


    隻要有了那個人的笑容,就會開心得一切都可以忘掉。


    沒有意識到幼小的戀慕之心,玻璃隻是覺得,能追隨在少年的後麵真的很開心。小手抓著自己心愛的禮裙小跑,現在回想起來就像小狗一般,覺得很不可思議。明明會對四處奔波的那個人添麻煩。


    (……那個時候好開心)


    玻璃還記得。


    玻璃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諫也哥哥!」


    那張笑臉也――虛無縹緲地燃燒至燼。


    這個世界,是什麽時候壞掉的呢。


    某個人的內在世界和現實世界是什麽時候壞掉的呢。


    對於朱鷺頭玻璃,那是同時發生的。


    兩年前的夏天。


    玻璃知道,是最熱的那一天。


    也就是,叫做九瀨諫也的聖職者死去的那一天。


    但是,現在……


    2


    柔和的陽光。


    初夏特有的,宛如包裹在溫暖中的陽光。和不久前剛下過的雨殘留下的味道結合起來,好想一直打盹下去。尤其是,喜歡學生會辦公室(這個房間)裏的氣氛……


    「朱鷺頭會長」


    突然響起叫聲。


    「呼哇?」


    醒來第一眼,看到一頭短發在窗外吹進來的微風下飄動。


    臉上的雀斑在校服的相稱下顯得十分可愛,可是眼鏡裏麵的瞳眸絲毫沒有笑意。在手中砰砰地打響教鞭。


    是學生會會長助理·架城真雪。


    「今年的預算草案就是這樣,作為學生會會長覺得怎麽樣?朱鷺頭會長」


    「啊、啊、對不起」


    玻璃連忙抬起頭,看桌子上的印刷單。


    「――對於會長來說還真少見呢」


    露出雍容華貴的微笑的,是學生會副會長·長岡靜佳。


    能讓人想到極品墨汁的黑發和白到令人吃驚的皮膚。書法名家一筆嗬成一般的細眉和眼角微微下垂的黑瞳。每一個表情和動作都十分穩健,透出待人親切的性格。


    隻不過,是男的。


    雖然別人都裝作沒看見,身上的校服如假包換是男性用西服茄克。沒有鼓起的胸部,卻有著異常誘人的脖頸―― 一定是誕生的那一天拜訪而來的天使,把靈魂的容器弄錯了。在禦陵學院「想請來當女朋友的男生一號」排行榜中脫穎而出的人物。


    「昨天發生了一點事情……很晚才睡」


    「哎呀。昨天在八區方向好像有避難訓練,莫非會長,您被卷進去了嗎?」


    「誒、啊、那個……總之、有點」


    「真是令人困擾呢。雖說禦陵市是個好地方,冷不防來個避難訓練就有點讓人吃不消了」


    有一瞬,玻璃的表情變得暗淡。


    宗教恐怖主義。


    〈獸〉引起的事件,大多都這樣被人所認知。


    將兩年前的事件對外發表為“聖都因戰術核而崩潰”以來,聖靈教的特別指定教區擔負了不定期進行緊急避難訓練的義務。同時,為了解除這些不安和不自由,徹底加強警備以及教區的稅金和各種輔助金,個人·企業都大幅享受優待。


    昨天的事件也是將整個地區作為事故現場封鎖起來,現在正用模塊化的建材進行重建。


    表麵上是這樣。


    比真實要溫柔很多的謊言。


    「……大概,就是那種理由。總之,心不在焉地非常抱歉」


    玻璃老實地低下頭。


    這時,


    咕嗚嗚嗚~……


    可愛的聲音,響徹在整個學生會辦公室裏。


    「啊……」


    滿臉通紅的少女捂著腹部――


    「那、那個,早晨為了不遲到,沒有吃早餐……」


    結結巴巴地做辯解的玻璃,頭被拉了過去。


    「朱鷺頭會長……」


    「真、真雪同學……!」


    察覺到意圖的玻璃還沒來得及阻止,擔任會長助理的真雪拿出極其私密的最終手段。


    「啊啊,會長好可愛~!」


    露出一副令人難以忍受的表情,貼在玻璃的臉上蹭蹭。


    「在外麵令人生畏的學生會會長,竟然會這麽可愛!這麽招人疼愛!啊啊啊!!如果會長不是會長,我立馬帶回家收養起來疼愛一番!」


    側眼看著這般狀況的學生會會長和學生會會長助理,靜佳冷靜地翻看打印的資料。


    「好好,卿卿我我就到此為止,要開預算會議了哦?還有,以真雪同學的年齡沒辦法收養孩子啦」


    「唉唔嗯嗬吭!」


    玻璃“請不要這樣”的請求又將何去何從。


    「每個部都在說預算不足。尤其是運動部。棒球部和網球部甚至以去年成績優秀為理由要求預算加倍」


    應靜佳的要求,學生會會計·四辻冷靜又適當的指摘課題。


    「這裏就增加朱鷺頭集團的捐贈,增加預算怎麽樣!?」


    露出一張精力充沛的笑臉,輕率地舉起手的是學生會書記·鈴木大悟。


    兼田徑部所屬的他身材高大,是學生會唯一的二年級生,不過這個意見令所有人不由得一顫。


    「啊啦」


    從真雪的束縛中逃脫出來的玻璃回過頭來,說道。


    「那也就是說,你相信“給禦陵學院的捐贈,全都掌握在朱鷺頭集團的女兒我的手中”,這種毫無責任感的傳聞嗎?」


    「難道……不、不是嗎?」


    「除此之外還聽到了什麽?」


    少女極其冷酷地問道。


    「那個……據說去年校舍的大改造是因為朱鷺頭學姐轉學到這裏來」


    「原本,從禦陵市被選為特別指定教區時就已經製定了改建計劃。去年已經進入第三階段而已」


    「轉到這裏不久,就因為被朱鷺頭學姐瞪了一下,第二天就有三四個社團被廢除了是指?」


    「完全沒有事實根據。話說回來,因為禦陵市的人口增多的關係,去年沒有被取消的社團才對吧」


    鈴木接連被否定,露出糾結的表情屏息問道。


    「那、那麽,聽說入了學生會,可以有各種好處是指?」


    「……隻是傳聞而已,想讓我否定多少遍呢?」


    「……是、是!」


    鈴木,呆立不動。


    這個少年似乎領會到,從玻璃身上流露出來的冷氣非同小可。學生會的其他幹部也撫一撫胸口,順利地移行至各自的預算審議中。


    「老師呢?」


    玻璃揚起眉梢問道。


    「……和會長一樣」


    靜佳輕搔著形狀姣好的下頜。


    看著桌子的正對麵――抱著胳膊舒舒服服打鼾的學生會顧問,玻璃小聲歎了一口氣。


    「卡洛神父」


    「唔、唔、唔?」


    頓時,帶著眼罩的神父,從鋼管椅子上掉下去。眼看屁股就要摔到地麵時,緊緊抓住了前麵的桌子,勉強保持平衡。


    “哈哇哇”一聲回到椅子上,


    「哎呀,難道預算會議結束了嗎?」


    「還沒有」


    (真是的,在教團也好在學校也好,這位神父完全一樣呢)


    玻璃邊想邊眯縫著眼睛盯著他。


    「卡洛神父,您能不能認真地參加會議呢」


    「啊哈哈,因為非常信賴你們嘛。本來,學生會就是為了培養學生的自立精神吧」


    「請不要用信賴作為不負責任的借口」


    責備一番之後,揚起嘴角。


    因為在不久前,自己也打過盹,所以不能說得太強硬。


    看著這樣的玻璃和學生會――笑眯眯地,卡洛·克萊門蒂露出笑容。


    「啊,對了」


    突然附加一句。


    「剛才玻璃同學的傳聞,全部都是真的哦?」


    「卡洛神父!?」


    在玻璃的驚呼聲中,卡洛破顏一笑。


    「啊啊那個先不說――玻璃同學和真雪同學結束後能不能陪同一下!關於教會的事,有事需要相量」


    「唔唔?神父大人,想要年輕女孩子來陪伴左右,可不便宜哦—」


    真雪開著玩笑把食指抵在嘴唇上。


    相對的,


    「隻要能看在同為學生會的情份上,盡可能便宜一些」


    卡洛神父回以恭敬至極的一禮。


    ?


    遠東特別指定教區·禦陵市。


    第四區。


    位於市中心附近的學園都市。


    從小學校到大學,凡是禦陵市的教育機關都被安置在這個區域。一般情況下,很少會把義務教育設施集中在一個地方,但正因為是個多重交通網發達,各個地區之間的往來非常方便的禦陵市,才會有這種措施。


    玻璃所屬的禦陵學院中等部,也不例外的在第四區建立了校舍。


    預算會議結束,玻璃幾人走在流動走廊上。


    是玻璃、真雪、卡洛三個人。


    鈴木和靜佳還要把終於決定好的預算草案打印出來,並為了連絡各社團及委員會,還留在學生會辦公室。


    傍晚的陽光照射在斜坡上。


    米黃色的光芒,仿佛要把一切都染上自己的色彩。


    中等部·高等部的各個校舍和操場,全都變成同一種顏色,宛若夢中見到的光景。尤其是從學院中央伸長的影子,仿佛要將刺穿見者的胸口一般印象深刻。


    十字架。


    占據了教會屋頂的銀十字架,將晚霞的光芒打穿了一個洞。


    少女幾人的前方――流動走廊中延長的米黃色與漆黑之中,溶有另一個穿著神父裝的身影。


    (―――!)


    玻璃的眼睛睜大了。


    「諫也,哥哥!?」


    「啊啊,朱鷺頭同學也在一起嗎。這真是神的引導呢」


    身穿聖職衣的少年――九瀨諫也,轉過身露出淡淡的微笑。


    「哦喲喲,會長的熟人?還真是少見呢?」


    真雪一副意外的表情歪著頭。


    馬上,好像注意到什麽事情似的眨了眨眼,張大了嘴唇。


    「誒?啊咧?諫也哥哥難道是指……會長經常在說的……兩年前死去的……」


    「是的,他就是九瀨諫也」


    卡洛搶先介紹道。


    「呼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


    真雪不由得大聲叫出來,舉起了雙手。


    接著搖晃身邊的少女。


    「會、會長!會長!怎麽了!?是諫也先生哦!」


    「啊、是的。我知道,可是……」


    被摁住肩膀的玻璃,視線投在地板上遊移不定。


    躊躇了數秒之後。


    咽了口口水抬起臉來,少女放棄了思考一般問道。


    「諫也哥哥,果然記憶還是……」


    「……十分抱歉」


    「…………」


    沉默降臨於兩個人之間。


    「……啊、啊咧?」


    意想不到的展開擺在眼前而感到困惑的真雪,小聲尋問卡洛。


    「那個,卡洛先生,記憶是指……」


    「是的。諫也先生,從兩年前的事故中奇跡般的生存下來,最近終於在某片土地上找到了……但遺憾的是,那個時候記憶已經變得模糊……」


    「記憶嗎?」


    真雪的手放在嘴邊。


    「誒誒誒?不會吧,難道說喪失了記憶?」


    「也可以那麽說呢。昨天也向玻璃同學說明過,和玻璃同學一起度過的記憶好像完全沒有了……」


    「呼誒!……」


    「…………」


    就這樣,這邊的兩個人也陷入沉默。


    不知不覺,兩個人把臉轉向玻璃和諫也的方向。


    少年和少女,間隔著一米左右的距離,互相望著對方。雖然隻有一米,在兩年時間的份量之下,讓人覺得中間仿佛隔了一條萬丈深淵。


    過了一會兒,


    「嗚哇!」


    諫也發出驚惶失措的聲音。


    一語不發的少女,突然把聖職衣的胸口拉過去,貼上自己的耳朵。


    「這這這這這這、這是在幹什麽?」


    「請不要說話!」


    少女一喝,少年不由得僵直在那裏。


    「嗯,還活著。……上帝真的存在呢」


    玻璃,小聲地說。


    「唉?」


    「真是的!」


    憤然將諫也推開,厲聲嚴詞地伸出食指。


    「就算不記得,這也是您的台詞。――我們每個人的生命,都是上帝賜予的禮物。人能夠活著並繼續活下去,是因為有上帝的保佑。所以,人隻要活著,就沒有必要在悲歎了」


    少女的瞳眸越過諫也,仿佛在凝視遠方的國度。


    透過諫也,仿佛在凝視兩年前。


    「既然這樣,我也就滿足了。活了下來,並能回到這裏,就不會再奢求什麽。也沒有什麽可悲傷的」


    明確地斷言道。


    那份堅強。


    那份純潔。


    如同太陽的直射一般,甚至讓諫也感到目炫。


    「再說了,就算您不記得我,我還是會記得您。這樣就十全十美了。所以請不要露出那種為難的表情!」


    「…………」


    即使眼睛感到刺痛,諫也無法從少女身上移開視線。


    和那個怪物對峙時似是而非――這是一種崇高,這是一種堅強。失去了重要的東西之後想要使笑容變得更加燦爛,那是存在於少年所不知道的世界的勇氣,而少女確實擁有著。


    即使被壓倒成這樣,用嘶啞的聲音回答道。


    「我會……努力的」


    「很好」


    少女心滿意足地點頭道。


    「啊,對了」


    又補充了一句。


    靦腆地交叉著手指,問道。


    「……能像以前一樣,繼續叫您諫也哥哥嗎?」


    「啊……可以」


    說著,不知為何,諫也


    避開視線。


    觸摸著胸口的十字架,


    「……那個,以前我和玻璃同學很親近嗎」


    「是的。您特別關照我」


    少女行了一禮。


    雙手捏住校服裙子,單腳輕輕地退了一步。是被稱作屈膝禮(curtsey)的歐洲的古典禮儀。


    然後,麵向旁邊的眼罩神父。


    「卡洛神父,教會方麵有要事相談是指,諫也哥哥的事情嗎?」


    「啊啊,嘛」


    卡洛搔搔臉頰說。


    「諫也先生持有正式的司祭資格,而且那方麵的知識也信得過,所以今後想請他當神學課堂的助手」


    「諫也先生在學校!?」


    真雪哇哇叫著,拍手道。


    「既然這樣,現在先打個招呼吧!我,會長助理的架城真雪,是會長將來的家族候補之一哦!啊咧咧,但是這樣下去會變成是敵非友!?還是說寫做勁敵讀做朋友嗎!?」


    「哈?」


    諫也被少女的氣勢嚇了一跳。


    「――真雪」


    「啊痛痛痛痛痛!會、會長!?」


    這是扯耳朵製止她的玻璃。


    「那麽先告辭了」


    少女轉身離去。


    「啊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耳朵!請放開耳朵會長~!」


    會長助理的叫苦聲隨著兩個人的背影漸漸遠去。


    隻有一次,向這邊回過頭。


    「……謝謝您。能夠回來」


    仿佛有什麽東西要灑落下來、心裏最重要的地方被敞開了一般,毫無防備的笑臉。


    最後,諫也目送朱鷺頭玻璃遠去。


    「…………」


    少年的瞳孔裏,浮現出非常陰鬱的神色。


    卡洛惡作劇一般耳語道。


    「心情怎麽樣?」


    「……還用問嗎,肯定是非常糟糕啦」


    諫也狠狠地吐出一句。


    心裏就好像被塞滿了石頭一樣。然而,越發讓少年感到糟糕的是,那裏麵並不是隻有討厭的心情。


    (啊啊可惡。為什麽,變得這麽麻煩!)


    倏地,轉向旁邊。


    「你這混蛋,這種過家家的把戲,想讓我整整玩上一年嗎!」


    「好好,九瀨諫也的麵具掉下來了哦。而且,我這樣也算是很努力的支援你了吧」


    「……把那個爛舌頭砍掉死去吧」


    諫也咬牙切齒地嘟噥道。


    ――當然。


    所謂的喪失記憶,完全是在說謊。


    (……生命是上帝賜予的禮物,嗎?)


    這麽囉嗦的台詞,怎麽可能會記得。


    九瀨諫也死了。


    自己隻不過是冒牌貨。


    怎麽可能會因為這種理由而感到心痛。


    像這樣欺騙他人的事情,也是在簽定這個契約時事先做好了心理準備。


    「…………」


    再一次,握住胸口的十字架。


    諫也回想起昨天的事情。


    3


    時間回到昨天夜裏。


    禦陵市·第一區。


    那裏是禦陵市被指定為教區之後,最早開發起來,並且封印了最深的黑暗的地區。


    作為市政的中心,市政廳和企業大廈――其中絕大部分與朱鷺頭集團息息相關――位於此處。並通過這些名義,在這片土地上秘密地建設了很多設施。


    與〈獸〉的戰鬥結束之後,諫也被帶到一區時,也是利用遍布地下的移動經絡。


    (真是個胡來的城市啊……)


    被帶到內部通路時,諫也想。


    住在這裏的幾乎所有的市民,會以為這個城市是個非常好的宗教都市吧。然而,在這個地下,備齊了能與軍隊抵抗的裝備。電線杆上藏著電磁網的機關、升降口埋藏著機關炮的城市,要怎樣形容才好呢。


    (……欺詐能達到這種程度,反倒應該稱讚一番嗎。今後每次見到聖靈教的教會,都會疑神疑鬼吧)


    顰蹙著臉,想這種事情時,


    「是這邊」


    走在前麵的女性,停在門前。


    被帶過來的,隻有諫也一個人。


    據說現所在的位置,是一區的秘密設施,但是沒有更多的說明。途中,不明所以地乘換了幾次車子和電梯,所以無法判斷這裏是地下還是地上。


    「啊啊。那麽,從這裏開始隻要我一人去就可以了嗎?」


    露出優等生的微笑,諫也問道。


    「是的。在這裏麵,會向您進行詳細說明」


    「是這樣嗎。非常感謝。願上帝與您同在」


    剛要邁出一步,被女性叫住。


    「那個……可以的話,能不能握個手?」


    「哈?」


    「九瀨諫也,也是我心中的英雄。能這樣相會,感到非常開心」


    (又是握手嗎!有多少人拿他當偶像啊!)


    「啊啊。那還真是多謝。這邊才是請多多指教」


    內心激烈地吐槽,諫也也伸出手。


    秘訣是,有點不好意思、但又不能從對方身上移開視線。為了惟妙惟肖地表現出九瀨諫也的形象,這種應對方式和禮儀在四個月的『教育』中重點的培訓過。


    認證諫也之後,門自動打開。


    裏麵是聖堂。


    彩色玻璃的下麵,掛著陳舊的十字架。


    祭壇上點亮了幾根蠟燭,在那極近的地方用管風琴演奏著莊嚴的教會音樂。


    (啊昂?這個曲子是……)


    這首曲子諫也不知道被迫聽了多少遍。


    用管風琴紡織的豐富又多層次的旋律,整個聖堂都在打顫,仿佛屋子自己在謳歌。原本教會音樂就是以在聖堂中演奏為前提而製作的音樂。塗上深深的哀傷和極其微弱的希望的旋律,在管風琴和聖堂的融合之下,讓人不禁覺得形成了一個樂器。


    ――wir setzen uns mit tranen nieder(我們落淚,下跪)


    名為,馬太受難曲。


    聖靈教的救世主受到處刑之後,用其經過作為題材製作的曲目。


    那是特別獻給從痛苦的十字架搬到墓地,終於得到安息的救世主的最末樂章。神父纖細的手指彷徨在上下四個鍵盤上。不久,旋律漸漸地潛匿於低音部分,祈求救世主安詳的睡眠結束之後,音樂飄散在靜謐的空氣之中。


    然後,


    「哎呀」


    用非常和和氣氣的笑臉,卡洛·克萊門蒂招手道。


    諫也眼睛眯了起來。


    「當上紅衣教主代理,管風琴這種樂器就能理所當然的會了嗎」


    「啊哈哈。是興趣啦興趣。看,將近七十首曲的大作,隻演奏最後的這首曲子,就好像做了很多工作一樣感覺收獲很大啦」


    頗為冒瀆的發言伴隨著笑容吐露出來,眼罩神父同椅子一起轉向這邊。


    「諫也君這麽有人氣真是太好啦。多虧你的活躍,可以說是非常成功啊」


    「非常成功……嗎?」


    「是啊」


    笑眯眯地,卡洛點點頭。


    但是,那個表情馬上僵硬了。


    眼前站著的諫也,視線中蘊含著強烈的憤怒。


    「混蛋……居然敢騙我」


    「哈?您說的是什麽事?」


    「開什麽玩笑!」


    徹底地恢複了本來的麵目,少年隨隨便便地走近卡洛。


    雖然沒有抓住前襟,但做為代替拳頭狠狠地砸在管風琴上,用低沉的聲音說。


    「不想活了嗎,你這混蛋!為了讓所有人知道我就是『九瀨諫也』,才把我扔到那個〈獸〉麵前的吧!」


    「啊啊……!」


    卡洛的臉頰放鬆起來。


    眼罩也和臉頰相輔相成,露出酷似惡人的表情。


    「啊啊,如果是那件事還真希望得到你的諒解。那是效果最好的方法啦。原本,諾溫就是隻為九瀨諫也一個人製作的,隻有九瀨諫也才能起動的祭器嘛」


    「啊啊、啊啊!確實是非常成功啊!沾了他的光,來這裏的途中,被要求握了幾十次的手啊!」


    「哦哦,那麽誇張嗎。啊!哈!哈。果然,托付給諫也君太好了」


    啪、啪地甚至拍起了手,卡洛稱讚道。


    兩個人正在說的事情,是以稱作〈獸〉的災難和與其相關的幾種特性為前提的。


    ――〈獸〉。


    讓世界變成『損壞物』的名字。


    「那是、嘛,也想讓你看一下而已」


    「哈啊?」


    「映像記錄和實戰,兩者完全不同。成長到一定程度的〈獸〉,能夠阻止它『再構築』的,隻有來自斷罪衣的奇跡,這件事親身體會到了吧?」


    (……這個、死眼罩!)


    一邊抑製著高漲的憤怒,諫也回想起來。


    卡洛給他看的,與〈獸〉交戰的記錄。


    就像剛才親眼目睹過的如同斷頭台的〈獸〉,不論受到什麽樣的攻擊,它們都會在轉眼間再生。


    既使從正麵受到對陸導彈和燃料氣化炸彈的攻擊,也能若無其事的從火陷中站起來的惡夢。據一部分學者說,那並不是再生,而是把所有物質收攏起來並進行『重組』。


    它們的出現僅限於某種都市,這一特性更加說明了它的威協性。在一般人居住的都市進行戰鬥,能夠使用的火器會大幅受到限製。


    絕望,在正式確認〈獸〉的存在之後,持續了一個月以上。


    直到聖靈教的教團,提供了某種東西。


    那就是斷罪衣。


    「……也就是,這個意思嗎?」


    諫也瞪著眼罩神父說。


    「為了假扮『九瀨諫也』,這麽荒唐的做法也是不可或缺的嗎?」


    「正是」


    卡洛毫無慚愧之色地回答。


    「畢竟是,最初使用斷罪衣的英雄之一――九瀨諫也嘛」


    「……管我屁事」


    惡狠狠地吐出一句之後,諫也的手從管風琴上挪開。


    但是,隻有可怕的視線仍沒有變。


    「哎呀,能理解我們真是太好了。順便問一下,還有什麽其它想知道的事情嗎?」


    「…………」


    稍微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少年這樣訊問道。


    「那件事之後,叫作諾溫的人偶怎麽樣了?」


    「哎呀?」


    卡洛露出一副驚訝的表情,眨了眨眼睛。


    「沒想到你會問那個。啊啊,就在剛才來了報告,因為第一次起動斷罪衣,隻是超負荷而已。應該馬上就能恢複原狀」


    「……哼~。是嗎」


    這時,少年的瞳孔終於緩和下來。


    就算是人工製作的東西,看到那個人偶破壞的樣子時,實在不是滋味。


    為了擺脫那種心情,把視線從管風琴上移開,顯露出眼罩神父教育他的成果。


    「我記得,聖靈教的聖經中有這樣一段話。――這個世代是一個邪惡的世代,他們求看神跡,除了約拿的神跡以外,再沒有神跡給他們看」(※注:路加福音11:29)


    「不要向神尋求奇跡,嗎。真是刺耳的一句話呢」


    卡洛佯裝不知地聳了聳肩。


    「實際上,那個斷罪衣,能使用的聖人也是極為少數哦。說實話,禦陵市和其它地方相比希望甚微,這一點之前也說過吧」


    「啊啊?正因為那樣,量產像諾溫一樣的不就好了嗎」


    「您真會開玩笑。那是隻為英雄·九瀨諫也而存在的特殊存在哦。是斷罪衣和聖者之上的希有品。雖然不是最強也不是通用的,但是隻為九瀨諫也竭盡全力的、完美的隨從哦」


    「本應該是那樣,才對吧」


    「是的」


    諫也的挖苦話,卡洛略帶苦笑地接過。


    「但是呢。說實話,我在想,能找到你才是真正的奇跡啊。」


    安詳地,定睛看著諫也。


    嘴唇,這樣告訴他。


    「沒想到――九瀨諫也會有孿生弟弟」


    「開始懂人情世故的時候已經在別的孤兒院了。一次都沒見過。差不多不閉嘴的話,拔掉你的舌頭啦,多嘴的眼罩」


    「哎呀哎呀,真可怕」


    卡洛露出遺憾的神情,抱怨道。


    然後,


    「嘛,如果消氣了的話,閑話就到此為止吧。今後的生活,還有關於玻璃同學的事情有話要說」


    「對了!」


    諫也探出身子說。


    「那個叫玻璃的怪物大小姐是什麽人!?你的熟人嗎!?」


    「是和九瀨諫也關係最親密的女孩子哦。順便說一下,她是朱鷺頭集團的令愛」


    「朱鷺頭……。朱鷺頭,難道是那個朱鷺頭嗎?」


    少年的聲音中略帶著尖利。


    那是連諫也都知道的名字。


    就算過著連咖啡的種類都不知道的生活,也不能不知道的巨大聯合企業的總稱。


    「原本為聖靈教出資最多的便是朱鷺頭集團嘛。斷罪衣能夠實用化,朱鷺頭集團的援助是不可或缺的。因為這些原由,玻璃小姐和九瀨諫也之間的接觸也非常頻繁……嗯—,實事上那部分就是頭痛的根源,想商量一下」


    「哈?」


    在鎖緊眉頭的諫也麵前,卡洛裝傻地搔搔頭。


    「哎呀—,沒有直接見過麵的其他人都還好,問題是那麽親近九瀨諫也的玻璃小姐就不太好騙啦。所以想了各種辦法……」


    「……啊啊。應該會很難吧。如果問起兩個人之間的私人方麵的事情,要怎麽回答?你想讓我怎樣啊?」


    「用喪失記憶來蒙混過關……」


    竟然厚著臉皮,說出這種話。


    而且那是,到目前為止的對話中最認真、最深刻的表情。如果不小心予以否定,會從聖堂的頂端扔下來一般,籠罩著殉教者的氣氛。


    所以,


    「你……果然腦子爛掉了吧」


    少年能夠這樣回複已經是竭盡全力。


    ?


    於是現在。


    諫也和卡洛再次乘上阿爾法羅密歐。


    「哎呀,沒想到這麽順利真是太好啦,太好啦」


    「……你是白癡嗎」


    卡洛一邊駕駛一邊開心地說,而諫也則揉太陽穴。


    和玻璃二人道別之後,為了熟悉禦陵市的新住處,卡洛準備了自己的愛車。


    「好啦好啦。不良少年的表情想保持到什麽時候啊?差不多不回到九瀨諫也的話,很容易被發現是冒牌貨哦?」


    「嘖」


    咂了一下嘴之後,諫也揉揉自己的臉。


    用手指觸摸之後,坐在那裏的已經是溫和的少年神父。


    (……得意什麽啊,你個死眼罩)


    內在雖然這樣想,表麵上卻用十分恭敬地語氣問道。


    「――有件事想請教您,為什麽紅衣教主代理會做學校的學生會顧問?」


    「那是因為玻璃小姐是這個禦陵市最大的vip嘛。禦陵市能具備這麽多的裝備,全都是因為朱鷺頭集團的協助」


    「那是在指隔離牆、電


    磁網、機關炮嗎」


    「地下通路和其它設施也包括在裏麵。如果沒有那個姑娘的感召力和執行力,禦陵市的都市計劃會延遲十年吧」


    「……感召力嗎」


    如果是那個少女的話,不會有錯吧。


    不隻是實務能力的問題,玻璃擁有著能讓其他人行動起來的『力量』。


    轉移視線,瞥向從車窗外流逝的景色。


    在高空架起的道路上,能看到城市的大半部分。


    到了夜晚,到處充滿了人工製造的光芒,城市的構造看起來如此歡喜。整齊到令人吃驚――又或者過分整齊的街道。其內部裝置的武裝和秘密,恐怕絕大多數市民都毫不知情。


    「這裏是,為了與〈獸〉戰鬥而存在城市哦」


    卡洛低聲說。


    「從一根柱子到一枚玻璃,全都是為了與〈獸〉戰鬥而準備的城市。是啊,所以才會邀請您。九瀨諫也,一開始就準備邀請,而且是這個城市不可缺少的零件」


    (零件,嗎)


    悄悄地嘟噥之後,附上微帶挖苦的言語。


    「大多數市民,好像完全不知道〈獸〉的事情呢」


    「是的。因為要發動斷罪衣,需要多數的信徒。那種事情,如果隻找能夠守住秘密的市民,聚集一萬人都會很困難吧?」


    卡洛理所當然似的說出來。


    斷罪衣的發動條件。


    討伐〈獸〉時不可缺少的神器,它的起動需要聖靈教信徒的存在。作為信仰的基礎在無意識下產生的思念,能使扭曲現實的奇跡變為可能――在某個假說上是這樣主張的,而實際上如何就無從知曉了。


    隻是因為這樣的理由,以禦陵市為開始的特別指定教區――出現〈獸〉的都市中,聚集了大量不知實情的信徒。


    就像,活祭品一樣。


    ――『你帶著你的兒子,就是你獨生的兒子,你所愛的以撒,往摩利亞地去,在我所要指示你的山上,把他獻為燔祭』(※注:創世紀22:2)


    諫也想起,聖經的一節。


    把自己的兒子獻上去吧,殘酷的神宣告於聖者亞伯拉罕的一句話。


    這也很像。


    在沒有人知道的地方,悄然進行戰爭。


    說不定是在――關係到人類存亡的戰爭中,作為活祭品獻出了無數的市民。


    (也就是說,這個死眼罩若無其事地在戰爭中利用他人的性命,是個最壞最惡的邪道啊)


    胃底翻騰的感覺,讓諫也不由得別過臉去。


    說來說去,自己也是個共犯。甚至連與〈獸〉戰鬥的教團人員也要欺騙。自己正是英雄『九瀨諫也』,要這樣欺騙下去。


    「……隻有一年」


    諫也看著相反的方向嘀咕道。


    「我當『九瀨諫也』隻是一年而已。然後說什麽也要離開這種城市,冒充別人這種麻煩的事情也不幹了,我要為所欲為的活下去」


    「可以哦」


    卡洛鄭重地首肯道。


    「一年時間,這個禦陵市就可以打造出完善的戰鬥體製。到時候就請你用適當的理由引退吧」


    對話,到此結束。


    過了十分鍾左右,阿爾法羅密歐到了非常小的房子前麵。


    出乎意外,是棟普通的房子。幾乎位於住宅地的末端,聽說去禦陵學院坐公共汽車會很近。


    可是,下車後的諫也,因為別的理由瞪大了眼睛。


    「辛苦您了」


    在入口處,銀發的人影低下頭。


    「你、你是……!」


    諫也頓時啞口無言。


    站在那裏的是,昨天和〈獸〉戰鬥時失去一隻胳膊的諾溫。


    「被諫也大人提問的人,是我嗎?」


    用奇怪的說話方式,咯嗒,諾溫歪著頭。


    那動作,確實會讓人聯想到機械的等速運作,但是具備著妙齡少女應有的柔和。


    「……啊」


    和印象中反差太大,令少年失去了言語,


    「沒有……。你的、手,不、痛嗎?」


    總之,問起最令自己在意的事情。


    反複握了幾次本應失去的右手,諾溫仍以相等的速度點點頭。帶著類似黃銅手鐲的右手,和一普通少女的右手一樣沒有區別。


    「新安裝的四肢的連接和神經回路的同步順利結束。我的機能中不存在問題」


    「嗯~嗯~。能替別人著想,真了不起呢」


    旁邊,坐在駕駛席上的卡洛插嘴道。


    「諫也大人替別人著想,是指剛才的嗎」


    「對對,替別人著想。小諾溫記住這些沒有壞處哦?再怎麽說,這一年的時間裏要住在一起嘛」


    「什!?」


    諫也猛地回過頭。


    「卡洛!你、我可沒聽說過啊……」


    咬牙切齒地說出口之後,少年注意到更重大的事情。


    「等下。這家夥,知道我的事――」


    「九瀨諫也不是您,這件事我已經知道」


    諾溫,淡淡地說。


    「但是,我的認證係統在向我訴說,您就是我的洗禮者(baptist)。既然是由您動手啟動並運行起來,能得到作為今後的管理者的認證,也沒有什麽不合理的地方」


    「是一卵生雙生子的奇跡吧」


    卡洛露出得意地微笑。


    「我想,吃住方麵有她在會比較方便吧。諫也君,看起來沒有一般的生活能力不是嗎。雖然商店的便當也能活下去,但是那不適合保持九瀨諫也的形象吧」


    「…………」


    太過於理所當然,以至於無法反駁。


    「……這也是,為了冒充九瀨諫也嗎」


    「是啊,能接受就非常感謝了」


    「在這一年裏突發心髒病死去吧。如果一年了還能活著,就把心髒挖出來塞進嘴巴裏去」


    「那還真是」


    對至始至終保持笑容滿麵的眼罩神父,諫也咬牙切齒地想盡快離去――中途停了下來。


    「我隻問一個問題,聽好了」


    「什麽事呢」


    「那個時候……那個〈獸〉,真的死了嗎」


    「現在正在確認中。為什麽那麽想?」


    聽了卡洛的話,諫也稍微思考了一下,答道。


    「眼睛,不一樣」


    「眼睛?」


    「現在想一想……雖然隻是想而已。那個斷頭台模樣的〈獸〉雖然讓人覺得很可怕……最開始,從隔離牆看到的家夥……讓人覺得很可怖。對那種怪物不太熟悉,也有可能隻是搞錯了」


    可怕和,可怖。


    看起來差不多,其實兩者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有什麽,讓你感到可怖?」


    「…………」


    還記得。


    最初看到的,那個瞳孔。


    醜陋到令人作嘔――令諫也無法移開視線的那個眼球。由汙穢的欲望拚湊在一起,凝固起來一般的形狀。


    啊啊,也就是……


    「……是同類相斥」


    諫也下定結論說。


    「原來如此。我會調查一下。――啊啊,對了。我也要最後說一句」


    「什麽事啦」


    「是關於剛才和玻璃見麵時,用為難的感覺觸摸十字架的事。遇到那種場景,應該隻用食指和中指觸摸十字架的正中間」


    「那就是『九瀨諫也』的作法?」


    「是的。因為那是他的習慣嘛」


    卡洛露出奇怪的、似乎很愉快的微笑。不得已,諫也點頭答應。


    這時,諾


    溫走到諫也的身邊。


    「――那麽,請讓我為諫也大人拿行李」


    「不用!我自己拿!」


    「可是,卡洛大人說過為別人著想是件非常好的事情。我想。通常,在生活中為別人著想的行動就是在這種時候體現出來」


    「不需要!這個死眼罩神父的話你不用全部接受!」


    「那麽,像這樣為別人著想的行動今後全部無效嗎?如果這樣,諫也大人要為我洗衣服和內衣」


    「那已經不是為別人著想之類的領域了吧!?自己的東西自己看著辦才對吧!」


    「那麽,請您事先設定替別人著想的領域」


    一邊進行著亂糟糟地對話,諫也和諾溫――一個人和一台的身影,消失在新居的玄關。


    確認半吵架形式的對話完全移動至玄關對麵之後,


    「……同類相斥嗎。的確,說得沒錯」


    卡洛嘟噥道。


    回到阿爾法羅密歐的駕駛席,方向盤旁邊的受話器響了起來。


    「喂」


    貼在耳朵上,微微混著雜音的聲音傳過來。


    是組織內部使用的暗號通信。


    『克萊門蒂紅衣教主代理委托的調查已經結束了』


    解析現場的負責人說。


    「結果呢?」


    『簡潔地報告結論。就像紅衣教主代理推測的那樣,那個〈獸〉……很可能隻是眷族。階位判斷為第七階位』


    「……我明白了。請繼續進行確認工作」


    說完,放下聽筒。


    「哎呀呀」


    這次的歎息中,充斥著濃重的真實感。


    長長的、細細的歎息,仿佛突然變成年過半百的老人。


    「帶著第七階位的眷族……偏偏又是和聖都遭到毀滅時同樣的狀況嗎」


    望著街道的卡洛,瞳孔中浮現出不像是這個愛開玩笑的男人應該有的,略微焦躁的色彩。


    4


    從上空俯視的禦陵市,看起來就像月牙。


    欠缺的部分是海岸,而第一區在月牙的中央。它的西側流過一條河,將保留著急速成長之前的風貌的土地和,其它的土地分割開。尤其是到了晚上,通過人工的光芒將舊土地和新土地區分得異常鮮明。


    那天夜裏。


    在河的不遠處――禦陵市的住宅區裏,又點上了一道新的光芒。


    從幾天前開始掛上了寫著名為『九瀨』的門牌,並且就在一個小時前終於迎來了主人的屋子。


    在二樓,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諫也咒罵道。


    「那家夥的腦子裏塞滿了垃圾嗎!還是說,像個稻草人一樣裏麵全是稻草或者是個空殼嗎!想什麽呢,那個死眼罩!」


    手托著臉,咬牙切齒地說。


    寬窄恰到好處的室內,生活所需的日用品一應俱全。大概是為了配合『九瀨諫也』的形象,全部選用了質樸穩重的物品將房間統一起來。


    可是,諫也本人卻絲毫沒有穩重的跡象。從穿在身上的聖職衣,散發出非比尋常的怒火。


    「突然冒出個怪物,又擅自讓別人喪失記憶,到最後還要和機器人一起住上一年!」


    來到這個城市,隻過了一整天加幾個小時。


    然而,說到在這短時間內遇到的預料之外的事態,可謂接踵而至。到了最後,在剛剛被帶過來的屋子的桌麵上,還特意留下了一句手寫的留言。


    也就是,


    ――『要和諾溫好好相處哦?』


    雖然沒有留下名字,但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寫的。那個眼罩神父明明是意大利人,附加的心型符號卻畫得這麽漂亮,越發火上澆油。


    「那、個、多嘴的死眼罩!一年之後絕對讓你死!」


    一連串說出有失聖職者資格的台詞,咣地一聲,踢了一腳桌子。


    鼻息粗亂,憤慨了一會兒之後,回過頭。


    「需要將卡洛大人的名稱改為,多嘴的死眼罩嗎?」


    從一樓台階走上來的是,漂亮的銀色頭發和紫水晶的瞳眸。


    雖然這樣注視對方已經是第三次,那勻稱的眉毛和雙眸,還有鼻梁和嘴唇奇跡般的造形,不由得想多看幾眼。樓梯微微發出嘎吱音,可能是因為非人類的她總重量比諫也大的關係吧。


    同時,多個照明一起亮了起來。


    遠隔操縱。


    通過禦陵市的網絡,幹涉了這個屋子的電氣係統。昨天和〈獸〉的戰鬥中,自由自在地操縱隔離牆和機關炮,救助諫也的正是這個『力量』。


    並非比喻,百年一遇的人偶師才能製作出來的美貌,讓諫也毫無掩飾地顯露出不快,說道。


    「非要定義的話,廢物也好差勁也好隨你便吧。那種人麵獸心的家夥還會有第二個嗎」


    「據資料上說,在教團內部特別受到年輕人敬仰的,正是克萊門蒂紅衣教主代理。在教團外也是作為擁有管樂器才能的珍貴的人才,受到重視」


    「那些人,是不是腦袋的螺絲鬆了?」


    諫也歪著嘴唇,哼了一聲。


    就那樣,保持著無聊的神情,視線向下移動。


    「話說,什麽啊,那是」


    剛好,在人偶的腰部。


    從諾溫拿過來的盤子裏麵,散發出奇妙的香味。


    「暫且,試做了料理」


    「哈?你做的?」


    「諫也大人來到這裏的一個小時十八分鍾內,除了我和諫也大人以外沒有其他人出入。這個屋子的廚房沒有自動化,所以能夠證明是我做的。還有,從諫也大人的營養管理的觀點來判斷,我做飯最為妥當」


    回答微妙地偏離了諫也本意,同時把盤子放在桌子上。


    冒著熱氣的玉米湯、沙拉和澆上塔塔沙司*的白切雞。(※注:塔塔沙司又稱韃靼沙司,一種調味醬)桌前必不可少的麵包和咖啡也一應俱全,此外還準備了西紅柿和大蒜,裝有牛奶·砂糖的小壺。


    「如果您不需要的話,我現在就撤下去」


    「啊,不用……」


    實際上,肚子已經餓了。


    來到禦陵市之後,姑且還是有吃過飯,但幾乎都是calorie block等便攜食品,沒有機會攝取像樣的食物。


    總覺得有種不自在的感覺,諫也皺眉問道。


    「連接在你身上的網絡中,還有做料理的食譜嗎?」


    「不能排除那種可能性」


    「可能性?」


    「……從哪裏學會了這些料理,無法進行識別的就是我」


    諾溫眯縫著眼睛,略帶吞吞吐吐地說。


    「你是昨天第一次啟動的吧」


    「雖然是這樣,但是到了廚房之後,沒有特意進行檢索就想到了這些料理」


    「那麽,或許是編製你的行動程序的技師,對這方麵感興趣?」


    「如果是這樣,需要受到重罰的就是那個技師」


    諾溫用非常認真――和平時一樣的表情說這些話,諫也不禁露出苦笑。


    總覺得那個樣子,就像自己的地盤或秘密基地遭別人破壞而感到憤慨的小孩子。


    「有什麽問題嗎?」


    「沒什麽」


    說來說去,生氣的自己才像個白癡。


    躲過〈獸〉的那般猛烈攻擊的人偶,卻對自己做出來的料理如此懊惱的景象,為少年的心情帶來緩和的效用。


    指著盤子,


    「那麽,我可以吃了嗎」


    「是」


    看到她點頭之後,一半條件反射的劃了十字。


    簡單的做完飯前禱告之後,啜吹了一口熱騰騰的湯,


    「――,噢」


    說不出話來。


    慢慢騰騰地舉起盤子,猛吃起來。


    雖然隻是普通的玉米湯,奶油沙司的圓潤感非比尋常。原本的飲食生活十分貧乏的諫也,這個水準可以說是突破性的。從說到湯就隻知道如同泥水般的觸感和鹽味的地方提升至天堂級別。


    接下來是麵包和沙拉。不論哪一個都有著爽快的酸味溶入其中,顯得十分合口。其間還喝一口咖啡,諫也多次因嗆到而拍聖職衣的胸口。


    (怎麽了……這是)


    一味地,眨眼睛。


    話說,吃飯是這麽愉悅的事情嗎。


    忍住自己想要喊出聲音的衝動。


    「感覺怎麽樣?」


    「不、不錯」


    「那真是太好了」


    諫也,再次瞪圓了眼睛。


    這個人偶,也會笑嗎。


    「……這個雞肉,再多放點鹽就好了」


    為了掩飾,提了一個意見,


    「盤子的邊緣有配上」


    諾溫的臉馬上又回到了原來的麵無表情,指著盤子邊緣說。


    似乎是岩鹽。


    輕輕地蘸了幾下,白切雞的野性味道也隨之高漲幾倍。


    「呃――」


    發出呻吟聲。


    在諫也看來,這些全都是絕佳的美味。


    麵包和沙拉和浸漬的相性十分過癮,咀嚼白切雞時溢出的肉汁,給予毫無掩飾的衝擊感。老實說,這是來到這個都市之後最讓諫也感到震驚的。每次在舌頭上描繪新的味感時,少年心裏想:這才是去往天國的感覺。


    正在體驗天堂美味的時候,


    「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客氣地訊問道。


    「嗯、哦、哦哦」


    拚命吞下口中的食物之後,變回神父的樣子。


    下頜微向上仰,示意繼續說下去。似乎明白了意思,諾溫開口問道。


    「為什麽,接受了當『九瀨諫也』的事情?」


    「還能為什麽啊。那種狀況不允許我拒絕啦。那個死眼罩,牢牢地抓住了別人的弱點」


    一邊回答,這次開始大口吃沙拉。窩心。非常窩心,但是不能抗拒食欲。一邊動用著叉子,諫也的意識飛到過去的回憶中。


    ――充滿了餿味的獨房。


    ――明明如此,白色的通路上卻一塵不染,理想的獄舍。


    ――囚犯們的呻吟聲。看守們的眼神仿佛在盯著實驗動物。


    ――勒緊全身的囚服。


    ――被扭彎的關節。


    ――連嘔吐都不允許的痛苦纏繞全身時,還要被押進麵會室。


    ――強化玻璃的對麵,問自己想不想得到自由的,眼罩神父。


    「嘛,最初被問時,隻是覺得這個眼罩神父,有點奇怪罷了」


    諫也聳了聳肩。


    「說到物理法則範圍之外的〈獸〉的時候。還有,說我是那個與〈獸〉戰鬥的英雄『九瀨諫也』的弟弟的時候。到最後,甚至把我生活過的孤兒院,還有與它相關的犯罪組織的名簿,全都拿了出來。從他身上透過陰森森的氣息,心想那個神父才是真正的怪物吧」


    諫也微微眯縫起眼睛。


    四個月前。


    那個神父教授的所謂的『教育』。


    「後來覺得不像是在騙人,接受條件的結果就變成了這樣。還以為自己終於獲得了自由,事實上隻不過是由牢獄變成一座城市而已。而且還要一年到頭與怪物照麵。上帝的仁慈催我眼淚啊。還是早點去死吧。阿門(但願能這樣)」


    說著,按住白切雞,用小刀十字切開。


    要用叉子紮進去時,


    「可是,為什麽沒有逃跑?」


    「啊嗯?」


    叉子停在半空中。


    諾溫毫無隱諱地質問,諫也困惑地看過去。


    「您現在也可以逃。不那樣做嗎」


    「不是有你嘛。連那種怪物都能殺掉的機器人大人在這裏,怎麽可能逃出去」


    諫也說。但是,諾溫下一句台詞,諫也聽了揚起一邊的眉毛。


    「我的第一優先順序並不是『叫作九瀨諫也的偶像』,而是您。如果是為了您的人身安全而選擇逃亡的話,不得不協助您的就是我」


    「什、麽?」


    諫也屏息愣住了。


    「哈哈~,我不會上當啦。那個爛眼罩在監視吧?在試探我會不會馬上就背叛嗎?」


    「在禦陵市的網絡中獨立起來的就是我。這個家沒有監視係統的事情已經事先掌握了。而且,沒有對洗禮者虛偽的機能」


    「…………」


    少年陷入沉默。


    領略到諾溫的言語中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一絲的――應該說是非常戀戀不舍地放下叉子,問道。


    「也就是說……如果我現在說想逃的話,你會協助我嗎?」


    「如果那樣做,可以保護您的話。遺憾的是,禦陵市的戰鬥力和其它五個都市相比相差很大。剛才那種低階位的〈獸〉還可以勉強應付,如果出現第五階位以上的,不可避免會出現陷落的危機」


    其它的,五個都市。


    和禦陵市一樣的特別指定教區――具備了〈獸〉出現的條件以及為了與〈獸〉戰鬥的裝備和設施的都市。


    活祭品的都市。


    諫也輕輕地搖頭。


    「反正,戰鬥的是你吧。我又不會使用斷罪衣」


    「危險程度是一樣的」


    諾溫隨即回答道。


    「啟動時需要洗禮者的承認,這就是我的斷罪衣。而且,通過之前的超負荷就可以知道,斷罪衣的起動時間極為短暫。就是說,每次出現〈獸〉,必需趕到戰場附近的就是您」


    撲通,心髒跳動的聲音。


    想起先前的戰鬥。雖說有玻璃和諾溫的掩護,能夠活下來隻能說是僥幸。


    在這裏,新增了一條選項。


    可以逃。


    連那個卡洛神父,也沒有預料到諾溫會做出這種反應吧。


    「你是認真的吧?我真的可以逃?」


    「根據任務的需要可以提示虛假的方案,但是現在的言行,覺得沒必要摻入那些因素」


    諾溫說。


    「…………」


    再一次,諫也陷入沉默。


    這次,持續了很長時間。


    仿佛在揣摩自己心中的某種存在一般,仿佛在掂量自己和人偶之間看不見的天秤一般,漫長的沉默。


    許久之後,


    「逃跑的事,過段時間再說吧。如果在這種地方逃了,好不容易拿到的報酬和帳戶不就全部泡湯了嗎」


    就這樣,得出結論。


    「不會害怕嗎?」


    諾溫問道。


    「……………………哈啊」


    呼了一口氣之後,少年在沙發的扶手上托著腮。


    「你,真是奇怪的人偶」


    「是這樣嗎?」


    諾溫歪著頭說。


    「明明是個人偶,卻像個人類似的擔心別人。真想讓那個死眼罩跟你學一學」


    雖然沒見過其他會說話的人偶,諫也補充道。


    然後,


    (……怎麽可能,不害怕啊)


    窺視自己的內心。


    和那隻〈獸〉麵對麵的一瞬間,感受到的心情。


    太可怕了。


    太恐怖了。


    如果能逃脫,就算拋棄一切也想逃出去。


    原本就不是當英雄替身的材料。契約也好什麽也好全部忘掉,就是


    想逃出去,在那一瞬間真心這樣祈求過。


    然而,為什麽事到如今卻要留下來。


    心裏在動搖,是因為某個人說過的話嗎。


    ――『……謝謝您。能夠回來』


    (……不對)


    否定。


    得到感謝時,確實讓諫也感到很高興。


    隻是坦率地開始覺得,自己的行為是有意義的。


    但是,再怎麽想,自己也不是那種為了這種東西而獻出自己性命的大好人。


    想要留下來,有更單純的理由。


    又或者。


    可能是因為感動。


    比如,那個時候,擋在〈獸〉麵前的――銀發身影――想更多得刻印在這雙眼睛裏――


    (…………)


    在這裏,強行打斷了思考。


    再這樣想下去,可能會麵臨不愉快的結論。


    輕輕地搖了搖頭之後,向人偶抬起下頜。


    「雖然不知道會不會跟你說,到時候當真麵臨危險時會逃跑的。……那麽,你先去睡吧。還是說,你不用睡覺嗎?」


    諾溫左右搖晃著銀發,回答諫也的問題。


    「不是的。為了保持生物體部件的能力,需要睡眠的就是我。不過能夠維持最佳化的睡眠狀態,所以睡眠時間是一般人類的一半程度」


    「既然這樣,就早點睡吧。那個死眼罩,也為你準備了一套床,不用客氣」


    「我明白了」


    人偶行了一禮。


    修女用――殲滅了〈獸〉的聖職衣下擺,隨著諾溫的轉身流動。


    「這頓飯,格外的好吃」


    諫也沒有回頭,隻是丟去一句話。然而,過分老實的諾溫回禮道。


    「謝謝您的誇獎」


    人偶完全離去之後,少年的叉子插進剩下的白切雞上。


    雖然已經冷了,咬一口嚐嚐,充分可以稱得上是美味。


    不知道為什麽,還有一股懷念的味道。


    這麽說來,一直以來吃的都是從店裏買的,或者是設施裏分配的。純粹是因為個人的心意而做料理給自己,究竟是何時以來的事情呢。


    (這樣豈不是被喂養嗎)


    想歸想,卻無法戰勝自己的本能,連雞骨頭也要啃個遍。湯汁一滴也不留,用麵包蘸著品嚐,一邊還不自覺地回想起那個表情。


    難道是自己看錯了嗎。


    隻有一次,從眼前流過的東西。


    那個時候,說「太好了」時展露出的,人偶的笑臉。


    ?


    「…………」


    伊芙·kadmon係列·ek—09h。


    又叫作諾溫的人偶,摸摸自己的臉頰。


    反複地捏一捏,拉一拉。和極為普通的少女沒有兩樣的――倒不如說,更加細膩柔軟的――肌膚,迎合著人偶的手指,變成各種各樣的形狀。


    可是,不論怎麽做,都無法變成諾溫想象中的形狀。


    「…………」


    人偶最終還是放棄了,放下手指。


    這裏是自己的臥室。


    諫也的臥室就在隔壁,裝在人偶的手腕上的紅外線·超聲波等各種感應器,顯示著少年還沒有回房。


    那是當然。


    回房還沒經過十分鍾。可能還在客廳吃飯吧。


    諾溫再次沉思。


    (……究竟什麽是,那個表情)


    兩年了。


    原本,自己是為了在聖戰中取得勝利而投入的兵器,由於洗禮者『九瀨諫也』的死,沉睡了兩年。


    並非隻是睡覺而已。


    和禦陵市的中樞服務器連接起來,不斷地進行情報更新。至今也沒有中斷連接,繼續為她提供城市的主要情報。從網絡中得到的情報,應該說在密封艙裏麵時更加豐富。


    從真正的意義上,禦陵市就是她,她就是禦陵市。


    稱她為這個城市的化身(avatar),也不足為過。


    可是。


    從裏麵出來,用這個身體接觸世界隻不過一天半。


    連那點時間也因為模仿奇跡的超負荷和再起動而削減,實際上起動時間還不滿二十四小時。


    為了知道自己的事情,叫作諾溫的人偶,經驗太過於偏頗。


    (……我當時,為什麽會笑呢)


    想到,姐姐們的事情。


    未曾投入到與〈獸〉的戰鬥中,隻是在實驗繼實驗的日常中損耗的先行作品們。


    伊芙·kadmon。


    為了增加稀有的斷罪衣適合者而進行的工程。


    歸根結底,就是為了人工製造被稱作聖人的存在而實行的,冒瀆的計劃。


    那份冒瀆,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會失敗。


    隻有一個。


    隻有最後一個例外中的例外諾溫,留在人世。


    (…………)


    那個事實,要怎樣去認識,諾溫還不知道。


    對於戰鬥的事情,沒有任何疑問、任何躊躇。


    就算是壞掉了,果然還是一樣的吧。


    或許是因為第一次與〈獸〉戰鬥,第一次與人接觸,作為結果,回路上出現某種異常。


    「……開放(open)」


    嘟噥一聲。


    隨後,隻有聖職衣的袖子展開――同時,少女的胳膊也從內側打開。


    內部構造暴露出來。


    本應該充滿筋肉和血管的地方,有很多鋼索和強化人工筋肉、高精度傳動裝置加上液態衝擊減振器、還有內部裝甲裝在裏麵,除此之外金屬骨格中無數個電子芯片和特殊連接用的各種插空埋在裏麵。


    檢查機能。


    各種感應器――無異常。


    強化神經,人工筋肉――無異常。


    液體金屬〈聖十字劍〉――無異常。


    第三種模仿奇跡〈聖亞加大之火焰〉――無異常。


    第一種、第二種模仿奇跡――以現狀,無法起動。


    關閉。


    「……無異常」


    理所當然的結論。


    這種事,不用打開也能知道。為了以防萬一進行的機能檢查也以落空告終。


    無意中,再次,把感應器轉向隔壁的臥室。


    少年還是不在。


    ――諫也。


    那個少年,也很奇怪。


    還以為在那種狀況下會提出逃亡,會馬上跑掉。


    英雄的冒充者。


    自己的第一優先順序。


    第一次一起與〈獸〉戰鬥――第一次吃自己第一次做的料理,說「不錯」的人。


    那個料理,真的好吃嗎。


    接觸世界一天半的結果。


    「…………」


    再一次,諾溫摸一摸自己的臉頰。


    「……需要按時睡覺的,就是我」


    就這樣下定結論。


    雖然隻是個人偶,姑且還是換了衣服,進入睡眠沒用上五分鍾。剛才的表情,一定也會馬上忘掉吧。


    然而,人偶還不知道。


    一瞬間略過的、非常微不足道的心動叫做什麽,這個時候的諾溫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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