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又說:


    “主救我脫離獅子和熊的爪,


    也必救我脫離這非利士人的手。”(譯注:撒母耳記上17:37)


    1


    「哎呀,真是勞煩各位了~」


    迎接諫也一行人的,是隱含著微笑眯細的右眼和另一側是獅子刺繡的眼罩。


    寬敞的房間,是早已司空見慣的場所。


    柔軟鮮紅的地毯和古色古香的枝形吊燈。牆壁上飄揚著與細膩的家具不協調,擁有骷髏紋樣的海賊旗。


    這裏是教團的地下設施。


    教區長室。


    不過,比起昨天諫也來到這裏時有了一個變化。


    房間裏麵的紫檀辦公桌前,卡洛·克萊門蒂紅衣教主代行已經歸來。


    (……這、個、死眼罩!)


    「……您……回來了呢,卡洛紅衣教主代行。」


    強忍住腸子如煮沸般的憤懣,諫也說。


    「哎呀,這才剛剛回來呢。其實就在不久前――對了對了,用這個國家的話來說就是‘即使把湯送去也不會涼的距離’的時機到了機場。這還是使用了教團的直達航班呢。」


    「總之那個比喻的使用方法是錯的。」


    「別這麽說嘛。在死氣沉沉的職場需要用幽默滋潤一下哦?你看,身為教區長為了創造一個笑臉不斷的教區是必需的。來,諫也君也要笑臉~笑臉~」


    (……你這混蛋想要的才不是什麽笑臉,隻不過是一個方便自己為所欲為的城市吧。那麽想要笑臉就去聞笑氣(n2o)笑死吧,這個沒信仰心的爛神父。)


    腦內喊叫著與神父不相宜的惡罵,諫也臉上始終保持平穩的表情詢問道。


    「還有,關於這邊的新人……」


    「嗯,修道司祭的雷胡拉君。哎呀,他能趕上真是太好啦。」


    「……非常抱歉。因為來這個教區還是第一次應對晚了。」


    雷胡拉,麵無表情地行了一禮。


    與其說年輕倒不如說是幼小的側臉上,隻有那張表情完全沒有變化。項鏈和臂環等首飾,使得如雕像般無機質的印象變得更加曖昧。東方的血統難道都是這樣的嗎。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比諾溫還要非人類的對手。


    (那個木頭呆……或許隻是因為作為人偶太像人類而已吧……)


    諫也心裏暗想。


    諾溫因為與〈獸〉戰鬥的修理和維護,被輸送到教團的〈塔〉研究班。


    所以,在這個房間除了卡洛有三個人。


    諫也和,雷胡拉和――


    「雷胡拉先生到這裏之前,是在哪個城市戰鬥的?」


    玻璃按著禮裙的胸口問。


    回到教團設施之後換上的鮮紅的禮裙。


    瞳孔深處恢複了高潔的氣質,少女回到了原來的玻璃。〈獸〉離開之後,甚至親自對〈矛〉和〈塔〉的工作班做指示。


    她的這般行為,比朱鷺頭集團下一任繼承者的身份還要鼓舞著這個城市的勇士們。


    現代的戰乙女(jeanne d"arc)。


    對此,


    「……是的,最初是加爾各答,直到前天是在紐約就任。」


    雷胡拉用極為平淡的語氣說出特別指定教區的名字。


    「紐約?那個城市居然也會交出聖人來呢。在這個世界上擁有最多的聖人並對此正當化的教區。」


    「……想必是卡洛大人的訴求得到了正確的評價。」


    把視線轉向卡洛,卡洛誇張地聳起肩膀點頭道。


    「嘛~,你們也知道,在禦陵市加上諾溫和諫也君也隻有三個聖人嘛!在特別指定教區·六個都市中戰鬥力最弱的一個。雖說諫也君是聖戰中的英雄,不能使用斷罪衣已經是無法改變的狀況,從聖人最多的都市分配一個也是理所當然的吧?人類皆是兄弟!有困難互相幫助吧!」


    「說得很隨便呢。」


    玻璃略帶懷疑地嘟起了嘴,但是卻被卡洛接下來說出的話憋了回去。


    「不管怎麽樣,首要事情是對〈獸〉的對策吧?」


    在眼罩神父的催促下。


    「勤奮第一的諾溫小姐已經提交了報告——」


    看著辦公桌上的銀屏,卡洛眯起單眼。


    諾溫所看到的映像記錄,從那個銀屏上放映出來。人偶的電子芯片會從諾溫的視覺情報和聽覺情報全部記錄下來。在前去修理之前,諾溫提交了那些情報。


    最初放映出來的,是與諾溫戰鬥的〈獸〉的形狀。


    「是……撚線工藝品的〈獸〉。剛才,〈塔〉給這個〈獸〉的名字決定為〈紡(spindle)〉。從記錄上來看,階位是在準五階位程度吧?擁有這種特殊形狀的大多數為〈傲慢〉或〈妒忌〉。」


    卡洛放大銀屏的映像,在桌前托著腮。


    「似乎還有分解屍體的能力呢。從被翻過來的諾溫的右腳內,有機部分幾乎完全被分解。因為這個原因最近一直沒有發覺它的存在……如果這就是吸引〈獸〉的罪人的嗜好,那可真是不得了的嗜好啊」


    階位和大罪。


    〈獸〉會為持有大罪的人類――罪人所吸引,由那個罪人的思想和嗜好在形態和能力上產生巨大的變化。


    神製定的大罪有七個。


    〈傲慢〉。


    〈妒忌〉。


    〈憤怒〉。


    〈懶惰〉。


    〈貪婪〉。


    〈貪食〉。


    〈色欲〉。


    正因為這些大罪定義了〈獸〉的基本行動形式,在探索〈獸〉時,最初會分析罪人的思想。


    一邊擺弄著眼罩,卡洛露出惡作劇般的苦笑。


    「想要把別人翻過來……結果就翻了過來,最後又覺得怎樣都好。那種心情,是怎樣萌生出來的呢?想看一下被翻過來的人是怎麽痛昏過去的?還是說,想仔仔細細地檢查一下內髒或骨格?嘛,這一類的心理分析總歸都要委托給〈塔〉。」


    「…………」


    諫也咬緊臼齒。


    想起昨夜小巷子裏的事情。何止是粘在粘膜上一般的臭味,就連手靠在牆壁上時滑溜溜的感觸也揮之不去。稍不留神,就會產生連自己站立的地板也陷入血沼之中一般的錯覺。


    ――『這件事,是兩個人之間的秘密哦。』


    在那片血沼之中微笑著,食指抵在唇前的妖女。


    (……可、惡。又是、那個時候的事情啊。對我到底造成多大陰影啊)


    握緊拳頭。


    造成那種地獄景象的〈獸〉。


    沉醉於那地獄中的另外一個玻璃。


    到底是哪一個在侵蝕諫也的意識。


    話又說回來誰能斷定那個妖女――另外一個玻璃,不是比〈獸〉還要危險的存在啊。


    (……那個家夥到底是什麽?)


    悄悄地窺視身邊的玻璃。


    「抱歉……可以問個問題嗎」


    這時,雷胡拉第一次開口說。


    「嗬——,請講。」


    「玻璃小姐和brother·諫也,當時為什麽會在那個地方呢。」


    「…………咕!」


    話頭指向自己,諫也頓時說不出話來。


    總不能說從鄰區的美術館瞬間移動過來的。考慮到玻璃的狀況不能隨意回答。


    隨後,玻璃先開口說。


    「放學後,跟諫也哥哥一起去八區的美術館……」


    「喔~,美術館?」


    卡洛很感興趣似的探出身來,玻璃把視線別過去。


    一副很遺憾的樣子嘴唇一顫,但臉上


    紅到耳根,


    「啊、啊……那個,進去沒多久感知到〈獸〉的存在,馬上從緊急出口前往那個倉庫街。」


    玻璃用有些沒自信的樣子說。


    諫也對此眨了眨眼。


    (記憶的條理……沒有矛盾……?)


    在美術館見到的那個妖女人格說得沒錯。


    就算妖女和玻璃的人格互相替換,記憶還是會有條有理的進展下去。無意中證實了那句話。


    「唔。所以,諫也君也跟過去了嗎?」


    「啊……是的。因為,沒有我的話諾溫就不能起動斷罪衣。」


    予以肯定之後,諫也用中指和食指觸摸十字架。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嘛,如果事先察覺到了〈獸〉的存在原本應該優先聯絡教團才對,而且趕到現場的時間似乎也很勉強呢。」


    卡洛敲了敲脖頸作出結論。


    「那麽沒其它事情嗎?我也差不多該回到積累的業務裏了。」


    「誒?那麽、〈獸〉的事情呢?」


    看著皮革麵的、非常誇張的椅子上伸懶腰的紅衣教主代行,諫也不禁問道。


    「當然,關於〈獸〉――〈紡〉的對策,還要叫上〈塔〉一起商議。之後各種事情還需要玻璃小姐的幫助。隻是,暫時還處於警戒態勢,所以大家要按照手冊友好地各自待機哦~?」


    卡洛帶著開玩笑語氣,“啪啪”拍手解散了會議。


    ?


    幾分鍾後,


    「那麽――剛剛上任真是抱歉呢?」


    玻璃和諫也兩個人離開之後,卡洛給雷胡拉倒水。


    黑色皮膚的少年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如果不是卡洛搭話,他大概就會這樣站個十分鍾,然後才肯離開。


    臂環輕輕搖晃。


    身體微微傾向紅衣教主代行,少年開口道。


    「……非常抱歉,有一件事想請教卡洛大人。」


    「哈哈啊,請,請!」


    「我聽說,利用聖戰時代遺失的技術對玻璃小姐進行了能力開發。在強化喪神現象的抗性的實驗中……結果,能和〈獸〉產生感應。」


    「是哦。」


    卡洛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點點頭。


    當然,那種事是騙人的。


    關於玻璃的特殊體質,卡洛對教團的報告是虛偽的。


    實際上,若是將隨時變成〈獸〉也不奇怪的〈獸胎〉――秘匿在裏麵的事情暴露出來,立即處於極刑也無法抗辯的異端中的異端。


    把那種事實輕鬆地埋藏在心裏,青年神父反過來問道。


    「這次還準備請她來幫忙呢,有什麽問題嗎?」


    「……根據狀況況,那個能力會被〈獸〉所利用――或者像〈獸胎〉一樣,也要考慮一下會變成與〈獸〉類似的存在的可能性吧」


    「啊啊—,再怎麽說這也是黑箱技術嘛。而且還是副產品哦?以我的立場無法給予肯定或否定哦?」


    用一如既往的語氣,卡洛歪著頭。


    雷胡拉保持著麵無表情的樣子,提出理所當然的問題。


    「……那種技術,還要導入與〈獸〉的戰鬥之中嗎?」


    「斷罪衣我們也是在不懂原理的情況下使用哦?跟這是一樣的啦~」


    說完,卡洛的身體重重地壓在皮革麵的椅子上。


    「不論是危險,還是未知,總之要把能用上的牌全都用上,就是這個意思。與〈獸〉的戰鬥,到哪裏不都如此嗎」


    「……非常抱歉,我不能讚同。那是您的信念嗎?作為聖戰中為數不多的聖人」


    「不是哦。這乃是天生的寒酸所致。」


    哧哧地,肩膀上下抖動。


    剛才的玩笑似乎成了自己的笑點。


    然後,這樣附加一句。


    「那個,總是以『非常抱歉』起頭跟你的出身或來曆有關係嗎?」


    「……非常抱歉。不知道您提出這個問題的用意。」


    雷胡拉搖了搖頭。


    從漆黑的瞳孔中窺見的感情,是仿佛遠方國度的夜晚般的平靜。


    卡洛接著說。


    「你似乎是教團的異端審問官吧。記得當時,有一個史上最年輕就進入教理省異端審問局的話題呢。」


    「……非常抱歉,正式的資格還沒有拿到。而且就算不是審問官,我想隻要是信者都會厭惡異端。」


    「嗯,嘛,說得也是啊。不過,對異端的定義和對待上還需要酌情考慮再決定。」


    「……如果還有斟酌的餘地,異端就不是異端了。」


    雷胡拉的眼瞳中,不含任何思緒,筆直地映照著卡洛。


    不摻雜任何感情的率直,隱含著異樣的空虛。卡洛對此歎了一口氣。


    少年滿不在乎地問道。


    「那個〈獸〉不也是一樣嗎?」


    「謔——對〈獸〉也有什麽意見嗎?」


    聽了卡洛的詢問雷胡拉頓了一下,隨後說。


    「欺騙是不允許的……應該就是這樣吧。」


    他這樣嘟噥道。


    「欺騙、不能允許?」


    「……不允許虛偽。不允許冒充。所以,即使是將對方裏外翻過來也要知道。非常抱歉這樣妄自推測,但是我覺得那種行為中隱含著那種殘酷的主張。」


    「原來如此、啊。那也是有一番道理呐。」


    摸著下巴,卡洛陷入冥思。


    「……最後,還有一個。」


    「哈呀呀。還有嗎。」


    對於卡洛的苦笑,雷胡拉說出某個人物的名字。


    「是關於brother·諫也的事情。」


    「謔謔——」


    「brother·諫也果然還是無法使用斷罪衣嗎?」


    「啊啊,因為他喪失了記憶。斷罪衣的適用條件跟精神狀態有著密切的關係,這也是沒辦法的吧?不過諾溫的起動沒有問題真是太好啦。」


    「……我明白了。」


    點頭應答的同時,晃動項鏈和耳環。


    同時還帶著響亮的腳步聲,向門的對麵離去。


    雷胡拉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後,


    「啊——,真讓人為難啊……」


    卡洛玩弄著自己的金發,說。


    看似很愉快地歪著嘴唇,完全看不出為難的樣子。


    「果然還是遭到懷疑了啊,那件事。雖然不是偷偷偵察的類型直覺倒是很準呢。教團也提醒說,『特意把那種類型的人派過來很可疑』呢。啊啊不好不好。可是,如果沒有那種意圖,就不會給我們斷罪衣的資格者啊。」


    自言自語地整理自己的心緒。至始至終感覺不到真心和真摯,如同低俗小說般的光景。


    然後,眼睛仿佛望著遠方加上一句。


    「……如果是你的話會怎麽做呢,『九瀨諫也』。」


    那是用非常,非常的懷念聲音嘀咕著說。


    2


    「諫也哥哥……」


    走出教區長室之後,走在前麵的諫也被玻璃叫住。


    「對不起。我又暈倒了。〈獸〉出現的時候,是諫也哥哥保護我的吧?」


    「啊……是、是的。」


    諫也曖昧地笑了笑,露出大好人的樣子撓撓頭。


    既然記憶以那種形式有條有理,這邊也沒必要進行訂正。


    「感覺……怎麽樣?」


    「啊……比往常要好一些。感覺到〈獸〉時有一段時間會身感不適,可是今天沒有那種事。」


    「是嗎。……玻璃小姐接下來要去哪裏?」


    「接受檢查。」


    「檢查!?」


    諫也的臉色忽然煞白。


    「怎、怎麽了?為了確定〈獸〉的大罪和階位,需要用我感覺到的波長進行確認。」


    「啊……是關於〈獸〉的檢查嗎……」


    諫也不禁鬆了一口氣。


    然後,突然又想。


    話說回來,那個妖女會被區區檢查之類的暴露出來嗎。


    又或者,就算查出來能對她怎樣嗎?輕而易舉地引發瞬間移動、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人格,豈不是宛如天災一般令人類無能為力的現象嗎?


    (那個家夥……突然冒出來,又突然睡過去。)


    就在為不明所以地出現和消失感到氣憤的時候傳來不安的聲音。


    「諫也、哥哥?」


    「啊,沒什麽。」


    察覺到少女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諫也連忙揮了揮手。


    而玻璃也看了一會兒少年的那張臉,


    「那個……」


    怯聲怯氣地開口說。


    「今天,過得十分愉快!」


    「誒?」


    「雖然沒有多久時間,可是能一起去美術館真的很開心。就好像,回到了兩年前的聖都……」


    仿佛從內心流露而出的笑臉。


    大概對於少女來說,兩年前的記憶就是那般美好的吧。


    又或者今天也是。


    (…………)


    對諫也也同樣,那是伴隨著意外的感情響徹在心裏。


    仿佛在冰冷的雨天裏發現了生長在混凝土中的一朵花一般,淡淡的,耽於莫名的痛楚之中的感傷。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還想拜托您。」


    說著,抓著製服的裙子施了一禮。


    舒了一口氣之後諫也也露出微笑。


    「我很樂意。」


    然後,


    「啊,對了。」


    少年抬起頭。


    「有一件事能請教您嗎?」


    「是?」


    玻璃輕輕地側著頭。


    之後的一段時間裏,諫也默默地走在地下設施中。


    接連乗了三個電梯,在金屬和油漆沒有統一起來的道路上走著。那條道路格外地漫長,時而彎彎曲曲,時而形成斜坡,感覺不到規則性。


    就好像錯綜複雜的地下迷宮。


    (……就因為秘密施設的理由,竟然建得這麽複雜。)


    懷著滿腹的牢騷。


    關於教團的地下設施,諫也還沒有掌握全貌。剛才如果不是向玻璃請教路線,大概還在東跑西竄的吧。


    過了十分鍾左右,停下腳步。


    眼前的門板上,寫著『第六研究室』。


    走進去一看,裏麵排列著的盡是些對少年而言用途不明的高難度機器。蜘蛛網一般的大量電纜爬滿地麵,各種led反複地明滅著。


    穿過控製器與控製器之間,諫也的視線朝那中央――機械裝置的床看去。


    在那冰冷的金屬床上,橫臥著人偶。


    注意到諫也的存在,諾溫連忙轉動身體。


    「――諫也大人!」


    「不用管我快躺著吧」


    用粗魯的語氣,諫也揮了揮手。


    「啊、啊……可、可是……」


    眨了幾下眼睛,人偶不由得躊躇起來。


    「快躺著。」


    「遵、遵命。既然這樣,就要失禮的就是我。」


    諾溫不情願地點點頭。


    用異常柔弱的樣子把聖職衣像毛毯一樣蓋好,直勾勾地盯著少年。


    「那我就坐這裏吧。」


    諫也隨便坐在跟前的業務用管椅上。


    教團的預算應該是充足的。但看著這些隨處可見的便宜貨,少年不由得產生人類般的感覺露出苦笑。


    然後,


    「聽說正在維護和修複,還以為一定有很多機械技師在旁邊。可是這裏,隻有你一個人啊?」


    「是的。盡可能想隻靠自己的機能進行修複的就是我。而且伊芙·kadmon係列有很多未公開的技術,能理解的技師大多數都不在的就是現在的狀況。」


    「因為稱之為遺失的技術嘛。啊?那如果你自己動不了了要怎麽辦啊?」


    「出現那種情況時,這裏的都市服務器的〈地下聖堂(krypta)〉會負責進行修複。相反〈地下聖堂〉的修複程序會由我來掌管,所以可以處在確保彼此的安全狀態。」


    「原來如此呢。就如字麵上的意思,這條街和你是一心同體啊。」


    諫也說出了自己的感想。


    在對話過程中莫名地感到鬆了一口氣。


    不是『九瀨諫也』,而是用自己原來的語氣說話感覺就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在這座城市知道諫也真實身份的人隻有諾溫和卡洛。隻有麵對這兩個人時才能解開『九瀨諫也』的麵具。


    ……不。


    僅僅隻是這樣而已嗎。


    莫名地對放心下來的自己感到生氣,諫也撓了撓自己的卷發。


    「話說,修理的怎麽樣了?看來腿已經接上了吧?」


    「右腳……隻要自己淨化就可以。相比之下被摔在地麵上時的損害,需要花更多的時間檢查。由於現在是警戒態勢,比起細微的修複更應該把檢驗和重回戰線放在優先順位。」


    諾溫隔著一層聖職衣摸著右腿回答道。


    隔了一段時間,人偶心神不定地再一次開口。


    「那個……」


    「嗯?」


    諫也蹙起眉頭用生硬的聲音問人偶。


    「能把這個行為……當作是過來確認這邊的受害狀況嗎?」


    「……嘛,是啊。有什麽不可以的嗎?」


    「不、不是的!作為洗禮者是理所當然的義務和判斷,我是這麽認為的!可是諫也大人自己作出這種判斷感到十分滿意感到十分榮幸會舉起雙手讚同的就是我如果可以的話就請一直待在這裏會得到增強恢複機能的效果所以請多多指教!」


    人偶用能令少年發愣的語速滔滔不絕地說。


    「那個……也就是、那個,概括起來就是、可以留在這裏?」


    「是、是的。隻要諫也沒問題的話。」


    人偶連連點頭。


    平時每一個動作都是以等速運作的人偶竟然會露出這般笨拙的樣子,真是新奇。


    「你啊,果然是個木頭呆。」


    說著俏皮話諫也領會了她的意思。


    滾動管椅離床接近一些之後,反坐在椅子上。


    少年的胳膊肘柱在椅背上手托著腮。


    保持著這種狀態,兩個人暫時一動不動。


    也沒有特意去說些什麽,隻是任由時間從身上流過。


    (就像吃飯的時候一樣……)


    諾溫想。


    隻有兩個人在一起時,這個少年都隻是默默地進餐。


    接二連三貪婪地把食物放進嘴裏咀嚼,一旦有烤雞或漢堡包等自己喜歡的食材,就會「這是什麽料理?」隻詢問這一句。


    這樣度過的時間,對於諾溫而言是無比快樂的。


    非常溫暖――隻是輕輕地觸碰,就想露出微笑的氛圍。


    雖然曾想過就這樣一直觸碰下去,但是諾溫搖了搖頭如此開口道。


    「那、那個,諫也大人,關於昨天的事情……」


    「嗯?」


    「所以說,那個……昨天的……十八點五十六分二十八秒,在教區長室把諫也大人趕出去的一連串事情……」


    諾溫用好像上氣不接下氣似的聲音說。


    實際上,人偶不可能喘不過氣來。


    不是


    喘息,而是在思考上。


    (……為什麽……不能控製的是我呢……?)


    思考構造裏摻雜著雜音。


    活體部分的神經係統不受正常的控製,不必要的電流不止一次地擾亂人偶的高速思考。許許多多的幹擾電流影響到以心髒為主的血流。


    即便如此,還是要開口說點什麽。


    「昨天的事情……判斷為我的反應過激。非常抱歉。」


    「非常抱歉,嗎……」


    對此。


    想起那個修道司祭的口頭禪,諫也不禁皺起雙眉。


    無論如何也不喜歡那個家夥。平時一副謙遜的態度,一邊卻在打量自己的視線刺激著少年的意識。


    (好像麵對卡洛時也是那種態度……)


    雷胡拉被調至禦陵市的理由,卡洛故意含糊其詞。


    想必那是在拐著彎警告少年。


    雷胡拉來到禦陵市的理由,不隻是公開的名義的警告。


    當然,即便不是這樣玻璃的體質和諫也的真實身份仍是必需隱瞞下去的事項,但從會使用斷罪衣的雷胡拉立場上考慮,加強注意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問題在於……盡管如此,諫也能做的事情什麽都沒有。


    終究,對於冒充者而言除了本身是冒充者以外什麽都不能做。


    這次的歎息格外的沉重。


    「真是的……如果我是真的,就不用這麽費勁了。」


    「諫也大人!」


    無意中,耳邊傳來怒吼聲,諫也從管椅上跳了起來。


    「怎、怎麽了?」


    「諫也大人,為什麽要……」


    人偶招人憐愛的嘴唇顫動了數秒,但是馬上又搖了搖頭垂下去。


    「不,沒什麽。判斷為反應過激的是昨天的我。所以不想重複同樣過失的就是我。」


    「是嗎、啊、啊啊……」


    「…………」


    握緊小小的拳頭保持著垂下頭的樣子,諾溫陷入沉默。


    那份沉默格外的沉重,讓少年也閉口不言。


    隻是想到自己的話傷害了這個人偶,就像針一樣紮入自己的內心。


    (昨天……是指?)


    諾溫突然心情變差,把自己從教區長室趕出去的事情現在還記得。


    那時,隻是單純地認為人偶的心情也會變差,難道還有其它更重要的因素嗎。


    比如,自己的發言……


    「…………咕!」


    忽地,諫也想通了,呼吸停頓了一下。


    然後露出苦笑。


    (……啊啊,原來是這樣啊。)


    終於明白了人偶憤怒的理由。


    既然如此。


    這丫頭,真是個笨蛋。


    明明是個人偶何必去考慮那些人類會想的事情。這般人偶的存在,令諫也非常焦躁和害臊。


    (不過……)


    可是。


    即便如此,也無法拂去諫也的感受。


    諫也說,如果自己是真的就好了,並不隻是單純的卑劣感。


    盡管那也是其中的一部分,也是儼然的事實。


    少年不會去做寧願扭曲那個事實也要肯定自己的事情。用那種方式肯定的理由和感情,並沒有寄宿在少年心中。


    因為,自己是無可奈何的――


    「諫也大人。」


    這時,諾溫叫道。


    諫也一副很為難的樣子歪著嘴唇。


    「哦哦。」


    「如果諫也大人是冒牌貨……果然冒牌貨也是我嗎?」


    「怎麽可能啊。徹頭徹尾、毋庸置疑你是真的。沒有使用斷罪衣的情況下還能進行那麽激烈的交鋒。」


    諫也聳聳肩,眯縫起眼睛。


    即使失去了一隻腳也要與〈獸〉戰鬥到底的人偶的身影。就算沒有斷罪衣,那英姿中不帶一絲陰暗。


    那才是,真的。


    那才叫,真的。


    然而,現在那個真的卻在追問自己。


    「哈哈……」


    諫也用幹渴的笑道。


    「但我卻是個半生不熟的代用品。隻為想方設法掩飾一年時間的,所謂英雄的幻想而存在的冒牌貨……」


    「…………」


    諾溫在機械的床上咬緊嘴唇。


    「不能領會嗎?」


    「是的。做不到的就是我。」


    「固執的丫頭。」


    不由得露出率真的苦笑。


    大概,是因為有一點點羨慕吧。


    如果能變得如此率真,想必活下去也會是光輝瞬間的連續。而對方是人偶的設定,或許是神明盡最大努力開的一個玩笑。


    「可是啊。不管你能不能領會……」


    諫也,在這裏頓住。


    因為,不太想繼續說下去。


    盡管如此,


    「……諾溫。如果教團知道『九瀨諫也』已經死了,這座城市會怎麽樣?」


    「……估計,會被拋棄。士氣的瓦解是莫大的絕望。對於教團而言沒有必要勉強維持下去。結果,就算影響到會出現〈獸〉的地脈,對毀滅這座城市的事情不會有絲毫躊躇。」


    「也是啊。可是,我總不能一直扮演著冒牌貨吧。冒牌貨的原形總有一天會暴露出來。就算不是這樣,也隻有一年的約定。腐敗眼罩把叫作雷胡拉的新人叫過來,也隻是為了在原形畢露之前臨時增強戰鬥力而已吧。――嘛,如果這樣還是被發現的話將會本末倒置,那個家夥現在做的完全就是在賭博。」


    諫也歪著嘴唇說。


    實際上,那個眼罩神父比起待在教會更適合在賭場當莊家。


    於是,


    「所以啊。」


    補充道。


    「果然,最初『九瀨諫也』的死就是錯誤。正因為真正的主角從舞台上下來,所以像我這樣的才會坐替補,但果然還是不適合。如果真正的主角還在誰都不用受這種苦……」


    說完,露出微笑。


    因為,說這些話時不知道應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


    正因為不知道,所以才會選擇使用『九瀨諫也』的麵具。不是諫也而是選擇了『九瀨諫也』的臉。


    曖昧中隱含了所有感情的微笑。


    對,把所有感情隱藏在那張麵具之下。


    「我,果然是個冒牌貨。而且,隻要我是真的大家都能得到救贖。這就是事實。」


    明確地向她訴說。


    「――我隻是!」


    諾溫按著胸口說。


    「隻是,諫也大人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感到高興的是我――」


    「那些我也知道。」


    諫也點點頭。


    有些欣喜,但更多的是悲傷。


    用一隻手遮住臉。


    「但是,我不能承認。」


    當放下那隻手時,坐在那裏的已經是『九瀨諫也』的人站了起來。


    (…………)


    不想再演蹩腳的戲。


    既然成不了真,就成為完美的冒充者。


    這就是作為冒牌的一方最低限的、所謂的尊嚴吧。


    「這座城市需要的是『九瀨諫也』,而不是其他的某個人。這樣就好。正因為如此,我才能扮演冒充者。」


    不是用對話。


    是單方麵的、向對方宣言一般的私語。


    以此告一段落,諫也從管椅上站了起來。


    用不快也不慢的步伐穿過控製器的下麵,然後按照『九瀨諫也』的儀態彬彬有禮地低下頭。


    「晚安,諾溫。希望您能盡快恢複。下次就能兩個人一起毀滅


    〈獸〉了。」


    「…………」


    諾溫無言以對。


    明明那是所有人都期盼的『九瀨諫也』的存在方式。


    門被關上的同時――隻留下忽明忽暗的led,昏暗籠罩了研究室。


    ?


    同一時刻。


    新上任的修道司祭,坐在地下設施的某個房間裏。


    在禦陵市,隻允許擁有級別3以上安全設備訪問權限的人才可以入內的管理終端。


    從電腦(終端)的熒屏上散發出的光亮,反射著少年的耳環。溶入微暗中的黑色皮膚和僵硬的表情相互呼應,少年修道司祭的樣子看起來就像人體模型。


    雷胡拉。


    熒屏上的畫麵是位於禦陵市的教團組織和地下設施資料。


    禦陵市的教團地下設施由三十層以上構成,根據開發時期和使用用途將會劃分的更加細微。加上每個樓層的全麵積,能與禦陵市的地表匹敵。


    那些資料的大半,已經被雷胡拉閱覽完畢。


    是為了掌握這個教區的構造。


    (這就是禦陵市……)


    雷胡拉,微微皺起一邊的眉毛。


    跟其它五個都市相比教團的庇護薄弱而且聖人又少的禦陵市,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從〈獸〉的威脅中保留下來,其中的原由現在的少年修道司祭已經明白了。


    剛才,與〈獸〉戰鬥時見麵的朱鷺頭玻璃。


    通過以她為下任後繼者的朱鷺頭集團的全麵支援,這個都市化為一座要塞。


    除了最終若沒有擁有斷罪衣的聖人出馬無法收場之外,其過程有著壓倒性的優勢。從調整斷罪衣的設備和人材,為了對抗低位的〈獸〉而存在的〈矛〉和自動戰鬥設備,直到在戰後處理的說明……可以說是完美無缺。


    倒不如說是在完美之上。


    之所以在其它都市很難捕捉〈獸〉的存在,是因為發現〈獸〉的一般人因喪神現象而容易引起記憶喪失,以及事後情報操作過於龐大。然而,這個都市的係統對〈獸〉的隔離和市民的避難非常到位。


    正是因為能將隔離和避難進行的非常順利,才能經得起大規模戰鬥。


    如此一來,即使是第六階位級別的〈獸〉,也能拖住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對於聖人的不足,這個都市已經完成了需要之上的彌補。


    然而,這件事表明了這個都市的另外一個事實。


    教團的力量和朱鷺頭集團的勢力沒有構成均衡。


    (雖然很抱歉……果然監查是有必要的。)


    雷胡拉默默地想。


    手輕輕地觸碰脖子上的項鏈。刻在那塊金屬板內側的文字,隻有少年和直屬上司知道。


    證明是異端審問官的秘密文字。


    卡洛口中的審問官――雷胡拉果然已被任命。


    (……這個都市……是扭曲的。)


    雷胡拉想。


    不隻是剛才所說的教團與朱鷺頭集團的不均衡。


    就如卡洛預料到而諫也也會意了一般,他被重新分配至這個都市,是因為教團裏的某個派係對禦陵市心存疑念。


    比方說,諾溫的存在就是如此。


    原本早已廢棄的伊芙·kadmon·係列的後裔。


    那位叫作卡洛的紅衣教主代行是通過什麽樣的手段獲得的,目前還不清楚。年僅二十歲後半就能成為紅衣教主代行也是一方麵,那個青年擁有的門路和影響力憑雷胡拉難以揣測。


    (並不是隻有聖戰中戰鬥過的聖人這麽簡單吧。)


    盯著不斷朝下一步變化的熒屏映像,雷胡拉想。


    按理說,卡洛·克萊門蒂是能與『九瀨諫也』並稱的斷罪衣使用者。


    斷罪衣的模仿奇跡,就連使用者也會侵蝕。


    經過聖戰之後還在現役中的聖人,包括卡洛也隻有幾個人。像禦陵市這種聖人極少的環境下,卡洛本人也不得不繼續參加與〈獸〉的戰線,不可避免要遭受這個神聖侵食。


    在這座城市擔任教區長,對於卡洛·克萊門蒂而言就相當於是自殺行為。


    然而。


    從記錄上來看,反倒是設立這個教區之後,與卡洛關係的變得更大。


    他為了什麽?


    (……不,更何況。)


    雷胡拉追尋記憶。


    沿著記憶,追溯至另一個身穿斷罪衣的聖人。


    (……brother·諫也……真的是『九瀨諫也』嗎?)


    雷胡拉沒見過曾經的『九瀨諫也』。


    最早穿上斷罪衣的英雄之一。聖戰中獲得最多榮譽的聖人中的聖人。第九祭器諾溫的洗禮者。


    聽說是記憶喪失。


    言行舉止也跟履曆上無齟齬。


    但是。


    這樣使得雷胡拉心中的違和感更加強烈。


    遇到〈獸〉的聖人,不會露出那種表情。多多少少能與神之敵戰鬥的聖人,通常會為自己信仰的純正感到喜悅。就如字麵上的意思,當抵抗惡魔時會燃燒起信仰和鬥誌的火焰。


    然而,在那個諫也身上沒有這種感覺。


    就算失去記憶,不至於連信仰心也一起失去吧。


    為什麽?


    (…………)


    考慮到幾種可能性,雷胡拉又放棄了。


    沒有證據的猜測沒有絲毫用處。


    而且,


    「……雖然非常抱歉,反正都是一樣的。」


    從少年的嘴角浮現出笑容。


    由項鏈和耳環修飾起來的微笑,非常神聖,非常冷酷。


    「如果是異端……連同〈獸〉一起解決掉而已。如果是偽證……以教理之名進行懲罰而已。是的,不管是什麽樣的理由,必需揭穿偽證,進行懲罰。那是以十戒教理之名,必然而又絕對的事情。」


    異端審問官。


    亦或變成教理之化身,黑色皮膚的少年眼中蘊藏著信仰之火。


    3


    過了夜半,大街上寂靜無聲。


    由於過午時分發布了自兩周以來的避難訓練警報,似乎大多數居民的下班比平時要早。在這種情況下也沒有不安的氛圍,想必是大家已經習慣了。


    某種意義上,世界正在毀滅中。


    為了防範宗教恐怖主義進行的緊急避難訓練。


    最初每進行一次都會害怕的市民,在警報不斷重複的過程中神經得到磨練,如今已成為懶散的日常。不祥的日常替換成非日常的事實,毋庸置疑是〈獸〉的魔性開始侵食現實的證明。


    在那樣的第七區住宅街,幾乎位於最盡頭的住房。


    在嶄新又平凡的一幢房子裏,諫也坐在客廳中。


    「…………」


    諫也默默地吃晚餐。


    教團――卡洛為他準備的住宅。


    跟諾溫兩個人,隻度過了兩周的房屋。


    諾溫還沒有回來。


    因為修複而耽擱,亦或是別的理由。


    諫也隻是把昨天諾溫為他做的,已經變冷食物塞進嘴裏。


    本來就打算要進行維護,所以準備了一兩天的份……但是一邊把白切雞和凱薩色拉搬進嘴裏,少年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皺起眉頭。


    是這麽沒味的嗎。


    記得在早上吃時,比現在要好吃些。


    比這更早以前――最後跟諾溫一起進餐時,甚至還不由自主地咂了嘴。


    「…………」


    少年的手和嘴停不下來。


    機械地,仿佛要把食物以外的什麽東西也要吞進去一般,不停地咀嚼。


    (……那個木頭呆,有吃東西嗎?)


    突然意識向別處脫離,不由得咬牙。


    因為,回想起幾個小時前在第六研究室裏發生的事情。


    那種事明明不具備任何意義。


    「啊啊可惡!」


    腳踢椅子,少年猛地挺直身子。


    鬱鬱不快地感覺,從喉嚨深處揮之不去。不管撕咬、咽下多少肉,那種感覺一直粘在粘膜上。


    辣到嗓子一般刺入,被細針紮到一般刺痛。


    由於疼痛而皺著臉盯著天花板時,門鈴響起。


    「…………」


    (是、是她嗎……?)


    站起來,腳步不由得加快。


    在急促的步伐之中至少忍住不要跑起來,一步一步向一樓走去。


    也不去確認防範攝像徑直打開玄關,諫也頓時僵住。


    「晚上好,諫也哥哥。」


    低下清秀的腦袋,玻璃抓著禮裙的下擺。


    數秒,盯著那張臉。


    諫也默默地舉起拳頭。


    「!?」


    在玻璃驚訝的臉前拳頭突然停下,少年露出尖利的牙齒。


    「――別開玩笑了,你這家夥。」


    「啊啦啦。」


    玻璃笑了。


    從楚楚可憐的瞳孔內,浮現出愉悅的光。緩緩地舔舐朱唇的舌尖微微地蠢動,仿佛會奪走見者的魂魄般妖豔。


    是哪一個玻璃,不用出口問也能知道。


    「是怎麽發現的呢。在宅院裏也好教團的檢查也好,明明都沒有人發現~」


    「他們的眼睛都爛掉了吧。而且,想模仿別人我比你強多了。別以為隻要把舉止和語調再現出來就能瞞過所有人。」


    「是這樣嗎?呐,下次可以教教我嗎?」


    「誰會教你啊。」


    小聲地,咂了一下嘴。


    其間一直沒有移開視線。


    心髒劇烈的跳動,仿佛能感覺到疼痛一般。


    有一件十分清楚的事情。


    這個妖女――如果想殺掉自己,可以說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理由什麽的,隻要心血來潮就充分了吧。因內髒的臭味感到愉悅、沉湎於翻過來的血肉之中的對手,不會懷有尊重他人性命的想法。存在於此處的,是與〈獸〉無限相似,同時又遠在〈獸〉之上的怪物。


    「不要那麽冷冰冰的嘛。」


    女人的嘴唇,宛如紅色新月般露出笑容。


    諫也「別開玩笑了!」再次說道。


    「說好要吃掉〈獸〉,中途卻突然就消失又是怎麽回事。我和玻璃差點就被殺掉了!」


    「因為把你的希望放在優先位置哦。」


    妖女滿不在乎地聳了聳禮裙的肩膀。


    「妾身的『力量』完全不能變通嘛。規模雖然相應的龐大,但是使用之後馬上就會困倦起來。半天左右算是醒得比較早吧。而且這個身體的主導權基本上都是對方的更強呢。真是有夠討厭吧?」


    「…………」


    諫也因驚愕而屏住呼吸。


    把自己的弱點――妖女輕易地揭穿出來。


    同時也察覺出其中的意義。


    「唔哼。」


    妖女似乎很愉快地哼了一下。


    「呐。正在想什麽?想象了什麽?心髒跳得很厲害吧。呼吸也有三成紊亂了吧?從汗腺傳來的味道是冷汗嗎?這樣就表示,你現在想的事情比方說是――」


    妖女的頭輕輕地描繪著圓,馬上理解了一般上下晃動。


    「――滅口,之類的?」


    聽了那句話,諫也的身體瞬間變得僵硬。


    咕嘟一聲吞了一口唾沫,沿著食道流下去的聲音也格外的清晰。


    是啊。


    既然如此,不管說出什麽樣的弱點都不會有問題吧。隻要滅了口,無人知曉妖女的真麵目。仔細想想,對於妖女而言不存在此外的選項。


    很自然地退了一步,但同時也隻用一步來忍住。


    「不逃嗎?」


    「遺憾的是,我是個不會使用奇跡,除了騙人和敷衍沒有其它長處可言的人類。既然橫豎都要被殺,還不如看看是什麽人殺了我。」


    妖女緩緩地舉起手。


    手指以倍增的程度長出尖利的指甲。


    「好香~」


    說著,妖女露出微笑。


    「年紀輕輕,水份又多,就像捏碎開花瞬間的蓓蕾一樣。好想就這樣在自己身上蹭。那種感覺一定是無可比擬的。」


    「閉嘴」


    「哎呀。比起被殺,更討厭這種說法嗎?」


    一副很意外的樣子,妖女說。


    「因為這是朱鷺頭玻璃的身體?因為這是諫也哥哥諫也哥哥的、那麽天真的親近你、叫喚你的女孩子的身體?呐……諫也哥哥~」


    說完最後一句的同時,妖女的臉上緩緩地綻開笑容。


    靦腆又清純。


    為美術館的短暫幽會,感到無比歡喜的少女的臉。


    朱鷺頭玻璃的那張臉。


    「住手!」


    不顧指甲刺入脖頸,諫也大喊道。


    走近一步,一邊體會著異物埋入肉中的感觸,少年瞪著妖女。


    「殺了你哦,混蛋……!」


    「很不錯的一句話呢。那就是你的本性?總算見識到了~」


    玻璃的微笑,回到妖女的那個,加深。


    「啊啊,來這裏的途中,一直在考慮封口的方法――不過太好了。如果那是你的本性,看來還可以采取另一種方法。」


    「方法?」


    「是哦。你,不想死?」


    「那是當然的。」


    「那麽,這樣做如何?」


    形狀姣好的下頜上下搖擺,清清楚楚地宣告說。


    「你當我的戀人吧。」


    「…………………………………………………………………………………………哈?」


    反應延遲了數秒,甚至將近一分鍾。


    那是,少年的思考以體無完膚的程度停止的時間。凍結之後被封印在宇宙空間一般,完全處於停止狀態。就這樣泡在福爾馬林裏,也許就能製成『九瀨諫也』的標本。


    「因為,這是最好的方法吧?可以成為妾身與你一直待在一起的理由哦~」


    尖銳的指甲仍觸摸著頸動脈,妖女妖豔地說。


    「我們一定能成為很好的搭檔。相互之間懷有彼此不為人知的秘密,如此強韌的結合不會有第二個哦?」


    「……別開玩笑了。」


    少年第三次說出口。


    完全摸不清妖女的真意。


    難不成,想讓我相信剛才的蠢話嗎。隻有對方得出的結果在自己的想象範圍之內時,交涉才能正式成立。


    跟這種怪物成為戀人什麽的,連做夢都沒有想過。


    但是,妖女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歪著頭。


    「是嗎?」


    於是。


    用濕潤的眼神,甜甜地,如此低聲細語道。


    「不過……妾身,可以讓你成為真的哦?」


    「……!什?」


    不能理解其中的含意,但是又準確地刺穿了自己的核心,諫也不禁張口結舌。


    就連剛才的憤怒之火,仿佛瞬時間被奪走一般甜美。


    看著這種狀態的少年,


    「呐」


    女人接著說。


    「你是想得到『力量』吧?」


    無法忽視的一句話。


    妖女的聲音,就像爬進耳孔的毒液。腐爛至盡卻越發美味的果實一般,那毒液漸漸麻痹少年的身體。更可怕的是,自


    己想要把那種麻痹當成快感來接受。


    妖女的邀請,就是這般難以抗拒。


    吸血的指甲,向下滑至少年身穿的聖職衣。


    妖女,說。


    「比方說……隻要有了你一直穿在身上的斷罪衣的『力量』……你也能成為真的吧?」


    「――――!」


    諫也不由得一顫。


    那句話,讓他回想起來。


    隻有一次,諫也體驗奇跡的記憶。


    「這個斷罪衣(這個東西)是……」


    不禁漏出呻吟聲。


    「這個斷罪衣和……兩周前引起的那個……是你做的嗎?」


    「唔哼。」


    妖女像是要岔開話題一般哼了一聲。


    「妾身,隻不過是因為呼喚聲趕來而已。那是非常非常強烈的呼喚聲。啊啊,或許應該向你道謝呢。是你把妾身叫起來的。從無休無止的沉睡――說不定會睡到這個姑娘死為止的妾身,是被你叫起來的嘛。」


    妖女的指甲,滑過少年的皮膚。


    輕輕地劃過,隻留下一層尖銳的痕跡。


    仿佛在說諫也才是最大的罪人一般,那片爪痕刻留下淡淡的疼痛。


    「那個〈獸〉……很快就能找到哦。」


    妖女這樣宣告道。


    「見到我,聽到妾身的聲音,聞到妾身的味道……做到如此地步,還能忍住渴求妾身的欲望的〈獸〉是不存在的~」


    隱含在那雙瞳眸中的婀娜,是何等驚人。


    稱作傾國的美姬。使賢王墮落,能使一國滅亡的美女。然而,當對方是這個妖女時,不論是什麽樣的王都會甘願沒落,不懷一絲悔恨地死去。


    以〈獸〉為對手也不肯退卻的聖女,和就連〈獸〉也能啃食的妖女。


    哪邊,才是真正的玻璃呢。


    「…………」


    其間留了很長一段空白。


    不知是數十秒,還是數分鍾。


    隔了這段時間之後,諫也總算開了口。


    「……你想怎麽樣?」


    妖女的嘴唇浮現出得意的笑容。


    4


    「……你想怎麽樣?」


    就在諫也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妖女浮現出得意的笑容――馬上,視線移至自己的腰際。


    取出在禮裙的內側震動的手機,貼在耳邊。


    「您好,我是朱鷺頭。」


    剛才的那些交談仿佛一切都是出了差錯一般,聲音回到平時的玻璃。


    「是。剛好現在跟諫也哥哥在一起。……是。」


    點頭,然後把手機遞給諫也。


    「請。」


    「誒?」


    向蹙眉的諫也,告知電話的對象。


    「是從卡洛大人打過來的。」


    隻有聲音是往常的玻璃,而眼睛還是惡作劇般的妖女本人,把手機交給諫也。


    猶豫了一瞬,但少年還是在催促之下把手機貼在耳邊。


    「您好。」


    「呀啊,我是卡洛·克萊門蒂喲?啊咧咧咧咧,沒想到諫也君也在一起,怎麽樣?難道是我妨礙你們了?如果是這樣在這個國家好像有一個被馬踢死之類的非常具有幻想風的刑罰,我沒問題嗎?難道說已經確定為死刑了嗎!?」


    「……請不要亂開玩笑。」


    少年用『九瀨諫也』的聲音回答道。


    既然不能向卡洛告知玻璃的現狀,隻能作為『九瀨諫也』來應對。


    一邊為妖女滿足的表情感到後悔,詢問來電話的用意。


    「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剛才,指定出來。』


    「指定?」


    『啊啊,幸好有玻璃小姐的幫助。比預料中還要提前了。原本,這次的〈獸〉藏得沒有那麽隱密。雖然事件本身被隱蔽了起來,可是一旦暴露出來之後就可以通過禦陵市(這座城市)的探尋方法找出來。因為檢查了這一個月的所有數據,倒是讓〈塔〉裏的各位受了不少苦呢。』


    卡洛的聲音中,十分罕見的竟然含有幾分自負。


    是對這個都市感到驕傲嗎。


    於是,電話對麵的神父說。


    『也就是――被〈獸〉吞食的人物已經指定出來了。』


    「――――!」


    諫也握著手機的手掌滲出細微的汗水。


    從剛才的戰鬥還不到半天。


    就這樣,教團查到了〈獸〉線索。


    「被指定的對象是居住在第十四區的淺黃香夜。十三歲。本來是跟母親生活在公寓裏,但是這兩周看不見母親的身影。這段時間裏也沒有去上學,〈塔〉的調查班從遠處進行監視。就結果而言,應該不會有錯。她就是被〈獸〉――〈紡〉啃食的對象。」


    間章


    ――自己的一切發生變化的瞬間,那位少女還記得。


    女孩子,喜歡童話故事。


    很久以前,母親讀給她聽的童話故事。


    女孩子緊緊抱著布偶,努力地聽她講故事。


    然後,在很多童話故事裏,會出現拿著針和線的魔女。


    有一位公主被紡紗的針刺到之後進入長眠之中,還有一位公主穿上魔女用針和線製作的禮裙之後得到了永遠的幸福。


    據母親說,那種魔女是有原點的。


    操縱命運之線的魔女。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旋轉的魔女的線車,人類隻有被玩弄的份。


    所以,小時候的女孩子從心底深信針和線是魔女的道具。不久之後,盡管忘了母親說過的童話故事,但是對叫作針和線的道具持有特別的想法。


    於是,有一天突然醒悟。


    命運之線,終於纏在自己身上。


    是的。


    是那個人。


    看似比自己大一兩歲的,黑發姑娘。


    她很美麗,但是僅憑這一點不會讓自己神魂顛倒。


    禦陵學院的製服。穩健又充滿活力的步伐。蘊含強烈意誌的瞳孔和嘴唇。


    不管是哪一點都魅力十足,但那是從銀幕的演員身上也能得到的感覺,並不是能響徹自己內心的東西。被染成鮮紅的夕陽之下,走路威風凜凜的女孩子是一個遙遠世界的存在。


    然而,


    ――那個女孩,突然變了。


    ――就像被翻裏作麵一般,麵貌完全變成另外一個『女人』。


    有一瞬間還以為僵硬了,但是下一刹那卻像蛻了一層皮一般,極其淫蕩的『女人』出現了。


    世界上所有人都要低頭跪拜一般的女王就在那裏。


    不僅如此還對自己瞥了一眼,露出微笑。


    那鮮明的色彩和衝擊,到底該怎樣形容。


    自己一直佇立在那裏。仿佛從髒腑揪出靈魂一般,自己在恍惚中將那一瞬間的色彩深深烙印在腦海裏。


    就像,戀愛一般。


    就像,啟示一般。


    那個時候,自己在想。


    大家,都是這樣嗎?


    大家其實,會不會懷有更厲害――更美好的某種東西呢?由於一直隱藏在內部,會不會是全忘記了呢?其實,在那種內部的自己更加優秀,怯懦的我們是不是被監禁起來了?


    不論是誰,都想跟內部的自己見一麵吧?


    「――確認一下不就好了。」


    說出這話的是誰呢。


    「――你來替大家看看內部就好。」


    為什麽,會產生這種想法?


    但是。


    既然想到,之後就快了。


    要看內部應該怎麽做?


    要想看布偶的內


    部,隻要把線拆開就可以。


    那麽,人類的內部呢?


    ……那也很簡單。


    既然布偶是由線和布和綿製成,構成人類的是筋肉和骨頭和內髒。隻要翻過來,輕易就能暴露出內部。


    所以,從那個傍晚開始自己每夜都在大街上彷徨。


    隻要是映入眼簾的人,從頭到尾一個不剩的拆開之後再翻過來。


    我想本人一定會很高興的。


    告訴隱藏在內部的――真實的自己,一定會很高興的。


    「……不過……」


    那個女孩子嘟噥著說,不過。


    明明好不容易跟那個姑娘再會,自己卻什麽都不能為她做。


    由線製成的形狀被殘忍的破壞,勉強保住性命狼狽地逃去。


    凶殘的。


    凶殘的。


    那是,因為脆弱。


    因為要翻出人的真實,僅靠自己的形狀是不夠的。


    需要重新組裝。


    需要重新編織。


    從自己裏麵的裏麵,底下的底下,從一無是處的深淵……編織出更加正確的形狀。


    「……啊……啊……啊……」


    斷斷續續的吐息,在昏暗的房間裏響徹。


    少女的手,在顫抖。


    少女的指,在顫抖。


    翻花鼓一般,一次次地纏在一起。


    模型是,那個人。


    不管需要弄多少次,都要翻過來。


    在看到真正的自己之前,不論多少次都要翻過來。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地,不斷持續下去。


    經過無限反複得出的結論嗎。


    「……啊啊。」


    少女嘟噥道。


    那肩膀,一陣陣震顫。


    發出啜泣般的聲音,同時果然還是繼續動用手指。


    「……有那個人的氣味。」


    少年不住震顫。


    仔細一看,那並不是因恐怖產生的。


    揚起嘴唇的一角,露出不祥的新月之弧。瞳眸的顏色因歡喜而充溢,呼吸因欲望而急促。


    「那個人……也在這附近……」


    少女發出垂涎欲滴的聲音。


    那是,少女的笑聲。


    那是,少女的哭聲。


    眼淚和歡喜交織在一起,不能抑製感情的迸發,隻是止不住顫抖地活動潔白的手指。


    那周圍,有很多布偶的線被解開,猶如陳屍所一般堆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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