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一嬰孩為我們而生,


    有一子賜給我們,


    政權必擔在他的肩頭上。(譯注:以賽亞書9:6。)


    1


    禦陵市裏,最早被開發起來的地方是第一區。


    不僅在地理位置上,同樣作為行政和經濟兩方麵的中心的那裏矗立著眾多的高樓大廈。


    在市政廳和企業大廈之間穿梭的單軌電車和立體道路,如同曾經幻想過的未來社會的景象一般。由教團和朱鷺頭集團共同出資,打造出的不單是日本、在全世界範圍也算非常傑出的都市樞紐。


    隻是。


    它的真相,深埋在地下。


    稱之為未來技術也毫不過分的地下城堡,就建造在那裏。


    那是當〈獸〉在市內出沒時,為了在最短時間內進行處理而存在的地下道路和設施。不單是軍隊的部署,在劃分為數十層的構造裏同樣配備了可考慮範圍內最大限度的設備。而這電線杆上設有電磁網、升降口裝置了機關炮的宗教都市,又應該用什麽樣的字眼形容呢。


    知道它的存在的部分有關人員們,稱這個場所為『本部』。


    那是隻會召集即便在教團內部也算是挑選出來的精銳,製定並實施與〈獸〉抗爭的對策的要塞。都市網絡上流通的數據全都匯集在這個地方,聖室?服務器一納秒都不曾停歇地監視著禦陵市。


    所以,那是人類的要塞。


    然而,


    “——這是在幹什麽。”


    諫也皺著眉頭,手搭在額頭上。


    少年視線的前方坐著一位戴眼罩的神父。


    跟十分精致的紫檀完全不相符的無比得意的微笑。掛在背後的骷髏海賊旗,即便是初次見麵的人也可以斷言那隻是這個男人的趣味而已。


    卡洛?克萊門蒂紅衣主教代行。


    這個城市教團方最高負責人。


    不,他的笑容跟往常一樣。完全沒有信用可言的那張笑臉也好,與神父的身份不相適宜的獅子刺繡眼罩也罷,對此諫也已經習以為常了。


    問題在於,放在卡洛頭上的物體。


    一件很便宜,三角形的閃閃發光的玩具帽子。


    上麵鑲嵌著大量的金色、銀色星星圖標,正麵的『merrychristmas!』甚至還做了燈飾,把天真的味道展現得淋漓盡致。


    不僅如此,整個教區長室都籠罩在聖誕節的裝飾裏,光彩奪目。


    “……好久沒叫我過來還以為什麽事……沒想到連你也這樣啊。”


    諫也皺著臉說道。


    原以為對籠罩市內和學園裏慶祝聖誕節的歡快氣氛來說,隻有這個眼罩神父是例外的。


    然而,實際卻是這副模樣。


    “連本部的通行道上也布滿了裝飾品,這樣還能正常工作嗎。”


    “哎呀?還遇見其他人了嗎?”


    “還用說嗎。來這裏的途中,被那些〈矛〉和〈塔〉的隊員們左一個諫也大人右一個諫也大人地纏著不放。”


    諫也一副疲憊的樣子,歎了一口氣。


    扮演『九瀨諫也』冒充者的重心在於這個本部。


    把諫也叫到這個城市來的真正原因,是為了顯示聖戰中的英雄『九瀨諫也』還健在,以振奮教團的士氣。正因為如此,諫也在這個本部需要花更多的心思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但是隻有這次,那份心思也變成了沒有多大意義的行為。


    “又是你的餿主意嗎?”


    “不不,這其實是〈塔〉的提議哦。你也知道,他們從夏天起就一直持續著做不完的情報操作,因此提議為了跟市民增進感情,這次聖誕節就辦得華麗一些。”


    “不必連教團本部也那麽做吧!?”


    “看你這話說的。先讓我們的心情為聖誕節高漲起來,才能傳遞給市民不是嗎?”


    卡洛一本正經地如此辯解道。


    “…………”


    諫也咯吱咯吱地撓著頭,


    “……也罷,你本來就是那種人吧。”


    一副極不高興的樣子歪了歪嘴。


    “唔唔。包含各種含意的說法呢。”


    “隻會用那種說話方式的是你才對吧。”


    “這還真是過分。”


    卡洛做作地擺出一副怯懦的表情,隨後突然抬起頭,


    “話說諫也……”


    “什麽事啊。”


    對於眯起眼睛的少年,卡洛用平時裏閑聊的語氣,如此訊問道:


    “是關於……城市的事情。”


    “那是什麽東西。“


    少年呆然眨了眨眼睛。


    沒有印象的城市名字。


    “……啊,什麽來著?“


    “喂,糊塗了嗎你。“


    “啊,沒有沒有,突然記不起來什麽事了。比起這個,學校裏有什麽異常情況嗎?”


    對這次的提問,稍微思考了一下才回答道:


    “雖然說不上是異常情況,雷胡拉竟然打扮成聖誕老人了。那個家夥在學校居然會擺出普通神父的表情呢……”


    “是啊。從本質上來講,那個才是真正的他。要說哪邊才算不正常,應該是在這個總部活動的時候的他吧。”


    常規的聖靈教和總部之間有著很大的差異。


    從聖靈教的一般印象來說,像諫也和雷胡拉一樣的少年能成為祭司這種事本身就是不可能的。然而,在特別指定教區和其它地區,教團構造本身就發生了變化。


    一種神秘主義的、稱之為秘密結社也不過分的構造。


    舉例來說,就如同原本應該叫神父(father)的司祭名,被統稱為兄弟(brother),也算是那種變化的表露吧。或許是因為比起位階和職位,能夠提升與〈獸〉戰鬥時的同伴意識吧。


    “對於雷胡拉來說,對〈獸〉的感情,多少有些複雜也說不定呢。”


    “……或許吧。”


    諫也給予模棱兩可的回答。


    以前聽說過,雷胡拉成為斷罪衣使用者的理由。


    曾是〈獸〉的信者的父母,想要把還是孩子的雷胡拉當作祭品獻上去。


    緊要關頭獲救的雷胡拉,除了加入聖靈教別無選擇。麵對〈獸〉時的嚴苛和作為普通修道士時的柔和,也是這種情況下的必然產物。


    “那個家夥似乎也想見你一麵呢。”


    “他的事就推到後麵處理吧。”


    對這個答複,諫也刁難似地揚起眉毛。


    “是不是差不多快完蛋了?那家夥好像在到處搜羅證據呢。”


    “嘛,那些總會有辦法的。”


    在閃爍的帽子下麵,卡洛浮現出得意的微笑。


    對於這個男人的陰謀詭計,事到如今去推敲也是多此一舉。就算雷胡拉再怎麽細密地調查,也不會輕易地抓到把柄。


    “聖誕節我也會去的,請務必做一些讓人愉快的準備。”


    “把最後的甜頭留給你這種事,誰會做啊。”


    “最喜歡那種事情了。”


    “哼。”


    隨著嗤鼻聲,諫也轉身。


    這時,背後傳來留住腳步的聲音,


    “諫也,”


    “什麽事啊。”


    “現在,快樂嗎。”


    這個問題,諫也沒能馬上回答。


    隻是,把腳步停住幾秒,


    “……算是,不差吧。”


    關門之前,這樣輕聲回應了一句。


    登上山丘,可以看見城市的夜景。仿如月牙的禦陵市如同倒映星空的鏡子,許許多多的人們的夢想和生活使得不停變幻、閃爍著。


    這麽晚才回家,是因為教團本部團員的挽留。對英雄『九瀨諫也』深信不疑的他們,在少年喪失了記憶——這一設定——被告知了的情況下,仍然動不動就纏著他說話或聚餐。


    話雖如此,那種展開諫也也早已習慣了。引用聖經和典故,說一些說教式的話來應對早已成為了這幾個月的日常。


    (唉……)


    一邊走在坡道上,一邊無奈地歎氣。


    對漸漸習慣這裏的生活的自己有種莫名的違和感。


    或許是因為參與了聖誕節準備的關係,與自己親密接觸的團員比平常還要多。通常隻會遠遠圍觀的人如今也會出乎預料地靠近,結果陷入了跟數十人一同交談的狀況。老實說,因為心裏想著隨時會有可能原形畢露,所以一直處在提心吊膽的狀態。


    拜此所賜微微感到疲倦,同時——諫也,覺得心情並不壞。


    因為體會到了所謂英雄其存在本身就具備著相應的意義這件事。


    與〈獸〉的敵對,太過於令人絕望。每一隻都誇示著強大的能力,這邊卻隻能進行防守戰,就連什麽時候會遭到〈獸〉的襲擊都無法推測。


    為了不在那種戰鬥中屈服,就算是隻偽裝和幻想,現在的少年也總算從某種程度上理解了英雄的存在。


    (……讚同那個死眼罩,也讓人火大啊。)


    輕輕咋舌。


    ——既然如此。


    自己來這裏,是有意義的嗎。


    扮演冒牌貨,也多少有點意義的嗎。


    “……”


    得不出答案。


    英雄也好幻想也好,盡管可以認為那都是十分有價值的,但是這種想法並不能用來肯定自己。直到最終,這都不能成為可以證明並非『九瀨諫也』的少年、證明自己的材料。


    還是說……


    (……無論怎樣,還有半年。)


    至少在期限內當冒牌貨也不錯,少年現在產生了這種想法。半年以後的事……半年以後再說。


    就在一邊陷入思考,一邊走到自宅附近的時候,


    “……唔?”


    不由得發出聲。


    窗戶突然亮起了電燈。


    心裏懷著疑問的諫也打開玄關的門,一道人影以飛快的氣勢衝過來。


    “諫、諫也大人!”


    “怎麽,你一直在等著嗎?”


    之所以會覺得意外,是因為通常自己回來晚時,諾溫大多都是正連接著地下聖堂的服務器進行自我診斷。


    雖然作為非人類的人偶,諾溫睡眠時間隻有普通人的一半都不到,但是機械部分的維護卻需要更多的時間和次數。


    “話說,為什麽你還穿著圍裙?”


    “啊、這是……”


    似乎在找適當的說詞,諾溫的手在潔白的圍裙前不自然地晃動。


    看著這副樣子,


    “嗯?”


    諫也嗅了嗅鼻子。


    “這氣味好好聞啊。”


    “那個、這是、所以說——啊、等一下!請不要先進屋!”


    沒等諾溫說完,少年就擅自走進家裏來到二樓客廳,視線朝隔壁的廚房移過去。


    那裏有一幢可愛的小房子。


    是房子狀的點心。


    橡木門的材料是棕色的巧克力,構成牆壁的磚瓦則是整齊累積的棒狀曲奇餅幹。用透明度高的糖果的作成窗玻璃,那裏麵甚至還能窺見生麵餅和棉花糖做成的床和暖爐。


    精致而又細密,同時又不失作為點心讓人流口水的外觀,諫也也不禁瞪大了眼睛。


    “這個,全部是你一個人做的嗎?”


    “……是、是的……好像是、叫作薑餅屋的。還沒有完成……那個、本來是想再做一點,在諫也大人回來之前收起來的。”


    “為什麽要藏起來啊。”


    “因、因為,還在練習階段!”


    好像忍不住了一般,人偶抬起頭來。


    “練習?”


    諫也不知所雲地一問,諾溫仿佛說漏了嘴似的呆住。


    “那是啥?”


    “那、那那那那個……聽說聖誕節需要做特別的食物……而且學園祭上似乎可以開一家我自己的店……想趁現在預先練習一下。”


    “店?諾溫來賣?”


    “是、是的。雷胡拉大人說也會過來幫忙……想把這個薑餅屋作為招攬客人的商品。”


    如同膽小的兔子一樣,銀發人偶點頭道。


    (雷胡拉來幫忙……)


    諫也不禁感到欽佩。


    回想起來,看到諾溫練習做料理,這還是第一次。


    本以為作為人工製造的人偶會烹調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或許是在諫也不知道的地方像現在這樣積累過經驗嗎。雖然為了引人注目能想到點心做的小屋也令他感到意外,但是這確實能吸引客人的眼球。


    凝視了一會兒,


    “看起來很好吃嘛。”


    隨口這樣說了一句,卻招來巨大反應。


    “是真的嗎!”


    諾溫的臉上放出光彩。


    是表裏如一,自然流露出來的真實情感。


    (…………)


    對此,諫也吃了一驚。


    換作以前的諾溫是不會有這種反應的。


    如果是跟諫也剛見麵時的她,毫無反應——雖說沒到這種程度,至少也不會把喜悅之心表現出來。


    “……這麽說來,”


    諫也歪著頭說,


    “你以前不是說,開餐廳有問題嗎。”


    “啊,那是……”


    “就是半年前。”


    半年前。


    也就是剛碰麵的時候,對帶便當到學校的諾溫,諫也半開玩笑地說——


    ——你幹脆當個廚師如何啊。不論在哪裏開餐廳肯定都是客人絡繹不絕。


    對此,諾溫如是回答。


    ——如果是諫也大人的吩咐也可以那樣做,但實際上有一件大問題。


    “那個問題已經解決了?難道是不能量產之類的問題?”


    “不是的,那個!”


    說著,諾溫又把頭垂下去。


    盡管看不到臉,可那雙耳朵直到耳根都是通紅的。


    “不是那種理由……那個……當初我想的是……我做的料理……隻是為了諫、諫也大人。當、當然,現在也是……有那種想法。”


    越說越紅,以至於就要消失了一樣。


    作為機械人偶,明明可以自己調解體溫——想必是認真到連這種事情也忘記了吧。


    諫也猜測變成這樣的原因,


    (是因為漸漸跟周圍的人拉近距離的關係嗎……)


    變化。


    那是最近幾天反複考慮過多次,自己和周圍的人——度過的時間。


    “……這不是什麽壞事吧。”


    少年撓著頭說。


    有一股寂寞的感覺占據內心,連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前些日子你不是也說過嗎。跟別人拉近關係、發生變化,並不是什麽壞事。”


    “啊、啊、啊、不是的!”


    “什麽意思。”


    少年困惑地皺起眉頭,諾溫一副拚死的樣子接著說,


    “那個……那個、以前、做料理是……非常、特別的事情。”


    “哦、哦哦。”


    點著頭回複的諫也,聲音有些沙啞。


    是因為少女的態度太過認真。


    過度的緊張,就連對方的內心也會受到感染一般,使少年的聲音也變了。


    “當時做飯是第一次……做給別人吃也是第一次……全部都是第一次……所以一切都那麽的特別……”


    一字一句地,戴著圍裙的人偶說。


    既不是雄辯,也並非包含了豐富的感情。


    但是。


    這對人偶而言,是竭盡全力說出來的話。


    把這半年來培養的感情,非常笨拙地傳達給對方,如同小鳥啼叫一般的話語。


    “但是,現在……”


    人偶說道。


    在潔白的圍裙前握緊拳頭。


    “現在……即使為很多人做點心……那個、我為諫也大人所做的……依然是最特別的……這這、這樣想的就是我。”


    努力斷言道。


    “…………”


    諫也屏住呼吸。


    諾溫接下來也什麽都說不出。


    仿佛時間停止了一般,兩個人連隻手指頭都沒有動。


    持續了許久的情景,被突然響起的音樂打斷。


    聖誕的節奏。


    諫也用來報時用的播放器,突然放起歡快的聖誕歌。


    以此為契機,兩個人才終於有了動作,


    “這、這樣啊。”


    “是、是的。”


    相互之間輕輕點頭。


    總覺得不能看對方的臉。


    難為情的感覺無比強烈,感覺如果那樣做了的話,恐怕心髒會立即停止跳動。


    咳哼,諫也幹咳了一聲,指著點心做的小屋,


    “那就……如果完成了,這家夥就由我來吃了?”


    “是……”


    再次首肯之後,諾溫垂下頭。


    雖然沒有直接看到臉,卻仍明白人偶露出了淡淡地微笑。


    那滿臉笑的表情,非常的害羞,同時又非常的開心。


    2


    接下來的學園祭準備,進展快得驚人。


    禦陵學院的校內幾乎每過一個小時都有新的變化。就像建造即興娛樂場所一樣,接二連三地多出攤位和咖啡廳、鬼屋。


    自製門釘釘子的聲音叮當作響,剛剛印刷出來的大量海報也逐一貼了上去。


    一秒鍾也不想浪費一般,所有人都在忙碌著。


    就連冬天的陽光和風也仿佛在支援他們。


    ——打扮成怪物和吸血鬼的大學生們。


    ——同班戴著同一種花紋的臂章,開完準備會議之後發出吼聲的高中生們。


    ——歡笑聲就連冬天的寒風也能趕跑的小學生們。


    ——來回忙碌於學生指揮,熟悉的中等部學生會成員們。


    他們無一不是在努力奔波的。


    諫也、諾溫和雷胡拉也不例外。


    幫學生的忙,送慰勞點心——期間還混雜著諫也因看到被帶上胡子和夾鼻眼鏡的聖誕老人裝雷胡拉而噴笑出來的光景。


    那氣勢,就好像時間硬是被推移過去一樣。


    總之,仿佛歡鬧才是唯一準則一般,時間在轉眼間逝去。


    ?


    二十四日早晨,極其理所當然的開始了。


    ?


    刺骨的冷空氣。


    最近一周都可以稱作是暖冬的天氣,似乎終於自覺不符合聖誕節前一天的氛圍而換了一個姿態一般。


    雖然太陽已經出來了,不過它的周圍仍覆蓋著淡淡的雲霧。


    照這樣來看,白天就有可能迎來白色聖誕節。


    似乎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很多戴手套和圍帽的學生吐著白氣、帶著莫名的慌張感穿過校門。盡管每個學生都外貌不同,喜不自禁的表情卻是共有的。大概這是隻有這兩天才有效的魔法吧。


    聖誕節。


    應該得到祝福的,非日常時間段。


    不管是校舍還是設施,都被鍍成金燦燦的鍾和銀緞子所裝飾著。昨天放學之後過了很久,才總算在所有校舍內擺好攤位和完成裝飾。


    然後,如今聚集了格外多的學生的地方,就是搭在離那些學舍大致相等距離的、教會外庭附近的舞台。


    “——那麽,接下來由中等部學生會會長?朱鷺頭玻璃同學——”


    “是。”


    校長和其它學生的講話結束之後,最後由玻璃走到台上。


    有些學生打開校舍的窗戶,有些學生手裏握著紙盒飲料,有些學生則是認真地聚集在舞台周圍,一同望著台上。因為校風比較隨意而本來有些嘈雜的學生們,卻在玻璃登上舞台的瞬間沉著下來。


    因為,對方是這個少女。


    朱鷺頭玻璃。


    (……真厲害啊。)


    在舞台旁邊,跟教員們站在一起的諫也看著這些。


    果然,這個少女與在眾人麵前高雅地挺起胸膛的樣子十分相稱,稱之為天生就是貴族相也不為過吧。


    以尊貴的“存在方式”,領導他人之人。


    跟作為英雄的冒牌貨,一直欺騙周圍的自己大相徑庭。


    (……那是當然的。)


    不禁露出苦笑。


    身為冒牌貨的自己,怎麽可能比得上真實的存在呢,反倒是會產生這種想法本身就是一種傲慢。冒牌貨做久了,就會萌生出那種想法嗎?


    這時——移開了視線。


    因為發現有幾個女學生在向自己招手。


    諫也輕輕點頭示意,少女們尖叫著互相間輕輕擊掌。


    (什麽情況?)


    不明所以地歪著頭的時候,從身邊傳來了別的聲音,


    “諫也大人,我認為他人講話的時候自己卻跟學生們進行交流是不應當的行為。”


    “啊,報歉。”


    以優等生的表情老實道歉的同時,感到有些不可思議的是諾溫的表情好像鬧別扭一樣。


    不。


    (那種事,對人偶來說是不可能的吧——)


    就這樣自問自答的時候,


    “諫也大人,還沒發覺自己多麽有人氣。”


    諾溫輕聲歎息。


    “那個,那是什麽意思?”


    “當然,您作為『九瀨諫也』在教團有著極大的人望,但是,諫也大人在這個學院也是非常有人氣的。對這些有所自覺之後再進行授課才會有更好的結果,我是這麽判斷的。”


    “…………”


    這句話太過感到意外,少年不禁睜圓了眼睛。


    (我?在這裏……有人氣?)


    完全聽不懂什麽意思。


    奉九瀨諫也為聖戰英雄的教團還算說得過去,但隻知道大肆宣揚半調子知識的校園裏?


    如果是卡洛的話是可以理解的。


    雖然形跡可疑,但他也是個名副其實的神父,而且說來其實很會替人著想。雷胡拉同樣也是時而在學校露麵,跟學生們一起有說有笑。


    可是,自己呢?


    正在諫也困惑地眨眼睛時,玻璃從台上朝自己轉過來。


    “——那麽,有請禦陵學院附屬教會的九瀨諫也神父也來講句話。”


    “哈?”


    這是事先完全沒有聽說過的,所以不由得發出叫聲。


    少年僵住,呆呆地望著台上。


    “請、請等一下。怎麽回事?”


    “因為,您幫了不少忙嘛。諫也神父來說一句的話,相信大家也會非常高興。”


    少年神父的辯駁也成枉然,玻璃微笑著伸過麥克風來。


    隨後,學生會的鈴木和真雪也以絕佳配合繞到諫也身後。隻有在這種時候,兩個人才能發揮出心息相通的合作。


    “快快!”


    “拜托了,諫也先生!”


    “呃、等、等一下……”


    盡管想抵抗,但以少年一人之力比不過兩個人,最後從台階推到舞台上。


    ——那一瞬間。


    一股熱氣朝少年撲麵而來。


    透過聖職衣,直接炙烤身體中心的猛烈熱量。幾千人的視線和興趣交織起來,強烈又粗暴的壓力,是跟平時神學課的懶惰視線完全無法比擬的矢量數。


    被那陣漩渦險些被奪走意識,


    “請,諫也神父。”


    “——啊。啊、那個……”


    握住伸過來的麥克風,輕咳一聲。


    為了保持『九瀨諫也』的麵具,用意誌力封住焦躁感。


    深呼吸。


    等到鎮定下來才發現,那股熱量並沒有讓人不快。


    握住麥克風,


    “我是管理教會的九瀨諫也。”


    說了一句之後,輕鬆了很多——同時也加倍地緊張起來。


    不知道說些什麽好,卻也隻能拚命地搜羅能在人前說的話。仿佛說錯一句話就會破綻百出一般提心吊膽的感覺,就好像走在鋼絲上的小醜。


    “雖然隻有微薄之力,我也有幸參與了聖誕節的前期工作,對後麵的教會附近——義捐自由市場和sister·諾溫的點心屋的籌備。這種活動雖然是第一次參加,但看到大家的活力和幹勁,我感到非常高興。”


    想到什麽說什麽。


    有幾次險些語塞,又用別的話繼續接下去。明明需要說的話不多,跟往常的神學說教相比差不了多少,卻不可思議地感到焦急。


    但同時——感覺到一絲快樂。


    “謝謝大家。我也相信,這兩天將會成為最棒的日子。”


    多麽肉麻的,作為『九瀨諫也』的台詞。


    如果是平時,一定會起雞皮疙瘩吧。


    想必會對不符合自己的說詞和行動感到如齒輪不能齧合的異樣感和內心的不平,事後也會被難以忍受的心情所纏繞。


    但是,今天。


    隻有今天——諫也感到了一絲快樂。


    盡管是個冒牌貨,卻隻有這一刻可以挺胸做『九瀨諫也』。


    “謝謝。諫也神父。”


    玻璃再次輕輕行了一禮。


    對少年的講話,少女以可愛的笑臉慶祝。


    “那麽,我宣布禦陵學院·聖誕節,正式開始!”


    響起一陣歡呼聲。


    玩具摔炮接連響起,四處都在放煙火。心急的學生則馬上跑去攤位,在學生們的波浪之中製造出新的波紋。


    諫也一邊看著這些,一邊從舞台走下來,閉上眼睛。


    “哈啊……”


    離開適當距離的地方後歎了一口氣。


    不由得揉肩膀周圍的時候,從背後傳來聲音,


    “押忍!辛苦您了!”


    “不錯哦!跟諫也先生在一起莞爾一笑的會長也順利拍下來了!”


    “你們啊……”


    皺眉朝鈴木轉過去。


    從田徑部部員堅實的肩頭探出真雪如貓的麵龐和一台簡單易用的數碼相機。就如剛才所說,隻有在這種時候兩個人才配合默契。


    “兩位,還有別的工作吧?”


    這時又有別的聲音加入進來。


    從兩人身旁出現的是剛剛結束宣布的玻璃。


    “嗚哇!”


    “會長,好快!”


    “鈴木君需要檢查送到學生會來的申請書,真雪還要對中等部的攤位做各種調整,還有工夫在這裏閑聊嗎?”


    ““是、是!””


    兩個人立即跑去了場地對麵。


    目送他們之後,玻璃鄭重地低頭說:


    “謝……謝謝,諫也哥哥。”


    “不會不會,雖然非常緊張,但心情不差哦。”


    連忙揮手。


    實際上,確實有充實感。雖然頭和指尖現在還殘留著輕微的麻木感,但是總覺得心情十分舒暢。在那舒暢的背麵,也感覺到淡淡地罪惡感……可絕對不是不能忍受的。


    “比……比起這個,諫也哥哥。”


    玻璃的語調有些語無倫次,垂下視線。


    “有什麽事嗎。”


    “那個、剛才的宣言結束後我的工作就告一段落,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可以休息……”


    “啊啊,當然休息也是必要的。就算不是這樣,玻璃工作也太辛苦了。”


    “啊、是、是的。謝謝。那個、所以……可以的話……請跟我……”


    “跟玻璃?”


    他不知道,少女想說什麽。


    突然,聖職衣的口袋裏,有什麽在震動。


    “——啊,報歉。”


    向玻璃道歉之後,取出裏麵的東西。


    是手機。


    按下接聽鍵剛貼到耳邊,少年的表情就立刻發生變化。


    “諫也哥哥?”


    “沒什麽。有點要緊的事情。對不起,事後再聽你說可以嗎?”


    “啊……是。”


    手輕拍在有些遺憾的玻璃肩膀上,諫也走出擁擠不堪的學生之間。


    途中碰見諾溫和雷胡拉,


    “brother·諫也?”


    “諫也大人。”


    “咦?雷胡拉和諾溫,在這裏做什麽呢?”


    “那個……現在打算跟雷胡拉大人一起開張,我想先給諫也大人品嚐一下。”


    “就如所見,用大盤子端過來了。”


    聖誕裝的雷胡拉用一如往常的冷漠表情,伸出把餅幹漂亮的排成圓形的盤子。


    “這樣啊。”


    諫也也微微一笑。


    從盤子裏隻拿起一個餅幹放進嘴裏,用前牙咬了一口,香濃的味道也隨之傳來。


    “好吃。”


    “太好了。”


    諫也對小小的嘴唇緩和起來的諾溫點點頭。


    “事後,我一定會再去吃的。”


    少年的笑容,非常的溫和。


    比平時還要無比溫和的笑容——其中的緣由,誰也沒有發現。


    3


    保持著微笑緩緩走出校門之後,諫也馬上跑了起來。


    以最快速度。


    臉上已經失去表情,路上不停地吐著白氣。


    進入拱廊時,響起歡快的聖誕歌。


    走在街上的所有人都一臉幸福的樣子——偶爾也能碰到看似不怎麽幸福的人,不過就連他們也在看到歡快的聖誕節景象之後露出苦笑。


    要說能讓諫也產生共鳴的是哪邊,應該是後者,但是至少不討厭這幅光景。


    現在連那種事情也無法進入意識的範疇。


    “……哈、哈啊!”


    上氣不接下氣。


    奔跑。


    前往的目的地,是剛才手機裏被告知的場所。


    為什麽聽從,連少年也無法說明。


    從那個令人恐懼的對手打來的電話,為什麽沒有向教團和諾溫報告,一個人追過來的理由。


    (……可惡!)


    咬一咬牙,朝指定的地下通道跑下去。


    ,隻有人影完全消失了。


    陳列窗和店內的電燈都亮著,使得這裏更加陰深。


    “——————呃!”


    視界裏確認到某個事物之後,諫也瞪大了眼睛。


    極其平凡的,在禦陵市內擁有多家支店的西餐店。


    頭朝某一角轉過去。


    “你、是……”


    少年的嘴唇繃緊。


    不。


    少年甚至以為自己的心髒停止了跳動。眼前的光景就是如此難以至信,卻又無比真實。


    悠然坐在那裏,身穿漆黑禮服般、與諫也有著相似風格的聖職衣的男人。


    然而有一隻手上卻握著足有兩米的巨大『棍棒』,與聖職衣完全不相稱。


    “總算見到啦。”


    說著,那個家夥拿起『棍棒』。


    諫也知道。


    不可能忘記。


    怎麽可能會忘記。


    獨一無二,與『九瀨諫也』齊名的另一個英雄。


    隻有一個,看穿了諫也偽裝的對手。


    “喂喂,怎麽了啊。說點感想怎麽樣?雖說你是個冒牌貨,但姑且也算是有不錯的交情吧?再怎麽說也是真刀真槍廝殺過的關係。”


    卷曲的黑發,在冷風下擺動。


    在開玩笑的氛圍中,隻有那雙眼瞳寄宿著異樣的光芒。難以想象是神父——作為聖職者是絕對不可寄宿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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