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這個世界已經快兩年了,不知那些他關心的人,如今可還安好?


    師尊、無異、聞人,還有,阿阮……


    那一張張熟悉而鮮活的麵容一一浮現於腦中,令夏夷則心潮起伏不已。


    這時鏡麵忽然發出一陣柔和白光,夏夷則凝視鏡麵,隻見鏡麵上忽然出現一陣水紋般的波動,然後他就看到了一片皚皚白雪中,一個靛藍道袍的身影正坐在石凳上,用紅泥小火爐煮茶。


    “師尊……”隔了一年零九個月,看到清和那熟悉的麵容再度出現在眼前,夏夷則不由濕了眼眶。


    隻見師尊容貌一如當年,神情亦平靜如昔,眼神卻似隱隱帶了幾分寂寥,夏夷則心中不由一揪,一股強烈的歉疚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他雖為皇子,卻是自幼被送入太華山,由清和一手帶大。


    清和平日裏待他十分親厚,卻又不失嚴厲,因此在夏夷則心中,師尊自是比他那一年也見不到幾次麵的父皇要親近無數倍。


    可以這麽說,自母妃慘死之後,師尊就成為了他在世界上僅剩的唯一親人。


    雖然那日易骨前他拜別師尊,心內便已做了最壞打算。


    然而他終究沒有料到,他和師尊以及一眾摯友麵對的,竟不是死別,而是生離。


    如今看著自己與最敬愛的師尊看似近在咫尺,真正的距離卻比天涯更遠,夏夷則隻覺胸口一窒,忍不住伸手按在了心髒處。


    片刻後,夏夷則對著鏡中人雙膝跪倒,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頭——一如易骨那日拜別師尊之時。


    師尊,您對弟子恩重如山,如今弟子卻不能在您身邊侍奉左右,還望師尊多加珍重……若有來世,弟子願寸草銜環,以效黃雀。


    夏夷則站起身來,卻見鏡麵又一陣波動,繼而場景轉換,變成了桃源仙居圖裏的屋舍。


    隻見樂無異正盤腿坐在院內,認真地擺弄著一個奇怪的偃甲。


    淡金色的陽光靜靜地灑下來,照耀著他熟悉的淺褐色瞳仁和那神情專注的俊臉,給他的輪廓鑲嵌上了一層金邊,令他整個人都仿佛在發著光一般。


    一別經年,樂無異似乎一點都沒有變,仍舊是那個永遠開朗樂觀率直善良的大男孩,然而夏夷則凝視著他,卻感覺恍如隔世。


    想到自己曾經和他一起並肩戰鬥、出生入死,經曆了那麽多令人難忘的往事,終於由原本的素不相識變成了能相互交托生死的知己。


    夏夷則本以為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做朋友,他會和聞人阿阮幫無異一起對抗流月城,陪著他們一起曆經艱難險阻,就像他們以前一直做的那樣。


    然後,等流月城之事平定後,他就可以陪著阿阮一起走遍大好河山,與她一起尋找能遏製靈力流失的方法,然後相守一生。


    而如今,自己卻離開了他們的身邊,除了在這裏遠遠地看著他們以外,什麽也幹不了。


    一念至此,夏夷則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無力感。


    他痛恨自己麵對天道時的無能,卻也心知自己無法改變現實。


    好在無異看上去活得還算自在快活,卻不知聞人和阿阮怎樣了?


    阿阮離開了自己,還能不能活得幸福快樂?


    夏夷則心中掠過這個念頭,再低頭看鏡麵時,發現裏麵的場景仍舊是桃源仙居圖裏,對著的卻已不是無異的房屋,而是阿阮的房前。


    隻見聞人羽站在阿阮房前,正提著一把水壺,給一棵長在一個藍花瓷花盆的綠草澆水。


    那珠綠草形狀秀美,葉子碧瑩瑩的,看上去十分可愛。


    夏夷則看在眼裏,不由心神大震。


    那是……阿阮?!


    難道就在這短短的一年零九個月時間裏,她就已經耗盡所有靈力,重新化為露草?!


    怎麽可能?!


    怎會如此?!


    夏夷則不可置信地看著那株正迎風舒展著葉子的綠草,隻覺心中大慟,眼前亦一陣發黑,不由以手捂心踉蹌後退數步,方才勉強穩住心神。


    伸手輕輕撫上鏡麵,觸手卻隻有一片冰冷。


    夏夷則手指隔著鏡麵溫柔撫摸綠草青翠欲滴的葉子,感覺到心中一陣尖銳的憂傷伴隨著強烈的歉疚一起升起,狠狠地肆虐著他的心髒。


    阿阮,那個天真善良、單純得近乎澄澈的少女,亦是自己人生最黑暗的時間裏,唯一一道溫暖了他心房的光芒。


    那段黑暗絕望的日子裏,如果沒有她的陪伴與悉心寬慰,夏夷則難以相信,被喪母之痛逼到近乎崩潰的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可怕的存在。


    想到兩人之間那些點點滴滴的過往,自己曾經給阿阮許諾要陪她走遍萬裏山川,看遍她想看的一切;想到易骨前夜,自己帶著羞澀艱難地向她表白時,那張俏臉上令人心動的嬌羞與喜悅……


    再看到麵前這株無知無覺的露草,夏夷則隻覺全身冰涼,一顆心逐漸被潮水般的心痛與自責所淹沒。


    他自知虧負阿阮良多,本以為此生還能與阿阮見麵,然後陪在她身邊,用自己的後半生作為補償,幫她找到留住靈力之法,讓她一生過得平安喜樂……然而,他卻萬萬沒想到,阿阮竟然這麽快就化為了露草,讓自己徹底失去了補償的機會。


    ——造化弄人,竟一至如斯!


    阿阮,阿阮……對不起,都怪我……


    夏夷則隻覺心痛如絞,雙眼亦是一陣刺痛,不由閉上了雙眼。


    這時,忽覺一陣熟悉的氣息靠近,然後兩條結實有力的手臂環繞過來,將他攬入一個堅實溫暖的懷抱中。


    耳畔響起西門吹雪帶著關心的柔和聲音:“夷則,你還好嗎?”


    夏夷則深吸了口氣,搖搖頭道:“我……無妨。”


    “可是……”西門吹雪伸手在他眼角溫柔地撫過,然後低頭看著指尖那顆放著瑩潤光芒的珠子:“你哭了。”


    見夏夷則仍舊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西門吹雪伸出右手扣住他垂落在身側的手,放柔了聲音問道:“看到了什麽?竟會令你如此難過?”——因為施術的人是夏夷則,所以他看不到鏡中顯示的畫麵。


    “一個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變成了無知無覺的露草。”夏夷則低聲道:“我終究還是……負了她……”


    西門吹雪沉默,他早猜到夏夷則以前必定有一段自己不知道的感情,雖然夏夷則從來沒有向他提過,卻也從未曾刻意隱瞞,因此他自能猜測一二。


    如今夏夷則親口說出,一時間令西門吹雪百感交集。


    盡管明知道已經過去,心中還是忍不住會升起一絲莫名的不快。


    不過這絲不快很快就被因看到夏夷則傷心而升起的心疼徹底衝散了。


    西門吹雪看著懷中依舊黯然神傷的人,隻覺心中一窒,卻不知如何出言安慰,隻能緊緊地抱住了他。


    夏夷則亦緊緊依靠在他懷中,似乎想從他身上汲取體溫來獲取力量,衝淡心頭濃鬱的哀傷。


    他素來堅強,可是……終究也有脆弱的時候。


    西門吹雪輕撫著他腦後的青絲,片刻後終於道:“夷則,別再傷心了。會有如此結果,也許是天意……她若有知,想來也不會怪你。”


    他素來不會安慰別人,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安撫的話。


    夏夷則點點頭,他知道阿阮不會怪自己,他隻是……無法原諒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夏夷則忽然想起了什麽,俊臉上哀傷的表情漸漸淡去,繼而化為一片冷冽。


    ——他好像忘記看幾個重要的人了呢。


    夏夷則以手撐住西門吹雪胸膛,然後挺直了脊背,正色道:“那麵鏡子,我還要看一下。”


    西門吹雪從善如流地鬆開手後退幾步,以免自己打擾到他。


    夏夷則深吸了口氣,強壓下心頭因想起那幾人而湧起的強烈恨意,然後重新低頭去看鏡麵。


    隻見鏡內一陣水紋波動,然後出現了他熟悉的場景,卻是聖元帝的寢宮。


    隻見聖元帝正臥病在床,那個總是高高在上意氣風發的當朝天子此刻看上去仿佛老了好幾十歲,麵容枯槁骨瘦如柴,一雙眼睛渾濁不清,顯然已是病入膏肓,沒有幾日好活了。


    奇怪的是,在這個聖元帝病入膏肓的當口,他那正處心積慮爭奪皇位的兩位皇兄卻一個都沒有出現。


    ——龍床邊除了一幹宮女太監以外,隻恭敬肅立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卻是那年方八歲、因為年幼兼母妃出身低微,從未被視作威脅的四皇子李淼。


    夏夷則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瞬也不瞬地凝視著龍床之上那僅剩一口氣苟延殘喘的人,心中開始翻湧起憤恨黑暗的情緒來。


    那人……很快要死了吧?


    自己終究沒能親手殺了他為母妃報仇……


    現在他這麽容易就死了,還真是……便宜了他呢。


    夏夷則目光冰冷,雙手不自覺緊握,光潔的手背上隱隱有青色筋脈凸起。


    然後他慢慢地放開了手,心中開始浮起一陣疑雲。


    那人如此病重,他那兩個早已覬覦皇位的哥哥,為何沒有守在床邊?!


    他心念剛動,菱花鏡的鏡麵亦隨著一陣波動,繼而鏡麵內顯示出一座偏殿,那座偏殿看上去十分荒蕪,夏夷則卻認得。


    那是皇宮內最偏僻的所在,一般是沒人去的。


    然而這時候偏殿裏卻坐著一個人,那人一身綾羅卻滿麵愁容,一頭長發已有近半花白,此刻正守著一盞燈和一堆佛經唉聲歎氣,卻是他那陰柔歹毒的二哥李椻。


    看來他奪嫡失敗,已經成為了這場皇位之爭的犧牲品。


    既然他已失敗被囚,那麽,是大皇子笑到了最後麽?


    想到老大那張陰鬱的臉,以及他看向自己的刻毒眼神,夏夷則俊臉不由沉了下來。


    不過很快他的臉色又變了。


    因為菱花鏡中忽然顯現出莊重巍峨的皇陵。


    而那曆代帝陵之側,已經多了一座新的陵墓。


    令夏夷則萬萬沒想到的是,這陵墓的主人,竟然是他的大哥,那個野心勃勃,早將帝位視作囊中之物的大殿下李昊。


    想來是李椻為爭皇位不擇手段,用陰謀詭計害死了李昊,然後激怒聖元帝,落得被軟禁深宮的下場。


    沒想到這場奪嫡之爭,兩人機關算盡手段百出,最後卻都沒能成為勝利者。


    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善惡到頭終有報?!


    隻可惜,自己終究不能手刃仇敵。


    天意……從來高難問。


    一念至此,夏夷則不由“嗬嗬”低笑起來,那低沉的笑聲中不知蘊含了多少悲愴,多少血淚。


    西門吹雪聽得心中揪痛,不由自主走上前去,伸手將夏夷則擁入懷中,俯首在他耳邊低聲道:“夷則,不要再看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隨風而逝吧。從今以後,我會一直陪著你。”


    夏夷則靜靜地聽著,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因為這些話而加速了流動。


    這些話聽上去很平淡,然而,卻是他聽過的,最美的情話。


    因為,它們是出自西門吹雪的口中。


    夏夷則覺得自己的心跳得飛快,他忽然伸出雙手,緊緊回抱西門吹雪。


    他抱得那麽緊,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兩人緊緊相擁著,夜色中萬籟俱寂,隻能聽到他們的呼吸聲響在彼此耳畔,仿佛是世間最美的樂章。


    時間靜靜地流逝著,不知過了多久。


    夏夷則忽然緊張地伸手去推西門吹雪,後者用疑惑的目光看著他。


    夏夷則俊臉不由一熱,艱難地開口道:“我……我……馬上……要現出……妖形了……”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到此正式完結,謝謝各位讀者大大一路追隨和支持~~~


    其實某紅也知道,這篇文很多人物都ooc了。一開始隻是想寫一篇魚則的yy文,也沒考慮太多就開坑了,因此魚則的設定和原著的差別比較大,至於陸小鳳眾人……捂臉……大家還是當原創看吧……劍神葉城主陸小雞九公子我對不起你們~~~~~


    接下來會有一個葉城主和皇帝的番外,更新時間未定,我盡量快點寫出來~~?


    然後,定製也會出的,實體書裏會放魚則和劍神的各種那啥情節(你們懂的)作為願意收藏實體書讀者的福利……話說會有人收藏嗎……


    謝謝各位認真看作者廢話,恭喜看完的人獲得本文的隱藏彩蛋——


    小劇場


    夏夷則:魔鏡魔鏡,快告訴我誰是陸小鳳世界最攻的人?


    菱花鏡:……(老紙是菱花鏡不是魔鏡好嗎摔!)


    夏夷則(挑眉拔劍):說不說!?


    菱花鏡戰戰兢兢,片刻後鏡麵出現一個字:你。


    夏夷則(嘴角勾起):算你識相。——你再告訴我,誰是陸小鳳世界最受的人?


    菱花鏡(用靈力揣測夏夷則的心意),片刻後鏡麵出現四個字:西門吹雪。


    夏夷則滿意點頭,下一秒“咣當”一聲,菱花鏡四分五裂。


    罪魁禍首西門吹雪收劍入鞘,麵無表情:壞了,留之無用。


    菱花鏡死無全屍死不瞑目……然後被老管家丟到了庫房角落的廢物堆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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