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問水師兄這麽沮喪。


    他垂頭喪氣的蹲在天澤樓外麵,嗯,似乎是一直盯著大莊主經常靜心打坐的地方在發呆。


    說是發呆倒也不像,畢竟一向跳脫肆意有違山莊君子風範的問水師兄如此安靜的模樣,打從我記事起卻還是第一次見到。


    我有些好奇,蹦蹦跳跳的過去——我記得問水師兄說過,我穿著破軍裝的時候這樣子走路是最最可愛的。為了安慰問水師兄,我也蹲在了他的麵前,歪著臉看他。


    問水師兄抬頭看了我一眼,複又低下頭,有些喪氣的撇撇嘴說:“小師妹,今天問水師兄沒有買糖葫蘆哦。”


    我鼓了鼓臉頰,輕哼一聲,卻還是從自己的背包裏找出一根蛋叉叔叔家最最好吃的糖葫蘆遞給他,有些不高興:“問水師兄最壞了!我明明是擔心師兄,才不是為了要糖葫蘆,明明問水師兄才是大饞貓!”


    問水師兄看到糖葫蘆的瞬間眼睛亮了亮,但隨即又垂下頭,用手指戳著地麵,周身的氣息陰暗到就連一向高高束起的馬尾都塌了下去似的。


    “問水師兄,你怎麽了嘛?”見問水師兄不吃,我有些納悶,卻也有些高興的將糖葫蘆舉到自己麵前,大大的咬了一口。嗯,酸酸甜甜的,我果然最愛糖葫蘆啦!


    問水師兄隻是搖頭,我見實在是問不出什麽,也隻好作罷。


    哼,你不告訴我我才不稀罕呢,我找山居師兄去!


    山居師兄是我們山莊裏最好最好的人啦,又溫柔又體貼,是莊內和鄰居秀坊裏一眾師姐們關注的對象,比起同為山莊兩大弟子之一的問水師兄簡直是好了太多。


    嗯,這會兒山居師兄應該在練劍啦,真是的,日頭明明還這麽早。我忍不住打了個嗬欠,雖然不想承認,不過我早起的目的之一,卻也是為了能在晨練中多見山居師兄一麵。


    山居師兄最喜歡在樓外樓外麵的空地上練劍,他的重劍使得出神入化,我還從來沒見過有人能把那麽大的劍揮的那般威武過。我晃了晃身子,身後比我還高上一點的重劍發出叮鈴鈴的響聲,我聽了忍不住高興地加快了腳步——現在還這麽早,要是能讓山居師兄單獨指點我就好啦,雲飛玉皇的運用我到現在都還不太連貫呢。


    來到了樓外樓,山居師兄卻並不像往常一樣在這裏練劍,但是圍觀的弟子卻不在少數,我仗著人小個子矮從人群中擠了進去,卻看到了一位特別特別漂亮的大姐姐正在和莊內的師姐比武。


    我張大了嘴,雙眼閃爍著璀璨的光芒——這個姐姐好漂亮,而且用槍的時候特別的,嗯,怎麽說來著,特別的英姿颯爽!


    和山莊秀坊裏的姐姐們都不一樣。


    紅色盔甲的大姐姐最後一個收勢將才入莊不到一年的師姐擊退,臉上是燦爛的笑容,環視周圍一圈之後露出痞痞的笑容:“還有哪位不服要來和我比試一番嗎?”


    哼,原來是來莊內尋釁的!默默收回剛才對對方的好評價,我也看了看四周,如今這會兒在的都是才入莊沒多久的師姐們,卻還不如自幼在莊中長大的我劍術高明。莊內弟子排行雖然不是按年齡,但礙於我年歲太小,倒也是平白多了個小師妹的稱號。


    平素我雖不喜歡這個稱呼,但今日卻又和往常不同——


    我挺起胸膛,試圖讓自己看起來高大一點,向前一步道:“閣下莫非欺我藏劍山莊無人不成!在下不才,倒想領教閣下高招!”


    我的話音才落,四下便笑作一片,我不禁惱得鼓起臉頰,卻又有些茫然,之前有人來尋釁生事時,山居師兄明明也是這麽說的啊。


    但笑得最大聲的卻是此番惹事的罪魁禍首,她一手拿槍,一手捂著肚子,大笑道:“小姑娘,你要和我比武?”


    狗眼看人低,果然討厭!


    我不做聲,暗暗發動了夢泉虎跑便貼上了那道紅色的身影。


    她被我的突然發難弄得有些慌亂,但隨即就穩了下來,幾下便抵擋住了我的攻勢——哼,個子矮真的是太吃虧了。


    我們僵持了片刻,我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便運起自己目前所習招式中威力最大的雲飛玉皇衝她打去,豈料這一招我自己還不太熟練,在打到她之前自己反倒先摔倒在地。


    我紅著眼睛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衣擺上的灰塵,瞪了她一眼,卻在下一刻羞紅了臉。


    原來不知道何時起,圍觀的一眾弟子已然安靜的散開,皆因那頭站著的白發身影。


    大莊主。


    大莊主形貌昳麗,身姿絕佳,比之尋常男子多了幾份清麗,卻又不會讓人將他比作女子般平添折辱。


    藏劍山莊大莊主葉英,他雖然性子極冷,平素從不過問莊內瑣事,再添之目不能視,一向是被山莊的眾人當做最虔誠的信仰膜拜著,最心愛的珍藏嗬護著,但這卻不代表著他的聲望會比其他幾位莊主低。


    正相反,這位為了藏劍山莊奉獻出雙眼,為了莊內幾位令人不放心的莊主操碎了心的大莊主,是整個山莊最讓人想要親近的。


    我揉了揉眼睛,明知道大莊主什麽都看不見,卻還是覺得他閉眸所望之處將我的窘態看的一清二楚,忍不住心下難過,哽咽道:“大莊主,弟子學藝不精,丟了山莊的臉。”


    大莊主沒有說什麽,而是走到我麵前遞給我一塊繡著梅花圖案的手帕,我紅著臉接下來,迅速的在臉上擦了擦,便十分珍視的將手帕疊好,仔仔細細的放進了胸前的衣襟裏。


    大莊主露出清雅的笑容,隻是朝著一個和那尋釁的女子穿著有幾分相似的男子溫聲說道:“李將軍大才,貴府果然人才濟濟,倒是我藏劍山莊沒落了。”


    對麵那男子露出了討好的笑容,看起來就像是問水師兄養過的一隻大型犬,我甚至看到了他身後的尾巴輕搖,但他什麽都沒來得及說,大莊主便又道:“如此,關於貴府的兵器定製,我還需與二弟多多商討才好。”


    之後發生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因為我現在正在被這位天策府的女將軍纏著——嗯,據說是天策府的李承恩將軍所下的指令。


    老實說我不得不佩服天策府——這位戎裝加身的將軍姐姐溫柔體貼,眉目間更是多了抹我們江南女子所沒有的的英氣,談吐間不顯一絲常年生活在行伍間的粗魯和一般女子的小家子氣。


    尤其是她會給我買很多糖葫蘆。她喜歡拿著糖葫蘆來逗我開心,也喜歡在惹我不高興以後幾乎搖著尾巴來給我送糖葫蘆,雖然我覺得她這麽喜歡送我糖葫蘆是因為他們天策府太窮買不起其他東西的緣故。


    不過我第一次看到她這麽高興卻是因為一筐馬草。


    我和她在莊內武場比武,我早就聽聞天策軍的馬上功夫了得,可卻從未見過她施展,自然是想要開開眼界的。但她卻很為難,但隨後還是叫出了她的坐騎,一匹本該神駿的裏飛沙。


    說是本該,便是因為這匹馬實在太瘦。


    她看我目光不善,也有些不自然的撇撇嘴,嘴裏不停嘟囔著:“都怪統領不爭氣,要是一舉拿下葉莊主,我們還會缺馬草不成?”


    果然有陰謀!


    我瞪過去,卻在她眼巴巴的好像乖巧的大狗一般濕潤的目光中從背包裏掏出些皇竹草,喂給了那匹看起來饑腸轆轆的裏飛沙。


    我喂完馬,準備讓她好好和我比武,本著大人大量的原則,我還是打算原諒她的,可她卻好像傻了一樣,呆愣了一陣之後便朝我撲了過來,一邊狠狠勒住我抱個不停,一邊尖聲叫道:


    “求嫁求嫁!居然有皇竹草!我的沙沙和我以後都是你的人了!”


    ……我翻了個白眼,不得不說,這時候的她的確是,嗯,非常愚蠢。


    第二天她沒來纏著我,我有些鬆了口氣,可是卻又莫名覺得不高興,於是便回樓外樓想找山居師兄問問情況。


    說到山居師兄,我也是兩天未曾見到他。好像自從天策府的使節來到山莊,他就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


    山居師兄住在樓外樓邊上的高級弟子房裏,他為人端肅卻不乏隨和,最是讓我們一眾小弟子喜歡。我站在門外,正準備像往常一樣推開門進去,卻聽到裏麵傳來了一個痞痞的聲音。


    我剛準出聲,卻又聽到了山居師兄的聲音。他顫抖的聲音裏帶著痛苦,卻又似乎有種說不上來的情緒,一邊猶如受傷的小獸一般發出低鳴,一邊嚴聲拒絕,他好像說著光天化日,此行不妥什麽的。


    但對方卻不理,反而更加欺負起山居師兄了。


    我聽著那人說著我就是喜歡欺負你之類的話,早已氣到不行,但不知出於什麽心思,卻隻是小小的推開了一條門縫,隨即便被出現在我眼前的一幕嚇了一跳。


    一個身著天策府鎧甲的年輕人正緊緊地貼在山居師兄身上,一隻手甚至不規矩的在山居師兄的身上摸來摸去。


    嗚……我鼻頭有些酸澀,雙腿卻害怕的發起抖來。我有些痛恨自己的膽小,我想救出一直以來思慕的山居師兄,可到底還是在山居師兄的哭泣聲中被嚇得不敢動彈。


    一雙手從背後捂住了我的嘴,我嚇了一跳,驚恐的向後望去。


    呼,原來是這兩天一直不對勁的問水師兄。


    問水師兄把食指豎在唇前示意我不要出聲,然後見我點頭,便拉起我的手向外走去。


    直到站定,我才不高興的瞪向問水師兄。哼,壞師兄,明明都看到了為什麽不救山居師兄呢?


    問水師兄雙眼放光的看著我,看得我後背發冷才幽幽歎息道:“沒想到山居那麽正經的家夥居然已經和鐵牢好上了,倒是傲血……”


    他之後的話說的含糊不清我聽不太清楚,隻看到他又俯下身揉了揉我的頭發,才一本正經的盯著我說:“天策府的家夥們要走了。”


    要走了?我迷茫的睜大眼睛,然後才恍然察覺原來他們的到來隻是為了和藏劍談一筆生意而已。


    我點點頭,然後踮起腳尖也摸摸問水師兄的頭,問他:“問水師兄你不開心是因為那個天策的傲血師兄沒來嗎?”


    問水師兄好像吃了一驚,隻是伸出手在我鼻尖一捏,才惡聲惡氣道:“誰是因為那家夥不高興啊!”


    天策的家夥們肯定是不受歡迎的。


    我站在樓外樓外麵,看著天策府的李承恩統領帶著鐵牢和一起欺負我的壞人姐姐孤零零的眺望天澤樓方向,卻還是有些忍不住難受。


    遠遠的我還看見她朝我招手。


    我跑過去,在李承恩統領和鐵牢的笑容中抱住她的腰,把臉埋在她懷裏,悶聲問道:“姐姐,你們還會來嗎?”


    她伸手摸摸我的發頂,然後推開我說:“你該回去啦。”


    我有些不解,她便解釋道:“我們天策軍從來不需要人送別。”她頓了頓,對我說:“隻要活著,我們總會再見的。”


    “活著?”我重複一聲問她,然後看見她點頭,也好像明白了些什麽似的,對她說一句“我等你下次來哦”,便轉身跑著離開了。


    她沒有再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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