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英瞧他一直盯著自己,麵上雖不顯,心中卻到底覺得好笑,於是伸出手指戳了戳小弟子的額頭,溫聲道:“今日不舒服,便不要跟大師兄習劍了吧。”


    他的聲音溫潤恬淡,聽到葉正陽耳中卻莫名添了一絲愁緒,葉正陽低下頭去躲閃他修長的手指,嘟嘴道:“誰讓師父你都不教我用重劍的?我偏要和大師兄學!”


    說完,自己想起葉英施展風來吳山的模樣,又忍不住自己率先莞爾。


    他平素都稱呼葉英為師尊,此時撒起嬌來叫著師父,倒讓葉英有些哭笑不得,葉英哪裏不知道自家小弟子的身份,於是也半分聽之半分任之的衝他道:“為師已決定今日出關去天澤樓靜修,你可要去?”


    葉正陽雖然少年心性好熱鬧,可卻更稀罕和自家師尊膩在一起,哪怕清靜了些,卻到底不會無聊,於是少年抓住葉英的廣袖,睜大了兩隻圓滾滾的眼睛驚喜道:“真的?弟子要去!”


    羅浮仙自然已經提前知道了葉英要出關的事宜,所以當葉正陽扶著葉英自劍塚出來時,便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守在劍塚外的羅浮仙。羅浮仙見到葉正陽,先是衝他笑了笑,才又恭敬地對葉英道:“恭迎大莊主出關。”


    葉英揮揮手示意她不必多禮,然後在自家弟子體貼的攙扶下旋身上馬——他雖目盲,卻不至行走有礙,更因為雙眼不便而添了比常人敏銳數分的知覺,但既然有乖巧的弟子願服其勞,葉英也是不介意偶爾讓自己放鬆一下的。


    哪怕這藏劍山莊,已然耗費了他半生心血。


    他胯下的馬是千裏的良駒,機靈而乖巧,葉正陽已然自覺地牽起韁繩,挑了條最平穩的路向前走去。


    他合該做不慣這些伺候人的瑣事——葉正陽一直生活在別人的服侍之下,更兼之心氣甚高,從不曾做過這般事,可此刻他雖不熟練,卻是心甘情願的為葉英做這一切。


    ——無關情愛,也無關內心深處的一絲傾慕。


    無論是發自內心的尊敬,還是在見到這人發絲如雪時的心疼,葉正陽都願意盡自己所能,至少在對方麵前,永遠都做一個體貼乖巧的弟子。


    不能,也永遠都不會有任何綺念。


    馬上的葉英自然不知道葉正陽的心思,他隻是看著今日分外沉默的小弟子,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葉英一貫喜好在天澤樓抱劍觀花——花開花謝間,他似乎總能領略到與劍招中所蘊含的不一樣的道理。


    花落成泥碾作塵,卻永遠不爭、不搶、不訴、不怨。這與他的心劍有奇異的吻合,他隻是以心為劍,來護衛整座藏劍山莊。


    葉正陽看著他觀望一樹花木出神的模樣,思緒卻忍不住憶起從前。


    “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聞,溫而理。”那一年,他還隻是個剛剛懂事的孩子,葉英就在這棵樹下這麽教導過自己。當時自己頑皮,欺負這棵樹長不高,便用劍刻了痕跡,每次下學後都要比上一比。


    這樹本是棵老樹,在藏劍建立之前便已經存在了許久歲月,又怎會和他一般成長?於是他便開心的以一種比老樹要快上許多的節奏成長著。


    之後又遇到很多事情。


    師尊的眼睛看不見東西、自幼體弱的六小姐出世、老莊主封劍從此不再動武……直到後來,葉正陽才驚覺自己的成長竟連個陪同的夥伴都沒有。


    他是大莊主唯一的弟子,在藏劍山莊的地位自然特殊,師尊又經常閉關,聚少離多。每當他孤單的時候,他都會跑到這課老樹下坐上一坐。


    他不怕寂寞。


    自他記事起,他就依稀記得那麽一雙眼睛。不很黑的琥珀色,明亮而銳利——那雙眼睛深處,才是真正入骨的寂寞。


    正猶如師尊的眼睛。


    葉正陽年幼時不懂事,曾盯著葉英的盲眼看了許久,那種空洞裏透著一絲冷意的目光他想他恐怕畢生都難以忘懷。


    他那麽寂寞。


    五莊主和六小姐都懼怕冷淡的師尊,莊裏的小弟子們都對他畏懼有加,算下來,整座山莊與他親近的人,竟隻有二莊主葉暉一人。


    明明師尊那麽好。


    不知道從何時起,葉正陽便上了心。他寧可自己頑劣些去逗師尊開心,也好過隻能乖巧的在一旁靜靜看著師尊出神落寞的樣子。


    就好像他記憶深處那個從未出現過,卻又無比清晰的身影。


    白衣劍客,白衣如雪,人亦如雪。


    葉英的聲音將葉正陽自記憶中喚醒過來,他愣了愣,便聽葉英道:“下月便是你的生辰,一轉眼,你也長大了。”


    葉正陽捏了捏衣袖,他已經要十五歲了。


    自此以後,他便已經成了可以成家立業的男人,而不再是受人疼寵的小小少年。他在一刻不停的長大,老樹在一刻不停的變老,那師尊呢?


    葉正陽一下驚醒,他突然拽住葉英的衣袖,急切道:“沒有!我還小呢!”


    葉英愣了一下,隨之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伸手點了點少年的額頭,最終隻留下長長的歎息。


    內心的惶恐幾乎已經控製不住,葉正陽掩蓋似的大聲說道:“就、就算我長大了,師尊也不會老!”


    葉英聽了不覺一笑,問道:“傻孩子,哪有人不會老?”


    葉正陽突然狠狠地把臉埋到他懷裏,顫聲道:“我不管!反正師尊在我心裏永遠都不會老!”


    葉英聽到他話聲中的顫抖,心下柔軟,便不禁伸手摸了摸葉正陽的發頂,溫聲道:“好,那師尊就永遠都不老。”


    聽到他帶笑的承諾,葉正陽急忙紅著臉從葉英懷裏退出來,別扭的扭過頭衝他說了句“我去找問水師兄”,就運起門派輕功飛了個無影無蹤了。


    葉英看著自家小弟子落荒而逃的背影,清冷的臉上忍不住掛起了一絲柔和的笑意。


    葉正陽大感自己方才的行徑丟臉,於是便準備去找二師兄葉問水聊天來治愈一下自己受傷的心靈。


    說到君子如風,恐怕整個山莊都沒有比問水師兄更適合這四個字的人了。問水師兄本是大師兄,卻因為山居師兄不滿其隻是早入門了半天便成了門派之首,方才謙讓的將大師兄的名號讓給了山居師兄。


    是以在一眾弟子心裏,藏劍大師兄卻是山居和問水兩人共同擔當。


    問水擅使輕劍,劍勢輕靈自如,為人亦是謙謙君子,令人心折。山居慣用重劍,劍招恢弘大氣,雖然平素有些不可靠,但關鍵時刻卻總是如重劍一般讓人能夠信任的依賴。


    兩人共同教習藏劍眾弟子劍法內功,並稱為大師兄,倒也是藏劍山莊一番獨特的景象。


    今日輪到山居教習重劍,所以葉正陽便來到高級弟子房準備找問水師兄,可卻沒想到他還沒能靠近,便被一個人從背後捂住嘴,拖到了角落。


    葉正陽自然感覺到了身後的人並無惡意,於是也沒有掙紮,回過頭一看卻發現對方正是本該在外教習弟子使用重劍的山居,於是詫異道:“山居師兄,怎麽是你?”


    對方見自己被識破,也不尷尬,隻是擺擺手道:“小正陽,你問水師兄怕是動了心,看上誰家姑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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