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的生辰帶給了葉正陽很多東西。


    無論是意味著從此以後他將真正意義上作為藏劍山莊的少主而獨當一麵,還是他在成人禮上收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由師尊親自鍛造出的輕劍。


    當然他似乎也失去了很多。


    從他的態度轉變為默認起時便再也不能被他獨占的師尊,還有可能此生都不會有機會再享受到了的寵溺溫情。


    原因無他。


    他長大了。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責任。一個人是否是一個頂天立地的人,並不在於他究竟做出了多大的功績,也不在於他多麽受人們尊敬,而是他能夠用自己的肩膀承擔起自己的責任,為自己重要的人、想要保護的事物守護住一方寧和。


    真正的愛從來都不是枷鎖。


    藏劍山莊的幾位莊主都知道,葉正陽自小便極親近葉英,而一向冷清的葉英也與他的小弟子日日相伴,兩人之間的牽絆不可謂不深。


    葉正陽一向霸道,他幼時極是任性,片刻也不能離開葉英,縱是六小姐哭鬧著要找大哥,他也輕易不會鬆手。


    葉煒和葉蒙兩位莊主更是私下無數次猜測,縱然大哥心性冷清,可這一生到底不能總孤苦流離,若是有朝一日葉英成了親,那戀師成狂的葉正陽還不得掀了山莊的門來?


    可如今真到了這一步,少年的做法卻令人有些難解。


    說他不喜歡那位李將軍吧,他卻又是極崇拜這位勇武驍勇的將士的,而且每每李承恩南下江南,他雖不說,可卻也是真心盼著李承恩的到來的。


    可要說他對那位李將軍有好感吧,卻又不像。


    哪有人以看到對方被整治、被愚弄為樂來表示親近的?


    葉暉知道自己的兩位弟弟對他們三人間的關係多有猜測,他雖是兄弟幾人中最最重視儒學教養的一個,可卻也是最最心疼自家大哥的人。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葉英究竟吃過多少苦。


    他童年時被父親冷落的寂寥、少年時劍技衰微的落寞,青年時終於一展風姿卻隻能被歎一聲“明珠蒙塵”的遺憾,以及那之後失去了雙目時那一絲不能輕易被人解讀的惶惑。


    葉英從來都不是一個會將不平推卸給命運的人。


    他從來都不會去抱怨自己的命運。


    但是和他一同長大的葉暉卻懂。


    那個永遠都不會抱怨,也永遠都會義無反顧的站在藏劍山莊之前的男人。


    他的風姿太俊秀,身形太消瘦,麵容太溫柔。


    他的血太熱,他的骨太硬,他的心太軟。


    葉暉站在樹下,看著在一旁對著木樁練劍的少年,忍不住露出微笑來。


    這個少年足夠聰慧,也足夠果斷。


    他是大哥畢生的心血,更可以說是葉英一切智慧和武功的延續。


    守護藏劍的宿命對於一個尚且單薄的少年來說或許太殘忍,但葉暉卻能看到對方身上那種他們曾經都有過的,也一直懷念著的朝氣。


    葉英門下,正天之陽。


    他曾看過大哥將繡著這麽一行字的黃色絹帕放進孩童的繈褓中。少年的穿著是藏劍一貫有的燦金色。


    可他本人,卻比那金色更加耀眼。


    他足夠霸道,也足夠勇敢。


    葉暉有些動容。


    他這一生做錯的事實在太多,他有時候甚至會想象著若是當年他也能有少年這樣的勇氣,那麽如今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他記得少年告訴過他。


    “我若愛上一個人,便勢必要給他最好的,永遠保護他,尊敬他,親近他。”


    葉暉也記得自己問過:“若他愛的不是你呢?”


    然後少年說:“那我也一樣願意給他最好的,無論如何,我愛的是他,而不是他會給我的回應。”


    真正的愛從來都不是枷鎖。


    ……


    李承恩的吻溫柔而深入,葉英能感覺到對方的嘴唇帶著濕意和熱氣在自己唇齒間遊走,也能在對方唇舌間或的試探中片刻的失神。


    他吮吸著自己的唇瓣,而後珍視的輕舔、刮咬,再重複著之前的動作一點一點的深入進去,勾起他的舌頭共舞。


    一吻下來,早已目眩神迷。


    有力的手臂從腰間橫過,李承恩看著葉英雙唇潤澤,麵頰緋紅的模樣,忍不住歎息一聲:“阿英,你真讓我欲罷不能。”


    說罷便低下頭來,在葉英覺察到不對勁的時候便張口咬住對方的鼻尖——那瑩白的鼻翼上甚至因為緊張而滲出了些許晶瑩的汗珠,李承恩看了隻覺得可愛,於是又抱住對方親昵起來。


    葉英被他舔的想笑,可到底卻還是忍住了,隻是顫聲問他:“將軍莫不是有什麽癖好,把葉某當做噴香的骨頭?”


    李承恩聽他打趣也不氣惱,而是順勢深深在他身上嗅著,直到葉英整個身體都僵硬起來,才壞笑著戲謔道:“美人兒的味道就是好聞,本將軍一嗅便知,你定是那噴香的大骨頭變得!”


    葉英不覺莞爾。


    這廂李承恩見他笑出來,更是難以抑製內心奇異燃燒的火焰,一把將懷中人緊緊摟住,咬牙切齒警告起來:“阿英,你可莫要惹火!”


    ……


    “秀水靈山隱劍蹤,不問江湖鑄青鋒,逍遙此身君子意,一壺溫酒向長空。”


    葉正陽收了劍勢,旋身飛到屋頂上坐了下來。


    他的目光中隱隱還有些興奮,得了寶貝的少年愛惜的擦拭著手中的寶劍,而後忽然釋然般的舒了口氣。


    “我輸了。”他低聲說:“李將軍比我想的要好上太多,他能對師尊很好很好。”


    “但是我不是輸給他,”他又說:“是因為師尊覺得他很好,我才會覺得他好的。”


    葉正陽也說不清楚自己對師尊的感情。


    若說是尋常師徒的感情,他卻是從未見過誰家的師徒有這般的親厚。


    可若說是愛慕,卻也不像。


    師尊是極好的。可若是愛慕之心,當比這更少一分順服,多一分相知。


    葉正陽有些茫然。


    若是愛慕,那必是有一襲白衣,也是一位翩翩出塵的劍客,也是那般一身清冷,滿身蕭索。


    可卻又不一樣。


    可卻又說不出是哪裏不一樣。


    但是他隻知道,他是真心的尊敬師尊,願意為師尊奉獻出他所有的一切。


    他愛葉英,無論這是否有關愛慕。


    他並沒有常人所想象的那麽好。


    他霸道得恨不得立刻趕走李承恩,然後將他愛戴的師尊好好留在自己身邊,從此讓他身邊隻有自己一個人。


    可是他卻舍不得。


    無關乎任何利益,無關乎任何他自己的意願。


    因為葉英和李承恩在一起的時候,曾經露出過那樣幸福的微笑。


    葉正陽時常在想,究竟什麽才是溫柔。


    或許溫柔從來都不是溫文爾雅,也不是百依百順。


    溫柔啊,大概是有人一身肅殺,滿身疲憊,卻還是守著另一個人遲遲不肯睡下。


    大概是生命中最後的一刻,他並未將生存的機會留給自己,而是選擇與心愛的人一起分享。


    大概還是照顧一室鮮花時麵上溫和滿足的笑意,與朋友共飲美酒相互奚落時放鬆的唇角,還有執劍為自己的子民守護一隅安康的那份責任。


    溫柔是一種勇敢,是一種承擔。


    這麽說來,也無怪總有人說自己是那麽霸道,卻又那麽溫柔了。


    葉正陽勾起嘴角。


    他從來都不是個溫柔的人,可卻也從來都不是一個吝惜於將溫柔帶給所重視之人的人。


    溫柔的反義詞從來都是懦弱,決不是霸道。


    天光正好,恍然之間他似乎看到劍客步伐如颯遝流星、白衣似風雪霜華、手中劍光,則如驚鴻流光。


    恍若天外飛仙。


    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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