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娥、月魁走了。


    沒有過多的告別,兩女問清楚巫祝神像的具體情況後,便立刻離去了。


    這世間,除了她們兩人,沒人能再懂,巫祝神像對於隱巫一脈,有著何等的重要性。


    作為隱巫一脈的大祭司,月魁深切地懂得自己身上肩負的重任,也因此,離開之時,她並未去看李素。


    她怕自己會舍不得。


    李素、趙玉鼎站在懸刀廬外,一人眼裏閃過幾分不舍,一人眼裏閃動著笑意。


    “看樣子,巫祝神像對隱巫一脈很重要。”李素輕語,眼裏已失去月魁的蹤影,他的心裏也變得有些空落落。


    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此番離別,可能真的要等到三年後的朝歌之行,才能再次相見了。


    即便已經連續膩歪了三天三夜,此刻他仍是滿心的不舍。


    不知不覺間,月魁在他心裏,已經占據了相當的份量。


    “聽說那尊巫祝神像裏,藏著隱巫一脈最重要的傳承。”趙玉鼎悠悠說道,“月魁是隱巫一脈的大祭司,聽到巫祝神像的消息,自然要第一時間趕過去。”


    李素瞥了眼趙玉鼎,狐疑道:“師尊,我怎麽感覺…她們離開,你好像挺開心的?”


    “嗬嗬~,月魁跟你香繡師叔有點矛盾,她要是不離開,你香繡師叔不好露麵。”趙玉鼎拂須微笑。


    “香繡師叔…”李素一怔,旋即心中一動,試探著問道,“香繡師叔已經回來了?”


    “有關巫祝神像的消息,便是香繡告訴為師的。”趙玉鼎笑道。


    李素頓了頓,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了。


    在這位師尊眼中,顯然香繡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師尊,你確定巫祝神像在蜀中出現…這消息是真的嗎?”李素盯著趙玉鼎,幽幽問道。


    趙玉鼎輕笑道:“香繡的消息,自然不會有假。為師隻是不想月魁大祭司跟香繡見麵,可沒想過要欺騙月魁大祭司。”


    “這樣啊。”李素鬆了口氣,心說你要是騙了我的月魁,那接下來大概要陪著你的新徒兒一起追過去。


    在香繡、月魁之間,身為月魁唯一的男人,他肯定會無腦選擇月魁。


    “你就別操心月魁大祭司了。”趙玉鼎瞧著懸刀廬周圍的金色帷幕屏障,感慨道,“有淮竹跟著她,無論她去哪,都不會有事的。”


    “淮竹…”李素瞧著趙玉鼎,好奇問道,“羲娥很強?”


    淮竹,即是羲娥。


    “你在禁地裏,應該已經見識過了。”趙玉鼎輕聲道,“多虧有她,這次才能化險為夷。”


    “她的實力,跟武戩相比,如何?”李素問道,他挺好奇的。


    從見到羲娥的第一天開始,他就知道這個女人,是個不弱於月魁的女強者,可到底有多強,他並沒有多少概念。


    在禁地裏,倒也算是見識過羲娥出手,可仍是無法確定,羲娥的實力,具體處在哪個範圍。


    “跟武戩相比……”趙玉鼎沉吟道,“如果是跟武戩相比的話,淮竹比較擅長防禦和遁逃。”


    李素眨了下眼,試探著問道:“您是說,正麵對抗,羲娥不如武戩?”


    “他們的境界相當。”趙玉鼎隱晦地說道。


    李素聽懂了。


    正麵交手,羲娥奈何不了武戩;但武戩想要擊殺羲娥,也很困難。


    尤其,羲娥是符師,若是提前有所準備,能夠準備各種靈符防身,堪稱防禦無敵。


    “看來,想揍這老處女一頓,有點難度啊。”李素暗道,如果實力允許,他早就想揍羲娥一頓了。


    他相信,如果有機會,那女人肯定也會毫不猶豫地揍他一頓。


    “有件事,有三年的時間,你可以慢慢想。”趙玉鼎看向李素。


    “師尊請說。”


    “關於武戩。”趙玉鼎道,“你拜入金鱗門後,武戩的父親武起,算是你的大師伯。”


    李素咧了咧嘴,“從大師伯武起這裏算,我和武戩,算是師兄弟?”


    “這不是兒戲。”趙玉鼎盯著李素,認真說道,“你的那位妻子,雲染公主,跟武戩之間,有著亡國滅族之仇。”


    李素臉色也變得認真了些許,點頭說道:“我知道。”


    心裏補充道:“不止田柒、紫影,現在還多了個月魁。”


    “你將來要殺武戩?”趙玉鼎問道。


    “我和武戩之間,會有一戰。”李素看著趙玉鼎,“這一戰,不是因為武戩統兵滅楚。”


    趙玉鼎一怔,緩緩道:“因為江左?”


    “不錯。”李素點頭,說道,“老左在武戩那裏丟了麵子,我必須要幫他找回來。


    我和武戩之間的一戰,勢在必行。


    至於武戩統兵滅楚……說實話,跟我關係不大。


    不過,我既然是雲染公主的夫君,未來也有打算,幫助雲染公主光複楚國。


    到時候,如果武戩還活著,仍是大乾皇朝的武安王,那我會在戰場上跟他堂堂正正的對峙。


    我和武戩之間,沒有仇恨,但有著強者之間的對決。”


    “強者之間的對決…”趙玉鼎若有所悟。


    李素微笑道:“拋開一切仇怨,我其實挺欣賞武戩的。”


    這是實話。


    當初他跟著老左前往太湖,第一次見到武戩時,他就挺欣賞武戩的。


    畢竟,可不是誰都有那個肚量,眼睜睜地看著親女兒被一個新認識的男子掐住脖頸而無動於衷。


    “他也很欣賞你。”趙玉鼎忽然說道。


    “武戩欣賞我?”李素眨了下眼,心說這難道不是很正常?


    強者之間,相互欣賞,這再正常不過了……尤其,我還送了他好幾句裝逼語錄呢。


    趙玉鼎悠悠說道:“你被大乾皇朝通緝,賞金高達三十萬……最大的原因,並非蕭元承,而是武戩。


    這三十萬的賞金,至少有一半,是武戩幫你爭取的。”


    “……”


    李素臉色微微僵住了。


    “你可能還不知道。”趙玉鼎微笑道,“武戩押解江左入朝歌,麵見乾皇之時,談論最多的內容,便是關於你的。”


    “關於我的?”李素眨了下眼,心跳的快了些許。


    “如果未來三年,大乾皇朝局勢沒有發生變化,那三年後,你入朝歌,有一半可能,會遇上江左。”趙玉鼎輕聲道。


    “看來這三年,我需要好好珍惜。”李素豁然一笑,心中無懼。


    趙玉鼎也笑了。


    “這三天,你應該也休息夠了,該跟著為師了解一下咱們金鱗門了。”


    “好。”


    李素快速收拾好心情,跟著趙玉鼎一起離開了懸刀廬。


    兩人沿著一條石階小道,一路向上。


    兩側環境極為清幽。


    “跟諸如靈山劍宗那等大宗門相比,金鱗門的弟子人數實在是少的可憐。”趙玉鼎輕聲道,“以後,你在山中修煉的日子,跟你過去的生活相比,肯定要清淨許多。”


    “弟子過去的生活,其實一直都挺清淨的。”李素說道,這是實話。


    在姑蘇城,除了睡覺之外,他大多數時間,都在修煉,淬煉體魄;在遇到田柒、紫影之前,他的生活裏,接觸最多的,就是左千戶。


    “為師說的清淨,指的是山中獨居。”趙玉鼎道,“就像隱士一般,你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修煉。”


    “額……我和師姐們不在一起吃飯?”李素眨了下眼,心想著連飯都不一起吃,那還怎麽培養感情?


    沒有足夠深入的感情,又怎麽能心意相通,進而練成合擊之技?


    趙玉鼎笑道:“你那六個師姐,性格各異,她們自己都不在一起吃。


    而且,玉泉山並不算小,你們七人住的地方都不在一個區域,若是每日三餐都聚到一起,這太浪費時間了。


    各吃各的,隨心所欲。


    山中資源,任由你們使用,想吃什麽,就自己去做。”


    “我那六個師姐都懂廚藝?”李素不信。


    趙玉鼎沒回答,而是問道:“這段時間,你住在哪?”


    李素秒懂,忍不住吐槽道:“我還以為你說的山中靜修是與世隔絕呢,還能去小鎮啊?”


    “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趙玉鼎微笑道,“為師的師尊曾說,那座小鎮存在的意義之一,便是讓咱們從那裏感受到隱世修煉的樂趣所在。”


    “隱世修煉的樂趣?”李素一怔,一時不明其意。


    趙玉鼎道:“你在姑蘇城的時候,你在城裏的酒樓、鋪子吃飯時,你是什麽心態?”


    “吃飯時的心態…”李素若有所思,說道,“擁有超越凡塵力量的修士,行走於紅塵當中,心態淡定從容之餘,還會有一種自命不凡的睥睨。”


    “自命不凡的睥睨?”趙玉鼎瞧了眼李素,“為師認為,那是一種心態平和的暗爽。”


    “暗爽?”李素眨了下眼。


    趙玉鼎微笑道:“你比他們強,你知道你比他們強,他們不知道你比他們強……基於此,你跟他們相處時,心態自然而然地會平和,會有一種超脫。”


    “師尊你的心境,就是一直如此暗爽?”李素瞧著趙玉鼎,好奇問道,“若是遇到比師尊你強的人呢?”


    趙玉鼎歎氣道:“那超脫暗爽的人,就是他了。”


    “超脫…暗爽?”李素眉梢輕挑,笑道,“原來,所謂的超脫,就是暗爽?”


    “不然呢?”趙玉鼎笑道,“道門三宗,都有一個傳統,弟子們修煉到達一定境界後,都會選擇入世,遊曆紅塵。


    你猜,那些道門弟子在天下遊曆之時,他們的心態是如何的?”


    李素想了想,說道:“宛若幽靈一般,在各處行走。”


    “幽靈?”趙玉鼎若有所思,說道,“你說的是那位天宗女魁首玉衡仙子。”


    李素點點頭,說道:“玉衡仙子精通縹緲遊龍身,輕功絕世,即便跟你同處一室,你可能也發現不了。”


    “你覺得她的心態是怎樣的?”趙玉鼎問道。


    “心態……”李素想了想,說道,“她行走天下,觀察紅塵萬相…心態應該一直都是以一個觀察者的角度。”


    說著,李素眼裏閃過一抹恍然之色,“觀察之時,她是將自身從紅塵中抽出的。


    這就是超脫?”


    “準確來說,這是為師所理解的超脫。”趙玉鼎微笑道,“道門的超脫,要比這複雜很多。”


    “超脫,暗爽……這是師尊你的心境?”李素瞧向趙玉鼎。


    趙玉鼎笑道:“或許,這不是心境,而是為師的性子,修煉一途,終究太過枯燥,為師又不喜與人爭鬥…”


    “師尊,你的境界很高。”李素微笑道,“至少比弟子高。


    如果把修煉有成,比作衣錦還鄉,師尊你是能耐得住寂寞,錦衣夜行之人。


    而弟子我,大概可能會想著秀一秀的。”


    “就如同你當著那一眾天驕的麵,站在玉泉靈鏡前,炫耀你的身軀?”趙玉鼎調侃,此刻回想這位徒兒當時的神態,他仍是覺得有點好笑。


    李素臉色如常,“那和實力還不一樣,單論身體,我自信舉世無雙。至於實力,我尚沒有這份自信。”


    趙玉鼎搖了搖頭,說道:“這三年,你的修煉任務之一,便是克製住你這種想要‘秀一秀’的心態。”


    “額……”李素頓了頓。


    趙玉鼎輕聲道:“咱們修煉的意義之一,便是不必克製這種心態。


    當你足夠的強大之時,你無需秀,眾生也能明白你之強大;倘若你不夠強,你的任何炫耀,都有可能是強者眼中的挑釁。”


    “弟子受教了。”


    李素認真點頭,說道,“如非必要,弟子會一直保持低調。”


    “……”


    談話間,兩人來到了山頂一座隱秘的石屋外。


    “天書殿?”李素瞧著石屋大門上方的石刻,輕讀出聲。


    “還記得為師之前跟你說的那句詩詞嗎?”趙玉鼎輕聲問道。


    李素點點頭,輕吟道:“金鱗豈是池中物,不日天書下九重。”


    趙玉鼎空蕩蕩的左袖輕輕揮動,前方石屋大門轟隆作響,兩扇石門自中間,向著兩側石壁中隱去。


    深邃的幽黑顯現。


    李素凝目而視,仿若正在注視著最黑暗的深淵,無法看透這座天書殿。


    “走在為師身後,踩著為師的腳印。”趙玉鼎輕聲交代一句,便邁步走進天書殿。


    “好。”


    李素深吸一口氣,緊緊跟在了趙玉鼎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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