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抱著豁出去的心態,淩宣熙在五分鍾後便重新撥通了aaron的電話,告訴他的助理自己決定接下這個任務。結束通話後,她在合同上簽了字,然後讓宅子裏的工作人員複印後傳真了一份過去。


    做一個決定通常比實施要來得容易,所以當她麵對抽象到隻剩坐標、隊列和一群白的、黃的小點的設計要求時,一個頭就脹成兩個大。十二個組員加一個領隊,共13人,成方形隊列站在等候場地,為時最長20天的工期。這個任務非常不輕鬆,她需要一支配合默契並且不停加工的團隊,想到這裏,她又開始沮喪,都是因為她的不小心,害大家準備了許久的時裝秀化為烏有。


    手機忽然在一邊震動起來,上麵顯示的是裏麵唯一存儲的號碼——bruis,她按下接通鍵,“喂,你找我?”


    “聽說你答應替aaron的團隊做衣服了?”bruis的聲音有著明顯的疲憊,似乎為了掩飾,他說話時帶著一絲笑意,並不明顯。


    “嗯,想挑戰一下自己的極限。”


    “cynthie……”


    他喊了她一聲,卻沒有再說別的話,淩宣熙等了片刻還是沒有感覺到他要說話的意思,便開口問道:“怎麽了?我不可以應下來嗎?”可是合同不是你帶給我的?後半句話她沒有說出來。


    “aaron的團隊這次是代表國家出賽的,”這是他第二次講這句話,他似乎在給她時間思考話裏所隱含的意思,隔了一小會兒才繼續說:“這就意味著,如果你在服裝上有任何的差池,就很有可能會涉及到政治問題。”


    “這麽嚴重?”她承認自己考慮得不夠周全,可是也沒想到會牽扯到政治方麵,bruis的這一提醒,無疑間又給她增添了許多的壓力。她到底還是有些底氣不足,老實回道:“我當時沒有考慮這麽多。”


    電話那頭傳來了變得明顯的笑聲,她聽到bruis說:“不要緊,就算出了事,也還有我在。”他的語氣如往日一般溫柔,隻是忽然態度一轉,“抱歉,最近手頭上事情有點多,過兩天就能過去陪你。”


    過兩天?這麽快。淩宣熙心下一緊,傻笑了兩聲,“你安心處理自己的事情就好,我沒關係。哦,對了,我能聯係我的團隊嗎?時間太緊迫,沒辦法與新的人重新熟悉磨合,我需要跟她們合作。”


    “可以。”他應完這聲,便掛了電話,那頭似乎有秘書喊他的聲音,她沒聽清。


    提出來的所有要求都像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一般,他回答時沒有絲毫的猶豫,甚至在她還沒有說完之前便應答下來。這讓淩宣熙忍不住懷疑自己的那些小心思是不是已經被他看穿,甚至是完全按照他早就寫好的劇本在走。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想要嚐試,大不了就是再也沒有自由。


    她想要賭一次。


    沒有馬上打電話給工作室,國內現在應該正好是下班時間,而且她也需要再考慮清楚一些事情。走到書房,淩宣熙拿出幾天前買的畫板,夾上幾張宣紙,背起就往門外走。剛才走出房門的時候,她已經跟門口的兩個人打過招呼,他們應該已經準備好車子等在外麵。


    果不其然,淩宣熙出門後就見到了兩輛車子,開門的是一直以來負責接送她的司機。他似乎有無數套這樣的衣帽和手套,不是學設計的人估計看不出來背帶底下的細微變化,誤以為他就這麽一款衣服。


    “你好,請帶我去這裏最繁華的廣場。”這一次,是她先開的口。


    老司機的神色在聽到說話內容後有細小的變化,她通過後視鏡看到了他蹙起後馬上鬆開的眉梢,是很微妙的一種表情,她想,大概那是她不能去的地方之一吧。怕老司機為難,她解釋道:“我需要在繁華的地方觀察一下來來往往的行人,為了尋找設計的靈感,如果您覺得為難,可以致電給先生征求他的意見。”她在所有工作人員麵前,和他們一樣,稱bruis為先生。


    記得有一次,她習慣性地喊出bruis,結果聽見的那個工作人員擺了一天的臭臉色給她看,雖然沒有說什麽,她也不介意他們對她的態度,但也不想天天見到這樣的場麵。


    車子一下就駛到了當地的一個廣場,雖然不至於到處是人,倒也比一般的路上多出不少。她沒有管跟來的保鏢,獨自拿著畫板在廣場中間一個大大的圓形水池邊上坐了下來。


    不得不說,雖然她曾經到過一次盧森堡,卻也沒有發現這樣的一個地方,似乎是很小的一個城鎮,卻又是一個繁華的地方。麝香月季開滿在路邊,黃色、粉色、白色、玫瑰紅……各種顏色都有,非常漂亮。


    花落花開無間斷,春來春去不想關。這是蘇東坡對月季的稱頌,淩宣熙現在才體會到其中的意思,月季還真是一年中花期最長的薔薇類植物。


    搖了搖頭,不再賞花。她將畫板架到麵前,微側,然後開始仔細地觀察路人,有一筆沒一筆地勾勒著。


    一個小時後,她的視線忽然被別人擋住,黑乎乎的,隻能看到來人的影子。她抬頭看了看,是一個十多歲左右的小女孩兒,絞著衣服,微低著頭,有話要說又不知道怎麽開口的樣子。


    “你找我有什麽事嗎?”她笑著先開口。


    “嗯,”女孩兒似乎鼓起了勇氣才看向淩宣熙的眼睛,“你能幫我畫一張素描像嗎?我……”她又低下了頭,“爸爸和媽媽分開很久了,爸爸不肯讓我去看媽媽,可是我前幾天聽到他們聊天說媽媽生病住院了,我想要寄一張自己的畫像給她,讓她不要害怕。”


    小女孩天真的樣子讓淩宣熙有些動容,剛想回應,就聽到她說:“可是我隻有這些錢。”她從口袋裏掏出幾個硬幣,有些不好意思。


    “沒有關係,我可以免費幫你畫一張。”淩宣熙邊說邊將需要的鉛筆按墨色的深淺依次擺到架子的邊沿上,“不過我沒有準備椅子,大概需要你站在我的麵前,保持一個姿勢。”話音未落,她就露出了些許為難的神色,淩宣熙以為她是怕自己會占用很多時間,於是補充道:“你放心,不需要很久。”


    “不,不是的……”似乎是因為淩宣熙的誤會,女孩兒的臉頰浮上淡淡的紅暈,“我不能白拿你的東西。”


    “哦?為什麽?”淩宣熙有些好奇。


    “在我很小的時候,媽媽就告訴過我,不可以貪圖別人的小便宜。”


    原來是這樣,真是個聽話的好孩子。淩宣熙笑了笑,“那等姐姐畫完後,你要是覺得滿意,就把硬幣留下,這樣好不好?”


    “嗯。”小女孩兒重重的點了下頭,終於換上開心的笑容,她乖乖地站遠了一些,雙手交握在身前,一動不動,保持著笑臉。


    估算整體比例、布局、定點、勾勒框架,做完這些後,淩宣熙開始動手畫她的畫像。她的臉還帶著嬰兒肥,有些圓圓的,眼睛很大,嘴角邊上有小小的兩個梨渦,頭發紮成了一束麻花辮,垂在臉頰左側,穿著中袖的雙色連衣裙,胸前有一朵大大的蝴蝶結。淩宣熙畫的是半身像,對衣服描繪相對較少,注重更多的是臉部特征。


    十分鍾、二十分鍾、半個小時過去了,她的畫幾乎已經完成,隻剩下最後陰影部分的補充。又過了一小會兒,淩宣熙笑著朝站在對麵一動不動的女孩兒招了下手,“過來看看。”


    “真像我。”她毫不掩飾地露出崇拜的神色,“姐姐,你可以幫我在畫的右下角簽個名麽?”


    “好。”淩宣熙應得很快。


    她覺得大概是上天見自己一個人孤身作戰,便賜予這樣的一個機會,淩宣熙本想通過替路人設計衣服而留下一些關於自己的線索,她相信就算紀博殊仍然昏迷著,paul他們也不會放任自己不管。她隻是怕自己的意圖太過明顯,想著故意等到明天再實行,結果機會就來到了自己的麵前。雖然和初衷有些不同,不過並沒有關係。


    想著想著,她也忍不住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在宣紙的右下角簽上了一個大大的cynthie,“漂亮的小妹妹,你叫什麽?我想寫上你的名字,你的媽媽看到後應該會更開心的。”


    小女孩兒因為淩宣熙的調侃又紅了紅臉,她的聲音細如蚊子一般,“我叫doris。”


    “什麽?”淩宣熙一怔,對方以為她沒聽清,又重複了一遍,“姐姐,我叫doris。”


    握著鉛筆的手顫了顫,她從未想過路上隨便出現的一個人也會有重名的可能。剛才的喜悅幾乎在瞬間就消失得幹淨,她一筆一劃地寫下這個名字,筆尖有些沉重,她輕輕一拂,然後將宣紙卷起來遞上前,“doris,好好收著,祝你媽媽早日康複,再見。”


    “謝謝,姐姐再見。”女孩兒將硬幣放在淩宣熙的身邊,拿著宣紙笑著越跑越遠。淩宣熙的心卻又沉了下來。她不知道這是bruis對她的試探還是真的隻是巧合而已,心裏麵有個聲音告訴她要再謹慎一些,多觀察幾天,可長期的等待讓她不想放下這來之不易的機會,下一次她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可以再出來了。


    她太想念紀博殊了,時時刻刻分分秒秒,不停歇、不間斷地思念著,她從不知,原來沒有他的日子會過得這般漫長。


    之後的三天,淩宣熙去了不同的幾個繁華的街道,坐在人流走動頻繁的角落,觀察形形色色的路人。偶爾也會出現像doris一樣的人或者正在熱戀的情侶們請她畫素描,她都一一應允。


    這天傍晚,她正在收拾畫具的時候,忽然出現一個男人喊住了她。


    第一眼望過去,這個男人的眼裏流露出非常明顯的對她的崇拜,目光甚至有些癡迷,看上去像是慕名而來的樣子,可再仔細一看,便會發現那樣的崇拜是不達眼底的。她很快警惕起來,準備一有異樣就大喊,她知道bruis派來的人一定在不遠處看著自己。


    “你是cynthie麽?”來人講著一口並不怎麽流利的法語。


    “我是。”她笑了笑,沒有拆穿他的勉強。


    “前幾天我妹妹找過你畫素描像,我們在網上搜名字時才知道你是很有名的設計師,妹妹說她隻留下了幾個硬幣,希望我能替她把錢補齊。”


    淩宣熙想了想,問:“你是指,doris?”


    “是的,我是她同父異母的哥哥,”男人邊說邊從口袋取出一根七彩棒棒糖,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她說這種糖很好吃,希望你能夠慢慢品味。”他話一說完,便將唐和錢低到了淩宣熙的手中,也不問她願不願意。


    她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很快收回情緒。她聽著他道別,臨走前又補充道:“妹妹說一口氣吃完會長蛀牙的,要像她勤做牙齒護理、保持健康,不要急著貪吃。”


    很奇怪的叮囑,甚至有些語句不連貫的表述,可一般人看過去,會發現他的神色並沒有任何的改變,似乎隻是因為見到了自己想見的人而太熱情的緣故。淩宣熙也沒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緒,笑著道了聲謝,她將畫板扛到後背,走向停車的地方。這幾天,隻要她在外麵的時候,司機都會等在最近的一個停車場。


    還剩16天的時間,她今天必須要聯係工作室的人了。至於剛才那個男人,她仔細地回憶了一下,確定自己以前沒有見過,可她分明感覺到他在將東西遞過來時緊了一下自己的手,難道隻是因為不小心?不對,那樣的力道明顯就是刻意的。他的話也很怪:


    ——她說這種糖很好吃,希望你能夠慢慢品味;


    ——妹妹說一口氣吃完會長蛀牙的,要像她勤做牙齒護理、保持健康,不要急著貪吃。


    這兩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糖很好吃、慢慢品味、會長蛀牙、牙齒護理、保持健康、不要急著貪吃;糖,很好吃。糖?腦中忽然閃現出什麽,她的唇角淺淺地偏向右側。唐。她怎麽忘記他了呢。


    唐,健康,不要著急。


    就像是吃下一顆定心丸一樣,淩宣熙沒來由地感到輕鬆起來,她仿佛親眼見到過紀博殊在做複健治療似的,深信他現在已經恢複如初,並且他們讓人告訴她,耐心等待。而她現在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完成aaron的服裝,剩下的,就是相信他們。


    馬上就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了吧?她望著窗外的夕陽,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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