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有微弱的光,他調著自己的瞳孔。慢慢的適應了那光線。記憶一點一點回來:倪裳在他懷裏無聲的哭泣,她把喝的牛奶吐出來,自己站在陽台上看那條曾經熟悉無比的馬路,張小薇和林墨一左一右坐在倪裳身邊,自己在開車,林墨勸道,吃點東西,你是怎麽勸姐姐的背景裏有些音樂。自己躺在沙上一動也不想動


    他的視線捕捉到床頭的台燈,伸出手去扭開,


    靠門的那壁牆上,正對著自己。掛著三把小提琴。最右邊那把,是江之寒托人介


    紹,對方不肯收錢一定要送給林墨的;中間那把,是林叔叔開店以後送給女兒的禮物;最左邊那把紅色的提琴,是江之寒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視線偏轉,右邊牆上,掛著兩幅字,都是林墨練書法自己寫成的。


    一幅大一點兒的,是楷體: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


    另一幅上卻是行書寫的一副小字。抄的是一著名的小詩: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一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


    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轉過頭來,左邊的牆上卻是被林墨布置了兩個圖框。一個裏麵參差錯落,都是她和父母的合照,夾著幾張和同學朋友的照片。另一個裏麵卻是貼的些簡報,江之寒坐起身來,湊過去看了看,都是新聞裏關於林叔叔的包子鋪的報道。


    江之寒坐在林墨的小床上,鼻子裏聞到的沒有女孩子臥房的脂粉味道。隻有淡淡的清新的一種味道,說不出是什麽。


    他下了床,走到那一組照片前麵仔細看,終於在其中一張裏看到自己。那是上個寒假曆蓉蓉請林墨一家來吃飯的時候照的,林墨,江之寒。曆蓉蓉,江永文,古老師,和林叔叔一字排開,在江家客廳裏的一


    江之寒開車,林墨坐在拜座。往倪裳家裏開。


    林墨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道:哥,,不會有什麽


    江之寒知道她想要說什麽,倪裳的媽媽那邊,兩個舅舅都不怎麽靠譜,父親這邊隻有他一個,人在中州,有一個姐姐很久都沒什麽來往了。四個老人都去了,平常親戚走動的沒有幾個。所以能幫忙的人大概不多停了停,他又說:我隻是去幫忙的。如果他一定不要我呆在那裏,就交給你和小薇去辦。如果有什麽需要,你和我聯係就好


    停好車,上了樓,來開門的是張小薇。她眼睛紅紅的,不知道是陪倪裳哭過,還是一夜沒有睡好。


    倪裳坐在客廳的沙上,和昨天比,眼裏似乎多了些生氣。她見江之寒走進來,便把眼光停在他身上。好像舍不得離開。喪母之痛突然襲來,她感覺這幾年的磨練成熟在那麵前完全不堪一擊,身心都疲憊極了,想要找一個肩膀來依靠。雖然明知道他大概不應該是那個被依靠的人,她還是忍不住把眼光投向他。就像她曾經對張小薇說過的那樣。江之寒是一種毒品。吸食以後想要戒掉是那麽的困難。


    倪裳忽然想起了什麽,轉頭看了看裏著,眼裏閃過些迷惑和害怕。江之寒深深看了她一眼,徑直往裏麵走去。倪裳張了張嘴,站起來。旁邊的張小薇輕輕拉著她的手,向她搖了搖頭。江之寒在虛掩的門上敲了兩下,沒有人回應。他輕輕一推。門開了。倪建國坐在床邊的一張靠窗的椅子上,正看著窗外的風景。


    良久,他才轉過頭來,卻意外的看見那個男孩兒站在門口,身型比三年多前高了些許,神態裏似乎帶了些威嚴,眼神有幾分疲憊,但還是很銳利。


    兩個男人對視無言,,


    江之寒不動聲色的觀察著倪建國,他肩頭鬆垮,眼睛無神,衣服穿在身上好像大了一號,平時修整的很幹淨的麵頰冒出很多胡子茬,兩鬢好像有些花白了,不知道是不是一夜間白的頭。


    他定定的看了倪建國好一陣,心裏已有了定論,倪建國一定是被白冰燕揭穿了,但他並不知道消息是從自己這裏流出去的。他的眼神有疲憊,有無奈,但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憤怒。或者麵對知情者的心虛。


    麵對曾經自己最痛恨的小家夥,倪建國竟全凡兒小的感覺,北戰鬥的都沒聽到自隻說話懈廠鑰,說的居然是,你來了。


    江之寒點頭,沉聲說:你要節哀,倪裳還需要照顧呢。


    倪建國呆呆的看了他半晌,揮了揮手。


    江之寒轉身退出臥室,輕輕的把門帶上。


    回到客廳,他走到倪裳麵前,雙手按住她的肩,讓她坐在沙上,自己跟著坐在她旁邊。


    看著女孩兒的眼睛,江之寒說:你父親已經垮掉了


    倪裳緩緩的點了點頭。


    江之寒道:所以,你更不能垮掉。因為,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你必須要來拿主意,再和他商量商量。


    倪裳嗯了一聲,臉上浮現出江之寒很熟悉的那一抹堅毅的神色。


    江之寒小聲說:和你外婆一樣。你媽媽是一個愛熱鬧的人。所以我覺得,你應


    該給她辦一個。熱熱鬧鬧的葬禮


    看著倪裳,江之寒柔聲說:雖然於事無補,但我們要讓大家都知道,四十幾年來,她活過,她美麗過,她開心過,她奉獻過,她在這世上留下了足跡,要哀痛她的死,但更要珍惜擁抱她曾經美麗的生,你說呢


    ,


    昨天中午,倪裳的兩個舅舅就接到倪裳報喪的電話,隔了一天才姍姍來遲的現身。敲門進屋,一行人驚訝的現屋裏和想象的冷清天差地別。


    倪裳坐在沙中央,身邊放著她的手機,和無繩電話的話機。張小薇坐在她左邊,手裏拿著個筆記本,上麵密密麻麻的寫著各種要準備的物品事項。林墨坐在她的右邊。手裏的紙上是一長串的聯係號碼。屋子裏有不少人在進進出出,甚至有一個穿著筆挺警服的女警官。


    倪裳有太多的事情要拍板決定。一個葬禮,需要注意的枝節千千萬萬。她進去問了父親,看他正如江之寒說的那樣已經垮掉了,便把所有的責任都抗在自己身上。


    倪裳也不知道,這麽多人是從哪裏鑽出來的。林墨是負責幫她打電話聯係的人,她需要做的就是為所有的事情拍板。


    先是關於葬禮的細節。


    邀請的人,包括父母單位的領導和同事,家裏的親戚,母親的同學和好友,需要列出一個名單,一個一個通知過去,或者某一群人可以委托其中一個代為通知。這是一個不小的工程。母親的同學好友,倪裳多是認識的,但母親留下的電話號碼本上並不是很齊,倪裳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個老的電話本。林墨幫她整理出一個長長的單子,按照父母兩邊分類,再按照同事,親戚。同學朋友分成三小類,把名字和電話號碼對上,拿到裏屋去征求倪建國的意見。一切就緒了,還需要倪裳自己一個一個,打電話過去通知。


    辦告別儀式的場地,江之寒已經租好,就在中州殯儀館最大的一號廳。這是找人幫忙才拿到,不是有錢就可以租的。倪裳感覺父親身體情緒都很糟糕,就決定除了家裏的親戚,和父母單位的領導,其餘的人都不用到家裏來,直接去殯儀館致哀就可以了。


    告別儀式場地的布置,也有很多要做的事情。先是遺像的選擇和衝洗放大,然後有些細節也要倪裳來拿主意,用什麽花,寫什麽條幅。大體如何布置,需不需要攝影攝像,儀式以後要不要招待吃飯。中州這裏有所謂紅白喜事的說法。喪事也要當作喜事來辦,要操心的細節很多很多。


    告別儀式的流程,是另一個大問題。誰來致辭,如何開始,大概,安排多長時間,到場的人如何安排位置,到處都是頭疼的小事。


    至於遺體火花後的骨灰,江之寒已經聯係好了暫時儲存在殯儀館。以後就需要倪裳和她父親來選擇墓地,重新安放。


    其他的事情,包括車禍中長途公司的理賠之類,都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倪裳關心的是怎麽好好把母親送最後一程,錢什麽的並不在她的視野之內。兩個舅舅站在門邊,倪裳忙碌著,一時沒看見,也沒有人招呼他們。兩人回頭和各自的婆娘對視了一眼,二舅開口歎道,我就知道,這個家,就這個是出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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