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中州有一個暖冬。


    從碩大的落地玻璃窗往外望去,冬日下午的城市喧囂卻又平靜。太陽是白白的,仿佛沒有溫度。天空是灰灰的,印象中似乎永遠如此。大江蜿蜒盤旋在遠處,水天交接處界限模糊不見。這座城市有種奇怪的味道,讓在這裏出生長大的人感到一種莫名的親切感,雖然很多時候他們用帶著把子的詛咒語言來表現那種親切感。


    江之寒把酒杯放在小桌上,一時間有些失神。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久的像隔了一個世紀,他最喜歡的休息便是坐在臨江的一間小餐館裏,靜靜的看這日出日落,大江東流。那樣一副畫麵,能給予心靈一種莫名的寧靜感。


    人生得意須盡歡,他仿佛無意識的又念叨了一遍。


    林墨側過頭,柔聲道:哥,我問你一個問題。


    江之寒道:你說。


    林墨問:你覺得你的人生算是誌得意滿麽


    江之寒聳聳肩,好艱深的問題就比如我是誰,或者生存還是死亡太哲學了


    林墨輕輕癟了癟嘴,顧左右而言他,是這個家夥現在習慣性的說話方式。她說:這樣吧,我問你幾個問題,你隻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好。


    江之寒點頭。


    林墨問道:你做的工作是自己喜歡的嗎


    江之寒毫不猶豫的點頭,旋即又補充道:我也想過做一些別的工作,譬如說經濟學的研究什麽的但總的來說,我以為我還是選擇了我感興趣的這份事情。雖然那興趣有起伏,但熱情並沒有完全的消散。


    林墨點頭道:好,那麽,下一個問題,生活中有什麽時候,你感覺到金錢方麵的壓力而必須做出些妥協嗎譬如說,日常的花費啊,計劃中的旅遊啊,送給家人的禮物啊,諸如此類不等江之寒回答,她自問自答道:這個好像不用回答哦。露出個有幾分頑皮的笑容。


    她問:下一個問題,你和你的家人,尤其是父母關係融洽嗎


    江之寒思索了片刻,我覺得很好。


    林墨問:你覺得自己有可以信任可以托付有共同興趣愛好的朋友嗎


    江之寒很肯定的說:還是有不少的。


    林墨問:你對這個世界上未知的事物還充滿好奇感嗎


    江之寒啞然失笑,小墨,你最近改修心理學專業了被女孩兒扔過來一個白眼,他乖乖的回答:當然譬如說,我很好奇咳咳你未來的男朋友是圓臉還是方臉


    林墨不屑的哼了一聲,斜眼瞟了一眼不遠處的一麵鏡子。她說:那麽,最後一個問題,你覺得這個世上,現在還有愛你的女孩兒麽


    江之寒揚了揚眉毛,這個我不肯定。


    林墨追問道:那曾經呢


    江之寒輕輕吐了口氣,當然。


    林墨看著他,眼神清澈,你看,這是你的人生:幹著一份自己喜愛的工作,有求知的,沒有金錢和物質的束縛,和家人關係融洽,有知心的朋友,被很多人真心的愛過如果你讓我來評價,如果這不是人生得意,這個世上便沒有幾個得意的人了。


    江之寒咧了咧嘴,饒有興致的看著她。


    林墨說:那為什麽你還總覺得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呢


    江之寒摸了摸下巴,這個問題問得好。


    林墨問道:你真的這麽覺得


    江之寒答道:有時候。


    林墨溫柔的看著他,依我看,這最大的原因是你把太多得到的東西慢慢看作是理所當然。生意的成功也好,友誼也好,親情也好,愛也好,你覺得都理所當然的應該在那裏,沒有才是奇怪的,有也沒什麽值得特別高興。相反的,對於偶爾的一個小挫折,一段不如意,你卻總是把它放在心上,念念不忘。


    江之寒揚了揚眉毛,譬如說


    林墨道:譬如說,那個害文老師的家夥,你總覺得鬥不倒他,你的人生便是一個大失敗


    江之寒眯了眯眼,眼裏有些異彩。


    林墨毫不退縮的和他對視,又譬如說,和姐姐的那一段感情即使過去了很久,你的挫折感還在那裏。即使後來的吳茵姐一點兒不比姐姐差,你總覺得差了點兒什麽。可是,你知道嗎,即使你一直和姐姐在一起,二十五歲的時候和十七歲的時候也不會相同。十七歲的時候,你贏一場足球賽,便會從內到外的開心,現在你會嗎十七歲的時候,也許她朝你笑一笑,你便會甜蜜一整天,現在你會嗎女孩兒目光炯炯,語氣似乎也咄咄逼人起來。


    江之寒不由坐直了身子,下一刻,他又懶懶的靠回到沙發裏去,小墨,你在對我進行心理輔導


    林墨很認真的搖頭,我隻是覺得,你的生活裏應該有更多的開心,更少的挫折感。如果你都覺得過的那麽不如意,這街上走著的人十有早就該換上憂鬱症了。


    江之寒啞然失笑,我明白你的意思嗯我想我是明白的。


    林墨說:你即使明白,但心裏的彎兒卻轉不過來。像你現在這樣,你真以為我會天真的想我說點兒什麽就能改變你嗎也許也許沒有任何一個人現在可以做到這一點了,姐姐不行,幹媽不行,別的人更加的不行。我當然不行。


    江之寒打斷她,小墨


    林墨有幾分倔強的搖了搖頭,我總想著有一天,你會想明白的,不要再去遊戲人生,你知道外麵那些女孩兒並不是你想要的。但我也知道,除非你自己真正想明白了,沒人能夠勸服你作出那個改變。旁邊的人說多了,說不定倒是反作用。


    江之寒凝視著她,可你還是說了


    林墨道:是呀,這並不是我計劃中的,但今天忽然想說出來。也許你需要像佛家說的那樣,某一天某一刻忽然厭倦了,忽然頓悟了。我以前隻是覺得有些不公平,你想啊,哪一天你頓悟了,哪怕已經四十五十,也不難找到一個溫柔可愛的女孩兒心甘情願的和你在一起吧。可是那些在等你的人呢譬如說姐姐,吳茵姐,或者是思宜姐,我不知道她們現在是怎麽想的,但至少這幾年來我沒看到她們交新的男朋友。如果她們還在等呢如果對於你那個沒有明確日期的頓悟,又要等到何年何月


    她忽然笑了笑,那些在等的女孩兒,當然也包括了她自己,但她當然不會說出口。林墨說:但我現在卻不這麽想了你說吧,你並沒有要求她們在那裏等你,你甚至趕著要讓她們去尋找自己的新生活。她們要等,不過是她們自己的選擇;她們要喜歡,就需要自己承擔後果,所以不必把責任推到你的身上,也不應該怨天尤人,你說呢


    江之寒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他看過去,對麵的女孩兒微微揚著下巴,還殘存著記憶裏那標誌性的幾分頑皮和精靈可愛,但更多的已是知性,溫婉,和自信的氣質。


    從初中到研究生,不經意間她和他一樣,也跨越了時間的隧道,不管他喜不喜歡,願不願意,已經完完全全的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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