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蘇爹黑得堪比鍋底的臉,小包子縮了縮腦袋,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一下子由淘氣包變成了乖兔子。


    若是蘇媽媽在世,看到蘇包子這麽一副“我錯了,原諒我”的可憐樣,說不定會立即心軟,不痛不癢地訓斥一頓就作罷。


    可惜,蘇爹不是蘇媽媽,在一定程度上,狠戾冷漠已經植根在了他的骨髓之中,雖然由血緣帶來的父子天性觸碰到了他心底深藏的柔軟,讓他給予了蘇越太多的“例外”,但是,這種寬容並不會是無底限的,一旦狼的耐心被透支,即使是對著自己的孩子,他也可以無情地亮出爪子!


    現在的蘇包子,顯然還不清楚這件事。經過這些天來的接觸,蘇爹已經漸漸走進了他的心裏,盡管還有“蘇媽媽之死”這個疙瘩橫亙在兩人之間,但在潛意識中,蘇越開始覺得,蘇文傑會像他前世的父親一樣,包容他這種小小的惡作劇。


    畢竟,他隻有五歲而已,不是麽?


    況且,那個女人三番四次地侮辱蘇媽媽,表麵卻還裝出一副純良柔弱的樣子,妄想成為蘇家的第二任女主人,如果不給她一點顏色瞧瞧,三天兩頭地就跑來家裏膈應自己怎麽辦?他蘇越可不是一個任人拿捏的人!


    隻是,人與人相處的無奈之處就在於,我們隻能通過對方的語言、神態、動作來判斷彼此的所思所想,而無法像身高體重腰圍臀圍心率肺活量一樣,用客觀標準的尺度去衡量一個人精神層麵的活動。於是,一旦兩個人的思維頻道對不上號,就會產生“誤解”。


    蘇包子當然想不到,他的行為在蘇爹眼裏,被解讀成了“叛逆”——蘇爹不清楚,也不會主動去深思蘇包子屢次針對歐盈盈的原因,他隻知道,“子不教,父之過”,蘇越剛才惡作劇引起的動靜打斷了他一條重要思路,而他對蘇包子這種不分場合、不分時間、不分地點、不分對象的任性也已經完全失去了耐心!因此,他要借此機會,讓蘇越學會“分寸”二字怎麽寫!


    “跪下!”蘇文傑冷厲地斥道。


    蘇越的小身子猛地一顫,抬起頭來,愣愣地看著蘇文傑,以為自己幻聽了。


    這種無辜的眼神贏不來蘇文傑半分的心軟,他威懾地看著蘇越,嚴父氣場全開,冷冷地重複了一遍,“我說——跪、下!”。


    蘇越眼眶周圍瞬間紅了,他咬著下唇,死死地盯著蘇文傑——原來,那個表裏不一的女人在你心目中那麽重要麽?重要到你要當著她的麵,懲罰我跪、下?!


    奉行“男兒膝下有黃金”的蘇越,兩世為人,也沒做過“下跪”那麽有失尊嚴的事!


    蘇文傑解開了皮帶,拿在手上,“啪”地往地上甩了一鞭子,問道,“跪,還是不跪?”


    蘇越的牛脾氣也被激發出來了,他無視了蘇文傑,眼神放空,沉默地看著遠處的那堵白牆,把抗拒發揮得淋漓盡致。


    “啪”,又是一鞭子,這次,結結實實地落在了蘇越的腿上。


    “唔……”蘇越死死咬緊牙關,把鑽心的劇痛強忍了下去。


    剛從門外走進來的秦管家看到這一幕,急著便要趕過來救場,蘇文傑冷冷地掃了秦管家一眼,用眼神製止了他。


    “啪”,又一鞭子。


    “你知道自己哪裏錯了麽?”蘇文傑沒有再強迫蘇越跪下,而是轉而要蘇越反省自己的錯誤。


    蘇越抿緊了雙唇,繼續用沉默抗拒著。


    “啪”、“啪”、“啪”,連續三鞭落在身上,蘇越終於忍不住了,悶哼了一聲,因劇痛而產生的生理性淚水滲出了眼角,沿臉頰輕輕滑落,而背部,也早已被汗水濕透了。


    蘇越感到腦袋有點暈眩,恍惚間,看見歐盈盈靠在廚房門邊,幸災樂禍地看著這一切,臉上滿帶惡意的表情,要多醜陋就有多醜陋,不由得“轟”地一聲,名為“理智”的那根弦,繃斷了。


    於是,當蘇爹再次問他,有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時,他轉身一把抓住了甩過來的鞭子,抬起頭,用怨恨的目光淩遲著蘇文傑,狠狠地諷刺道,“錯誤?我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我隻知道,蘇文傑,你最大的錯誤就是娶了母親,生下了我!既然你不愛她,那為什麽要娶她?!既然你覺得我礙眼,那又為什麽生下我?!既然生下了我,又為什麽把我丟在荒園子裏五年,不聞不問?!蘇文傑,你現在擺出一副嚴父的姿態又算什麽?你以為你有資格擔當起‘父、親’這兩個字嗎?……現在居然還為了一個醜女人來要求我跪下,我告訴你,你打死我也不會跪的!”


    一口氣地把心裏話全發泄出來後,蘇越終於耐不住疼痛,昏厥了過去。蘇文傑急忙一扯皮帶,蘇越小小的身子就落入了他的懷裏。


    小心地穿過蘇越的腋下,把小兒子抱了起來(腿被打了,其他姿勢會碰到傷口),不似第一次那樣動作笨拙,卻感到比那次更加慌亂和無措,胸口還有一種鈍鈍的悶痛感,但他暫時沒時間去深究這種新感覺。


    歐盈盈擺著身子走上前,“擔憂”地蹙起眉頭,想要表達一下“關心”之情,被蘇文傑冷冷地掃了一眼,釘在了原地。


    “秦叔,送客”,蘇文傑的聲音陰沉得可怕,歐盈盈打了個寒顫,沒敢再逗留,乖乖地拎起提包,迅速地逃離了這個壓抑的空間。


    十幾分鍾過後,蘇家,蘇越的房間。


    “嘖嘖嘖,這麽小的孩子,你居然也下得了手!”蘇文傑的大學死黨,唐葉華,一邊查看蘇越的傷勢,一邊搖頭歎道——大學畢業後,他沒有接手家族企業,反倒考了醫學碩士,說醫院比較多護士美眉……


    自蘇越暈過去後,蘇文傑緊蹙的眉頭就沒鬆開過,“小時候調皮,父親打我打得更狠!”,言下之意,你看我現在不還是好好地站在這裏麽?


    唐葉華甩了蘇文傑一個白眼,“你別用你的標準來衡量別人,你壓根兒從小就沒正常過!”——bt的學習能力,bt的工作能力,bt的槍法,bt的身手……最可惡的是,連異性吸引力都那麽逆天,讓自詡花花公子的他恨得牙癢癢——美女都奔蘇文傑去了。


    這個冰山腹黑男有什麽好的?無情得就像一台機器!哪有他宋大少爺那麽貼心?


    “不管怎樣,幫我治好他”,蘇文傑冷冷地回道。


    “那當然,那麽可愛漂亮的孩子,我又怎麽忍心看他身受痛苦呢?”唐葉華打了個響指,還手賤地掐了一把蘇包子圓鼓鼓的臉,換來蘇爹和秦管家的眼刀子若幹枚。


    是夜,蘇家,蘇文傑的書房。


    蘇文傑站在窗邊,拉開窗簾。月色明亮,靜謐的星空懸掛在大地上,透出古老而祥和的氣息。房間裏沒有開燈,煙頭的火光在一片黑暗中,忽明忽滅。


    蘇文傑不嗜煙,但在遇到煩心事的時候,會點上一支,夾在指尖,用淡淡的煙味來衝淡心頭的煩亂,理清思緒。


    “篤篤”秦叔敲了兩下門,走了進來。


    “少爺”,秦叔恭敬地喚了一聲後,也不說話,就這樣靜靜地站在了門口。而蘇文傑也沒有回應他。


    一分鍾,兩分鍾,三分鍾……


    “咚——咚——咚——”遠處的鍾聲響起,一下、一下地,敲在人心上。


    蘇文傑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裏回放著蘇越今天歇斯底裏的那一幕,良久,無果。


    “秦叔……是我錯了麽?”蘇文傑沒有回頭,秦叔卻聽出了他語氣中的困惑。


    唉~這個少爺哪~明明就是那麽精明睿智的一個人,怎麽對待感情就是一竅不通呢?


    秦叔默默歎了一口氣,回到,“是的,少爺”。


    “我沒想到,他原來那麽恨我”,蘇文傑從來不會考慮別人的看法,卻第一次發現,被兒子怨恨著,是那麽難受的一件事。


    “小少爺是個善良的孩子,其實,他不會輕易地否定一個人”,言下之意,是蘇文傑今天做得太過了。


    蘇文傑微微蹙起眉頭,揉揉太陽穴,淡淡地陳述道,“我隻是覺得他過於任性”。


    “少爺您的初衷也許是好的,方法卻用錯了。少爺,小少爺是您的孩子,不是您的下屬——況且,即便是下屬,又有多少人能忍受在別人麵前下跪這種屈辱呢?”


    “不是我的下屬哪~”蘇文傑喃喃低聲重複道。


    秦叔繼續循循誘導道,“少爺,說一句不好聽的話,秦叔我從小看到您大,作為一個繼承人,一個家主,或許您很成功,但作為一個人,您卻很失敗……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總要心底有所牽絆,才能體會得到生活的意義——或許,連少爺您都沒發現,自己的背影有多麽孤寒落寞……”


    “少爺,想必您也察覺了,小少爺在您心中,與其他人是不一樣的。其實,我很欣慰,因為,小少爺的出現,讓您終於變得像一個‘人’了——您也終於學會了付出和在乎。然而,這還遠遠不夠!少爺,您有真正思考過小少爺他究竟需要些什麽嗎?有很多東西,是要用‘這裏’,去體會的……”秦叔說著,指了指自己的心髒。


    蘇文傑不再說話,仿佛又陷入了沉思中。淡淡的煙絲冉冉升起,飄散在了靜默的空中。


    秦叔離開後,蘇文傑轉身走進了蘇越的臥室。


    蘇越的臥室很幹淨,看得出來是一個喜歡收拾的人。床頭櫃上,擺放著一張三人照,裏麵有蘇媽媽、蘇越和司徒玉兒,迎著鏡頭,笑容很燦爛。除此以外,還有三本童話故事書,也許是秦叔擺在那裏給蘇越解悶的,嶄新得像是沒翻過一樣。


    蘇文傑雖然已經來過了蘇越的房間三次,卻隻有這次,看清了它的全貌。


    小包子很喜歡睡大床,因為這樣就可以任他翻滾,不怕摔到地上。此刻,小小的身體蜷縮在那張king size大床上,平時活潑靈動的眼睛緊緊閉著,顯得十分地脆弱可憐。


    屋裏開著暖氣,蘇文傑走上前,掀開了蘇越的被子,露出他本該白白嫩嫩,現在卻紅腫得厲害的蓮藕小腿,長長的鞭痕橫跨在腿上,顯得有點觸目驚心。


    輕輕地覆手上去,小包子可能被弄疼了,在夢中皺起了細細的眉毛。


    蘇文傑打開床頭櫃,裏麵有一支消腫的藥膏,是唐葉華留下的。他擰開蓋子,擠了一些到手上,小心翼翼地在小包子的腿上塗抹開來。


    蘇文傑從來都是強勢霸道的,以至於做那麽細膩的工作,顯得有點笨拙,但他還是一邊抹,一邊觀察小包子的反應,看似疼了,就放輕手上的力度。


    靜靜地感受著掌下的溫度,蘇文傑從未像此刻一般,如此深刻地體會到,這個小小的孩子,與他是血脈相連的存在。


    蘇文傑想起了小包子的那段話,“既然你不愛她,那為什麽要娶她?!既然你覺得我礙眼,那又為什麽生下我?!既然生下了我,又為什麽把我丟在荒園子裏五年,不聞不問?!……”


    一句又一句,無一不是小包子對他最刻骨的控訴。


    蘇文傑還是不能確定小包子到底需要些什麽,但是,看著床頭櫃上的那張照片,他心底漸漸形成了一個想法……


    這樣做的話,能減少一點小兒子對他的怨恨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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