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天,蘇焱難以入睡,每次一閉上眼,他腦海裏就浮現出那個蓬頭垢麵的女人撲到他身上的樣子——那個女人叫他,“焱兒”。


    蘇焱對那個女人的記憶,截止於八歲那一年。那一天,經常用手指戳他的女人突然之間變得和藹可親起來,她拉著他的手說,“我帶你去見你的父親”。於是,這一見,他的生活就徹底變了個樣,說不上變好了,也說不上變差了,他失去了八歲以前的玩伴,卻獲得了別人欣羨的優渥生活,他多出了一個父親、一個弟弟,卻也掛上了個“豪門私生子”的身份,受盡白眼。


    在蘇焱的印象裏,那個女人總是打扮得自己漂漂亮亮的,就像一個花孔雀一樣,到處釋放自己的荷爾蒙。也許,被蘇文傑攆出去的那個早晨是個例外,她歇斯底裏地叫嚷著“我是蘇家的女主人,你們誰敢攆我?!”,完全像瘋了一樣,再也不顧及自己的形象,讓蘇焱感到無比地陌生,也微微有點不忍,畢竟,那是他的母親。


    後來,蘇焱長大了,會獨立思考問題了,不禁覺得,他的母親,可能真的想進豪門想瘋了!


    蘇焱不知道,再次見到那個女人,竟是在這種情況下。


    那一天,天空下著大雨,蘇焱剛剛自習回來,下了車,還沒來得及撐起傘,一個人便狼狽地撲到了他的身上,讓他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好不容易穩住身體,他便聽到一個陌生而久遠的聲音喚他,“焱兒”。


    如果不是女人的聲音與記憶中的相差無幾,蘇焱幾乎認不出來,眼前這個髒兮兮的,一臉泥濘的人便是他那個愛美的母親!


    “焱……焱兒……”,明明天氣就不冷,女人卻嗬著氣,瑟瑟發抖地說,“焱……焱兒……我是媽媽啊……還認得媽媽麽?”。


    蘇焱愣住了,正因為認出了這個聲音,他愣住了。


    女人見蘇焱一動不動,以為蘇焱對她這個母親還是心存怨氣,抖得更厲害了,她聲音變得稍稍嘶啞起來,扯著蘇焱的衣裳哀求道,“焱……焱兒……原諒媽媽好不好?媽媽後悔了……媽媽真後悔了……這些年來,媽媽過得不好!很不好!媽媽很想你……真的,媽媽很想你……嗚……”。


    女人在抽泣,還打了個嗝。


    蘇焱蹙起眉頭,他不知道該拿什麽態度去對待這個女人,這個生了他,卻隻把他當做豪門“敲門磚”的女人。他更不知道這個女人在後悔什麽,後悔沒有在以前對他好一點?後悔利用了他來謀劃蘇家女主人的位子?還是後悔這十多年來的不聞不問?


    見蘇焱抿緊了雙唇,還是無動於衷,女人扯著嘴幹巴巴地笑了一聲,鬆開了抓著蘇焱衣服的雙手,低著頭,雙手抱臂,瑟縮地說道,“阿……阿焱……媽媽還是打擾你了吧……媽媽這就走……這就走……”。


    “等等!”,蘇焱一把拉住了女人,指著她手臂上的各種傷痕,問道,“這是怎麽搞的?”。


    女人顫了一下,囁囁嚅嚅地說,“是……是我自己不小心碰到的”。


    “碰到的?碰到的能碰成這個樣子?”,蘇焱本來就是個直脾氣,看女人閃閃爍爍、欲言又止的樣子,怒火一下子就飆上來了,不由得語氣變重了點。


    女人這下子顫得更厲害了,清清的鼻涕流了出來,掛到臉上,卻沒有抹去,“我……我說……我都說……被……被他打的……是被他打的……嗚嗚嗚嗚嗚……”。


    “他?”,蘇焱有點莫名。


    “是……是我現在的丈夫”,女人吸了一下鼻子,“我……我被蘇家主攆出去後,成為了上流社會的笑柄,他們都說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麻雀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於……於是,就沒人再想要我了……”。


    女人小心翼翼地看了蘇焱一眼,發現他並無不悅,又接著說道,“後來,有一個男人追我,他不算有錢,隻是做些小本生意,卻是對我很好……我……我就想著,這一輩子,是成不了鳳凰的了,就這樣吧,找個對自己好的人,嫁了吧……”。


    “可是!”,女人突然聲音變得尖銳起來,害怕又忿恨地說道,“他……他不是人!他是個虐待狂!新婚第一天,他就暴露出他的本性了!他打我,他居然打我!扯著我的頭發罵我‘賤人’,說我不知道陪多少個人睡過了,還說我挑來挑去沒得挑了才挑他的……我打不過他……嗚嗚……打不過他……”。


    “為什麽不逃?為什麽不離婚?”


    “我想逃啊……但逃去哪裏?我一提離婚,他就變本加厲地打我……這段時間,他迷上了賭博,家裏的家當都被他輸光了,他還要賭!賭輸了就打我,還說讓我去賣也要湊錢賭博……嗚嗚嗚……焱……焱兒……媽媽真的走投無路了……再這樣下去,我會死的……真的會死的!”。


    蘇焱從書包裏拿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遞給女人,“先擦一擦”。


    女人顫顫巍巍地接過紙巾,弓著腰,小聲地吐氣道,“謝謝……”,想要用紙巾擦鼻子,卻不知是害怕還是怎麽著,無論如何都對不準。


    “說吧,你想我怎麽幫你”,聽到現在,蘇焱還不知道這女人是有求於他,他就是個傻b了……說什麽後悔,說什麽想念,都是假的吧!蘇焱嘲諷地想到,心裏卻還是很難過,生他的那個人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麵前,卻是有和沒有都無任何區別,一樣地讓人感覺不到母愛,一樣地讓人感到心寒。


    女人聽出蘇焱的語氣有點不耐,囁嚅地說,“我……我想要找個地方住……哪裏都好,隻要避開他,那就行了……”。


    蘇焱沒好氣地說,“我去哪裏找地方給你住?!”。


    女人縮了縮,“能……能求蘇家主麽?”。


    蘇焱冷笑一聲,“求他?那還不如求我呢!”,蘇焱可不覺得自己的父親會是個慈善家!如果不是蘇越,說不定他哪天死在大街上了也不會有一個親人來給他收屍!親生兒子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一個被掃地出門的曾經床伴?


    蘇焱看到女人在雨裏蜷縮著瑟瑟發抖的模樣,心裏還是產生了一抹不忍。


    罷了,幫一次吧。


    於是,蘇焱從錢包裏拿出了幾張一百元,塞到女人的手上,說道,“這些錢,應該夠你在一些便宜的地段付一個月的房租了。我的能力有限,也隻能幫你到此……如果還是躲不過,那就找婦聯申述吧……”。


    說完,蘇焱就大踏步地離開了那個女人,再也沒有回頭看過一眼。


    蘇焱以為這件事已被畫上了個句號,沒想到卻才是個開始。


    從那一天起,蘇焱經常能在學校門口碰見這個他應該稱之為“母親”的女人,那個女人常常蜷縮在樹蔭下,一副倦倦懨懨的樣子,一看到他,就條件反射性地呲牙笑,露出滿嘴的黃牙。那天下雨沒怎麽看清楚,接下來幾天陽光燦爛,蘇焱倒是清晰地看見了女人深陷的眼窩。


    可以看出,這個女人的確過得很不好,這一點,並沒有騙蘇焱。


    碰的次數多了,蘇焱也無法再繼續無視這個給了他生命的人,他掏錢,請女人吃了幾次大排檔。


    可是,讓蘇焱感到困惑的是,女人明明很瘦,還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吃的東西卻並不多,甚至對食物也沒有表現出太大的熱忱——


    這是一個“長期吃不飽飯”的人應有的樣子麽?


    而且,每當蘇焱說要帶女人去婦聯申述,請求幫助,女人就會一副驚恐萬分、寧死不從的樣子,叫到,“他會打死我的……他會打死我的……”,最後也隻好不了了之。


    女人似乎很缺錢,常常會以“租的屋子又出了什麽什麽問題”等來旁敲側擊地向蘇焱借錢,蘇焱不肯的話,女人就擺出一副可憐的樣子,讓蘇焱一次次地妥協。


    蘇焱並不信任這個女人,卻也做不到置之不理,所以,他矛盾著。


    蘇越看出了蘇焱的異常,不由得有點擔憂,故意笑眯眯地問道,“嘿!大笨熊,你思春啦?怎麽最近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蘇焱錘了蘇越一個爆栗,說道,“你才思春呢!死小鬼!毛還沒長齊就知道‘思春’啦?哈?”。


    蘇越也不在意,語氣兀而一轉,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道,“不是思春?那你可要告訴我,為什麽最近的成績下降得那麽厲害哦~”。


    “小鬼!你誰啊?一副長輩訓小孩的樣子~我才是大哥!知不知道?!”,蘇焱拽拽地哼道,甩了蘇越一個白眼,心裏,卻是暖暖的——他看到了小鬼眼裏的擔憂和關心。


    “哎~大笨熊,奉勸你一句,心裏有事情的話,就別自己扛著,啊?你扛壞了身子,我可不會心疼你;你說出來呢,我還能樂嗬一下~獨痛痛不如眾樂樂嘛~”,蘇小越很欠扁地說道。


    蘇焱沒有再和蘇越抬杠,他狠狠地揉了一把蘇越的頭,爽朗一笑,道,“知道啦!你這死小鬼!安慰人的方式還真特別!行啦~大哥我是銅牆鐵壁,皮糙肉厚著,沒事的,別擔心!”。


    “嘿嘿!大笨熊,你終於承認自己皮厚啦?”,蘇小越調侃道。


    “哎喲~”,蘇小越成功又吃了一個錘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一邊,蘇焱母親的事情還沒解決,另一邊,蘇旻也遇到了一件糟心事——


    b大的保送名單下來了,裏麵竟然沒有蘇旻的名字!其實,蘇旻一直是最被老師和同學們看好,最有機會保送b大的,沒想到,最後上去的竟然是b省省長的兒子!一時之間,“暗箱操作”的說法在校園裏默默地如病毒般蔓延開來,但大家都隻敢在私底下說一說,順便同情一把“無權無勢”的蘇旻,若再要有別的,那便是不可能了。


    蘇文傑一直都沒有向校方透露三個兒子的真實身份,畢竟,他知道“蘇家家主兒子”這個光環有多亮,並不有利於兒子們的成長。


    沒想到,這本是好意的做法,卻被一個“保送事件”給攪成了一鍋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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